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3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华彪要为楚平报仇,但楚平却竭力阻止他,说即使把那 些人狠狠揍一顿又能怎么样呢,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事。事实上楚平这次伤得不轻, 身上积满淤痕不说,最初的那一棍还把他打出了轻微脑震荡,两只手上更是被玻 璃划得到处伤口,惨不忍睹。雪晴那天听见敲门声,看到满身是伤的楚平,最先 的反应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然后才扶楚平到床上去躺下。楚平伤好后,似乎已 经把打他的人给忘了,但是,他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楚平不让华彪替他报仇,但华彪还是背着他找到了后街的雄哥。雄哥当年与 他一道都跟着杨阿四混过,也认识楚平,听说楚平被狼主那小毛孩子揍了,便带 人把狼主好一顿教训。现在的小毛孩子野,雄哥动手揍了狼主,跟狼主一块玩的 小毛孩子居然一天晚上偷袭了雄哥,弄得雄哥成天脑袋上缠着纱布带人四处找那 些毛孩子。华彪知道雄哥也尽了力,但他现在也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了,人一有钱 身上的英雄气就泻了,连杨阿四都这样,何况是雄哥。 因此,华彪后来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 找商铁城出来,把四哥的事情跟他当面讲明白。但是商铁城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消失在丛林里,华彪动员了所有一起玩过的道上朋友,但一个多星期下来,却得 不到一点商铁城的音讯。华彪脾气倔,他想做的事决不会半途而废,所以,在接 下来的时间里,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猎狗,到处寻找着商铁城的踪迹。 而楚平伤好后,仍然每天到大富豪里坐镇,那天发生的事他似乎已经忘了, 除了他的人变得有点沉默,其它的一切好象没有改变。但是,只有雪晴一个人知 道,现在的楚平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楚平每天坐在楼下的大舞厅里,总是选择最边上的角落,他一坐就是一个晚 上,中间如果没有人找他,他绝不会动地方。来舞厅里的人当然不会注意到他, 服务员们要为那么多的客人端菜倒水,都挺忙的,即使有时间闲下来,也都找个 地方坐下来歇歇脚,谁也没空去注意他。再加上这阵子谁都知道楚平心情不好, 成天板着一张脸,这时候去打搅他,岂不是自找难看。雪晴因为跟楚平的事情没 有公开,所以也不好没事老往他跟前凑,但是,她一有空总是远远注视着隐在黑 暗中的楚平,心里很不安,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楚平身上,或者还会跟她有 关。 雪晴每晚都焦躁地等待下班的时间,现在楚平每晚都到她那儿去,好象已经 忘了大庙巷那儿才是他的住处。和雪晴在一块儿,更多的时间是他紧紧地拥住雪 晴,什么话也不说,即使雪晴问他什么,他也只用一种让雪晴看了很难受的眼神 作为回答。雪晴是个乖巧的女孩,楚平不想说,她便不问。但是,每天在舞厅里 看楚平沉默不语不苟言笑的模样,她心里就难受,还隐隐有些担心。盼望回家, 即使不能从楚平口中知道什么,但至少,她会知道自己担心的结果如何,每当楚 平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抱住她,她便会在心里吁一口气,楚平的沉默原来并不因 为她所担心的事情,这样,她提着的一颗心才能落下来。 这个下午天阴沉沉的,好象要下雨的样子,但一直到晚上,雨还没有落下来。 天空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且沉闷。这样的天气里,仍然还有那么多人来舞厅, 疯狂的音乐,拼命扭摆的身体,男人身上的汗臭,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再加 上很多人不断地抽烟,整个舞厅里飘荡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这一晚,楚平没 办法让自己呆在舞厅里,他到舞厅门口重重地喘息,然后一个人离开舞厅,走进 夜色。 走在夜的街道上,他的心变得空空落落的,总觉得无所依附。 这城市太脏了,几乎每一条小巷都弥漫着垃圾的臭味,小巷又深又窄,隔很 远才有一根黑乎乎已将朽的电线杆挑着一抹昏黄的路灯,灯上聚集了无可计数的 蚊子和其它昆虫盘旋不止。