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3 楚平骑着雪晴那辆小巧的公主车载着她,按照雪晴指点的方向,往城市的北 边去。后来车子停在了一家叫做“花容”的影楼前。影楼外面的灯箱还亮着,大 厅里灯火通明,透过两扇关着的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高材高佻,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在脑袋后面还扎了根 马尾巴辫子,这样打扮的人要不是痞子就是搞艺术的;另一个人身体健壮,年龄 相对要小一些,黑裤子白衬衫,脸上带着些刚出校门的少年人的稚气,但与那马 尾巴说话时还要做出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看起来便很可笑。 看见外面的雪晴和楚平,马尾巴赶忙站起来过去开门。雪晴也跟楚平说,那 个搞摄影的人就是他,他的名字就叫花荣。楚平盯着花荣精瘦的身子说,这样的 身子骨就算是色狼也不可怕,一般小姑娘三两下都能把他摆平。雪晴笑一下,拿 手戳戳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花荣出来把雪晴和楚平让进去,楚平注意到他的眼里略微一闪而过的失望, 便想到这是因为自己跟雪晴一块来的缘故。楚平心里有数,却并不点破,跟在雪 晴后头,也不说话。 花荣在女孩子面前一向很温柔,讲话不仅柔声柔气的,而且还要故意做一些 绅士动作,让人看了心里怪怪的。花荣拉开椅子招呼雪晴坐下,却对雪晴身后的 楚平不闻不问。倒是那坐在花荣边上的年轻人,对着楚平轻轻点头。花荣介绍说 那个年轻人叫秦歌,在一家事业单位做文秘工作。花荣介绍到雪晴时,楚平注意 到这个叫秦歌的家伙脸颊上掠过一丝暗红,而且目光局促,似乎不敢与雪晴对视。 花荣这么晚了约雪晴出来,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安好心。所以在后来拍片 子的过程中楚平一直呆在影室里。花荣拍片子时倒很投入,一丝不苟的样子,而 且看那样子很专业。唯一让楚平感到难受的地方是他经常上前帮雪晴摆造型,不 是扶扶脑袋就是扳扳肩膀。这一切花荣做起来很自然,所以楚平也说不出什么话。 那个叫秦歌的青年开始时一个人呆在影室外面,后来可能实在无聊也跟了进来。 中间雪晴换衣服的时候,三个男人出去,花荣带着些敌意地问楚平,那是你女朋 友? 楚平想一想,点了点头。 花荣和秦歌便什么话也不说了。三个大男人坐在外面不讲话,场面挺尴尬的, 楚平不在乎,他的任务是保护雪晴,他跟这两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把这 时间熬过去就行。 雪晴在里头叫,花荣进去。楚平站起来时,那个秦歌伸手拦住了他。楚平冷 眼注视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秦歌说,你不该这么晚了还让你女朋友到这儿来。 楚平说这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秦歌摇摇头,欲言又止。半天,他才说,进去吧,那个瘦猴挺色的,看好你 的女朋友。 他这样说,楚平再看他的目光里就少了些敌意。 拍片子一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两点半多了。花荣提议大家找家 通宵营业的牌档吃点东西,雪晴望望楚平,显然在等他拿主意。楚平看忙到现在 那个瘦猴摄影师也挺不容易的,即使心里抱有什么目的,但今晚他是注定不可能 得逞了。这样想,楚平就同意了,并且提出来由他请客。 吃饭的时候气氛就活跃了些,话题东南西北扯了半天终于扯到了舞厅上。花 荣毫不犹豫地问雪晴现在的生意难不难做,雪晴瞪着他老半天忽然哈哈笑起来。 雪晴这时笑得放肆,显然老毛病还没有完全改掉,楚平在边上便拿眼狠狠地瞪她。 雪晴说你们把我当成坐台小姐了,怪不得你们找我来拍照片。 花荣和秦歌显然都很吃惊,花荣说,你每天这么晚下班除了在舞厅里做还能 做什么,这时间开门营业的只剩下舞厅酒吧了。 雪晴笑笑说你讲得对,我在舞厅里工作没错,但舞厅里难道就只有小姐? 秦歌忽然笑了,楚平看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秦歌说,舞厅里当然还有服务 员。 雪晴指着楚平说,他就是我们舞厅的老板。 秦歌盯着楚平,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楚平淡淡地笑,他说,谁规定老板就不可以做男朋友。 雪晴听这话便笑咪咪地往楚平跟前靠了靠,做出副很亲热的样子。那个叫秦 歌的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嘴里说,你不是坐台小姐我心里也好受点,看到街上那 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晚上都出去坐台,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楚平说男人要都你这种想法,我们开舞厅的都要饿死。 秦歌说,你现在不仅没有饿死,相反还长得白白胖胖的。 楚平还没说话,花荣抢着道,东南亚经融危机那么大的事情都影响不了小姐 的生意,这些当老板的还不都发海了。 男人的心理很奇怪,他们一到晚上就想着出去找小姐,而白天换个场合就变 得一本正经骂小姐无耻。