一把枪的下落 秦歌 警校毕业生王川被分到了南湖乡派出所,刚去报到那天乡里就发生了恶性事件。 宁海村一个叫张虎的青年到对象家吃饭,不知为什么和老丈人发生冲突,老丈人拎 着杆双筒猎枪追得他满村跑。在追逐过程中,张虎也从怀里摸出把自制的喷砂枪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其中两人一共放了三枪,张虎两枪,他老丈人一枪。 乡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所长老魏当即决定带人下去缴枪。南湖乡派出所包括所长 只有四个人,有两人那天正好出去查件偷猪的案子,家里就剩下老魏和一个叫七喜 的文书。七喜是乡党委书记的未来儿媳妇,高中毕业在家没事做,就进了乡派出所, 碰上这种恶性事件,老魏当然不能带她去。老魏放下群众的举报电话,问站在他身 边的王川,你会用枪吗?王川点头,心说你也太看不起人了,警校高材生不会用枪, 还不把人牙都笑掉了。老魏就没再说别的,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把新式的六 四手枪,连枪套一块儿递给王川,他自己也往腰上别了一把。这是派出所里仅有的 两把枪,平时不大用,都锁起来,那天也合该王川出事,一来就用枪。 老魏骑着派出所里的那辆便三轮,载着王川,半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宁海村。张 虎这时在家里纠合了本村几个二溜子,正合计怎么回去教训老丈人,老魏和王川上 去就把他们堵门里了。二溜子们见到穿制服的两个人,立刻蔫了。老魏不想多事, 就说除了张虎其它人赶快回家。屋里的人一忽拉全散了,只剩下张虎一个。张虎曾 因强奸斗殴被劳改过,出来还不到一年,是个刺头。老魏在路上就跟王川说了,缴 枪的时候如果这小子稍不老实,就别客气,三两下整得他不能动弹最好。王川跃跃 欲试,要在领导面前露一手。 张虎在老魏喝令把枪交出来的时候,二话没说,很爽快地从枕头底下把枪取出 来,交到老魏手里。老魏说,别以为把枪交出来就没事了,你知道私藏枪械是犯法 的吗?张虎理直气壮地说知道,但庄上很多人都有枪,我老丈人刚才还拿枪要打死 我。老魏说知道了,缴了你的枪我们马上就去你老丈人家。 如此顺利地缴下张虎的枪,王川多少觉得有点没劲,就在心里骂张虎是个孬种。 连张虎都这么蔫,他老丈人那儿肯定也没戏。老魏喝令张虎某天某日到乡派出所接 受处理,就开车带着王川往另一个叫秀水的村子去,张虎的老丈人家在那个村子里。 半道上,王川把枪掏出来描准一个地方,嘴里“克油克油”模仿开枪的声音。老魏 扭头看他一下说,我年轻时跟你一样,摸到枪就不想放下来,喜欢得不得了。王川 说,有了枪,就什么都不怕了。老魏摇头,说你是警察,警察没了枪也什么都不能 怕。 车子到了秀水村,找到张虎的老丈人,出乎王川预料,这老头邪得厉害,坚决 不缴枪,说那枪跟他好几十年了,救过他的命,抓人可以,要枪没有。老魏跟他说 半天看不起作用,就自己动手摘挂在墙上的枪。老头立马就冲着老魏扑上去。早已 等在一旁的王川有了用武之地,他只一下就把老头掀翻在地,扭住胳膊让他动弹不 了。 王川终于在老魏面前露了一手,很高兴,回来的路上,把枪掏出来比划来比划 去。这时候他已经看出老魏是个随和的领导,而且是个老好人,刚才完全可以把那 个倔老头铐起来,他只拿了枪就走人。王川活泼好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老魏就 冲他笑笑,说缴了两把枪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知道这几个村子里还有多少枪?王 川摇头说不知道。老魏就叹口气说,去年年底几个乡联合行动,收缴上来的枪装了 一拖拉机。王川听了就吓一跳,说真这么严重,魏所长你可别吓我。老魏说我不吓 你,我吓你干吗,我儿子都比你大了。 王川把枪塞怀里去,不吱声了。老魏见了又笑。 折腾一下午,眼瞅着天渐渐黑下来了。便三轮经过王川家门口的时候,王川说 没什么事我就直接回家了。老魏说你下去吧,我还得把缴来的枪送到所里去。王川 就下了便三轮,回家,老魏开车回所里。 进家门,王川才想起来枪还在身上,就想明天早上上班时再带去,今晚正好可 以拿它在家里人面前炫耀一番。上班第一天就带回来一把枪,这着实让王川在家人 面前露足了脸,他的父母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刚看到枪时脸都白了,后来才明 白枪是所里的,就笑了,想想自家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有带枪的儿子撑腰,村里谁 还放在眼里。 