小巷两边低矮破旧的平房在夜的阴影中像是随意堆积 而成,凌乱而无序。走在小巷里,隔不多远就能见到三五成群的少年聚在哪一处 阴影里抽烟口淫。这里没有植物,好多花坛里只剩下一些坚硬的泥土和堆积的西 瓜皮卫生纸和五花八门的破烂垃圾,偶尔有狗或狗一般大的猫睁着悚人的眼睛从 里面窜出来,让人疑见鬼魅。楚平以前从来不知道这城市里居然还有这么错踪复 杂的小巷,而且小巷会和外面的街道形成那么大的反差。楚平想,这就是我竭力 要进入的城市么,我难道只是为了这个城市才离开我的乡村? 他到一家极小的烟酒店隔着窗户买了一包烟和一盒火柴,一根接一根地抽, 到最后,弄得满嘴苦涩,不住地咳嗽。这见鬼的天气,他走得整个衣服的后脊都 被汗浸湿。他想回大富豪或者回住处,但是,他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所有的小 巷都一样窄,所有的房子都一样破,所有空气都一样带着种若有若无的腥臭。 他脱去了上衣,光着膀子继续转悠,从这一条小巷进入另一条小巷。前面出 现的仍然是小巷,这小巷太长了,他绝望地想,心里有些怕了,他怕自己直到天 明仍然走不出去。事实上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拐过一个弯路,蓦然他就看见了 小巷尽头的街道,那街道虽然不是很宽,但却有汽车开着大灯飞驰而过。他加快 了步子,迫不及待向前跑,冲上街道。外面居然有那么多的人,衣着整齐带着妻 儿散步的中年人,肆无忌惮勾肩搭背的年轻情侣,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飞车少年, 在街边叫卖的各色小贩和踩着三轮车汗流夹背的车夫,这些人让楚平有一刻的恍 惚,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能重新向前。这条街对他居然如此陌生,并且让他分不清 方向。他努力在脑子回忆着是否来过这条街,但脑子里此时却不知觉地浮现出了 许多与街道不相干的事物场景。 依稀那是个山洞,所有的只是一片比夜更深的黑暗,他小心翼翼地向前,凝 听着寂静中的声音。洞口的那一点光亮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小小的,仿若一颗 冰冷的星。他是在远离那颗星,一步步向前。他那时甚至不知道黑暗中究竟有些 什么,也不知道山洞的终点是否会有另一个出口。山洞里很湿,不时有水滴从洞 顶滴落下来,落在他脸上,让他恐惧地四下里张望。什么也没有,仍然是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楚平想起那个山洞在桃花涧的半山腰上,有两扇厚厚的水泥洞门,当地人说 那是许多年前打日本鬼子时人工开掘的藏兵洞,这些年早已荒废没人过问了。楚 平早就知道那个山洞,但他第一次走进山洞却在他十四岁那年。十四岁,还是个 孩子,那山洞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神秘和神奇的化身。听老人说,有一年这山洞里 死了很多人,有伤员,还有些是饿死的。在人的心中,死亡总是和恐惧联系在一 块的,楚平一个人独自走进山洞的时候,心里却没有恐惧,甚至,他什么都没有 想,很自然地,仿佛从梦中醒来便已活在又一天的清晨那样平静地走进山洞。 我知道那时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我。走在街头的楚平坚持这个念头, 而那时,指引或者说召唤他的或许就是黑暗本身。黑暗中一定有许多我们看不见 的东西存在,真善或者邪恶,它们任意附着于人们的身上,或者让人在它们的边 缘徘徊。决择需要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和积聚莫大的勇气,但是那一年,十四岁 的楚平,他选择走进了黑暗。 黑暗总会让人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延伸向四方,或许楚平那时就感觉到了许多 年后一个夜晚,他踯躅在城市街头的失落。灯火通明与完全的黑暗在某种程度上 是同一种境况,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山洞里有很多方形的井,那是人们为了 不用出洞就能拥有水的生存手段,但这些水井却让十四岁的楚平吃尽了苦头。楚 平已记不清那次他摔了多少跤,走到外面他才能看到他的膝盖上血如泉涌。恐惧 在那时无可避免地到来,生或者死的概念也第一次落入一个幼小的心灵。 我恐惧极了,我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我后悔为什么要为自己制造这么深的 恐惧。那时,我想到了父亲,我只有父亲,母亲在我没记事前便去世了,是父亲 教我走路、说话、认识山上的植物和动物。