楚平摇头说,其实小姐们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没必 要鄙视她们,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如果从理解的角度去对待 小姐,你就会觉得她们这种职业的出现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秦歌盯着楚平,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从事这样一种职业,她们心里不知道是 怎么想的,她们怎么样去面对她们的家人和未来的丈夫。我听说现在舞厅里的小 姐有很多都是对象送她们去坐台,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再去接她们,这些人的心理 怎么想我也不能理解。 楚平笑笑,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当然不会理解。楚平的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他觉得和两个陌生人谈论这个话题不好。他虽然不说,但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了,那个叫秦歌的青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象都在思考。 吃过饭,雪晴谢过花荣,并和他约好了什么时间来看片子。秦歌和花荣也问 了楚平在哪家舞厅,说好了有时间到舞厅里去玩。四个人这样就分手了。 楚平送雪晴回家,夜已经深了,街道四周寂静一片。好长一段路,楚平和雪 晴都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雪晴忍不住,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耽误你到现在 你不高兴了。楚平说没有,我只想告诉你以后晚上下班直接回家,别跟不认识的 人混一块儿,今晚要不是我跟你来,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雪晴说那俩人其实也不算坏人。 楚平说好人坏人脸上写着字呵,真要出什么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还有跟陌 生人以后别那么随便,笑得那么放肆,难怪人家要误以为你是坐台小姐了。 雪晴说你挺关心我的,有什么企图吧。 楚平哈哈一笑,说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晚上骑车带着个坐台小姐满街跑。 雪晴说,那你刚才干吗说你是我男朋友。 我要不这样说人家会搭理我吗,不是你男朋友三更半夜地陪着你满街跑,我 倒没什么,你就不行了,你再说你不是坐台小姐人家也不会信你。 楚平往前又骑了一段路听身后没动静,就说雪晴你困了? 雪晴还是没有声音,楚平还想再问,忽然雪晴的胳膊柔柔地从后面伸过来环 住了他的腰。楚平心跳加快,意识到该发生的事就要发生了。他的心里有一些喜 悦,并且伴随着一种冲动。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相反身子还变得很僵硬。 这时街道上空旷寂寥,行走间两旁的路灯忽然间齐齐熄灭,整个街道这时便 陷入了浓重的黑暗,远方有夜行车大灯一扫而过,昏黄刺眼的光柱打在楚平和雪 晴身上,车子驰过,他们便又再次陷入到黑暗中去。夏夜的风凉,隔着衣服,楚 平都能感觉到雪晴环住他腰的胳膊已变得刺骨的凉。他终于伸手握住了雪晴冰凉 的手,他能感觉到女孩这时的颤动,往日与她在舞厅里的每一点记忆这时都跳出 来占据他的脑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否则,就不 会那么在意她的行为。这时候,女孩就在身后,在风中他都能听到她渐重的呼吸。 楚平不再犹豫,他的右手伸到后面去,揽住了雪晴的肩膀。车子还没有停,车子 还在继续向前,黑暗里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在寂静之中,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完 成了一个过程。 14 后来雪晴坚决不让楚平告诉别人他们俩谈对象的事。本来楚平看雪晴每晚在 舞厅里跑来跑去挺累的,就想把她调到服务台里去,在服务台里至少可以坐那儿 不用跑腿。雪晴不让楚平这样做,而且让他一定保密他俩的事。楚平不明白,她 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万一哪天你不想和我在一块儿了,在 之前如果闹腾得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那么,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楚平听了觉得 雪晴挺狡猾的,但是说的却又不无道理,这个看起来成天乐呵呵的小姑娘,其实 不简单,她在恋受中连这个都能算计到,可见她的心思之缜密。 楚平说,我怎么会不跟你在一块呢,不是你想着以后再找一个吧。 雪晴听了便笑,这时她已经笑得很含蓄了。她说,我就是还想再找一个,如 果你对我不好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雪晴现在一点都不隐藏她对楚平和那些小姐们住在一块的不放心了。舞厅里 本来就传言楚平和小棉花有一腿,雪晴虽然信了楚平的解释,但近水楼台先得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所以,雪晴力劝楚平搬出来自己住。对于住在哪儿, 楚平不在乎,既然雪晴让他搬出来,他也不反对,只是,雪晴那不放心的样子让 他觉得好笑。 我是在山区里长大的,高中毕业之前很少到外面来,所以,外面世界到底是 什么样子我心里并不清楚。