一夜无话,第二天王川到乡里上班,嫌枪揣在怀里不舒服,就让母亲找了个包, 把枪搁包里,自己的车留在了所里,就再骑上父亲的二八破大杠,往乡里去上班。 一路上,装枪的包是挂在车龙头把上的,那包父亲用了二十多年,人造革的,上面 还有“长江大桥”的字样。包的拎手早就断了,母亲用一块破布又钉上了。王川带 着这样的包去上班,有点不好意思,他有一只真皮的手机包,是毕业时班里发的纪 念品,但现在包也丢在了所里。 王川的家离乡里有七八里路,还得经过一条长长的乡间小道。小道不宽也不窄, 刚好走得下一辆汽车外加两辆自行车。王川走到这小道一半时来了烟瘾,一摸口袋 烟没带。今天是上班的第二天,还有两个同事没见,身上不带烟不行。王川看见前 面有一个路边店,就过去下车,将车停在路边,到对面路边店买烟。王川身上只有 一张五十的钞票,卖烟的妇女找不开,所有的零钱都给了王川,还差三块多钱。王 川没法子,就在店里不多的商品中又挑了三块钱的东西。这一耽搁时间可就长了。 王川把烟抽出一颗点上,这时候正好一辆中巴车驰过来,又正好停在路边店的边上。 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买了两瓶矿泉水,又上车走了。王川从人家小姑娘一 下车就盯着人家看,看她们漂亮的脸蛋和新潮的衣服。那是两个城里的姑娘,长得 还都挺不错。 王川到路对面去推车,刚开始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车子快骑出那条小道时, 脑门上忽地全是汗,他挂在车龙头上的包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包里面有一把崭新 的六四手枪,一想到这,王川简直万念俱灰,一时间连死了的心都有。他急忙往回 赶,却一无所获。他失魂落魄地来到乡派出所,跟老魏把丢枪的事说了,老魏冲他 就是一大耳光子,说就你这样还当警察,趁早回家种田去吧!骂完老魏又清醒过来, 说这事可大可小,所里先替你把事情瞒下,你尽快把枪给找回来,否则,所里可保 不住你。所里另两个同事这天也在,看王川哭丧着脸的样子挺可怜,也都帮着王川 说话,都说这事要传出去,对所里也有影响,大伙还是把手头上的事都放放,帮着 王川找枪吧。 大伙让王川回忆一下,枪可能在哪儿丢的。王川脑子里清醒了些,就想起那辆 中巴车来。他说,包肯定让车上的人偷去了,从车窗里只要探出手来就能拿到挂在 自行车龙头上的包。老魏就再让他回忆那车是往哪开的,王川肯定地说,往市区去 的,那俩小姑娘下来买矿泉水听她们口音就是市区人。 这样,老魏就给了王川一个月的假,让他到市区去找枪。 所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文书七喜,她说反正呆在所里我也没什么事干,就让我陪 王川去城里找枪吧。老魏知道她是想借机到城里去玩,但想到她在这里也做不了什 么事,不做事有时还误事,就同意了。七喜家有钱,不在乎所里给不给报销差旅费, 但老魏还有一点担心的,他单独找到王川,很含蓄地跟他说,你可别动七喜的心思, 动了七喜可比你丢十枝枪还严重。王川说我明白,她不就党委书记未来的儿媳妇吗, 我动她,有病?王川这样说,老魏就放心了。 第二天,王川和七喜就动身了,去二百里外的城里找枪。 王川在市里有三个警校的同学,一个在市局,两个在分局。找枪的事不能张扬, 王川没到局里找他们,晚上打电话把他们都约出来,找一家档次不高也不低的酒店, 先喝酒。 晚上三个人陆续都到了,王川先把七喜介绍给他们。几个人在警校时开玩笑惯 了,都说几天不见你小子找到女朋友了,有时间到你们乡里拣漂亮的给哥们也物色 一个。王川严肃地说你们别闹,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领导。几个同学笑他说女朋友 当然是领导,你给我们介绍一个我们也把她当领导。王川给闹了个大红脸,偷眼看 七喜没有不高兴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七喜和王川比起来可就大方多了,她笑呵 呵地说我们乡里漂亮姑娘多了,就怕你们不敢去。那几个哥们就冲她色迷迷地道, 那漂亮姑娘有你这么漂亮的话,打断我们的腿我们也得去。王川见七喜和他们几个 谈得来,也高兴,那哥几个虽说在学校里就爱讲下流话,但也就嘴皮上功夫,现在 又做了人民警察,所以,王川随他们怎么闹,只要七喜不在乎。 那顿酒直喝到半夜十二点,王川这才讲了进城找枪的事。哥几个一和计,这事 不易。城市这么大,找一把枪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最后他们几个都拍了胸脯,说再 不易也不能看着哥们落难不是。 