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9 年轻刑警秦歌这阵子有点垂头丧气的,原因是大队长刘鸣不让他参加围剿屠 夫的行动,分配给他找王芳的任务他又完不成。这个星期天,秦歌的姐姐秦娟回 娘家,刘鸣百忙中抽空开车送她回来。 刘鸣本打算车子开到地头就回去的,谁知道车停下赶巧碰上丈母娘买菜回来, 他只能下来陪老人家说几句话。老太太三句话一说话题就扯到秦歌身上了,说这 小子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精神,并且问队里现在是不是在办什么大案。刘鸣 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就跟老太太说了实话,说您没见现在满街都贴的通缉令吗, 那一杀人犯,全城的警察都在四处找他。老太太一听急了,说秦歌那小子回家就 知道往屋里一躺,逮杀人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刘鸣笑笑说我没让秦 歌跟我们一起,我让他去找一个人。老太太没明白过来,秦娟笑咪咪地上前挽着 她的胳膊说我们刘鸣这是照顾咱家秦歌,找人难道不比捉杀人犯轻松多了吗。老 太太一听也乐了,眼睛瞅着刘鸣这个女婿觉得怎么看怎么好,便硬拉着刘鸣回家 吃饭。刘鸣拗不过老太太,只好把车停了跟老太太回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坐一会 儿就走,队里所有的同志都在忙,我一个人歇下来不好。 回到家里,老太太招呼刘鸣坐下,便到里屋去叫秦歌。秦歌躺在床上戴着耳 机正听音乐,出来见到刘鸣讪讪地笑笑,并且红了脸。刘鸣这会儿当然不好当着 老太太的面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这小子也太没用了,让他找个人他却窝在家里。 这样想,刘鸣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刘鸣脸上的变化没瞒过秦娟,她拉着秦歌到 里屋把事情一问,闹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出去就跟刘鸣把话说了。她说刘鸣你知 道咱家秦歌见了女孩子就脸红,讲话都哆嗦,你却叫他去找一个小姐,你不存心 难为他吗。老太太边上没听明白,就问什么小姐。秦娟说就你常挂在嘴边的晚上 挎小包出去的那些女人。老太太一听来了精神头,说现在的这些小姑娘不得了, 一到晚上就挎个小包出去,个个打扮得跟小妖精似的,秦歌你以后要领一个这样 的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老太太的话挺幽默的,绷着脸的刘鸣听了也“噗嗤” 一笑。刘鸣一笑,秦娟就知道他要有话说了。果然刘鸣瞪了瞪秦歌说你有什么因 难干吗不跟我说,在队里不好说你不能来家说吗,怎么讲我都是你姐夫,我能看 着你完不成任务。 秦歌低着头不说话,心里觉得挺委屈的。 刘鸣看秦歌的样子也就不忍心再说他了,掏出小本子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 他。说我给你个地址你去找这个人,呆会我再给他打个电话,你去把要找的人跟 他说说,他一定会帮你把人找到的。 秦歌低头看了看纸条,忽然笑了笑,说那个人叫花荣,梁山泊的小李广? 刘鸣终于还是没吃这顿饭,抽空趁老太太没在意溜了。秦娟便交代秦歌吃过 饭就去找那个什么梁山好汉,又陪着他说了些想在刑警队里站住脚,一定要凭自 个的真本事办几件漂漂亮亮的案子,刘鸣让他去找小姐,其实是在照顾他,罪犯 都已经抓住了,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去搜集证据,不管多少反正都是功劳。秦歌便 笑姐姐说你嫁了个大队长自己也快成警察了。 吃过饭,秦歌饭碗一丢抹把嘴就出去了,骑车按照刘鸣字条上的地址去找那 个人。刘鸣临走的时候简单跟他交代了几句那个叫花荣的人的情况,这人是个摄 影师,科班出身,武大新闻系摄影专业毕业,在武汉一家晚报社混了两年多,后 来回家来开了个影楼,现在好象赚了不少钱。这家伙替小姑娘拍艺术照在这个城 市挺出名的,很多坐台小姐都去找他拍片子,因此他认识的小姐比谁都多。他这 人自诩是搞艺术的,风流不下流,而坐台小姐中有很多好贪小便宜,往往为省几 百块钱的摄影费跟他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为这事,他结婚两年多的老婆几个月 前刚跟他离婚。