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6 那个警察为什么要找你。薛红雨问正在换衣服的贵阳王芳。 贵阳王芳说我哪知道,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这时薛红雨和贵阳王芳已经回到了薛红雨的房子里,回想刚才的事情,薛红 雨满肚子狐疑,盯着王芳看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怨愤。 薛红雨的房子是在城市边缘租来的农舍,只有一间房,但这房子却很大,足 有四十个平米。房间被一块米黄色的布帘从中隔成了两块,里面一块是卧室,外 面一块自然就成了薛红雨的画室。画室两边靠墙的位置堆放了很多已经完成或未 完成的油画,那些硬木板有的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房里又阴暗潮湿所以生了一层霉 斑。画室竖立的支架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木板,一张未完成的作品上落满灰尘。这 是间荒废已久的画室,薛红雨已经很久没有摸他的画笔了。 那张竖立起来未完成的油画下面题名为《园丁》,画中的女人有着白皙得不 食人间烟火的肌肤,她赤裸着身体以最原始的姿势坐在千里空旷的荒原里。荒原 是消失了人迹的灰褐色,只有一些黑色的岩石装点着它的贫瘠,还有些冰冷的色 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画布上,让人能听见鸟的死亡,花的凋零,以及河流干涸或 者山川坍塌的声音。然后,在画布的下方,在最受人嘱目女人身体上,赫然开放 着一朵鲜艳的花。女人两条白得耀眼的腿作为支架,托起那此时天地间唯一的鲜 红,在鲜红背后当然还有些隐现的阴影,但女人的双乳,正有一些清澈的水滴落 下,悬挂在花朵与乳房相隔的空中。花是美丽的,映衬着荒原的萧瑟,而那一滴 水却有着整个天地间都没有的浑然大气。这是幅已基本上完成的作品,但薛红雨 仍然坚持它缺少些什么,贵阳王芳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幅作品,虽然看得不太 明白,但她感到了一种窒息与冥冥中的温暖,由此,王芳认定了薛红雨是个才华 横溢的画家。 这晚薛红雨躺在床上,盯着在床前走动的王芳,脑子里想着可能会发生在她 身上的事情,眼里不由又露出了那种无法言喻的愤慨。贵阳王芳似乎已经对他的 心情熟视无睹了,这让薛红雨分不清这个小女人跟他在一块儿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他常常会有一种恍在梦中的感觉。这间简陋的房子里又 出现了女人,薛红雨在王芳走后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留下来的气味,那气味虚无 缈缥,但却又无处不在。那时候的薛红雨常常在无声无息中泪流满面,并且发出 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一些呜咽。 薛红雨现在每天几乎都在等待中度过,深夜里外面路上汽车的声音总让他坐 卧不安。每天他必须等王芳回来才能入睡,当然,之前他需要在王芳身上挥霍掉 这一天所积累的郁结和痛苦。王芳实在是个很妩媚的小女人,她在床上一次次带 薛红雨进入忘忧的境界,那成了薛红雨现在每天最向往的时刻。床上的王芳没有 了平日里的冷漠和懒散,她像个园丁,辛勤地工作,她用一块博大的空间来盛载 薛红雨作为一个男人的所有,并且,毫不吝啬地在摇摆如兰舟的悸动中发出令所 有男人听了都会魂萦梦绕的歌唱。于是,那一刻,便成了薛红雨一天里唯一真实 的部份。 这时候,王芳已经趴在了薛红雨的身上,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有个警察曾 找过她,而警察的出现总是和一些不祥联系在一块儿。薛红雨看她坦然进行每晚 例行的欢娱,心里对她不由又生出莫名的愧疚。薛红雨脑子里每天交织的无数矛 盾的念头对他是种极深极重的折磨,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无法承受。但是,他如何 能离开眼前这个娇媚如花的女人。女人的唇慢慢地滑过来了,鲜红且带着些直沁 入骨髓深处的温暖,男人全身都忍不住起了阵颤栗。红唇仍在胸前逡巡,薛红雨 闭上眼睛在颤栗中等待,等待让他更加震憾的那一刻的到来。 第二天,薛红雨醒在阳光里,身边的王芳犹在酣睡,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玉 石般光洁。薛红雨想,这就是让我迷恋的一切么,难道我现在真的已经陷入了万 劫不复的境地?薛红雨的眸子很深,里面这一刻隐现出无尽的痛苦。夜晚发生的 一切这时变得模糊且不真实,除了身边这个女人。女人很陌生,又仿佛早就出现 在他生命里,薛红雨内心的矛盾甚至比发生的事情本身更让他痛苦。他凝视身边 的小女人,想到每个夜晚她周旋在不同男人身边时的情景,便对这女人充满厌恶。 