兄弟几个都醉熏熏地走了,王川也和七喜回旅馆睡觉。 七喜是个漂亮姑娘,要不城里的哥们喝酒时不会那么大的兴致。王川和她走在 夜晚的街道上,就有些不自在。七喜可能有点喝多了,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的,不 住往王川身上靠。有两次脚下踉跄,还抓住了王川的手。王川吓得跟什么似的,再 走路离她远远的。到旅馆的时候,王川有些后悔带七喜出来,这小姑娘到城里整个 儿变了一个人,乍一看跟花痴似的。刚才王川看出她的眼神望每一个人都不地道, 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王川心里暗下决心,决不能让她给城里的花花世界给污染了。 七喜还真是有备而来,只是王川看不到她心里想什么。王川看不出来七喜的心 思,七喜却看出了王川的,所以,到旅馆以后七喜就又恢复了在乡里的样子,她在 心里已经把王川这个目标排除了。 七喜跟王川到城里来,当然不是帮他找枪,她找的是一个男人。 分局的一个同学第二天下午就来找王川,他打听到有一个温州来卖眼镜的男人 新近刚买了一只枪。这是后街一个混子传过来的消息。那混子也只是在舞厅里听别 人谈起,究竟温州人买的是什么枪,他也不清楚。一来就有了线索,王川精神十足, 当时就问眼镜店在哪儿。分局的哥们说你别急,这事得悄悄地办,惊动局里你也得 倒霉。王川就说那怎么办,反正这事得落在这温州人身上。分局的哥们说,找温州 人不能为枪的事,得找个套子扣他头上,这样他就没法不说实话了。 王川在旅馆里好容易呆到晚上,七喜出去逛街还没回来。市局分局的三个哥们 都到了。有两个穿了制服,还有一个穿便装。王川一看就知道今晚有行动。果然, 一个哥们说,咱们先吃饭,吃饱喝足去掐那个温州佬。四人刚要出门,七喜回来了, 大包小包一大撂。她嚷着非要跟他们一块儿去。王川不想带她,但几个哥们却一口 答应,王川也没办法。 因为有事要办,这顿饭吃得简单。八点多钟那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大世 界”的舞厅。穿制服的两个人留在外面,便衣那位带着王川和七喜进去,找了个包 间坐下。七喜今晚打扮得新潮,还很性感。一双大腿和胸脯在黑暗的房间里白晃晃 的。便衣出去跟老板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一个高个女人走进了他们的包间。便衣 那位哥们很爽快,在女人坐下后立即掏出小本子丢在她面前。高个女人马上坐不住 了,看便衣同志一副夫子相腰板挺直,就知道他掏本子肯定不是为了叫小姐不花钱 这么简单。 便衣哥们脸板住了说,你别慌,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碴的。你叫刘玉彩,家住青 年路133号,家里电话是5413406。你以前的职业是蔬菜公司门市部咸菜柜台的售货 员,但去年就下岗了,无业至今。你的丈夫叫阎德兵,三年前被送去大湖劳改农场 了,罪行是斗殴、拒捕,还刺了一个小武警三刀。他在里面再表现,没十年八年肯 定出不来。你在去年九月开始在银河里坐台,两个月后开始出台,也就是说,你现 在的职业是专职妓女。 叫刘玉彩的女人更慌了,眼泪鼻涕一下子都在她脸上出现。她边抽鼻子边用可 怜巴巴的声音说,大哥,只要你放了我,你叫我干什么都成。板着脸的便衣冲王川 挤挤眼,换副柔和点的语气说,我说过我不是来找你碴的,论起来你也算是人在江 湖身不由已。当初你和阎德兵结婚的时候,阎德兵家里人不同意,嫌你名声不好, 但他最后还是跟你结婚了,他家里人从此就和你们断绝了来往,阎德兵出事后更是 不愿搭理你。你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过日子,不容易,每月还得寄钱回老家给在农 村的父母。如果抛开你的职业,其实你还是挺值得人同情的。 刘玉彩这时已经感激得像得了羊癫疯一样不住点头,眼中热泪盈眶。 你这种情况,除非集体淫乱或者跟外国人搞,我们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 去算了,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七情六欲不是。所以,我们理解了你,希望你也能 理解我们,我们有件事想麻烦你,本想抽个冷子捉奸在床再跟你谈,但想想你也是 属于劳动人民,干的又是特种行业,精神上的负担很重,所以我们也就不打算再火 上浇油往伤口上洒盐,再说,捉奸在床也不容易,你很小心,为了孩子也该小心。 我们等这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现在我们直接找上你,希望警民合作愉快,你 帮我们一个忙,我们也给你一条路走。