父亲的手是最温暖有力的,我相信它 一定能牵着我走出黑暗。我哭了,哭得很伤心,但我已经回不去了,身后与前方 是相同的黑暗。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是被自己的哭声蓦然惊醒的,我立刻 就明白我没有了选择,只有走。我在穿越后一半的黑暗通道时,竟是出奇地镇定, 那一段路很长,我疲倦得双腿需要手臂扶墙支撑才能向前。但当我蓦然发现前方 那一点小小的亮光时,一切恐惧,疲倦便都不存在了。我发疯般地向前跑,那一 点光亮居然成了我所有的希望。最后,当我投身那到亮点中时,我又看见了蓝天、 白云、阳光、红的花绿的草,还有成群的山雀和草丛中的蚱蜢。 走在街道上的楚平努力让自己回忆那时的蓝天和阳光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一 定有什么不同的,那一天,他第一次用心去面对蓝天和阳光,看后来才知道的天 空里的浮云苍狗…… 前方有两道光柱直射过来,照在楚平身上,让他睁不开眼。接着,一辆在夜 色里仍然无法掩饰其精美豪华的小车从他身边驰过。楚平低声骂了句什么,却再 无法再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蓝天和阳光之中,并且,他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宽阔的十 字路口,边上一家高耸的大厦上,满是跳跃的彩灯。他终于想起自己的方位了。 那座彩灯的大厦离大富豪夜总会只有百米之遥,转悠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楚平绕来 绕去居然还回到老地方。 楚平把那包新买才抽了一半的烟揉作一团狠狠地扔到了路边。 小棉花这晚刚过十二点收到一个传呼,看见电话号码后面加的代码,小棉花 的心沉了下去。这时候她和四川小姐阿水在一个包间里陪两个客人,客人一进包 间门便把两个小姐搂过来,手脚倒还老实,但是,他们却要小姐们陪他们讲故事, 一人一个,如果到谁那儿卡了壳说不出来,便要喝杯酒。开始时小棉花和阿水心 里不怕,在舞厅这么长时间,谁的肚子里不是一肚子故事,像这两个客人样喜欢 讲故事的人她们见过很多,让小姐们陪他们一块儿口淫,可能也能让他们得到某 种喧泄。 这晚一路讲过来,前两个小时,小棉花和阿水还能应付自如,再加上不时起 来陪他们跳跳舞什么的,时间过得快,这个台也显得比较好坐。那两个客人兴致 很高,讲起来没完没了,到最后小棉花和阿水俩人心里开始发虚,阿水已经被灌 了八杯啤酒下去,八杯就是四瓶,再往下讲的时候小棉花就注意到她的舌头开始 打转。 小棉花看阿水出丑,心里高兴,她和阿水自从那次打麻将闹出点事后,到现 在也不讲话。那次打麻将纯粹是小棉花找碴,因为她怀疑华彪知道她带男人回去 睡觉就是阿水告的密。两个客人这时候兴致越来越高,阿水倒在一个人怀里连坐 都坐不稳了,小棉花注意到,那客人的手已经从阿水的裙子里伸了进去,阿水扭 动了几下身子,但那客人把她身子箍得紧紧的,她扭了几下就不动了。小棉花看 她半睁半闭着眼睛,嘴巴微张,这模样即使没醉,也差不多了。 轮到小棉花讲故事了,她讲了一个在汽车上发生的事,说有个女青年穿着超 短裙坐公共汽车,站到坐在座位上一个穿拖鞋的男青年边上。后来司机一个紧急 刹车,车内的人都摇摇晃晃站不稳,那男青年翘起来的脚一不留神伸进女青年的 裙子里。这是意外事故,女青年虽然恼怒但也不好说什么。下车回家几天以后, 那女青年觉得下身不舒服,便到医院去检查,大夫诊断之后告诉她,她下身得了 脚气。女青年听了大怒,便嚷着要找那男青年算帐。医生说刚才刚好来了个男青 年,他的病也比较古怪,女青年便问他什么病,大夫说,他脚趾头上得了性病。 小棉花的故事虽然好笑,但小棉花看那两个客人笑得实在太夸张,前仰后俯 不说,两只手还在她们身上不停滑动。小棉花脑子里的故事还有很多,这些故事 都得感谢李阳。李阳后来又到大富豪里找过小棉花几次,一次还带了个小巧的笔 记本电脑来,小棉花和他在包间里玩了一个晚上的电脑。电脑游戏小棉花只能玩 最简单的,而且鼠标她用得不熟,玩起来就很吃力。后来李阳便从里面调出了一 段从网上下载的名叫《成人笑话》的文字,里面近千个笑话都是可以在外面流传 的荤故事。那次,小棉花和李阳看一个笑一个,到最后那些故事让小棉花跌倒在 李阳怀里软软得不想动弹,李阳便趁机在她身上摸索个不停。小棉花后来想拿笔 记本电脑来或许是李阳的一个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多和她亲热亲热。这样想,小 棉花便觉得李阳傻得可爱,现在已经很少有客人会为与小姐亲热而用这么含畜的 方法了。 轮到客人们讲了,他们其中一个讲了个处女膜的故事。说是有个女人结婚前 夜,与前任男友情欲难耐,因为一时找不到避孕套,就临时找了个火腿肠外面的 塑料膜代替。结束的时候一时匆忙,忘了把塑料膜取出来。