每天早晨,醒来的薛红雨都会有一种赶走这女人的冲动,而且一天比一天强 烈,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王芳面前表露过这种冲动,甚至在她醒来后还需竭力隐 藏,因为他知道,他每天都在重复既定的一个过程,只要当夜晚来临,他冲动的 内容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他在夜里对这个小女人的渴望,像白天对她的厌恶 一样愈发强烈,分秒的等待都成了一种煎熬,他需要她来平息内心的痛苦。有时 候薛红雨也会想到自己这是在饮鸠止渴,但是,就像那些明知毒品有害的瘾君子 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夜晚的薛红雨和白天不同,夜晚的薛红雨真实到了只剩 下他自己。 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的,薛红雨在开始时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 被这种改变所俘虏。半年前的那个冬夜,鬼使神差一般,他一个人踉跄在空旷的 街头,在冬日凛烈的寒风里像一只饥饿的野兽,伺机寻找着自己的猎物。那时候 他已经过了将近两年饥寒交迫的生活,昔日的衣食无忧这时对于他成为最美好的 回忆和所有梦中最奢侈的内容。他已在无数个夜晚把自己折磨得无比疲惫,夜晚 成为他深深恐惧的源泉。就在这个深夜之前,他在画布上刚刚完成一幅让他欲哭 无泪的作品,那是个女人,那个他宁愿用生命去换取的女人,她本来该在他的身 边,但现在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如果那个女人变了心或者因为别的男人,他的 痛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深重。现在,他仍深爱着她,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 比分别的时间还要长。他也相信那女人像他一样,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不 在期盼着那重逢的一天。在他们不多的几次通信里,虚构重逢的场景一直是其中 主要内容,也是支撑他们生活的唯一动力。薛红雨就在这种虚构的欢娱里度过难 耐的每一天。虚构那样的欢娱是要付出很大精力的,他常常泪流满面地叫那女人 的名字,发誓在将来永远再不和她分离。 但是,鬼使神差,他在那个冬日的深夜在街头徘徊。 薛红雨知道自己那时在期盼着什么,但是,他不允许那个念头冒出来,那是 种深深的罪恶,不仅对他,而且还有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她是他的全部,即使让 他等待到生命尽头,他也义无反顾。但是,他睁着赤红的眼睛在寒风的街道上低 低地呜咽,他叫着那女子的名子,他说,我要做什么呢,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半夜一点多钟,连舞厅酒吧有很多都已关紧了大门。这是冬夜,寒冷的季节 里很少有人还在深夜的街头留连。薛红雨想到租来农舍里的清冷,在一声痛苦的 呻吟声里,他看到了不远处写有“不归人”字样的霓虹灯在风里孤单地闪耀。 薛红雨第一次走进一间酒吧就看到了王芳。 薛红雨第一次见到王芳就想替她画一幅画,几天以后,王芳果真出现在他的 农舍里,但是,他却已经没有了替她画画的兴趣,那个体态与容貌俱佳的小女人 像一团火,已经将他完全融化了。 第一次从床上下来,那个王芳告诉他,她不叫王芳,她的名字其实叫李敏。 李敏这样说,薛红雨就很感动。李敏举手投足温顺而腼腆,特别是在床上如火的 激情之中居然还能保持一点自然的羞涩,这些加起来,让面对她的人实在想不起 她其实是一个风尘中的女人。 从此,薛红雨就再也离不开这个小女人了,每个夜晚,他苦苦地等待她的到 来,在等待中饱受煎熬。但是,这个早晨醒在阳光里的薛红雨却非常清楚,自己 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小女人,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一个女人了。 17 秦歌并不傻,在警校里学习那么长时间并不是白白耽误工夫。既然知道了贵 阳王芳的下落,找她出来其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第二天晚上,秦歌没有找花 荣,而是一个人再次来到了“红人”。服务台后面那青春痘青年已经认出了她, 不待他说话便热情地上前招呼。秦歌知道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肯定在骂人, 所以,也没有和他兜圈子,仍然像昨天一样,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只不过,他 这次的态度变得无比强硬,他在最后说,如果你不把王芳带到我面前的话,我保 证三天之内这家酒吧再也不能开门营业。 