你别四处瞅,他们两位也都警察,你们说的 “条子”,要不王川你把工作证也给人家看看。 刘玉彩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几位大哥大姐有什么事尽管说。 其实事情很简单,呆会儿你跟我们走一趟。便衣哥们说。 刘玉彩脸色“唰”的变得雪白,她用呻吟的声音说,说了半天你们还是要带我 走。 你放心我们不是抓你,不是跟你说了要你帮忙吗?我们要找一个人,不是抓他, 只想问点事情,但又怕吓着他,所以来找你。 刘玉彩不相信地说,就怎么简单? 信不信由你,要不真看你不容易,犯得着跟你讲这么多吗?行了行了,今晚你 就当休息,赚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细水长流吗。 便衣那哥们带着王川、七喜和刘玉彩出来,会合外面两个穿制服的哥们一块到 一个公用电话亭跟前。便衣同志跟刘玉彩说,麻烦你打个传呼给苏鹏,就说你有事 找他。 刘玉彩装出不明白的样子说哪个苏鹏我不认识。便衣同志没好气地说别这儿装 蒜了你那点事我们会不知道,你当人民警察都吃干饭的。刘玉彩知道躲不过只好上 前打电话。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刘玉彩接电话前便衣那哥们跟她说,今晚你要 吊不出苏鹏来,你的事情可就大了。刘玉彩连说明白,上前对着话筒就开始发嗲。 那头的男人肯定受不了这一套,刘玉彩才讲了三句半就把话筒搁下了,说,半小时 后在黄海影剧院门口见。 刘玉彩一个人很醒目地站在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王川他们五个人躲在边上不 远的一个小摊子上吃麻辣烫。七喜第一次吃这玩意儿,一个哥们就手把手教她,给 人感觉很亲热的样子。七喜身上本来就没多少乡下人的特征,在乡里不敢打扮还看 不出来,现在到城里没人管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刘玉彩那模样还招人。开始 的时候刘玉彩坚决不相信她也是一警察,她把她当成同行了。 半个小时多一点,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走到刘玉彩跟前搭话,便衣那哥们说就 是他了。两个穿制服的站起来走过去,掏出小本子亮了亮,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个 叫苏鹏的男人和刘玉彩一块儿带过来。 这边三个人吃得正开心,便衣哥们招呼刘玉彩也吃点,说你如果不想吃也行那 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再呼你。刘玉彩走了,苏鹏哭丧着脸站在一旁,穿制服的两 个哥们又坐下,继续吃。他们很诚恳地跟苏鹏说能不能麻烦你站一会儿等我们吃完 了再回局里。 麻辣烫继续吃了一个多小时,站在一边的苏鹏想说话又不敢,额头上的汗滴嗒 滴嗒往下掉。后来还是便衣哥们说话了,听说你买了把枪,你买枪干什么,想抢劫 还是要杀人。苏鹏站不住了,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说你们怎么什么事都知道,我 买枪还不到三天你们就来了。我什么事没干真的我这人胆子小。 胆子小你还敢玩枪,胆子要大一大我们几个还不都得死你枪下去。 我哪敢呵。苏鹏做出副很委屈的样子说,我买枪真不是想干坏事,我来这城市 三四年了,税都没敢逃过,更别说犯法的事了。我买枪主要是为了自卫,不把我逼 急了,我一般不会拿出来。 今晚我们把你逼急了吗? 这个矮胖子更慌了,说你们不一样,你们代表政府不会欺负我们外乡人,我说 的是青年路上马彪他们一伙,从我来那天起,他们就没让我过一天安份日子。开始 的时候还只是来拿几只眼镜戴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哪儿都有这样的人。后 来他们每月到我店里来,让我请喝酒。喝酒也不是不行,但不能三天两头来。他们 说不喝酒也行你把钱给我们我们自己去。经他这么一算,我每个月欠他们的酒钱就 一千多块。我当然不甘心给他们,他们就砸我的店,到上个月已经砸了三次了。我 实在没法子才托人买了把枪,他们哪天把我逼急了我豁出去,大不了小命交代在他 们手里也要出这口气。 苏鹏一番话倒让五个警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王川把话题扯到正道上,他问面前矮矮胖胖的苏鹏,那把枪呢,你把 枪藏哪儿了。 