第二天晚上,新郎与 新娘行房之后,一下子把塑料膜带了出来,就问新娘这时什么。新娘羞羞答答地 说这是我的处女膜。新郎把塑料套取在手中仔细端详,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带品 牌的处女膜。 另一个客人说的是有个老尼姑有天让她的徒弟端一碗她的尿到山下医院去化 验,小尼姑端着尿走山路一不小心把碗给打翻了。小尼姑想到回去定要挨骂,便 害怕地在半山腰上哭个不停。这时候来了一个女人,问明白原因后说别怕,你就 端我的尿去化验吧。小尼姑拿着化验单回来,老怪姑问化验单上怎么说,小尼姑 说怀孕了。老尼姑惊叫一声,说天哪,这年月连胡萝卜都不可靠。 这两个故事自然让小棉花和阿水哈哈一笑,下面轮到阿水讲故事了,阿水急 得身子直往那男的怀里缩,嘴里拼命叫着不玩了不玩了,两只手还在胸前乱摆。 两个客人当然不让,其中一个已经把啤酒端到了她的面前。小棉花的传呼就在这 里响起来。小棉花知道是谁打来的,不敢不回,便站起来跟客人打个招呼拉开门 出去了。 桂姐还坐在吧台那儿,她现在虽然也已经下海,但并不像其它小姐那样什么 人的台都坐,来的客人她认识的很多,她只陪那些陌生人或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人。小棉花和她打个招呼开始回电话。小棉花身子背着桂姐,尽量压低声音,嗯 嗯啊啊一会儿挂上了电话。桂姐听出好象是对方让她做什么事情,她不太情愿, 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桂姐便劝小棉花,说现在外头查得紧,离开大富豪小心点, 钱是赚不完的,别太急。 小棉花知道桂姐误会了,但她也不想解释,冲桂姐笑笑,回包间。 推开门,里面的两个男人悚然一惊。小棉花看了里面的场面面上一热,继而 心里便生出了些怒气。两个男人正一前一后把阿水按倒在沙发上,阿水的上衣已 经被掳下丢在一边,胸罩移到了脖子下面。两个男人见小棉花进来,瞬间的惊慌 过后便平静下来,他们诞笑着丢下阿水向小棉花逼过来。这时候小棉花也笑了, 她不退反进,上前两步说两位大哥心里想什么该跟我们直说,挺简单的一件事情 何必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两个男人呵呵笑着,被小棉花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小棉花看到沙发上的阿水 这时挣扎着站起来,刚把脖子上的胸罩扶正位置,又被一个男人重新按倒在沙发 上。这时候,另一个男人也伸手搂住了小棉花的腰,小棉花讪笑一声,猛地顺手 抄起茶几上的一个空酒,腰一拧,挣脱客人的手,转身将酒瓶狠狠地砸在客人的 头上。 客人尖叫,倒地,另一个客人舍了阿水来抓小棉花,但小棉花何等机灵,未 等他到跟前,已经拉开门跑了出去。小棉花知道这里不是那种能大喊大叫的地方, 所以她出来只到楼下去找到楚平,跟他说了发生的事。楚平听了果然脸上有了怒 意,他让小棉花快点离开大富豪,他自己则到楼上去找那两个客人。 小棉花到外面打个的,让司机开快车,地点是后街的大庙巷。 到大庙巷下车,小棉花看到前面巷口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抽烟,她 便快步走过去,同时心里生出些无法抑制的厌恶。 黑暗里的人影站起来,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头发好久没梳过的样子,脸 孔瘦削,下巴尖得像根钉子,身上穿的衣服皱皱巴巴,肩上还扯开一个口子。这 个男人身上有种浓郁的乡土气息,一看就知道是附近县里的农民或者外地来的打 工仔。这个男人站在小棉花面前,没有丝毫一般乡下人或者打工仔的那种畏缩, 相反还很冷漠且倨傲地瞪视着小棉花,那目光像是要把小棉花吃了一样凶狠。 小棉花一来,还没有说话,这个男人先抢着道,我可跟你说这趟来我不走了, 就住你这儿,家里连油都没有了。 小棉花显得又怒又恼又无奈,她说你来了就把爹娘扔在家里,家里连油都没 了你让他们怎么活。 那男人哼一声,说他们怎么活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我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小棉花盯着他半天,显是拿他没有办法,但是,她知道,绝不能让他住在这 大庙巷里。她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钱递过去,说这里有点钱,拿了钱你快回 家吧,家里俩老人没你不行。 男人接过钱人却往大庙巷里进,说钱我拿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跟你说。 小棉花气得想骂,但她忍住了。她上前拦住那男人说你不能住这儿,上次你 住了一晚我差点被老板赶回家去。 