这样说话,秦歌对自己很满意,他觉得这样才更像一个警察。 昨晚因为自己不够果断,远远见到那个贵阳王芳后,因为心里产生的恐惧而 错过机会,他发誓,再也不能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已经是个人民警察了,人民 警察没有理由惧怕一个女人的,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应该害怕,他想。 所有敢出来开舞厅酒吧的人在这城市里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关系,但秦歌知道, 他们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姐得罪公安。果然,那个青春痘跟在他屁后说了许多这 里没有王芳这个人之类的话,见秦歌仍然板着脸丝毫没有可通融的余地,最后只 好把秦歌让到一个包间里坐下,然后出去找王芳。 秦歌在等待时不可避免地心里又开始紧张,他安慰自己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 程,等那个女人来了,自己一定不可以露出一点不自信的神态。 等到青春痘敲门带进来一个打扮得风尘味十足的小姐,秦歌的不安丝毫没有 了,取替的是满脸的愤怒。青春痘带进来的这小姐虽然也有几分姿色,但秦歌确 信她绝不是昨晚见到的那贵阳王芳,也不可能是花荣跟他说的另外两个王芳。眼 前的女人别别扭扭满脸不高兴,似乎青春痘带她来一万分委屈了她,而秦歌心里 却在想,这样的女人满街都是,真想不出什么样的男人会要她来坐台。 秦歌勃然大怒,几句话就打发走了这个假王芳。青春痘看他真来了脾气,也 偷偷地溜了。秦歌还没有走,他知道接下来酒吧真正的老板该出场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身香水味的女人出现在秦歌面前。开酒 吧的女人肯定不简单,但秦歌想,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把王芳给我叫出来。 女人果然不一样,四十岁的女人当然更不简单,她只和秦歌寒喧了几句,便 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秦歌,她说王芳今天真的没有来,昨天让你那么一吓,她肯 定要过几天才会来上班。 虽然没有在“红人”找到王芳,但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秦歌已经很满意了。他 走出“红人”时对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客气,对这样的女人他没法不客气。她 只写了一个号码,不仅打发走了秦歌,而且不会在小姐中落下不是,王芳那样的 小姐已经在这城市做了好多年,很多客人很多舞厅酒吧都有她的手机号码,所以, 即使秦歌找到了她这责任也不能推到“红人”头上。 秦歌接下来到路边一个磁卡电话亭打电话,手指在拔号码时,他的心忽然跳 得厉害,想到一个漂亮的女孩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那样的女孩却是自己 以前在街上见了觉得高不可攀的,秦歌按键的手便禁不住要轻微抖动。秦歌重重 地骂一句,对自己真是失望到了极点。在今晚来“红人”之前他已做了很多心理 准备,他自信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以前恐惧的女人,但原来那一切不过是高估 了自己。这样想,秦歌便有些沮丧,便更没有了打这个电话的勇气。他想,我还 是到“花容”影楼去找花荣吧,他是个跟小姑娘打交道的行家,有他在,我一定 不会紧张。 秦歌骑车就去“花容”找花荣,但是花荣却不在,秦歌有些懊恼,他想我应 该想到那家伙晚上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店里呢? 这么一耽搁,秦歌心里更加发虚,坐在影楼门口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回家, 明天再说。反正有了王芳的手机号码,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她,而且白天自己的 胆子可以大一点,不致于在这些小姐们面前丢了面子。 但是秦歌却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晚的犹豫,他失去了一次找到贵阳王芳的机 会。第二天他打了不下十余次“红人”老板提供的号码,电话总是跟他说对不起, 您拔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拔。 “红人”老板是那样一个精明的女人,她不可能给秦歌一个假号码,那么, 剩下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整整一天王芳都没有把手机打开。