刘鸣认识他,因为他和秦娟的结婚照就是在他那儿拍的,花荣知 道了他是刑大的大队长,少收了他好几百块钱。 现在秦歌已经到了这家名叫“花容”的影楼,到里面刚坐下,就有穿短裙露 着一双丰腿的小姐过来招呼他。秦歌摆摆手说找你们老板,那影楼接待小姐指指 楼上说我们老板这会儿有事,要不你坐这儿等等他。秦歌看这接待小姐说话的时 候一脸的诡异,便掏出证件晃了晃丢下她自己往楼上去。 楼上只有几个小房间,秦歌看到门都紧关着,不知道那个叫花荣的摄影师在 哪个房间。秦歌慢慢走过去,第一个门上写着美工室,第二个门上写着暗房,走 到暗房门口时秦歌听到里面有动静,他立刻重重地敲门。 门里传来一个粗粗的男声,说谁呵不知道我正在放片子吗。 秦歌不理他,更响地敲门。 屋里传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可能是黑暗中打翻了什么。秦歌耐着性子又 等了好一会儿,暗房的门才打开一道缝,一个穿大花裤衩后脑勺扎个马尾巴辫子 的男人露出一双小眼睛。秦歌不等他说话一使劲就把门给推开了,光着脊梁的花 荣满脸怒意地冲着秦歌嚷。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暗房不能见光你知道吗? 秦歌打量面前的花荣,看他瘦瘦的身子骨和胳肢窝下面清晰可见的肋骨,自 信这样的人他一拳能打趴下俩。他笑咪咪地说你放什么片子呢能让我瞧瞧吗? 我放的片子干吗要让你瞧,让你瞧算什么呀。花荣瞅着秦歌不高但结实的身 体,有点怵怵的样子,说你找谁,到这儿干吗来了。 秦歌再笑笑,掏出证件晃一晃,说刘大队长让我来找你有点事。 花荣吁了口气,说你干吗不早说,害我吓出一身冷汗来。他转身冲着黑乎乎 的暗房说你也别躲了,不是你老公,是我一哥们儿。 暗房里“咣啷”一声,不知道又打翻了什么,响声过后,走出来一位三十左 右的小女人,小女人模样不错,低头走路,脸红红的,一副良家少妇的样子。出 了门,她低低地跟秦歌打声招呼,脸一抹转身溜了。 秦歌笑笑说她也放片子的? 花荣挺挺削瘦的脸膛理直气壮地说我替她放片子,你不知道现在的女人多麻 烦,我答应她们一定把片子放好她们偏不放心,还要守在边上说是督促我。 秦歌看花荣的样子觉得他挺腆不知耻的,就没好气地说算了吧,你是什么样 的人我们会不知道。 花荣这时候露出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笑说知道就好,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 趣,这不犯法吧。我跟你们刘大队长是好朋友,我们常一块儿喝酒。 花荣伸手做个请的动作,说有事我们到楼下谈。 花荣到暗房里穿了件大红色的T恤衫,然后领着秦歌下楼。花荣人瘦,但骨 架子大,穿上衣服身材就显得很高佻,而且他的穿着虽然很随意但仔细看又觉得 好象是刻意搭配的,再加上脑袋后面的马尾巴辫子和白净的皮肤,让人一见到他 觉得他很酷,像个大城市里的人。秦歌想,他大概就是用这副模样出去哄骗那些 没什么文化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吧。 到了楼下,秦歌说明了来意。他当然不会说跟强奸有关,只推说要找一个叫 王芳的小姐了解一点情况。花荣一听说找王芳,马上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说找我 你算找对人了,在这个城市的小姐中,我认识三个王芳,这三个王芳,在我们这 城市小姐中,名气都很响亮。 秦歌听说有三个王芳,微微怔一下,说我要找的这个王芳个头不高长发披肩 长得相当漂亮,而且据她的言行看她应该是晚上出来坐台的小姐。 花荣哈哈一笑,说我说的三个王芳全都个头不高长发披肩长得相当漂亮,她 们三个都是我在舞厅酒吧认识的,她们要不是坐台小姐我把眼珠子抠给你。 花荣说得起劲,起身到楼上去,好一会儿才下来,手上捧着一本大大的相册。 秦歌接过相册,看到相册上编了号,立刻意识到这样的相册花荣肯定还有不少。 花荣打开相册,相册里居然替照片按人分了类,每个人一辑,一辑的照片多则二 三十张,少也有七八张。照片上的女孩自然全都美丽绝伦,看得秦歌眼花潦乱。 这时秦歌想到这花荣看来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他能把照片拍得这么漂亮,而且, 这么多照片的动作造型全不相同,确实不容易。 