苏鹏带着五个人去取枪,七喜和市局那哥们落在后面,不知讲什么有趣的事嘻 嘻哈哈在笑。王川回头看两眼,因为心里惦记着枪的事,就没心思管他们。这城市 其实也不大,半天时间骑车就能绕城市转一圈。一行人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拐到了 青年路上, 再走一会儿就看见了一家叫“四明” 的眼镜店。便衣那哥们就问苏鹏 “四明”什么意思,是不是戴上眼镜四只眼才看得清楚。苏鹏回答不上来,大家就 笑。 苏鹏进去取了把枪出来,王川抢着接过来看,原来那是把喷砂枪,就是在发令 枪上安两个圆管作枪筒的那种,打不远,最多三四米,但一扫一大片,让人没法躲。 王川就很失望,但这时,苏鹏又从里屋取出一叠钞票来,他说我知道嫖娼被抓 住了要罚五千块钱,这钱是我的罚款,几位就不用辛苦再带我到局里去了,我求求 你们别抓我,成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拿了钱走人,枪还搁在桌上。 怎么处理这钱,大家谁也不说话,到最后还是分局穿便衣那位提议我们几个分 了它,就当是王川哥们给我们大伙带来的财气,一人一千,在场的人都有份。四个 人的眼睛都盯着王川,王川能说什么,带头先拿了一千块钱,于是这帮人又有说有 笑的向前走了。 走了一会儿,王川回头,七喜和市局那哥们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三个哥们又来找他,今晚他们要去扑一个绰号叫“雷公”的人。 雷公这人不简单,苏鹏的喷砂枪就是从他手上买来的。据苏鹏说,这雷公卖枪已经 有些年头了,手上存货不少。苏鹏买的枪是他报价中最低的。王川和几个哥们分析 雷公手上肯定有真家伙。 对付雷公可不像对付苏鹏那么简单,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黑道人物。对这样的 人,如果不是他犯了什么大案且又有充足的证据,公安局是不会轻易动他们的。因 为昨晚每人兜里那一千块钱,市里的几个哥们在王川的事上可谓卖了大力气。他们 敢找雷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刚从学校出来不久,所谓初生牛犊就是指他们 这种情形。 因为找雷公有风险,所以哥几个都不答应带七喜去,七喜就一个人打扮打扮出 去了,在这城市里,反正她总能找到去处。 当晚十一点多的时候,七喜回到旅馆,看到王川他们四个已经回来了,一个个 耷拉着脑袋,显然扑雷公的事没能成功。事实上王川和三个哥们几乎没费什么事情 就找到了雷公,雷公也很爽快地跟他们从包间里出来。王川发觉在这城市里包间是 个好地方,你要找的人一到晚上好像都乖乖地躲在里面等着你去找。后来在他脑子 里关于城市的印象就只剩下了黑暗的小房间,电视机里明明暗暗的卡拉OK画面和驴 叫般的歌唱。 雷公跟着弟兄几个出来,碰到这种老江湖,拐弯抹角根本玩不转,所以,他们 上来就说了找枪的事。他们当时说话的口气还是挺客气的,相反倒是雷公不识抬举, 知道怎么回事后端足了架子,临了死活不承认手上有枪,更不要说知道王川那枪的 下落了。哥几个到这时才跟他急,当时俩人就把他架墙跟了。雷公不孬种,手指塞 嘴里一个唿哨,立马就有十几二十个痞子围过来。看到这情形,架住他的人只好松 手。王川小哥几个倒不担心一大帮人敢对他们怎么样,只是让雷公给整一下心里不 平衡。从穿上那身制服起他们就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给人震住。 回到旅馆里几个人先是生闷气,后来七喜回来他们又开始发狠,要办雷公的事。 但办人家的事得先抓住他的把柄,没根没据的就算你是公安也没办法。几个人聚一 块儿和计了大半宿,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后来边上的七喜站起来说,不行了吧,这 回该轮到我出马了。王川心里本来就对她有气,这时候不耐烦地冲她道,呆一边去, 你出什么马,你能干什么?七喜并不在意王川的态度,她笑笑说,美人计啊,难道 你们忘了我是个美人吗? 七喜执意要出马,谁劝也不行,她说你们不同意顶什么用,我自己去做你们难 道还能打断我的腿?七喜说完就回房了,王川哥几个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王川说, 真看不出来这她是这道号人,在乡里装得跟大家闺秀似的,瞧瞧出来变成什么样了, 人呵,真是没法说。 市局那哥们这时候搭一句,其实我觉得这小姑娘挺好,跟一般乡下人不一样, 要搁城里,我准保找她做情人。 为什么不娶她做老婆?分局穿便衣那哥们问。 市局这位笑笑,说,娶她做老婆,我不放心,她性子比我还急。 