我来到这个城市,不管这个城市有些什么我都觉得那 是很正常的,包括二楼的那些小姐。小姐既然有这么多,至少可以证明她们有存 在的价值,我一来她们就在这儿,所以,我觉得她们和其它人没什么分别。但是, 从书上或者是近二十年培养的道德观念,我又隐隐知道坐台是一种不正常的职业, 它虽然与过去的卖淫略有区别,但在性质上却有很大的相同。所以,面对那些小 姐们,我的做法是,既不排斥她们,但又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在大富豪已 经两年多,我自认为我做得很好,你可以回想一下看看,所有的小姐都和我相处 得很好,但是,我又不和其中任何一个小姐处得特别好。 楚平对雪晴陈述了自己对待小姐的观点,他最后加一句,所以,你千万不要 担心我和二楼那些小姐之间会发生什么,而且,如果我带一个坐台的小姐回去, 我爸非给我气死不可,他本来连我出来都不同意的。 雪晴对楚平其实还是放心的,但她还是不肯放过楚平。她举了小棉花的例子, 说你跟小棉花好象就特别好,这谁都能看出来。 楚平叹口气,跟她讲了小棉花的事情。他说,每个小姐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故 事,我和她们交往不深,所以不知道,但是小棉花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觉得这个 小姐挺不容易的,所以才一次次地帮她。我只是同情她,有时候还很反感她,同 情和反感并不矛盾。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小棉花那样一种人呢,她在坐台小姐中 都不是很出色的。 楚平每一句话都讲得义正严辞,雪晴听了嘴上还不依不饶,但心里却甜滋滋 的。 后来楚平还是住在大庙巷里,雪晴没有跟他再提,他当然也就想不起来搬出 去。雪晴在舞厅里,现在故意和楚平保持距离,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虽然还经 常和祝兰她们一块儿拿楚平开玩笑,但让楚平下不来台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生意不好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偷偷跑到杨阿四的办公室里,在里面和楚平稍稍温 存一番。楚平不介意雪晴的一切做法,他越来越觉得雪晴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她的思维方式好象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她选择的这种地下情也还是挺有意思的。 楚平在舞厅里,现在很注意和其它服务员与小姐的关系,怕雪晴看了误会。雪晴 实在很能干很会体贴人,现在楚平才知道为什么男人离不开女人。和雪晴在一块 儿,楚平的生活变得很正常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吃饭没有规律,每顿都是草草 对付了事,现在他每天都到雪晴那里去,早上起来和雪晴一块儿到菜市场买菜, 挽着胳膊像一对真正夫妻那样走在菜市场里,这对一个单身的男人有着很大的诱 惑。雪晴做菜的手艺居然也不错,楚平夸奖了她几次后看她得意的样子,便又取 笑她不过是做两个菜吗有什么了不起。雪晴便撅着嘴表示以后家里的饭菜都由他 来做,楚平也不示弱,第二天就上街去买菜谱,但是菜谱上的菜太复杂,按照上 面的要求不是少这东西就是少那作料,最后楚平还得向雪晴认输。热热闹闹一上 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下午晚上都在大富豪里,直到半夜才能回家。楚平有时候住 在雪晴那儿,有时候回大庙巷,但后来他住在雪晴那儿的时间越来越多,任雪晴 怎么撵他他都不走。雪晴其实也不是真撵他,她喜欢看楚平着急的样子。 楚平在雪晴眼中,是个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人,特别是在这大富豪里。他像 他自己说的那样,虽然人在大富豪里,但是总好象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 的距离。没事时他从不到二楼去,如果哪个小姐找他做什么事,他会热情地帮助 她,但却又从不主动去招惹那些小姐。这样的男人在城市里已经不多见了。雪晴 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在大富豪这样的地方呆久了,所以思想并不像一般女人那么 狭隘,她并不认为出来玩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人有时候尽情地放松一下也并不 证明就是对自己妻子的不忠,但是,楚平与这些人是不同的,他并不需要竭力克 制自己,而是一种本能让他和周围的环境保持距离。这一点,是最吸引雪晴的地 方。 雪晴相信自己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雪晴是本地人,楚平后来对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产生了怀疑,问她为什么不回 家去住而要一个人在外面。这个问题让雪晴的神情黯淡下来,她只跟楚平说家家 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后你就会知道了。雪晴不说,楚平就不勉强她,但是心里从 此就有了一个结。后来一天晚上在舞厅里,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找雪晴,见到雪 晴后叫了她一声姐姐。 