那男人嘿嘿冷笑,说我们是夫妻拿过结婚证的,共产党都管不了你们那老板 凭什么管你,我把结婚证都带来了,听说城里这阵子老有公安查夜。 小棉花快步上前拦在房门口,说跟你说了你不能住这儿。 那你叫我上哪儿去睡觉。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她,我的老婆我睡睡现在都不成, 是不是呆会有别的男人来你怕撞上了难看。 小棉花指着他骂,你真他妈混蛋。 男人毫不犹豫,一巴掌扇小棉花脸上去,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小棉花晃了 两晃就背过气去。那男人不理倒地的小棉花,上前取下她的小包,把里面的钱全 都揣身上,再拿出钥匙,打开门,抱小棉花进去,丢在床上。然后男人到门口伸 头出去看看,关上门,到床边开始给小棉花脱衣服。 小棉花醒过来,她已经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那男人正在她身上折腾。小棉花 抬头就是一巴掌,但她的手立刻被男人抓住并压到床上动弹不了。小棉花厌恶地 瞪大眼睛盯着在她身上起伏的男人,嘴里说,你这混蛋迟早要遭报应的。男人可 能没听到她这句话,他在这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然后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趴 在小棉花的身上动也不动。 半夜的时候,小棉花下床,男人立刻就惊醒了,他一把拉过小棉花,说你要 上哪去。小棉花不耐烦地说,上厕所你也要跟着来是不是?男人听了嘿嘿一笑, 说你明天上哪儿不关我的事,但是,今晚你哪也别想去,我一个人在家这么长时 间,好容易见你一回,说什么也得把瘾过足了。小棉花“唾”一声,一口唾沫唾 他脸上去,骂道,你去死吧。 男人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并不在意,他下床取过一个盆说尿在这里面吧。 小棉花接过盆就往他脑门子上扣,但男人早有防备,一把夺过盆摔在地上, 手上再一使劲,就把小棉花甩床上来了。小棉花还想挣扎,男人再次爬到了她的 身上,任她怎么扭动身子,竟是丝毫奈何他不得。 小棉花不动了,任那男人在她身上动作。 夜已深,小棉花知道后楼上的小姐们都已经回来,所以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 音。她想等到明天早上,一定得想办法把这个混蛋给打发走。 男人在小棉花身上的动作很粗鲁,小棉花不时微皱眉头,但她死活不发出一 点声音,那男人后来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看着一动不动满脸厌恶的小棉花,可能 也感到有些扫兴。这次他翻身下来后没再打搅小棉花,很快便发出了沉重的唿噜 声。 25 一个星期后,华彪还是没有找到商铁城的下落,杨阿四安慰他说,那个商铁 城到这个城市,一定不会用自己的真名字,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模样, 所以,即使你把全城的人都动员起来也未必能找到他。华彪在杨阿四面前夸过口, 所以觉得丢了面子,虽然表面上听从了杨阿四的话,每天还像以前一样到大富豪 里上班,但私底下仍加紧联系人去寻商铁城的下落。 华彪回到大富豪,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桂姐下海。他抽空找桂姐到一个包间 里谈了一个多小时,桂姐出来时脸色红润,好象解决了心上一个莫大的心事,整 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了。桂姐和小姐们在一块闲聊时宣布,自己再也不会出来坐 台了。众小姐心里都很奇怪,一般小姐出来坐台之前心里会有一个犹豫的过程, 而一旦坐了一次,后面便会欲罢不能,这种生活方式如果自己看得开,那么它的 诱惑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抗拒的。桂姐出来才一个星期,竟然能够及时罢手,这其 中一定另有隐情。小姐们私底下胡乱猜测,但都不得要领。桂姐是知道小姐们的 猜疑的,甚至有的小姐还当面问她原因,对于这些,她都含笑不答。时间稍长, 有精明的小姐从她每次望向华彪温温柔柔的目光里看出了些端倪,但是碍于华彪 的威严,谁也不敢乱说什么。不过小姐们的嘴还是快,虽然不当着桂姐和华彪的 面说,但是私底下很快就传开了,谁都知道桂姐现在成了华彪的人。 华彪第一次对桂姐生出异样的感觉,是那天在吧台上看到她的艺术照。艺术 照上的桂姐美极了,让华彪不敢相信那就是每天面对的桂姐。后来再和桂姐在一 起,华彪就常常会偷偷看她,渐渐地就能把她和照片上的模样联系到一块了。 