七喜决定去找雷公了,她从王川他们那晚行动前的谈话中知道雷公在海昌路上 有家小酒店,小酒店基本上不赚钱,都让雷公身边的小兄弟和外面混的烂仔吃的。 七喜那天早上画了两个多小时的妆,然后出门了。王川在后面拦住她,说你干吗去, 真要去找雷公?你也不看看自己小模样,去了不怕雷公把你给办了。 七喜说他把我办了我也不怕,好歹要把你那把枪给找回来。 提到枪,王川就蔫了,后来他绝望地说,你要出事我可就完了,咱们不找枪了 回乡里还不行吗? 七喜就笑,我出不出事只有我知道,你找不到枪可谁都保不住你,找不到枪, 你几年警校就全白上了,你想回家种田吗? 王川不想种田,所以,七喜再走时他没动。 七喜往雷公那小酒店去了,她其实也不是非要去找雷公不可,她这样做无非是 想找点刺激。后来她站在雷公小酒店对面的街道上,看见雷公从小酒店里出来,有 点傻了。 雷公那天穿着奶油白的直筒裤,上面是浅黄色的T恤衫,小头梳得油光光 的,手里拿着手机送到耳边,站在马路边很大声地讲话。七喜那一刻忽然觉得他打 电话的样子很帅。 七喜就这样直直地向雷公走过去了,她停在雷公的跟前,说,你就是雷公吗, 我想跟你买把枪,新式六四,不管你开口多少钱,我都买。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七喜到旅馆里跟王川说中午请他和那三个哥们吃饭。王川 看到她恨不能扇她俩耳光子。她从那天去找雷公就再也没回来,害得王川小哥几个 快把这城市翻过来了。他们找不到七喜,也找不到雷公,最后分析七喜可能凶多吉 少了。没想到七喜再出现,居然红光满面,而且见面就说吃饭,看来这几天她过得 挺自在的。 中午的时候,王川把小哥几个都叫着,去了七喜安排好的酒店。一上来先不说 话,大伙儿全都一通猛吃。七喜笑咪咪地看着他们,那笑模样看得王川他们恨不得 上去掐死她。小哥几个这一个星期那可真叫辛苦,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找她,问遍了 这城里和雷公熟识的每一个人,甚至还到荒郊野外去企图发现她的尸体。王川他们 几个人的悲痛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大活人一转眼就消失了,而且是为了他们才去施 展“美人计”的。他们几个不管怎么说对这事都要负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活着,是 件好事,可看她恬不知耻的样子,小哥几个觉得都受了她的愚弄。这么些天她怎么 过来的,具体情形不知道,但肯定少不了享乐的事儿。 闷头不响吃了大半天,谁都不言语。中间七喜出去了三趟,第三趟回来时后面 跟着一个人,王川哥几个见了他立马站起来,不知道七喜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跟在七喜后面的那人就是雷公。雷公这人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谁都会把他当成一 个资本家的阔少爷,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他跟花枝招展的七喜走 在一块儿,确实还挺般配。哥几个立刻就明白了七喜这几天都是跟他在一块儿,再 看七喜时就觉得她很贱。 七喜招呼大伙来跟雷公喝一杯,她说上天的事都是误会,雷公不知道枪的事, 你们哥几个也不要再难为他了。雷公这时就笑嘻嘻地上来散烟,他说,我们现在已 经是一家人了。 王川先变了脸色,他拔开雷公递烟过来的手,走到七喜跟前,瞪着她。七喜则 笑嘻嘻的不在乎。王川一拳打得她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压坏了一把椅 子。 那天的事自然不欢而散,众人简直恨透了七喜,都说她这个小妖精,给人民警 察丢脸。王川后来说她哪是什么警察呀,不过是仗着有个当乡党委书记的老公公才 进的派出所,那老公公还是将来的。分局穿便衣的那哥们就说那还不定是不是老公 公呢,瞧她那样,骚得跟狐狸屁股似的,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觉得稀奇。 雷公走了,七喜却没走,她还住在旅馆里,但仍然是大早出门,五更半才回来。 有了她的事,王川也没心思找枪了,成天愁眉苦脸的,想着回乡里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呆的时间长,几个哥们也不常过来了,王川身上那一千块钱眼瞅着也快用完了, 他想回乡里,又不敢。枪没找着,连带着七喜也让城里花花世界给污染了,回去可 怎么交代。