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戴林在那个微雨的黄昏从街上回学校。 小雨半个小时前才从如同国画淡墨般的天空飘落下来,开始的时候悄无声息, 等到整个街道被润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润,人们才想到原来下雨了。但这雨是如此 的温柔,它甚至不想惊扰正在行走的人们。戴林抬头看天空细若毛发若有若无的 雨丝,想到了在大学里写就的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于是那一些更年轻的岁月便 在雨中飘过来,恍如昨日。 黄昏的天边仍然有一抹红晕,在远方大厦的顶上。走到一座桥上的戴林惊诧 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致,一边是细雨若雾,一边是夕阳涟漪。这个黄昏, 青年教师戴林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活将会有所改变。 戴林在桥上停了停,细细的雨丝飘到脸上,泌凉而温柔。戴林注意到桥两边 的花坛里几株迎春花开得灿烂,就想到春天已经来了。春天里的女孩从桥的那头 走过来,那是几个艳丽的新潮女子,她们在春天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装。 长裙从戴林身边飘过,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冲撞戴林的耳膜,戴林在她们走过自己 身边时忍不住就要回头看她们的背影。这时恰好几个女孩说些什么一起回过头来 盯着他看,年轻的教师便红了脸,慌忙转过身来,加快脚步向桥下去。女孩的笑 声像雨丝一样泌凉,落在戴林的心上,戴林的心里甜甜的。 沿着宽阔的海昌路向南,过一个十字路口再转东,远远的就能看见学校的校 门了。细雨的人行道上纤尘不染,两行笔直的白杨新芽乍绿。戴林走得慢,他呼 吸着潮湿带着些粘绸的空气,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而躁动起来。人行道上还 有不多的一些行人,也全都不慌不忙的样子,全没有以往在雨中的匆忙。戴林想, 一切都是因为春天的这场雨,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切都是美好的。 走进学校新修的校门时,戴林下意识地抚弄了一下胸前的校徽。他以前就是 这所中学里的学生,走出学校三年后重新回来,和昔日的师长成了同事。能够在 这所中学里任教,戴林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他的家在离这城市八十多公里的一个 县城,县城的贫瘠让他在孩提时就发誓要离开那里重新一种生活。教师的职业在 现代城市已经不再具有任何优势,但最起码,现在戴林已经取得了一种资格,作 为城市人的资格。这也是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爹娘和兄妹们最骄傲的。 这所学校是市重点中学,自然有着非常不错的校园。两座崭新的教学楼在阴 暗的天气里仍然雪白明亮,造型别致的实验楼前一个名叫“随园”的花园里已提 前一片葱荣。走在“随园”外的戴林这时候忽然听到了些细微的声响,那声音若 有若无如同细雨般缥缈,但戴林知道它真实存在,而且就发自身边的“随园”。 戴林在“随园”的矮墙边停住,透过矮墙的木格花窗向里面望去。 这时,那声音便更具体了些,戴林这时分辩出那是一首时下街上正流行的歌, 他曾许多次在街道上听街两边的店铺里传出这歌声。但这歌声从“随园”里传出 来显然是不同的,它飘飘摇摇,如同被这细雨淋湿般多了些虚无的雾气。 “随园”里有两个五角花型的花坛,里面金黄的迎春花盛开在一些常绿的植 物间,仿若点缀在皇冠上的明珠。那些常绿植物也因为细雨洗去了多日的灰尘, 看上去黝绿而柔嫩。花坛间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小路边上是一些可以入画的纤 细的垂柳和肥硕的芭蕉。“随园”的一侧,有一条窄窄的回廊,回廊顶上挂满了 新绿的藤条,两边是供人闲坐的石椅。戴林就在那石廊上看到了穿白裙的周彤。 周彤一袭曳地的洁白长裙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她的长发柔柔地披在 肩上,又黑得耀眼。