后来他真的和桂姐好上了,桂姐问他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小姐中选择她。华彪 先说了照片的事,桂姐显然不太满意,桂姐说,要讲漂亮,小姐中比我漂亮的人 太多了,你为什么不找她们,而且,我还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华彪被这个问题 难住了,他歪着脑袋枕在桂姐丰厚的胸脯上想半天,最后才吱吱唔唔地说可能是 因为你才生过孩子不久身上的奶香吧。桂姐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笑得眼泪都要 掉下来,她说你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吗,这种奶香是每个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会有的。 华彪这时却一脸疑惑地说,我也知道这不是理由,但是,我就是喜欢闻你身上的 这种奶香,就像吸毒一样,闻过以后,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满是这种味道,只 想着等你来往你跟前凑能够再闻一次。华彪说得诚恳,桂姐便不好再取笑他了, 只把他的头更紧地揽在怀里,让他更近地贴近他所想的。这时候华彪便很满足, 往往闭上眼睛好久都不愿睁开。 再后来,华彪和桂姐在一块儿最多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奶香展开的,渐渐的, 桂姐便理解了华彪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凶巴巴的男人为什么会那么迷恋她的胸膛。 华彪在家是老小,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他还有两个哥哥 没有断奶。那时候家里穷,刚出生的华彪一口痰憋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被噎死。 后来一个医生提着他的脚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总算把那口痰给拍了出来,算是救 了他一命,但活过来的华彪三斤多一点,连医生都说这孩子养不活的。华彪的母 亲那时奶水已经不足了,想到这个孩子反正是养不活的,所以仅有的一点奶都分 给了华彪的两个哥哥,只给华彪喂一些稀粥。谁知道喝稀粥的华彪不仅活了下来, 而且小身子骨越长越见壮实,到他两岁多一点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比他前一个大 他一岁的哥哥高大了许多。母亲见此情景,自然是又惊又喜,想到这两年算是苦 了这孩子,长这么大连一口奶都没吃过。母亲终于想到要给华彪喂点奶,但当她 解开衣襟的时候,她两只干瘪的乳房里竟是再也挤不出一滴奶了。 华彪是个没有吃过奶的孩子。 华彪后来的凶悍很大原因是童年时出于对其它正常吃奶孩子的仇恨。 现在的华彪仍然记得他蹲在小巷里看别的孩子躺在妈妈怀里吃奶的情景,开 始的时候他心里很羡慕那些孩子,常常是大拇指伸进嘴里幻想着那是怎样一种滋 味,到后来,他稍稍懂事了些但还不是全懂,他终于想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那种滋味了,一些仇恨的力量悄悄在他心中滋生了,并且,这种仇恨一直伴随着 他变成一个青年。变成青年的华彪一直到现在将近三十岁,都还没有真正接触过 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除了桂姐。华彪当然有过很多女人,他在和不同的女人接 触时下意识地企图寻找回什么,每一次的失望迫使他把目光再次移到另外的女人 身上。但是,桂姐显然不同于其它小姐,她是个哺乳期的女人,女人身上有足够 的资本来满足华彪童年时的遗憾,并且一点点地化解他心中的仇恨。 每次华彪像个孩子般贪婪地趴在桂姐的身上,桂姐总是被他弄得痒痒的,继 而便会有种从心底深处漫过来的空虚需要填充。桂姐后来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它不同于家里的孩子,替孩子哺乳时胸前也会被弄得痒痒的,但是,那时她心里 只有一种无限的满足,面对在她眼中非常完美的孩子,她的甜蜜属于让她觉得自 豪的那种;它也不同于她现在每月和丈夫的例行欢娱,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对她也很温柔,在作爱时很注意她的感受,知道如何在之前尽量唤起她的要求, 但是,那种纯粹的感觉和与华彪在一起比便显得简单了。