一个月的假期一眨眼就过去,王川终于到了没钱吃饭的份上,那几天碰 巧几个哥们都没来,王川躲在房间里饿得腰都直不起来。七喜回来,知道他的境况 后,丢一百块钱给他,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混得这么惨。在城里这一个月,七喜 是越发滋润了,小脸蛋儿成天抹得跟要唱戏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三天两头换。王 川拿着一百块钱越想越窝火,有心当她的面撕了它,可撕了它吃什么。七喜就这样 在他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王川像个孙子样灰不溜溜地起来到外面小摊上 吃凉面。 后来哥几个终于来了,王川含着泪说了受辱的事,大伙一听这个气呀。看来七 喜真可谓无耻到家了。王川现在的情形显然不能回乡里,回去那什么党委书记还不 把他给吃了,附带着可能还得连累家里人。在城里呆下去,没钱又是一个难题。小 哥几个都才上班不久,还都谈着对象,正是花钱厉害的时候,谁也没有余钱来周济 他。四个人在房里闷头不响半天,还是分局穿便衣那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他说,我们能不能想法子搞点外快,一来可以助王川度过难关,一方面咱哥们 也能贴补贴补,现在日子可过得越来越紧凑了。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 意思,大家的目光又一齐集中到了王川脸上。这时的王川还能说什么呢? 当晚,四个人又聚一块儿,两个便衣两个穿制服。他们来到海马歌舞厅,两个 便衣进去,穿制服的躲在外面,不一会儿,便衣们出来,后头跟着一个露肚脐眼的 女人。这女人年龄应该已经不小了,还打扮成小姑娘似的,穿着好像标明身份的肚 脐衫。哥几个会和后,找一个电话亭让那女人打传呼,约人出来见面,这回他们的 目标是一个秃脑门的什么总经理,来时还开着辆小汽车。当手铐递到他面前还没等 铐上,这家伙就嚷开了,别拿这吓唬人不就嫖娼这点事吗犯得着用这玩意儿,我知 道你们这些警察穷,我每次出来都带着钱做好落网的准备,我一次带的钱够我落网 也几次了。他掏出一撂钱丢给他们,说,这是一万块钱,比罚款还多五千,我麻烦 你们下次见我躲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这家伙真牛,看在那一万块钱的份上,小哥几个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分钱的时 候,市局那哥们跟王川说,你还回那乡里干什么,就在这城市住下吧,大伙都是好 哥们儿,有我们的就少不了你那份,赶明租间房子,找个小姑娘结婚算了。 王川赶紧板起面孔说,那哪成,我是来找枪的,找到枪我就回去,一天都不在 这里多呆。 大伙就一起笑他,你上哪儿找枪去,买一把交差得了。 王川不理会哥几个的调笑,因为身上有了钱,心情好,他们这晚就去了一家保 龄球馆。那地方的消费高,城里的哥几个平日经过那儿都绕着走,现在终于到了扬 眉吐气这天。 在里面,王川看到隔着三条跑道上扔球的那小姑娘挺面熟的,就远远地绕过去 从不同的角度看,并且拼命想。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小姑娘曾在他丢枪那天从中巴车 上下来买过矿泉水。 前面我们就说过,这小姑娘挺漂亮的,王川这晚看她看得很着迷。 又过了一个月,王川在南小区租了间房,二室一厅,月租七百块钱。他和那个 叫胖胖的小姑娘明目张胆地住到了一块。胖胖一点都不胖,身村还很苗条,但她的 名字就叫胖胖。胖胖就是王川在保龄球馆见到的那小姑娘,经过一个多月的死缠烂 打,王川终于得了手,当然,市里的几个哥们瞎起哄也帮了他不少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王川终于想不起来当初是为什么到这城里来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女人来敲他的门,当时他正穿着睡衣在客厅里看一份报纸, 那上面有一条消息吸引了他。那消息说的是工人文化宫昨晚发生一起斗殴事件,一 名十六岁的男子在殴斗中遭枪击当场死亡,据警方提供的消息,案犯用的枪械是一 把新式的六四手枪。 这时候胖胖不在,王川抽烟思考了好一会儿,往事有一些不很清晰地浮现出来。 就在王川沉浸在往事里企图寻找些什么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了。 