秦歌这一天并不着急, 他想我看你的手机能关几天。这时候秦歌已经从花荣那里知道了不少小姐的事情, 她们之中有很多不是固定在哪一家坐台,而是同时和许多家舞厅酒吧有联系,晚 上她们接到哪家电话或者传呼就立刻赶过去,所以,生意好的小姐一个月光打的 费往往就超过一千块。一个好小姐,手机和传呼就相当于她们吃饭的工具,在她 们之中还流传着“传呼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所以,秦歌相信王芳的手机一 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开的。 秦歌的想法错了,不是王芳的手机没打开,而是现在手机不在王芳手上。就 在秦歌从“红人”得到她手机号码的那天晚上,她的手机丢了。 那晚李敏本不想出去做的,给警察找终究是件让人担心的事,但那天吃过晚 饭,她的手机就响个不停,而且全是以前的客人出来玩点她过去坐台。小姐培养 点熟客不容易,出来玩只认一个小姐的客人也不是很多,所以,她最后还是打的 去“上班”了。这晚她去的酒吧名叫“锦衣卫”。 “锦衣卫”是利用一套三室两厅的居室改装的,在一幢楼的六层。这样的酒 吧现在在这城市里为数不少,房子多是酒吧老板自己的,一年可以省下好几万块 钱的房租,而且,来这里的多是一些朋友介绍或小姐们自己的熟客,再加上地点 隐蔽,所以,比较安全。来过这样酒吧包间的客人一般不会再到第二家去。 “锦衣卫”的老板是个和李敏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人,以前和李敏在同一家 舞厅坐过台,一年多不见,不知她和哪个老板混一块儿,自己开了这家小酒吧。 “锦衣卫”里装璜高雅,无论是厅里的隔断还是独立的几个小包间,都挺有情调, 再加上屋里幽暗的灯光和低靡的音乐,还有经常出入的漂亮女孩,这里,牢牢吸 引了一批有身份的神秘客人。 能在“锦衣卫”或者类似于这种家庭酒吧里出入的小姐都要有相当的容貌, 而且举止端庄,绝不能像在其它舞厅里那样口不择言,满嘴秽语。因此,很多小 姐在外面都以到过这样的酒吧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也是李敏这晚接到许多电话 却选择了到这里来的原因。 这晚来找李敏的客人自称姓周,李敏一直叫他周老板。周老板的样子一看就 知道不是生意人,五十出头的年纪,腆着个大肚子,每次往沙发上一坐,身子都 往后倾,目光上抬,和小姐讲话也改不了一句话结束加长音的习惯。李敏虽然对 这样的客人心存好奇,但是她严格遵守游戏规则,在和这周老板相处过程中坚决 不向他循问任何关于他的问题。 李敏第一次坐周老板的台是在一家大舞厅里,一大帮酒足饭饱的男人拥坐在 一个包间里,只叫了两个小姐。这种台好坐,叫进来的小姐最多陪客人们跳跳舞 唱唱歌,只要把时间打发过去就拿小费。那次的一大帮人不论老少全都微腆着肚 子,西装革履,在唱歌跳舞中连个玩笑都不开,所以,那天的气氛很沉闷。李敏 那天一直听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的指挥,那中年人斯斯文文的样子,却一刻也 没闲着,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全都是他的事,他的热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表露出 丝毫感激的表情。戴眼镜的中年人第一个就把李敏推到了后来的这个周老板面前, 让李敏陪他唱首歌。后来的周老板很含畜地摇头,拒绝了李敏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说,年纪大了,让小姐先陪你们这些年轻人玩。 戴眼镜的中年人立刻反应过来,便指挥李敏坐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直到后 来李敏几乎陪所有人都唱过歌跳过舞,周老板才牵着他的手请她跳舞。一般小姐 坐台都陪固定的客人,绝不会像这样陪满场的人唱歌跳舞,这在小姐的行话里叫 打通关,意思是只有最臭最烂最没人要的小姐才做这样的事情。但那晚这些男人 们都很斯文,而且进包间前老板特别交待过了千万不能得罪客人。李敏在陪周老 板跳舞时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而且她还看出来周老板是这帮人的头, 所以,她跳舞时的身子离周老板很近,近到两个人的肚子紧紧贴到一块儿,但上 半身看起来还很含畜。 那个台李敏拿到了正常情况下一个台三倍的小费,临走的时候她看到周老板 望向她的目光里饱含深意。 三天之后,李敏正在另一家舞厅坐台,忽然手机响了,里面是一个陌生人的 声音。那人告诉她,三天前的周老板在“锦衣卫”等她,希望她能在二十分钟内 赶去。李敏放下电话没有丝毫犹豫,跟正在坐台的那个客人说声对不起,连小费 都不要了立刻打的前往“锦衣卫”。这次在“锦衣卫”包间里的只有周老板一个 人,周老板见到她便抓住她的手,几分钟后,便把她搂到了怀里。 周老板成了李敏的熟客之一,他出手大方,每半个月总要定期找李敏一次, 每次除了小费,还会带一些看包装就知道很高档的礼物给李敏。