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8 那一晚出事之后,徐莉再也没有到大富豪来过,华彪曾经到她往的地方找过 她,但是,房东说她已经搬走了,临走的时候留下话来说她再也不会再来这个城 市。后来华彪在街上遇见小白脸汪建国,但汪建国也不知道徐莉的下落。 徐莉并不是个很重要的人,所以,很快大家就把她给遗忘了。这期间,大富 豪里有几个小姐回家了,又新来几个小姐。新人与旧人交替的时候没有人想到徐 莉,就像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有华彪与楚平偶尔提起这个人来会感概一 番。 华彪与桂姐的关系在大富豪里很快就成为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在奇怪华彪 怎么会和桂姐走到了一起。桂姐是个结过婚的女人,有自己的家庭、丈夫和几个 月的儿子。而华彪却从来身边不缺女人,大富豪里的所有小姐心里都清楚,只要 华彪对她们说一声,她们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他的人,但是,华彪不给她们机会。 桂姐在大富豪的小姐中本来就有绝对的地位,现在小姐们更是争着巴结她向 她献殷情。桂姐陶醉在这种中心位置的同时,心里想,难道这就是当初我答应华 彪的原因? 桂姐回想华彪带她到包间里谈话,那个腰板永远挺得笔直的男人那时说话却 有些吞吞吐吐。而当他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心愿时,桂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平日华彪见到她虽然很客气,但客气得让俩人之间有种距离感。桂姐知道 华彪和二楼的很多小姐都上过床,也看过华彪拎刀砍人时的凶狠,但是,她心里 对这个男人却依然保持了一份尊敬,最起码,她看出华彪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同 时,他的原则往往不很理智,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只要在他的原则范围之内, 他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些男人身上让人无法忍受的缺点,从华彪身上表现 出来,便成了男人的性格,别人见了会自动替他找出非这样不可的理由。华彪身 上的凝聚力,有时候让桂姐觉得甚至比四哥还要大,如果没有华彪,四哥的事业 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帆风顺。这些都是桂姐以前对华彪的印象,她从来没有想到 这个男人会有一天走到她的面前,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瞬间的惊讶过后,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这个男人,但内心这时却飞快地生 出种无法抑止的欣喜。她没有说话,但眼底的温柔已经回答了华彪。她看到男人 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接着,他便以真正男人的方式抱住了她。 后来华彪问她那次为什么会那么爽快,桂姐想了一下回答说,如果刘德华或 者张学友问一个非常崇拜他的女孩子愿不愿意成为他们的女人,她们一定比她答 应得还要爽快。桂姐的话让华彪有些感动,他说,我算什么呢,虽然手上有点钱, 很多人怕我,但是,在一般人眼里,我不是个好人,而且做我们这一行,哪天不 小心栽局子里那还算幸运,弄不好连小命一不留神都能交代了。华彪后来借了许 多香港的影碟叫上桂姐躲在包间里看,影碟的内容大多以英雄们喋血街头而告终, 华彪说,说不定哪天我的结局就是这样。 华彪的坦率同样让桂姐感动,她说我能给你什么呢,我已经是个结过婚的女 人,这世上多一个爱我疼我的人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你以为我还能要求你什么吗? 华彪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这个浑身都散发着浓烈女人气息的小女人,每天 在大富豪里看到桂姐来,他的脸上立刻就能溢满笑容,而每天深夜,当桂姐回家 时,他的心里又会生出些隐隐的痛楚。桂姐每天回家之前也都用愧疚的眼神看着 华彪,好象每天晚上回家是她的错一样。 华彪和桂姐都没有忘记,桂姐家里还有一个丈夫。 说起来桂姐的丈夫吕文杰也算是这城市里一个小名人。吕文杰二十二岁那年 大学毕业分配到了这个城市的文化局,在文化局的剧目工作室里呆了五年。这五 年里他编剧的三个本子全部排演公映,并且其中一个还得了市里五个一工程奖。 一时吕文杰名声鹊起,报纸辟专版介绍,电视台请他去做嘉宾,许多家企事业单 位找他去写报告文学。吕文杰年少得意,再加上确实才华横溢,一时便昏了头, 身上不自主地就带了些文人惯有的轻狂。轻狂便轻狂,只要你不招惹别人,一般 不会有人管你,但这位先生却于一次酒后,持杯长身而立作了一篇宏论。