雪晴家里的情况雪晴从没有在楚平面前提起过,楚平这晚很随意地跟她提到 了刚才来的那个女孩,他说那小女孩是你的妹妹?雪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盯 着舞池里旋转的七彩灯光久久都没有说话。就在这一晚,雪晴跟楚平讲了一个故 事,她在泪光涟涟里躺在楚平的怀里,让楚平的心跟着一起莫名地颤动。 雪晴说,好多年以前,有一个快乐的小女孩,记忆中的她,梳着两条小辫子, 辫梢上总飘着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她还只有八 九岁。 雪晴的目光充满遐思,她继续说。她像其它快乐的小女孩一样,有一个疼爱 她的爸爸和一个把她当作心肝宝贝的妈妈。你一定能够理解这样一个家庭所能有 的欢乐幸福。那个小女孩至今仍然记得,她在过九岁生日那天,外面正下着大雨, 她捧着妈妈买来的生日蛋糕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蛋糕也摔在地上成了粘糊糊的 一团。那是个多么漂亮的蛋糕呵,两只大金鱼中间游着一只小金鱼,上面还有金 黄色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小女孩哭了,哭得好伤心,,爸爸妈妈怎么劝也劝 不住,最后,爸爸穿上雨披出去了,妈妈就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爸爸会为她 拿一只更漂亮的蛋糕来。小女孩听着外面的雨声,她不知道爸爸到哪里去拿那蛋 糕。两个小时过去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小女孩跑到窗口掀开窗帘,外面雨声更 大了,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她害怕了,她告诉妈妈,她不要蛋糕了,她要 爸爸。妈妈也担心爸爸,但她却仍然用柔和的声音哄着小女孩,爸爸一会儿就回 来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爸爸真的回来了,而且真的带回一只更漂亮的小蛋糕, 蛋糕上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被一颗红心包围着,小女孩好高兴,一下子 扑进爸爸的怀里,她这时才发现,爸爸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原来回来时他用雨 披包住了蛋糕。 雪晴的神情这一刻充满了痛楚,楚平知道,在这个幸福的家庭背后一定隐藏 着什么深重的灾难,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回想起曾经拥有的幸福,才会露出雪晴 此刻的表情。 楚平没有打断雪晴,继续听她讲。 我们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它注定要让你经历不幸,绝不会因为你的欢乐 而有所改变。那时的小女孩没有想到以后的事,她已被温情所包围,被幸福所融 化,所以,她绝料想不到不幸会那么快地降临到她幸福的家庭。 那个清晨,小女孩醒来,妈妈已经为她做好了早餐,她照例和妈妈亲热一番 后才起床,然后,等爸爸一块儿回来吃饭。爸爸有晨运的习惯,好多年了,从不 中断。谁也想不到,晨运居然会让他永远离开他所钟爱的妻子和女儿。那天,就 当小女孩和妈妈等得焦急时,邻居一个老太太煞白着脸跑进来,她说,她说爸爸 死了,一辆外地的夜行卡车撞倒了他。 雪晴哽咽了,低头轻轻嗓泣。 楚平的心骤然收缩,雪晴讲的故事以前在电影电视和三流的小说中见得多了, 但现在一下子让它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它的震憾力居然会如此之强。 楚平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雪晴,幸好雪晴很快就平静下来继续说。 小女孩和妈妈两个人好悲痛,好长一段时间她们都在相对无语中度过,妈妈 劝小女孩不要流泪,而她自己时常却是泪流满面。小女孩从甜蜜的生活中走了出 来,那一年的时间,她长大了许多,也学会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心事,想爸爸, 想流泪。那时,她还只有十岁。十岁是个年轻得幼稚的年龄,经历的悲痛,终究 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薄。就这样,小女孩和妈妈又生活了六年,这六年, 妈妈太辛苦了,原来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憔悴,连两只眼睛都深陷下去变得灰暗 无神。小女孩很心疼妈妈,她已经长大了,她要想办法帮助妈妈,她不能让两个 人的生活重担全都压到妈妈一个人的肩上,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还正在念高中, 辍学的念头刚刚说出来,便被妈妈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她头一回看见妈妈发火, 她知道自己错了,她知道了该用什么方式来让妈妈安心。第二年,她考取了省师 范大学,当她捧着录取通知书送到妈妈面前时,妈妈看了半天,忽然虚弱地跟她 说,妈妈累了。小女孩看着妈妈此时为难的神态,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在她入学 的这个夏天,妈妈又结婚了。小女孩完全理解妈妈的行为,她在婚礼那天,衷心 为妈妈祝福,希望她从此幸福,然后,她一个人关在屋里,对着爸爸的相片流泪。 