花荣看见了秦歌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得意,说你有女朋友哪天带来我替她拍 组片子,不收钱。 秦歌说算了吧,你瞧你给人家穿的这都什么衣服,跟光屁服有什么区别,我 有女朋友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往你这狼窝里带。 花荣说这你就不懂了,拍照片谁都想拍的美一些,而最美的其实就是人本身, 当然,这不包括那些不漂亮的和那些身材因难的小姑娘。漂亮的女孩往那儿一站, 你不用对她进行修饰,怎么拍怎么漂亮,而且,现在很多小姑娘都想开了,身体 和容貌一样,都是属于这个年龄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在拍片子时她 们主动要求拍露一点的,只要不黄色就行。你别以为我是女的都让她们穿这么少, 有那身体条件不好的跪着求我都不让她这么拍。 秦歌想想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就点头说算你能讲。 花荣这时翻出三个女孩的专辑来,说这就是我跟你讲的那三个王芳。 秦歌眼前一亮,开始低头仔细研究这三个王芳。三个小姐不用说都相当漂亮, 而且穿的衣服都挺少,少到了让秦歌看着心跳的地步,其中有一张相片是一个王 芳坐那儿,一条腿搁在地上,一条腿屈在胸前,黑头发飘起来,身上竟是什么都 没有穿,但是不该露的地方一点也看不见,这就是花荣高明的地方,也是花荣狡 猾的地方。虽然重要的地方一点不露,但露在外面的身体却给人提供了无限的想 象空间。秦歌心头躁动,眼睛虽然还盯着照片,但却已有点走神。花荣还在边上 指点着他的得意之作,秦歌的表情,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他的虚荣。 那三个王芳有太多的相同点,特别是在照片上。王芳们妆都画得浓,光再打 过去,脸部特征不是太明显。从照片上看去,只能看出她们的身材略有不同。经 花荣介绍,最娇小玲珑的那个是本地王芳,整个人比其它王芳好象小了一圈,但 是她是整个人都小,所以身材还很匀称。在照片里,她似乎永远都摆出同一种表 情,忧郁的带着些伤感。花荣说你别看她那神情跟淑女似的,三个王芳里就她最 浪。秦歌看着照片上的本地王芳,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那样的女孩谁看过去 都会生出一些怜惜的,但花荣说的肯定没错,这样,秦歌的心里才会怪怪的。接 下来花荣指点秦歌看另一个王芳,说这个王芳来自四川。四川小姐在本地小姐中 有个共同的绰号叫小板凳,意思是四川的小姐个头生得都很矮小,但这个四川王 芳却是三个王芳中最高的,也是身材最好的。秦歌看四川王芳脸颊丰腴,身材虽 苗条,但是起伏不定,实在是女人味十足,她足以唤起任何一个真正男人的欲望。 花荣说,四川王芳是三个人中档次最高的,虽然她也坐台,但是她不是所有人的 台都坐,跟她在一起,常从她嘴里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现在好长时间没见到她 了,好象她已经不用出来坐台了。秦歌一愣,说不坐台她干什么?花荣笑笑说, 当然被有钱人养起来喽。秦歌适时地讥诮他一句,像你这样的有钱人。花荣摇头, 我还不够资格,这个四川王芳不是凡人,我替她拍照,连动都没动过她一指头。 秦歌问为什么,花荣自嘲地苦笑,不是我不想动,而是我实在没有机会。 这时候秦歌不明白花荣说的机会是什么,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花荣指着最后一个王芳让秦歌看,说这个王芳来自贵阳,没有那两个王芳漂 亮,但是,她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小姐,凡是坐过她台的人都不会忘记她,下次再 出去玩也一定会再找她。秦歌看贵阳王芳模样果然比前两个王芳稍逊一筹,但是, 眉宇间却比另两个王芳少了些风尘味,她是让人看了忍不住就要相信她的那种人。 花荣说,贵阳王芳可贵之处在于她待人很温柔,说话行动完全没有风尘味,更主 要的是她的声音柔柔的,三句话一说就能让人忘了东南西北。 秦歌合上相册,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时候他心里的方寸有些乱了,来的时候 他决没有想到找一个王芳会这么复杂。