周彤坐在石凳一侧,双腿蜷缩在长裙里,长长的衣袖裹住双 手,只露出纤细修长的几根手指。戴林看不见她的脸,但却能感觉到她那种慑人 的美丽,更重要的是,白裙女孩唤起了戴林久违的属于青春期少年的冲动。这样 的女孩,坐在一副淡彩的水墨画中,她本身就是一幅画。戴林望着她瘦削的后脊, 心中瞬间生出了上前拥住她的念头。 戴林终于知道自己的生活将要因为这个女孩而有所改变。 周彤轻轻在哼唱着一首歌,那歌的旋律此刻听起来无比美妙。青年教师戴林 就在优美的旋律中走进“随园”,他尽量放轻脚步,不想惊扰女孩的寂静。行走 中,戴林想起了李后主“禅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诗句。戴林以前上学时就 喜欢看琼瑶的言情小说,所以,在有些人眼里,他属于那种有些矫情的男人。 周彤听见脚步声,慢慢地转过头来,看清身后的男人,她长长的睫毛闪了闪 又垂下了,眼帘也随即阖上,像是无视来人的存在。 此刻的戴林轰然心跳,他认出了白裙的女孩原来是学校里非常著名的校花周 彤。他以前在校园里曾经见过她几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心头产生那么大 的震憾。一切都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戴林想黄昏的校园里已经没有人了,独坐 在细雨中的女孩心头一定有着浓重的愁怨,自己在此刻遇上她,这难道不是一种 上天的安排? 戴林向着周彤走过去了,他立在女孩的身后,想着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因为 今天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戴林轻轻拍拍周彤的肩膀,他心里说,一个故事开始了。 2 野猫和老枪先是在路边一家牌档里坐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喝了一扎多啤酒, 离开时两个人都有了些醉意。时间还早,他们沿着解放路向西,一路跌跌撞撞地 下去,也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去。 这时夜幕低垂,华灯俱放,城市的夜晚张扬着一种荒靡的繁华。解放路是这 座城市最宽阔的一条街道,城市的格局都以解放路为中心向两边扩展。解放路两 侧聚集了这城市最大的几家商场和购物中心,到了晚上,一路上都是小贩们的天 下,他们摆着花花绿绿的摊位大声吆喝招揽生意,远远看去,倒像是比白天还要 热闹。 野猫和老枪混在散步的行人中,不时对边上的摊位指指点点,嘴里说些不干 不净的话,碰上单身或三五成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他们还会凑到跟前, 腆着脸问小姐晚上在哪里做呵。被他们问的小姑娘俱都一脸寒霜,飞快地逃开。 野猫和老枪这时便会得意地哈哈大笑,边上有行人对他们怒目而视,却又敢怒而 不敢言。 野猫和老枪半个小时后走到解放西路,站在大富豪夜总会门口收票的辉子欲 躲不及,被他俩一声大喝叫了过来。辉子讪笑着看他俩大摇大摆地进去,这才转 过身来低低地咒骂一句。 野猫和老枪属于城市里无所事事的那类人,没有工作,成天在社会上鬼混, 三山五岳的朋友到处都是,像辉子这样高中刚毕业的毛孩子当然不敢惹他们。 大富豪夜总会是这城市的娱乐场所中唯一保留进门先买票这传统的,但它里 面不设最低消费,所以,生意还是很好。这城市里的歌舞厅现在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专门靠小姐赚钱,舞厅里只有很多隔开的包间;另一类是两三块钱一张门 票的大众舞厅,里面鱼目混杂,简直就是痞子烂仔的天下,一般不在外面混的人 不敢去。大富豪生意好的原因就是它取两者之长,里面有包间,可以满足出来找 小姐玩的客人,同时,门票价格不算太低,无形中提高了舞厅的档次,有别于那 些大众化的舞厅,能够吸引那些真正想跳舞的客人。 今晚舞厅里的人挺多,虽然有两台柜式空调在角落里呼呼转着,但空气仍然 浑浊得厉害。一帮帮穿得花枝招展的年轻人占满了舞池边上的圆型包台,在黑暗 里大声谈笑。野猫和老枪进来时,恰好一首劲歌响起,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座位挤 到舞池中,随着激烈的节奏脸对脸腚对腚地扭起来。野猫和老枪便随便进了一个 包台坐下,拿起桌上开封的易拉罐往嘴里倒。 舞池里的人都似疯了,集体过电般直到换了一首轻柔舒缓的音乐。 