小女孩安心地在外地读书,她渴望有一天能凭借自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这 股动力压迫得她比所有人都刻苦勤奋。但是,她的妈妈却等不到她学成归来的那 一天了。长期繁重的生活重担压垮了她的身子,她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在女孩回 来过二十岁生日那个夏天,她躺在医院里悄悄地去了。小女孩已经是个大女孩了, 她已经学会了怎样不再流泪,但从此,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托,她悲 痛,在心里,她更是把自己与周围的人完全隔离开来,并且,因为生存,她还放 弃了学业。 雪晴讲完这个故事,悲伤居然神奇般地从她脸上消失,在未擦尽的泪花中, 她的脸上居然还浮出一个笑容。她说,现在那个女孩不会让悲痛再左右她的生活, 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得为自己谋一个幸福的将来。 楚平搂紧了怀中的女孩,他觉得雪晴的故事听起来更像一个小说家的传奇故 事,它发生在雪晴身上,似乎太戏剧化了一些,也似乎太残酷了些。但是,他丝 毫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从适才雪晴脸上的悲伤,从雪晴躺在他怀里的无助, 他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个女孩呢。他只能一遍遍地在雪晴的耳边低语,我一定会好 好待你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经受那样的痛苦。 楚平这样说,雪晴就笑得开心,笑得眼里不知觉地露出一丝狡黠。 15 秦歌带了花荣提供的照片去看守所提审野猫和老枪,让他们看一下那晚劫持 的到底是哪一个王芳。野猫和老枪被关了一个多星期没少动脑袋瓜子,俩人商量 好了异口同声说想不起来了,他们的理由还很充份,那晚天黑,做那种事又是慌 里慌张的,再加上秦歌拿来的照片都是艺术照,三个小姐除了漂亮分辩不出到底 谁是谁来。秦歌用尽了法子从他们嘴里也听不到实话,心里对野猫和老枪又气又 恼,当他们的面说我一定会把那个王芳给找出来。回到局里,刘鸣听秦歌讲了野 猫和老枪的事,就笑咪咪地说那俩家伙都是老油条了,无意中说出劫持强奸的事, 心里不知多懊悔,这会儿他们当然不会再乱说话,他们知道只要这个王芳一找到, 他们的大牢是坐定了。 秦歌本来对找王芳一肚子意见,他一心想参加围捕屠夫的行动,但这会儿他 却开始一心一意要找这个王芳出来,思想究竟是怎么转变过来的,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觉得三个王芳身上好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他,那是他以前从不曾接触 到的。秦歌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在街上看到那些打扮新潮昂着头走路的漂亮女 孩,他总觉得那些女孩生活得很远,远到让一些普通的男人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像那个年龄的少年一样,他在心里虚构过很多她们的故事,在故事里那些漂亮女 孩总是和一些老板大款联系在一块儿,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放浪地发出一些勾人 心魄的笑声。而短短的几天时间,他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那些女孩并 不是遥不可及的,甚至只要你付出不多的一点金钱和勇气,她们就唾手可得。这 种观念对每一个男人都是充满诱惑的,更重要的是年轻刑警秦歌此时根本没有意 识到这是种诱惑。 这晚,秦歌约了花荣去找王芳,花荣在电话里问三个王芳你想先找哪一个? 秦歌想一下说随便,反正每个王芳都要找,能找到哪个就先找哪个。花荣说行, 我刚听说贵阳王芳这两天转到“红人”去上班,咱们晚上就先去找她吧。 秦歌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贵阳王芳的照片取出来端详了老半天,但心里还是不 能确定呆会儿见到她是不是一定就能认出她来。饭还没吃完他就觉得心里挺不安 的,好象有些紧张,只要想到呆会儿见到王芳手心脚心里就不住出汗。秦歌就在 心里骂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窝囊,这是去查案又不是泡小姑娘,紧张什么。 秦歌还是紧张,而且,他这时还无缘无故想起一个叫杜云的女孩来。 那个叫杜云的女孩,在秦歌关于中学校园的所有记忆里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它一度对秦歌产生过巨大的影响。简单点说,秦歌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 这个女孩。那时杜云在校园里是个引人嘱目的焦点,她不仅有着美丽脱俗的容貌, 而且她的父亲是市里领导班子中一个主要成员。这样的女孩在学校里不仅是学生 们的中心,连很多老师见了她都客气得像面对一个领导。秦歌暗恋杜云其实很正 常,在当时的校园里,相信暗恋杜云的男生一定还有很多,他们注意杜云的每一 点变化,杜云的每一个颦眉微笑都能让他们心里荡起无限的涟漪。秦歌那时迷杜 云简直迷到了极处,成天眼前都是她的影子,每天到学校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 搜寻杜云的踪影。