所以李敏接到他 的电话,总会放下手头上的任何事赶来见他。 那晚周老板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只绿宝石的戒指。 宝石虽然不大,但是,却碧绿晶滢,李敏估计这戒指最起码得一千多块钱, 所以,这晚,她也就比往日更加柔顺地贴到了周老板的身上。俩人坐了大约一个 小时,周老板在她的耳边说,另外找个地方吧。李敏听了也含笑答应。 周老板说好先出去在楼下等她,李敏便一个人又坐了五分钟才走出包间。在 厅里,她看到那个和她相同名字的老板娘正坐在吧台里和一个四十岁左右,头发 很短,根根向上竖立,且有着双鹰隼样眼睛的男人在调情。那短发男人很特别, 在调情的时候仍然一脸寒霜。李敏想,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块儿还不得把人给闷死, 但和她同名的老板娘曾经是个很傲慢的小姐,她怎么会和看起来这么凶的人混一 块儿? 下楼的李敏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抛在脑后了,她看到周老板已经在前面打了 一辆出租车,她便也在后头招手拦下了另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向这城市西边 一片新建的住宅小区开去。在车上,李敏记得还拿手机和前面的周老板通了话, 但是,第二天早晨,她醒来后接过周老板递过来的一叠钞票,想起来该给薛红雨 打个传呼时,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李敏的手机是一只红色的掌中宝,她已经用了大半年,不见了手机,她急得 眼泪很快就流了出来。小姐们赚钱其实不容易,那只手机最起码她得坐半个月台 才能赚回来,所以,李敏当时是真的着急,并不是有意要做给周老板看的。 她仔细回想,手机一定是掉在出租车上了,她就问周老板有没有办法找到那 辆出租车。周老板在床上还没起来,他用一条淡绿色的薄毯遮住自己一身细白的 肥肉,不在意地说不就不见了一只手机,晚上我送你一只。李敏说我的朋友都知 道我手机的号码,没有那手机,我会失去很多客人。这时的周老板脸色沉了沉, 他说,换个号码也好,你不知道最近市里又要开始扫黄打非了吗,这次整治的重 点就是所有的舞厅酒吧。这段时间,你还是少出去为妙。 当晚,周老板果然送了只手机给李敏,颜色虽然是黑的不太适合女孩子用, 但它比李敏的掌中宝还要小,而且,它是全新的,不像李敏原来那只,是从别人 手里接过来的二手货。 这时候,秦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拔打李敏原来那只手机的号码,电话里一遍 又一遍地传出一个小姐极富磁性的声音: 对不起,您拔打的移动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拔。 秦歌恶狠狠地丢下电话,说,我不信你就没有再开机的时候。 18 这一夜,薛红雨整夜未眠,他一遍又一遍地往返于住处与300米外一个通 宵营业的烟酒店,给李敏打了好几十个电话。可怜的薛红雨结局和秦歌一样,得 到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和请稍后再拔,但是,显而易见,相同的结局,薛红雨却要 承受秦歌不曾感觉到的痛苦。 晚上临出门前,李敏还答应过他夜里早点回来,并且,让他十二点的时候给 她打个电话。薛红雨在李敏走出家门后就开始计算时间,开始了他每天例行的等 待。知道漫长的等待过后终有一个人会到来,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耐。薛红雨照例到住处不远的音像店里租几张香港的碟片,香港的碟片看起来很 轻松,不像外片那样需要全神贯注,漏掉一个情节可能就连不起来。看碟片是迄 今为止薛红雨找到的最容易打发时间的方式,只要碟片精彩,一不留神好几个小 时就过去了,剩下不多的一点时间再看看书或者到门外的路上去转转,这样,就 到了李敏回来的时间。小姐们这一行虽然没有固定时间,但是,一般情况下不会 超过一点钟,出来玩的客人多数都有家庭,回去太晚他们也不好交待。 但是,这一晚,薛红雨看完了所有的碟片,到外面马路上转悠了一个多小时, 还是不见李敏回来,并且打电话过去手机又关机了,这让薛红雨的思绪在夜色里 变得无比细腻且悠长。薛红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女人,如果像最 初想象中一样只是迷恋她的身体,那么,他没有必要每天晚上都这样如饥似渴地 盼望着她的到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开始为她感到痛苦,因为什么,他不敢 想,他只能把痛苦转化为对她的仇恨。 薛红雨要求过李敏,绝对不要出台。李敏对此表现得很明白事理,她说我怎 么会出台呢,出台一次现在不过二三百块钱,而坐一次台最少也得一百块,跟他 出过台了他下次来肯定会换新小姐,还不如吊他三两次出台的钱就能赚来。