华彪夹杂着两种不同的 要求与表现打开了她心底所有关闭欲望的闸门,她时而轻抚着华彪的头发,感觉 到了作为母亲的伟大,时而她又倒在华彪的身下,充份感觉着男人的强壮和女人 的潺弱。这种角色的交替,让她一次次地品味着女人生命中的终极感受,连坐在 吧台里的时间都会在绮想中留连忘返。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可以一心一意地想着一件事,而男人却知道自己有些 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华彪和桂姐在一起的愉悦,并没有让他忘记他还要在这城市 里找一个名叫商铁城的人。 商铁城究竟在哪里呢,而且自从那次酒店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真的好象在这 城市里消声匿迹了一般,再没有做任何事情,连杨阿四都不再联系。 找不到商铁城,华彪只是焦急和恼怒,但杨阿四却是心里终日不安。他已经 做好了面对商铁城的心里准备,但是,商铁城迟迟不出现,他就不可能知道商铁 城想怎样解决这件事情。苦苦等待的滋味甚至比灾难本身更让人难受,现在杨阿 四平常连门都不出,只是和青青俩人呆在家中,每个星期里抽出一天时间去接了 儿子回来住上一夜。以前和儿子在一块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但现在,看着儿子在 眼前蹦来蹦去,他只觉得心烦。 杨阿四没有和妻子离婚,但他们早已经分居好几年了。杨阿四给妻子和儿子 在城南买了套三室两厅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给他们准备了一大笔钱存款,足 够他们娘儿俩这辈子花的,并且,每个月还给生活费。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杨阿 四妻儿的生活还是很富足的。那个本份朴实的女人经历一段伤心的日子后,现在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半年前她下岗回家后,用杨阿四的钱开了家美容院, 生意不错也赚了点钱,最主要的是她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美容院里,这样,她的 生活便变得充实了些。杨阿四曾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 我会让你们俩人都过得很幸福。女人记下了杨阿四的话,但是她心里从来没有想 过自己这一辈子还会找别的男人,所以,现在她仍然是杨阿四的妻子。 忽然有一天的傍晚,杨阿四蓦然想到些什么,他抓起电话打到妻子的住处去, 接电话的是他十岁的儿子。儿子说,妈妈出去了,跟一个男人。杨阿四的心骤然 收缩,一些不详的感觉瞬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恍惚。他想到,如果他是商铁 城,如果他带着仇恨而来,那么,他会选择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报复他的仇人? 杨阿四回想那天中午在银河里见到商铁城时他眼中的仇恨,心底渐渐被一股寒意 占据。 杨阿四不理睬青青的询问,飞快地穿衣起床,到外面开了车直奔妻子在城南 的住处。打开门,却看到妻子已经回来了,正带着儿子在客厅里玩。儿子这阵子 迷上了四驱车,上个星期杨阿四专门替他到专卖店里装配了四辆最好的车子,还 替他买了一条三百米长的轨道。妻子和儿子现在正在轨道上比赛四驱车。俩人玩 得都很投入,甚至在杨阿四推门进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沉浸在四驱车飞奔的 速度中。 杨阿四怔住了,在他飞车赶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见到妻子该怎么说,他虽然还 是她的丈夫,但他已经没有了约束她的权利。 杨阿四这么晚了跑到城南的房子里,这已经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了,但是, 杨阿四看出来,这娘儿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这么些 年,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他在他们的生活里现在不过是一种点辍或者 调剂,没有他,他们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 杨阿四心里的失落感更重,他呆呆地站在这娘儿俩的身后,连他们和他讲话 他都忘了回答。还是女人最先从游戏中走出来,她这时才注意到了杨阿四脸上的 异样。她走过来,眼底现出了和许多年前同样的温柔。