而且,花荣向他提供的三个王芳,和他印 象中的小姐完全不一样,她们如果单看外表,可以说相当完美,这样完美的人居 然在夜晚从事那样一种职业,成天在不同的男人中周旋。秦歌理智上接受了这样 的事实,但情感方面,让他想起来心里就有些不安。不安什么,他不知道。他想 起那晚在大富豪夜总会一个妖艳的小姐走到他跟前,那样的小姐才符合他的想象。 花荣看秦歌沉思的表情,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要找的究竟是 哪个王芳呢。 秦歌回过神来,眉峰皱了皱,他说,三个王芳我都找。 花荣“噗嗤”一笑,说你的味口还真不小。 秦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10 这城市南边曾经有过一条污水河,不知道哪一天这条河被两头建起的马路阻 隔成了一条死水河。死水河原来的名字叫扁担河,追溯起源那得回到许多许多年 以前。这城市在只有一条老街时,居民用水需要专人从南郊的扁担河里挑,大户 人家则由下人推着水车每天两次往家里运。现在生活在老街上的一些老人的记忆 中,至今还保留着黎明前的黑暗里,老街青石板路面上装水的六合车吱吱呀呀辗 过的声音。扁担河后来沦落成为一条死水河当然和这城市的发展密不可分,它往 昔的清澈幽碧在一片片高楼与粗壮的烟卤渐长渐壮时变得浑浊,两侧居民区内各 种生活拉圾又不断地投入浑浊的水中,终有一日,扁担河散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 腥臭,腥臭像这城市的一个毒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这城市里的居民。那时的人 们在后来才想到,其实,扁担河的腥臭,其实正是对它将来变迁的一个预兆。 治理扁担河迫在眉睫,这时恰好一个香港来的大老板看中了这块地方,要在 扁担河上兴建大规模的购物中心。扁担河是个包袱,有人出资建设区里当然欣然 同意,前期协谈筹备工作很顺利地完成,香港老板带了几十万元,又通过区里向 当地银行贷了几百万元,这个后来名叫“银河”的购物中心终于破土动工。 银河购物中心在兴建过程中,这个城市里曾一度流传过“要发财到银河”的 说法,银河数百间铺位也在短时间内销售过半。被填平的扁担河上,一座大型的 购物中心每日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购物中心呈狭长的带状,中间一条宽阔的 通道,两侧都是两层的小楼,中间用造型别致的各式天桥连接。这样的建筑在这 城市人的眼里是新奇的,已交了房款的业主们隔上三两日就要到购物中心里去看 一看,这样晚上回家发财梦才能做得更具体更辉煌。 忽有一日,平常喧闹繁忙的购物中心工地忽然安静下来,并且一连数天都不 见动静。从消息灵通人士处传来的消息,那个香港人竟然在购物中心即将完工之 际,携大部份售楼款与建设资金不辞而别。而购物中心的建设资金大部份都是那 香港人通过区里在当地银行的贷款。区里此时早已是焦头烂额,还不上贷款不说, 被骗走的钱又追不回来,听到这消息已购房的业主又纷纷前来要求退房,事情闹 得很大,最后市长都被人堵在市委大院里出不来。区里最后没有办法,数百万元 的债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最后只得狠狠心,将整个购物中心抵压给建行贷了 巨款还给业主,并用还款之后剩余的钱勉强把购物中心建成完工。 建成的购物中心对市民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再加上工商税务对购物中心不 再扶持,所以,十二个单元的数百家铺位只有廖廖二十余家开门,没有商家来更 谈不上有顾客了,银河购物中心在漫长的三年时间里逐渐被这城市的人淡忘。 购物中心管委会受区里重托想尽了办法,最后房租降到了每间每月八十元, 还制定了一次租用二十间一年内费用全免这样的优惠措施,但是,就是没有人愿 意来。说话间三年的时间一恍而过,这三年里,银河像一汪死水,泛不起一丝涟 漪。 转眼间到了一九九七年年底,先是有人在银河购物中心里开了几家音乐茶座, 到了一九九八年的夏天,银河里的酒吧舞厅茶座一下子增加到了八十多家,银河 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突然间兴旺了起来。每天夜晚,银河十几个单元里 人影绰绰,很多艳丽的女郎在这里倚门招摇,她们雪白的肌肤和鲜红的唇影构成 了这城市一道新的景观。 