杜云和秦歌是同班,秦歌每天早晨上学是最有精神的时候,而 晚上放学,他就会像霜打的茄子没一点精神。他每天早自习时早早地就坐在教室 里,眼睛盯着门口,期待着杜云的出现,如果那天杜云因为有事请假不能来上课, 秦歌便会焦燥得像火烧了屁股的猴子坐卧不安。 秦歌的这种病态单相思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学习和生活,那时候,杜云成了他 生活中最主要的,但是,每次当杜云出现,他除了远远地注视着女孩,甚至没有 勇气像一个普通同学那样走到她面前跟她说一句最普通的话。每次看着杜云和其 它同学在一起闲聊,特别是另一些别有用心的男同学借故走到杜云身边和她攀谈, 秦歌的心里便像刀绞一样难受。他恨自己鼓不起勇气,在夜里一遍遍地发着誓, 甚至用父亲刮胡子的刀片在手腕上划下一道道的血印,但这些都无济于事,这不 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勇气,他还是每天在等待与煎熬中虚构与杜云在一起的种种欢 乐。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来到了高三下学期,秦歌知道自己 如果再不走到杜云跟前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他开始计划如何向杜云表 白。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他常常是彻夜不眠,第二天眼睛红红地到教室里注视 杜云,他还是找不到一种自认为合适的方式。他为杜云写下的信或者说日记已经 聚了几大本笔记本,他曾想过把这些笔记本送到杜云跟前让她看看自己对她痴情 一片,后来他想这么多文字杜云看起来或许会烦,而且里面重复的东西太多,无 非都是一些想念的话,看了以后会给人浅薄的感觉。他又按照电影电视上见到的 许多镜头设想它们的可能性,他立刻又觉得那些都太假在现实生活里根本行不通。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秦歌受到的煎熬可想而知。前一晚终于想好了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醒来又立刻被自己否定,如此反反复复,到最后秦歌整个人都变得精 神恍惚,看起来像没睡醒一样。最后秦歌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找不到方法,而 是自己缺少勇气,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秦歌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不能再等待了。 鬼使神差,秦歌在一个课外活动时间,趁同学们都去操场上观看本班与另一 个班级的足球比赛,一个人偷偷溜回教室,慌慌张张地写了一张纸条塞到杜云当 天要做的一本练习本里。在做这件事的前半部份时,他还算从容,只不过在写纸 条的时候,他心里掠过一道阴影,他在纸条末尾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到写完纸 条往杜云笔记本里夹时,他的两条腿都在轻微地颤抖。事后出了教室,他暗叹侥 幸没有被人发觉,原来做这一切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艰难,其实自己每天都有这样 的机会,他开始懊悔过去的两年多时间。 但是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杜云像以往接到纸条一样,在第二天就把 纸条交到了班主任手里,班主任曾受杜云父亲的重托,像条忠实的狗一样肩负着 保卫杜云的任务。他铁青着脸当天下午就在班里宣布一定要对写纸条的人严肃处 理,他建议写纸条的人主动到他面前承认错误,这样,或许还能坦白从宽,如果 态度好,他还能保证不在班上公开他的名字,但如果三天后没人来承认,他就会 把纸条送到公安局去进行笔迹鉴定,到时候将写纸条的人送到公安局去处理。 这样一件在校园里本平常的事情在班主任嘴里被夸大到了极限,坐在教室里 的秦歌在班主任一拿出纸条时整个心里就变得空空落落的,好象还有一种尿急的 感觉。晚上回到家,他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进家门就躺到了床上不动弹。家里 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给他吃了几颗药,他也不分辩, 吃了药把房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秦歌心里害怕了,他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被送进 公安局那么这一辈子都完了。暗恋了两年多的杜云头一回被他抛在脑后,他只在 想着自己该怎么办,纸条被送去公安局肯定一查就能查出来出自谁手,到那时, 自己该怎么办? 经过了两天两夜激烈的思想斗争,秦歌终于走到办主任面前承认那纸条是他 写的,他痛哭流涕恳求班主任不要送他到公安局,也不要在班上公开他的名字, 否则,他实在没有脸再在这班级呆下去。班主任对他的请求未置可否,但却对他 进行了一番几近谩骂的批评。在批评过程中秦歌不停地抹鼻子擦眼泪,他以为这 就是自己写那张纸条所应受到的责罚。 当天回到家中,他的心情稍稍开朗了些。但是他没有料到,事情并没有完, 而且,严重到了让他许多年后想起来仍然觉得羞愧的地步。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喇叭里忽然传出校长的声音。校长说,课间操结束请 各班同学不要解散。