杨阿四在这份温柔面前有 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抓住了女人的手,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女人的手被杨阿四握住,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些潮红,并且目光里还多了些期 待。妻子本来就是个稳重含畜的女人,这么些年过来,她仍然一丝都没有改变。 杨阿四心里这时被蓦然生出的温情所包融,他长长叹息一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了些。 杨阿四也加入到四驱车的比赛中了,在儿子欢叫起里,他发现妻子有点心不 在焉,脸颊上的潮红也一直没有隐退。杨阿四当然知道妻子心里想什么,她还是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虽然没有生存的忧虑,但是,还有 一种煎熬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遁的。这样,杨阿四便没有勇气向妻子说出她今晚来 的真正目的,他不能替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妻儿的生活再带来任何的波澜。 那一晚,杨阿四留在了城南的房子里,他没有想到青青还正在等他回去,即 使想到他也必须在这时忘了她。妻子已经好久没和他一张床上睡觉了,在杨阿四 轻轻脱下她的睡衣时,她脸上一直不曾消退的红潮这时居然消失了,一些泪水不 可抑制地流下来。在这些泪水前,杨阿四竟然会有震颤的感觉。他没有说什么安 慰女人的话,那些话如果此时说出来会显得无比虚假,他只是异常粗鲁地放倒女 人,在她身上挥汗如雨,令她从高峰跌入山谷,最终在一些眩目温柔的痛楚里晕 炫。杨阿四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激情了,即使现在和青青在一起。他已 经不再年轻,熟悉女人就像熟悉自己的每一件衣服,女人本身已经再难唤起他忘 我的激情了。杨阿四还想起自己新婚的夜晚也是像今天这样急躁,动作粗鲁得像 饿了三天没吃饭的乞丐刚巧得到一个新出笼的馒头。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丝毫睡意,无限慵懒的妻子一直趴在杨阿四的身上, 杨阿四揽着她,触摸着她身上还很光滑的肌肤,心中生起无限的愧疚。时间在这 时仿佛出现了断层,中间许多年被这一夜省略了。杨阿四能清楚地感受到妻子这 时心里的欣喜,所以,他的心才会隐隐地痛。他绝不能让商铁城对他们娘儿俩造 成什么伤害,但是,他又不能每天守在他们身边。 这一夜,俩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要说的都在心里,毕竟做过好多年的 夫妻,虽然中间又相隔了好多年,而且每个人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但这一夜,他 们发觉对方仍然是许多年前的那个人,除了年龄的不同,其它一切都没有改变。 第二天阳光升起时,杨阿四正不知道该如何跟妻子道别,妻子却已经在门边 将他一双擦得雪亮的皮鞋递到了他的跟前,还有他的车钥匙。杨阿四怔怔地站着 不动,想弄明白妻子这一刻心里真正的感受,但妻子却在他目光投过来时转过了 身去。杨阿四又站了一会儿开始穿鞋,然后拉开门出去。做这一切时他的动作很 慢,但是中间并没有丝毫的停顿。当他站到外面的楼洞里听着身后的门“哐”的 一声关上时,心上骤然一痛,接着便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也许爱情是属于特定年龄的,幸福的前提也不一定只有爱情。杨阿四这样想, 慢慢转身下楼,就在这时,在阳光里,他看到一辆出租车从楼洞前面开过,车窗 里露出一张他一直等待却又期望永不出现的面孔。那个人在冲他微笑,鹰隼样的 眼底却带着莫大的仇恨。杨阿四整个人都怔住了,继而便大叫一声向着出租车冲 去,但车子拐过一个弯,很快就把他抛在了后面。杨阿四停下,心里却再也消不 去商铁城的仇恨。但是,杨阿四想,商铁城或许错了,他不该出现在他妻儿住处 附近的,他更不该对他的妻儿生出什么念头。如果他要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如果他认为杨阿四应该为他的十年苦窖付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满足他的要求。 但是,现在商铁城居然开始动他妻儿的心思,这样,他便没有了选择。 杨阿四这一刻腰板挺得笔直,一双拳已经握紧,他开始在心底真正渴望一场 战斗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