包台里的人回来,是三个年纪不大的男青年和两个女孩。见有人占了座,其 中一个男青年上来请野猫和老枪换个地方。野猫和老枪便大大咧咧地敞开衣襟露 出腰里别着的刀。 换位置的当然是那五个例霉蛋。 就在这帮人转身离开时,野猫和老枪还大声讥讽他们。就那模样的妞还能带 出来满世界遛达,搁火车站都得倒贴着卖。 那三个男青年愤然止步,但怯于野猫和老枪腰里的刀又不敢说话,那两个女 孩便知趣地拉着他们离开了。他们这时才想起家里的老人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说的 那句话,晚上别出去,外面乱。 野猫和老枪更加得意了,喝光了桌上所有的饮料,然后站起来到对面座请人 跳舞。那两个女孩怯怯地不敢动弹,他们便毫无忌惮地把她们拽起来拖下舞池。 俩小姑娘穿着很短的裙子和很紧身的上衣,野猫和老枪在跳舞时将胸脯和腿紧紧 贴着人家,俩小姑娘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挨到曲子结束,顾不上听野猫和老枪嘴里 不干不净的调笑,飞也似地逃开了。 逃开时,她们发誓今年夏天再不到舞厅来。 舞厅里当然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酒精的刺激下,野猫和老枪愈发兴 奋,他们当众脱下上衣,光着身子往小姑娘跟前凑,每当一个个花容失色的女孩 从他们跟前逃开时,他们便很开心地哈哈大笑。 野猫和老枪后来又瞄上了一个短头发女孩。 短发女孩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短裙,在领口处有一枚红色的领结。如果野猫和 老枪没有喝酒的话,他们会猜到这是舞厅里服务员的着装,但他俩今晚真的昏了 头,居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只看到那个漂亮的短发女孩在舞厅里像条鱼 样穿梭,不断和周围的人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这时在野猫 和老枪眼里完全是一种放荡的表现。 短发女孩经过野猫和老枪的包台时,野猫叫住了她。 小妹妹,赏个脸陪哥哥坐会儿吧。 女孩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消失,眉头却先皱了皱。她在舞厅里早已见多了这 类角色,但野猫和老枪的样子着实太张狂,光着上身不说,腰里的刀仍然斜插着, 不作丝毫掩饰。幸好,她知道怎样应付这样的人。 两位大哥没人陪是吧,呆会儿我回去叫俩姐姐过来。 夜总会的二楼有八个包间,想找小姐的人都到楼上去。但这里的小姐价格不 菲,一般人消费不起。短发女孩看野猫和老枪的样就知道他们是那种穷混的当街 烂仔,这种人没钱但死要面子,特别在女人面前。短发女孩这样说是想让他们知 难而退,同时还暗暗讥讽他们,没钱就别出来充老大。 但野猫和老枪却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多,老枪抓住她的胳膊就往下拽,说我 们不找别人就找你,妹妹最对哥哥味口,就坐一会儿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老板瞧见了不好。女孩皱眉说,改天吧,今天客人多,忙。 老板敢欺负你哥哥揍他。老枪的手搭在女孩的腿上,女孩使劲推开了。野猫 又自另一边揽住了她的腰,她挣扎着站起来,却走不脱。她急得冲着边上的另一 个服务员叫去找楚平。 楚平谁呵,妹妹你相好吧,他来了能管事?野猫笑嘻嘻地说。 别让他来,小白脸揍扁了妹妹该心疼了。老枪也腆着脸起哄。 那服务员扭头急走,四下里找,蓦然回首,却发现要找的人已站在野猫和老 枪的包台边上。短发女孩见到他叫一声,趁野猫和老枪一愣神的工夫,挣脱跑到 那人身边,那人拍拍她的肩膀,低低说声你先回去吧。 野猫叫声别走,那女孩却已跑开了,跑开却不跑远,隔着两个台子回头看热 闹。野猫和老枪愤怒地站起来,走到那个叫楚平的人面前,借着舞厅里微弱的光 端详这个男人。楚平身材并不魁梧,相反还显得有些单薄,头发略长,很随便地 向后梳着,略有些凌乱,一张脸眉清目秀的样子,神情却似乎有些拘谨。野猫和 老枪怎么看都看不出这楚平像是在外面混的,觉得他倒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 你是那个小丫头的老公?野猫试探着问。 叫楚平的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那你多管什么闲事。