而且, 出台的小姐在舞厅酒吧里没人会瞧得起你,出台的小姐那已经是纯粹的卖淫了, 你说,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李敏的声音很温柔,当时她又躺在薛红雨的身上,这样,薛红雨就相信了她。 他拥紧她的时候,心里坚定的信念曾一度动摇过。但是,在那些漫长的等待时间 里,他的思绪常常会从与李敏在一起的一些细枝末梢中发现疑问,最让他难以接 受的是有一次李敏在早晨八点钟便醒来穿上衣服离开了薛红雨的农舍,薛红雨当 然要追问原因,她的回答是陪另一个小姐去邻近的一个县城,至于做什么,她含 糊其辞,当时薛红雨也没追问,后来一直到夜里两点多钟李敏才回来,在薛红雨 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她去那个县城上环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一晚薛红雨再度想起,心头满是疑惑。自 己和李敏在一起,非常注意安全,因为他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或者一时的痛快让 李敏获得左右他的资本,这样,他必然要陷入一种他不想看到的背动境地里去。 所以,每一次的欢娱,他都细心检查,即使要求再强烈也不忘了戴上家伙。李敏 不知道他的真实思想,以为这是他特有的一种癖好,所以,常常在深夜带回来一 些稀奇古怪的套子供薛红雨使用,不同的家伙不同的感觉这也成了薛红雨和李敏 事后常常谈论的话题。李敏明知道薛红雨不会忘记安全措施,却还要专门到几十 里外的县城上环,这岂非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想起这些类似的细节,薛红雨便发觉自己的痛苦无法排遣,对李敏的痛恨也 空空落落的没有着落。李敏今晚为什么要关机,这时候她关机要躲避的只有一个 人,那就是薛红雨。她躲避薛红雨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在 一起。这样想,薛红雨对李敏的痛恨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在农舍与烟酒 店之间的路上走着,嘴里不住咒骂着跟婊子有关的字句,后来他想到李敏本来就 是个婊子,她自称从不出台,但为什么那一次自己很轻松地就把她带了回来?而 且,在床上她很快就占据了主动,她只用一个固定的姿势才能达到高潮,所以, 她不厌其烦地指导薛红雨,直到他能娴熟掌握。这些本来是每晚带给薛红雨最大 快乐的,但这时候却又成了让他最痛恨的。 如果李敏现在就在眼前,薛红雨想我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掐她的脖子,把她往 死里打,打死了最好,省得自己痛苦。这样想,薛红雨开始指导自己往另一个思 路上去平息愤怒。他想,无论她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担心的不应该 是如何把她拴在我的身边,而是到时候如何与她分手。他算了下时间,只要再过 半年多,他的等待就会有个结果,另一个注定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就会回到他身 边,与那个女孩相比,李敏算得了什么呢?这时候的薛红雨想,李敏连给她提鞋 都不配。 现在只剩下半年的时间,半年仔细想想并不算很长,难道我真要身上还残留 着一个婊子的味道去拥抱我苦苦等待的女孩?薛红雨这样想就觉得自己很卑鄙, 心上对分别已有两年多的女孩充满愧疚。 薛红雨在这个夜晚下决心要离开李敏,所以,在接下来的还很漫长的黑夜里, 他对自己的焦灼和仍然不能平息的痛苦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他想,我就要离 开她了,我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还是睡不着,夜已深,头裂开似的痛,薛红雨索性光着身子从床上下来,到 布帘外的画室墙角寻找一幅画。他在面对画上的女孩时忍不住哭了,他喃喃叫着 女孩的名字,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半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 离开我,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离。 薛红雨在夜里的哭泣真实而绵长,虽然哭泣与这个身材槐梧长发若风的男人 似乎并不太般配,但薛红雨曾经一个人就在这画室中生活了两年,虚构一些相逢 的场景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动力,因而,长时间的悲痛已经让他的神经发生了些 微妙的变化,就像他以前看电视看碟片,任何动人的场面都不能让他感动丝毫, 但现在,即使最拙劣的煽情情节也能让他热泪盈眶。 