当时秦歌还很平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校长的这番话和他 联系起来。课间操结束,校长在喇叭里宣布了一则处份消息,处份的对象是高三 二班的秦歌同学。校长的措辞非常严厉,把在秦歌身上发生的事上升到了思想品 德的问题。站在操场上的秦歌双腿开始颤栗,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向他传递过来 的如针刺一样的目光。可怜的秦歌怎么也想不到班主任到最后还是出卖了他,因 此,他的心里充满怨愤。那件事的结尾是以秦歌尿了裤子结束,很多人都看见秦 歌像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栗,然后便是他的裤管湿了,并且,有一些液体流出来, 流到了他站立的草地上。在那整整一个学期里,秦歌都不能摆脱那次课间操的羞 辱,他避开所有人,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并且,从此以后,他对杜云充满厌恶。 不知觉中,对杜云的厌恶波及到了他身边的所有女同学,他一个人躲在角落 里望向所有女同学的目光中,充满仇恨。就是因为那件事,秦歌开始不敢面对任 何一个女人,在她们面前,他总是慌乱无措,心中充满畏惧。 秦歌在寻找王芳的晚上想到杜云,是因为他发觉影响自己许多年的观点似乎 错了,他想到原来漂亮的女人并不像她们表面那样遥不可及,不多的金钱和勇气 便可以轻易地得到。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秦歌在“红人”舞厅门口等到了花荣。花荣穿着雪白的 宽松休闲裤,上面是质地很好的花衬衫,还在脖子上扣了条很小的红丝巾。花荣 这身打扮可以说非常招摇,看着像港客,但又让人怀疑他是这个城市传说中才出 现的同性恋者。路上的人经过他身边时都掉头看他,他却洋洋得意举手投足都端 足了架子。秦歌皱眉,心里对他充满厌恶。 秦歌心里盘算找到王芳后,再也不跟这种人打交道。 花荣不知道秦歌心里想的,见到秦歌还在很随便地和他开玩笑。秦歌板着脸, 公安人员表情十足。花荣便夸张地说大哥呵你是出来找小姐的又不是来抓贼,小 脸板得跟街道主任似的哪个小姐敢往你跟前凑。 秦歌严厉地更正他,你是来找小姐的我不是,我来办案。 花荣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他争论,像秦歌看不惯他的打扮一样,他也看不 惯秦歌的作风,明明胎毛还没蜕干净,却要硬板着张脸装酷,嘴里说得一本正经 的,呆会见到小姐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花荣领着秦歌往里进,花荣对这城市大大小小的舞厅很熟,进门就有人和他 打招呼。“红人”也是属于那种专靠包间赚钱的地方,里面一进门是个小厅,有 沙发和服务台,再进去是一条通道,两边各有数个包间。秦歌和花荣进了大厅, 坐在沙发上的一圈小姐有很多都认识花荣,他一进门就扎小姐堆里去和她们拍拍 打打闹个没完。小姐有一大帮,穿得都很新潮性感,秦歌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 白花花的胳膊大腿,还有她们身上飘过来的不同牌子的香水味。秦歌咽了口唾沫, 心里又开始紧张,他只觉得这些小姐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怪怪的,不同于他在街上 见到的女孩子。而花荣周旋于小姐们中间却是驾轻就熟,他在和小姐们调情的时 候还没忘了向小姐们介绍秦歌。秦歌那初出校门的稚气似乎比花荣花哨的打扮更 受小姐们欢迎,当时就有两个小姐走到秦歌面前。秦歌飞快地转过头去,不敢看 过来的两个女人。两个女人在灯下全都媚态十足,雪白的肤色和鲜红的唇印似乎 在向秦歌发出邀请。秦歌此时心里只感到恐惧,所以他才能无睹这些女人的娇媚, 但是,他还是心跳得厉害,在恐惧中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冲动。 秦歌做了件连花荣都没想到的事情,他当着小姐的面拿出了自己的证件。他 说,我是公安局的,我来找一个人。小姐们看着证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再 看他紧绷着的一张脸,便一齐“嘁”一声四下里散开了,整个厅里就只剩下秦歌 和花荣,还有服务台里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青年。 青春痘青年这时也抬头,满脸敌意地看着有些无措的秦歌和懊恼的花荣。 秦歌没想到掏出证件来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他站那儿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 么办了。花荣则不住埋怨秦歌把小姐都吓走了,找人当然得从这些小姐们身上下 手。而且,一进来就表明身份,王芳即使在这儿,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肯定 抽空子开溜,做她们这一行的,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公安打交道。 秦歌现在开始问那个青春痘话了,他说叫你们这儿的王芳出来,找她有点事。 青春痘可能事先老板交待过,知道这些公安都惹不起,所以在脸上竭力堆出 副奴才见到主子的表情,他说您要找小姐随便挑,一切包在我身上。 秦歌重复一遍说把你们这儿叫王芳的小姐给我叫来,我有话问她。 青春痘看看秦歌严肃的表情,终于确认这名公安真是来办事的。