老枪平时就比野猫张狂,这会儿已经隐忍不住了。野猫 拦住他往前冲的身子,斜着眼盯着楚平说,小子让开,要不今天让你满地找牙。 叫楚平的男人这时居然笑了笑。他的笑让野猫也按奈不住,他松开拉住老枪 的手,老枪便叫一声,迎面一拳重重击过去。眼瞅着这一拳已堪堪击中对手,但 那叫楚平的男人居然避开了。避开,也只是身子微侧,让过拳头,同时,顺手一 带野猫伸过来的胳膊,野猫便顺着出拳的方向向前倒去。 老枪爬起来时已变了脸,怪叫一声刀就绰在手中。这一下摔得并不重,但动 静倒不下,很多人都远远地注视着他们。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这是他绝不能忍 受的。刀绰在手中,却被野猫握住。野猫显然要比老枪有心计,他已从楚平这一 闪一带中看出对手绝不简单。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楚平,心里有些嘀咕。 名叫楚平的男人仍然安静地站在他们面前,这一刻他适才的拘谨已经不复存 在了,他的脸上此时倒现出些淡淡的讥诮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的绰号叫野猫和老枪,以前上学时就成天混一块 儿,后来因为打架和偷看女寝室被学校开除,十八岁就开始在社会上游荡。你们 半年前刚从劳改农场里出来。出来后还不老实,因为跟人结了仇,就跟了后街的 雄哥。雄哥帮你们和仇家调和,仗着雄哥的名字,这阵子你们着实很张狂。 臭小子,你到底是谁。老枪挥动着手中的刀叫。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雄哥要知道你们在这里闹事,吃亏的一定是你们。 你们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搞不清楚外面的形势了。 你认识雄哥?野猫问。 名叫楚平的男人摇摇头,他还想再说什么,先前离开的短发女孩拿着手机重 新走过来。他说老板要通了雄哥的电话,雄哥有话要对他们说。她用手指了指野 猫和老枪,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野猫疑惑地瞪了短发女孩一眼,把手机接过来放到耳边。立刻,他的脸色变 了,额上还有了汗。半晌,他垂头丧气地把电话还给短发女孩。边上的老枪抢着 问,真是老大,老大怎么说。野猫瞪他一眼,不说话,只是拖着他往处走,连看 都不再看那个叫楚平的男人。楚平此时笑咪咪地说,就这样走了吗。 野猫回头阴阳怪气地说,不这么走难道还要留下来丢人吗。 老枪抓起留在桌上的外衣跟着野猫往外去,出了夜总会大门,老枪抢着问, 雄哥怎么说。野猫没好气地道,这是四哥的场子,雄哥在四哥面前都得低着头走 路,我们这号人还能再说什么。 老枪不服气地说,哪个四哥这么狂。 这城市里有几个四哥,你脑袋坏了。野猫心有余悸地说。 老枪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犹豫着说,罗汉门的四哥? 野猫喘着粗气“嗯”一声。老枪听了一吐舌头,再不言语了。 3 在这个城市里,罗汉门并不是一个帮派或者团伙,它只代表一种拳术──罗 汉拳。罗汉拳源自天下武学圣地少林寺,明末清初由一杜姓少林俗家弟子传入苏 北一带。杜师傅生前收了两个徒弟,后来练罗汉拳的人便把他们称作大师傅和二 师傅。大师傅在苏北又收了三名徒弟,俱是当时的富家子弟。相传他们练武,初 更时长工在打麦场上洒水清扫,不到三更便要起床热身,几年下来,他们的功夫 在那一俱带是顶尖高手。后来军阀混乱,他们不堪忍受官僚恶霸的欺凌压榨,秘 密筹划农民起义。起义前夕,人员已经达数千人,军旗都已偷偷缝制好,但不幸 走漏了风声,遂遭到当地驻军的军腥屠杀。大师傅和三名弟子空有一身好本领, 但终究敌不过现代化的枪炮,师徒四人齐遭杀害。 其时,二师傅辗转飘泊至江苏最东部的临海一带,后来就定居在一个名叫桃 花涧的村庄。二师傅一生未娶,只收了一个徒弟,名叫周子豪。周子豪乃是当地 一个农民的儿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二师傅七十四岁亡故那年,只有周子豪在他 身边,那时,周子豪已经四十岁,尽得二师傅真传。 周子豪一生中只有一个徒弟和一个儿子,他们便是杨阿四和周楚平。 武功在现代社会里似乎失去了其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渐渐为都市中的人所淡 忘,人们只在某种特定环境下或者闲来无事翻阅街头的武侠小说时才会想到它。 