现在杨阿四就站在银河购物中心的东门前,他是自己开着车来的,没有带华 彪和楚平。这时候还是下午,阳光白晃晃的像个毒辣的泼妇,从门口看去,银河 里的舞厅酒吧,家家房门紧闭,但门上却全都挂着营业中的小牌子。空荡荡的通 道里,不多的几个少年张狂地晃着膀子走路,他们露在外面的脊梁已被阳光晒成 了灰褐色。偶乐有一两间酒吧的房门打开,伸出个小姐的的脑袋看看天又缩了回 去。 杨阿四吸了口气,想着约他来的那个人,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疼痛来。他 绝没有想到在这里可以见到他,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杨阿四想,来 了最好,我不是一直都在想着要弥补对他的愧疚吗? 杨阿四现在缓步向银河里走去了。天热,但他这时候心里却像有块冰。那个 人现在来到了这座城市,带着对他的仇恨。他不惧怕任何人对他发出的挑衅,但 是,这个人却不同,他来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是杨阿四在漫长的时光中最 难忘记的,他甚至连做梦都在想着能够再见到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他 来了,却又完全不是杨阿四想象中的模样,杨阿四能看出他眼中的仇恨,那仇恨 让杨阿四想起来,全身便会变得冰凉刺骨。 头上的伤还在,像那个人一样真实且不可忽视。 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受伤的滋味了,头上的伤让杨阿四想起许多年前在那座 著名的南方城市替人做保镖,他的老板是个刁钻狡猾的奸商,骗过很多人,那些 被骗的人见到他便不想放过他。杨阿四记不起来自己那时候受过多少次伤了,受 伤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只是为了生存这么简单的一种要求。 杨阿四苦笑,回忆往事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做的事,难道我真的老了吗?杨阿 四今年四十多岁,身子仍然壮得像头牛,这么些年安逸的生活他仍然没有忘记对 身体的锻练,他相信自己一拳过去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没 有人会认为罗汉门的四哥已经老了,但只有杨阿四自己知道,现在的四哥已经不 是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杨阿四了。 银河共分十二个区,每个区都有数十间铺面。杨阿四一路走下去,心里已经 设想了种种与那人见面后的可能性,并且,他还做好了充份满足那人所有要求的 决定,只要是自己有的,他都可以拿走,如果他心中还念一点昔日兄弟之情,那 么,这件事情一定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远远地看见前面天桥上站着一个人,虽然已不复昔日的强壮,但是杨阿四还 是能一眼认出来。天桥上顶着烈日,抬头看时眼睛被阳光刺得只能睁开一条缝, 因而那个人影在天桥上便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更不要说能看见他的脸了。杨阿 四渐渐走近时心开始往下沉,那人以这种方式与他见面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某种 心态。 天桥下居然找不到上楼的楼梯,杨阿四便只好站在楼下与那个人对话。杨阿 四想到我其实并不是有意毁诺的,所以,我也不需要怕你。这样想,他就走到了 天桥的另一侧,让阳光从身后落下来,这样至少可以看清天桥上的人。 天桥上的人也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子虽然不如杨阿四的强壮,但看上去 仍然健壮精悍。他的发短,根根向上竖着。浓眉似剑,鼻挺如峰,鹰隼样的眼睛 在骄阳下散发着阴冷慑人的寒光。 杨阿四抬头朗声道,城哥,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叫城哥的那人面无表情,他说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解释已成多余。 杨阿四道,但是意外总是我们不能预料到的。 