无论多难熬的夜晚终究都要过去,赤红着眼睛的薛红雨在第二天的阳光里不 仅没有疲劳,相反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破例一个人到外面吃了早点,然后回来 把李敏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全部让她带回 去。然后,他开始收拾丢在一个红塑料桶里的画笔和颜料,再把墙角的木板全部 搬到阳光下去晾晒。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精神抖擞,他仿佛看见两年多以前的自 己正对着心爱的女孩一笔笔地勾勒出将来的生活。 薛红雨整整一天没有想李敏,他将作废的画布泡在水里清洗,将丢在角落里 落满灰尘的画册重新擦净摆到桌上,一只只僵硬的画笔这天重新变得柔软,那幅 女孩的油画再次被挂在了墙上。薛红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决心,到 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 然后是夜幕又开始降临,薛红雨坐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忽然一下子觉得没 有了可做的事情。他的眼睛开始往墙上的挂钟看,时间的点滴流逝渐渐让他重新 变得焦燥不安。传呼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上,它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发出声音了。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这只传呼机上一共只出现过一个号码,那就是李敏的手机, 但这个号码出现的次数却是无法计数的。 薛红雨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听着外面路上汽车驰过的声音,听风吹过院子里 榆树的声音,听所有能听到的声音,这时,他心底又开始对李敏生出无比的痛恨。 痛恨来得快,却比以前每一次都要深。薛红雨冲动地想打碎些什么,但是他 一拳击出,却又发现自己实在捉不住一点真实的感觉。 床上的传呼机就在这时响亮地叫起来,薛红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再度受到惊 吓,整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他飞快地取过传呼,看上面的号码,然后掩制住心 跳,三两下跳到门口,就要往300米外的烟酒店去。门拉开,在门外,他看到 了笑吟吟的李敏。李敏神态自然,好象这一夜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在她的 手中,还提着一袋草莓和一袋香蕉。 然后,薛红雨重重踢上房门,夺下李敏手中的草莓和香蕉扔在地上。他一把 把这个在她眼中不知羞耻的小婊子抱到床上,两只手飞快地解她的衣服。李敏笑 吟吟地注视着他,好象他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这让薛红雨怒火更盛了些, 动作就更加粗鲁。 李敏当然不会拒绝薛红雨的要求,她甚至在薛红雨蜕去她身上最后一点薄纱 时,翻身坐到了薛红雨的身上。薛红雨重重地喘息,并在一声长叹中闭上了眼睛。 现在薛红雨已经没有了力气,但他的怒火还在。 昨晚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连个传呼都不打给我。他低吼。 李敏脸上立刻就现出了些伤心的表情,她说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我 的手机丢了,整个舞厅里的小姐谁都没有走,老板查了整整一夜都没查出来。我 很困了,我一夜都没有合眼,今晚连班都没力气去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李敏这样说,真的闭上了眼睛。薛红雨怔住了,他只觉得这里头好象有什么 事情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来。他使劲扳住李敏的胳膊逼她睁开眼,他说,那 么你今天一天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敏叹口气,下床把一只黑色的比以前那只更加小巧的手机拿在手中,她说, 我今天四处借钱去买了一只新手机,你知道现在借钱多不容易吗,我找了那么多 人才凑够一部手机钱,而且,陪尽了笑脸。 薛红雨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觉得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时的李敏嫣然一笑,说你把地上的草霉拿出去洗洗行吗,我想吃草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