杨阿四跟周子豪学武可以算是一时冲动,八十年代的中国,第一部纯粹的武打片 在大陆掀起一股学武狂潮,多少年轻人梦想着能迈进那座神圣的武学圣地。于是, 无数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便带着这种梦想,不远千里前往河南的名山古刹或就近寻 找武林高手,杨阿四便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那时,他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 年龄。无疑杨阿四是幸运的,他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在离城三十余里外的桃 花涧找到了周子豪。 杨阿四跟周子豪学武足足学了四年,后来每年都会回去陪师傅住上十天半个 月,学些新玩艺儿。周子豪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沧桑,对拳术已不像年轻时那么热 衷,但对杨阿四却是倾囊相授,并藉此,来重温少年时曾有的豪情。杨阿四也不 负周子豪的期望,连续两年在市里的散打擂台赛中夺魁,一时名声大起。罗汉拳 因为在当地只有杨阿四一人练习,道上的朋友便习惯在四哥的前面加上一个罗汉 门。 杨阿四当年因为学武,丢了工作,在社会上着实流浪了好多年。后来中国大 陆实行改革开放,他瞅准机会,仗着一手好拳脚,去了南方一座著名的大城市替 一个老板做保镖。几年之后,他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已经有了十余万的身家。对 于杨阿四的发迹道上的朋友众说纷芸,但杨阿四在南方的几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谁也说不清楚。杨阿四回来后,像一个真正的大侠,仗义疏财,广交朋友。他在 自家院中开设武场,成天带着投靠他的一帮哥们舞拳弄棒。当地公安机关开始对 他忧心仲仲,只当是这城市里又要出一名恶霸,但后来见杨阿四与那班兄弟并不 作恶,相反有时在街上还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渐渐就对他失去了 警惕。杨阿四就是利用那段时间,去港口走私摩托车,仅仅几年,又赚了十几万 块钱。 手上有了钱,便不愿再冒险,杨阿四并不是贪婪的人,他懂得什么叫见好就 收。他结束了走私生涯,便搞了一家酒店和舞厅。酒店舞厅在九十年代初的中国 还是很能赚一些钱的,杨阿四很快就成了这城市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发了财的杨 阿四仍然没有忘记周子豪,每逢过年过节都会上门看望,实在太忙走不开了他也 会让人备了厚礼给送过去。 周子豪这些年仍然住在生活了一辈子的桃花涧,他在五十岁那年才有了一个 儿子,就是周楚平。周楚平自小身子骨就单薄,不适合练刚猛的外家拳,周子豪 便将晚年研习的一些内家拳以柔克刚的一类功夫传给他,不想他在这方面有所发 展,只希望他将来在这社会上能少受些欺负。周楚平对学武并没有多大兴趣,只 敷衍地学了些皮毛。他十九岁高中毕业那年没考上大学,他不愿意再呆在家里了, 他对周子豪说,我要到外面去做点事。 你能做什么呢,还这么小。周子豪知道儿子的性格,但十几年一直呆在小村 庄里,外面的世界对于他只是单纯地从书本和电视上获得的印象,人世沧桑,绝 不是他不能体会到的。一个山里的孩子到城里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什么事都能做,我不怕吃苦。周楚平坚定地说。 周子豪理解儿子,那已是一个多梦而充满创造力的年龄,到外面去闯闯未尝 不是件好事情,但他还是不放心,没有放他走。一年后,当周楚平再次提出要走 时,他知道再也拦不住了。 你走吧,只是别忘了常回来看看爸,爸老了。 凝望父亲苍老的脸和浑浊的双眼,楚平心里也是酸酸的。像父亲不放心他一 样,他也不放心年迈的父亲,但这却不能阻止他离开。在他心中,有一个梦,这 个梦伴他度过了许多年无聊的时光,梦里的鲜花和掌声无数次让他在醒来时热泪 盈眶。他知道自己要撷取的决不仅仅是一个梦,所以,他只有离开。山里有他的 童年,却没有他的梦。 到这个城市来,很自然的,周子豪让他投奔了杨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