他装作想不 起来的样子说我们这儿有叫王芳的小姐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秦歌说你别跟我装蒜,快叫王芳出来。 青春痘委屈地说,我们这儿真没有王芳,要不我叫小姐们都出来让你自已找, 我们这儿叫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叫王芳的,您说我敢骗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吗。 秦歌胀红了脸站那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做刑警时间不长,经验不足, 如果换了刘鸣或者队里其他同志,三两下就治得青春痘服服贴贴的。边上的花荣 看出了秦歌的尴尬,忙上前拉住秦歌,说这里没有我们再到别家去找,这些小姐 屁股下面都长着腿,这家没生意了就往那家跑,找她们可不容易。 青春痘瞪着花荣说是你花公子造谣我们这儿有叫王芳的吧,大家都熟人了你 干吗非给我们找麻烦。 花荣显然惹不起这青春痘,舞厅酒吧里的男青年很多都是在外面混过的。花 荣陪着笑说这里头没我什么事,我就陪这大哥出来打发时间,我真不知道他来干 什么。 花荣拉着秦歌往外去,秦歌有些不甘心,花荣没好气地说就这样你还想找王 芳,人家被你这么一闹肯定躲得远远的了,谁爱见你们这些条子呵。 出门的时候,秦歌花荣和一个长头发满脸郁悒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那男人的 头发比花荣的还要长,整个披在肩上,秦歌经过他身边时就多看了他两眼。这男 人看不出年龄来,皮肤有点黑,但生得浓眉大眼,长得极有型,并且身上穿着松 松跨跨的牛仔裤和带很长下摆的休闲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与众不同。特别是他 看人时那目光灰灰的,好象目光打了拐个弯才能到达人身上。 秦歌盯着人家看,那人也就瞪着他,满眼敌意。在舞厅里互相瞪眼是件很危 险的事,很多痞子闹事就从互相瞪眼开始。这长发男人目光里没有丝毫的退意, 如果他的对手换了别人肯定大家要抄家伙干一场,但秦歌是警察,不是痞子,是 他先把目光移开了。 到外面,秦歌抱怨花荣就这么走了太没面子,花荣则在抱怨他做事鲁莽,不 该一进门就掏小红本子。不过,花荣想了一下,说不要紧,刚才进去那个人就是 我们要找的王芳的男朋友,他既然来了,王芳肯定在里面,如果你有耐性的话, 我们就在外面等,给你这么一闹,王芳肯定在里面呆不住,没准我们一走她也跟 着出来。 秦歌想想也对,就跟花荣到斜对面一家牌档坐下来要了两瓶啤酒慢慢喝。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秦歌听到花荣说一声来了,抬头看时,见到从“红人” 大门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赫然正是刚才见到那长毛怪,那女的远远看 去,长发披肩,穿着一条短裙,露出雪白的一截大腿,看那眉眼,依稀和照片上 的贵阳王芳有几分相似。 秦歌这时本该冲上去拦住这俩人的,但他站起来时却犹豫了,这时,他又有 了少年时站在操场上的感觉。秦歌心里很为自己惭愧,一个警察居然连走到一个 小姐面前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件很丢人的事情。秦歌猛吸一口气,心里说,我没 有什么好怕的,杜云已经不存在了,我必须要找到那个被野猫和老枪劫持并强奸 的王芳。秦歌终于向着马路对面冲过去,但这时,长毛怪和那个贵阳王芳已经拦 下了一辆出租车,贵阳王芳刚刚进入车内,秦歌冲过去只抓住了那长毛怪的胳膊。 长毛怪听见秦歌的叫声,胳膊被秦歌抓住,他回过身来一脸怒容地瞪着秦歌, 眼里满是挑衅的味道。 秦歌掏出证件说我是警察,有些事情想要问车里的那位小姐。秦歌说话时语 气从容,丝毫没有了适才在马路对面的不安。他想到,原来做这一切也是很容易 的,就像当年塞纸条到杜云的练习本里。 长毛怪盯着秦歌,脸上似乎连神情都没有改变。这是个神情郁悒的人,他郁 悒的目光盯着秦歌,让秦歌忽然有种不敢与之对视的感觉。 长毛怪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吩咐司机开车。秦歌刚想阻拦,长毛怪伸手拦住 了他。长毛怪说,你有话可以跟我说,但我有权拒绝回答你任何问题,如果你不 满意,可以来抓我,但是,你要记住,你绝对不可以骚扰这位小姐。 秦歌被他凝重的神情震住了,还有他眼中的仇恨。秦歌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 深仇恨的眼睛,再加上这时有风吹过来,这人的长发便根根都向后飘去,飘逸的 长发似乎在暄染着某种气氛,秦歌在这种气氛里,忽然觉得很胆怯。 长毛怪大踏步离开了,到前边又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花荣跑到呆立在“红人”门口的秦歌边上,不甘心地问就这么让他走了?秦 歌看出租车绝尘而去,缓缓地摇头。他说我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也留着一头这 样的长发。花荣说现在留长发的人挺多的,你说的那人是谁? 秦歌没有回答他,但是心里再也挥不去那个人的影子。 花荣还在追问,最后从秦歌嘴里迸出了两个字──屠夫。花荣先是一惊,继 而便忍不住笑弯了腰。他说你说的屠夫就是最近满城都贴的通缉令上那杀人犯吧, 但我向你保证刚才那长头发男人绝不是什么屠夫。他不过是一个搞美术的,王芳 早在半年前就跟他扯一块了,听说,他的名字叫薛红雨。 秦歌听了面上一红,继而心里就觉得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