如果对于你还会有意外发生,那么,它必定是一种必然。 城哥,你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属于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我只是不想看我 们兄弟反目成仇,你帮过我,我不会忘记。 我也不会忘记。我在苦窖的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个兄弟。 城哥。杨阿四急切地叫,你为什么不肯心平气和地和我谈一谈呢。 我不会与你坐在一起的。城哥的神情变得有些悲愤,他轻轻摇了摇头,昔日 的兄弟之情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现在你是我的仇人,我们之间的仇恨不死不 休。 杨阿四所有的表情开始凝固,他的心也开始下沉一直沉到无法预知的暗河底 层。这样的结局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是负了城哥,但是,这一切原本都是不由他决定的。 说完这些话的城哥缓缓转身向着天桥的一侧走去了。楼下的杨阿四高叫一声 城哥不要走。城哥低下头无比轻蔑地冲他摇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向一边走去 了。楼下的杨阿四飞跑着向前方一个楼梯冲去,他要拉住城哥把话跟他讲明白, 他要告诉他他去过北方那座城市,他只是找不到要找的人。杨阿四冲上楼去时城 哥已经没有了踪影,他急促地敲开两边几家酒吧舞厅的门,里面有认识的人冲他 点头给他递烟,不认识的人便冲他吹胡子瞪眼。杨阿四也不解释,他现在心里只 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城哥。后来他站在天桥上,知道城哥已经走了。城 哥既然不想他找到他,他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杨阿四此时满心悲愤,心里也隐 隐生出一些怨恨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来,那么就来吧。杨阿四想。 就在杨阿四站在天桥上满心悲愤的时候,天桥两头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班 少年。他们穿着夸张的奇装异服,手里头还握着棍子啤酒瓶什么的。杨阿四侧目, 认出领头的是刚才敲开的一家名叫“丝雨”酒吧的小老板,这人不认识杨阿四, 又因为年轻,或者中午还喝了点酒,所以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刚 才杨阿四敲门的时候样子很凶,小老板问他话他理也不理,这样,这小老板认为 失了面子,很快就聚了这么一班人来修理杨阿四。 银河里的酒吧有很多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开的,在做生意的同时,自己还可以 尽兴地玩一玩。年轻人的朋友当然很多,沾这一行的人有很多都是在外面混过几 天的,所以,银河里的治安情况很差,打架斗殴的事情经常发生,很多小酒吧里 都藏着家伙以备紧急事情发生时用。 “丝雨”酒吧的小老板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他领着十多个人分两边慢慢走近 杨阿四。这时,他忽然看见天桥上那个精壮的中年人笑了笑,这一笑,让他的心 收紧了些,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但这时候他怎么想也不能放弃 要干的事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已经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手中的棍子举起 来,还没等落下去,这人已经向后跌出去,撞倒了他身后的几个人。 “丝雨”小老板叫一声,挥动手中的啤酒瓶冲了上去。他叫来的人挨了打, 他只有尽力往前冲,虽然这时他心底已经怯了,但是,他不能在朋友面前丢脸, 他不能让人说他是个孬种。 “丝雨”小老板也向后跌飞出去,杨阿四打中他小腹的这一拳用足了劲,所 以,他倒地后挣扎了半天,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