王川不耐烦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这妇女看不出年龄来,妆画得 挺浓,给人老来俏的感觉。王川依稀看她有点面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她是谁。 就问,有事吗你? 妇女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七喜呀。 记忆开始复苏,王川想起来了,七喜就是当年那个很贱的女人。他开始变得警 觉,七喜在这时候出现总不会是好事情。在把七喜往客厅里让的时候,王川脑子里 终于跳出了一把枪的形状。 那把枪在王川回头的时候就握在七喜手里,王川吓得飞快地猫下腰,躲到沙发 后面,叫,你要干什么,把枪放下。七喜笑了,她的表情和当年丢一百块钱给王川 时一模一样。她说,我终于找到你的枪了。 我的枪?王川也终于想起来了,他上前夺过枪反过来掉过去地看,说这真是我 的枪吗,我已经记不起来它的样子了,我只用过一次 。 七喜说,你现在终于找到你的枪了,你不是说找到枪就要回乡里的吗,你什么 时候回去叫我一声,我们一块儿出来就要一块儿回去,你说是不是。 王川犹豫了,他说我已经记不起来乡里的样子了。 七喜说,我也是。 这天七喜走后,王川借助枪终于回忆起来自己曾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那么, 王川接下来就开始做回乡的准备了。这些年,他在这城市里也住腻了,想到家里还 有一对老实巴交的父母,思乡的心情就更加迫切。 傍晚的时候胖胖回来,王川跟她说了要回家的事,提出来要她和他一块儿回去。 胖胖边收拾东西边骂他神经病,要我跟你到乡下去你不如拿手上的枪毙了我。胖胖 一点留恋没有地走了,王川有些失落,他想这人现在怎么都没肝没肺的,这些年我 养活她可没少花钱。 没有了胖胖,在这城里他还要去和那几个警校的哥们告别。那三个哥们现在混 得都挺不错的,都当了小干部。这些年,他们的友情还跟在学校那会儿一样,常聚 一块儿喝酒谈女人。当年的勾当也一直延续到现在。现在他们觉得越来越喜欢上了 这种职业(王川是专职,他们三个是兼职),这职业不仅可以让他们紧跟时代步伐 提前迈进小康,而且这职业里还有女人,有刺激,他们可以从中体验到犯罪的某种 快感。 王川约了他们三个晚上见面,跟他们说了要回乡里的事。三个人对望了一下, 眼里立刻露出警觉的神色。王川看到了这些警觉,就记在了心上。四个人再说话时, 就多少有些不自在。吃饭的时候,王川到外面上了趟厕所,回来远远看见他们三个 嘀嘀咕咕在争论什么,他到跟前又谁都不言语了,而且,表情很难看。王川的心开 始跳,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他们四个早已被那游戏绑到了一根绳上, 他要回去,已经违反了游戏的规则。 当晚,王川在家里一遍遍地擦枪,他在等待三个哥们的深夜造访。果然,半夜 的时候,三个哥们都来了,还带着浓郁的杀气。他们说王川你在城里过得好好的干 吗要回去,是不是咱哥们哪儿对不住你有意见了,这些年可是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谁也没亏欠你什么。王川说我知道我就是想回家了没别的意思。 三个哥们一齐摇头,说你别回去了就留在城里吧,一定要留下。 这时候我们就看到了枪,因为房间里暗,枪在谁的手里看不大清楚,但枪在这 时出现的意味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这是半夜里发生的事,在这城市里,还有一个叫七喜的女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她在第二天要和一个叫王川的人一齐回家。 第二天只能是七喜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了,她站在曾经熟悉的地面上,很有些百 感交集。因为车站离家里还有好几里的路,她就雇了辆三轮车,骑三轮车的是个又 瘦又小的毛孩子,七喜不认识。七喜在路上和他聊起来,问他知不知道赵匡明现在 还在不在乡里。那毛孩子想半天想不起来有这个人,就问那是什么人。七喜这时很 紧张,她说,就是以前这乡里的党委书记,他有个傻儿子常不穿衣服在乡里四处乱 蹿。骑车的毛孩子想起来了,他说我听我妈讲过,那傻子好几年前就掉河里淹死了。 七喜更关心的是那叫赵匡明的党委书记,那孩子说,我们现在的书记姓徐,好像叫 徐习军。 这时,车停下了。七喜下车,多给了那孩子两块钱。七喜在正午的阳光下笑笑, 然后从容地回家。 ———————— 作者授权,本站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