宏论里 引经据典,将市里几个名作家的成名作大肆鞭鞑一番。言辞间虽多有不恭,但听 者无不为他的雄辩和才华所倾倒。在掌声与赞扬恭维声里,吕文杰飘然离座而去, 自以为一副仙风道骨一代文豪风范,却不知这番宏论替他后来惹了多大的麻烦。 获得市里五个一工程奖或许是吕文杰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两年过去了,他 竟然再也没有出过一个排演的本子。剧目室其它同志的本子递上去,领导集体研 究请专家会诊提意见和修改方案,无论最后成与不成都好一番热闹。偏偏只有吕 文杰的本子交上去就像雨点落在河中,事后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吕文杰实在等不 下去了找领导问,领导总是以种种借口推托。过了三五个月,吕文杰再去找,干 脆连本子都找不到了。搞编剧这一行要想让人记着你,必须不断出新东西,靠老 本过日子没人会买你的帐。吕文杰的本子没有着落,各种奖照样在评,照样有人 得奖,有人风光地上报纸上电视。吕文杰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次酒后狂 言的结果,一番宏论说起来痛快痛快嘴,却不知道它伤了一大批人的心,最终伤 得最重的还是他自己。 吕文杰大病了一场,在病中他的神智曾一度陷入颠狂状态。 桂姐那时守候在他身边,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吕文杰病好后忽然大彻大悟, 毅然辞去公职发誓回家靠写作为生,从此再不受人鸟气。辞职那天是吕文杰最开 心的时候,他在呆了五年的办公室里尽情发泄一番,还在去领导办公室辞行时, 故意打翻了茶杯和水壶,把好端端一个办公室里折腾一团糟。 无论吕文杰做什么,桂姐都不会责怪他。桂姐高中文化,在吕文杰一贯的自 大轻狂面前无意中便养成了一切看他眼色行事的毛病,并且,桂姐相信丈夫的选 择,因为他是那样的才华出众,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做出自己的事业。 吕文杰辞职回家后开始写他第一个电视剧本,这一写就足足写了三个月。本 子寄出去,他就让桂姐安心和他一起等待。他帮桂姐算过一笔帐,一部电视剧二 十集,每集最起码也得给个三千两千的,也就是说他这三个月下来,最少也得赚 四五万块钱。桂姐当然相信他的话,但是这一等又是三个月,家里到了快揭不开 锅的地步,寄出去的本子还没有消息。吕文杰急红了眼,出去不知跟谁借了二百 块钱跳上火车就去了寄本子去的某电视台,两天后,他打来电话跟桂姐说本子人 家正在研究,几天之内就有回音。电话让桂姐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但是这三两天 却足足让她等了一星期。一星期之后,吕文杰没有打电话,而是人回来了,带着 他的本子。吕文杰破口大骂一个桂姐不认识的人,然后愤怒中把写了三个月的本 子一把火给烧了,桂姐想拦都拦不住。 吕文杰自此打消了写电视剧的念头,他开始改写小说。刚开始的时候,小说 寄出去就换了几百块钱稿费回来,吕文杰身上便又恢复了往日的轻狂,但是,从 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他写的小说已经好几十篇了,却再也没有换回来一分钱。桂 姐看他的人越来越沉默,常常在灯下一坐就是一夜,而且整个人迅速地削瘦下去, 便对他心疼多于失望,便不敢责怪他一句。就在这时,他们的儿子来到了这世界, 儿子花去了他们这些年所有的积畜,想一想将来,桂姐心里便空空落落,觉得一 切都很渺茫。她下决心坐台并且真的坐了将近一星期就是那时候发生的事。 桂姐在大富豪里已经干了两年多,小姐们走了一碴又来一碴,她们做的事情 桂姐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她并不觉得坐台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第一次走 进包间坐在客人的身边,那是个很放得开的客人,桂姐安慰自己说,这是第一课, 这样的客人要能陪好,那么以后就什么人都不怕了。 夜里回到家,吕文杰照例仍在灯下苦熬,他现在已经瘦得只剩下两根骨头撑 一个脑袋了,而且脾气不好,常常因为桂姐关心他的一句话而大发雷霆,说是桂 姐打断了他的构思。写作在桂姐眼中是件挺神圣的事,即使吕文杰一辈子都写不 出来什么她也会像以前一样尊敬他。那一晚,桂姐很平静,并没有一点觉得对不 起丈夫的感觉。第一次坐台那一百块钱她第二天早上就出去买了条红梅烟和一只 老母鸡。烟是给吕文杰抽的,他抽七毛九一包的劣质烟嘴角都抽出了水泡;老母 鸡是准备炖汤的,她和吕文杰俩人都需要补一补了。 桂姐和华彪好上后,回家依然像往常一样照顾吕文杰。她常常在深夜为他冲 一杯牛奶悄悄端到他身后的桌子上,看到他烟盒里的烟抽完了,便会主动买一整 条塞到他的抽屉里。桂姐不承认她这么做是因为背判而对丈夫的补偿,她不过是 在外面找了个情人,现在的社会情人已经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讨论了,而且,丈夫 和情人有着绝不冲突的责任和义务。这件事情关键之处在于一定要瞒着吕文杰, 稀里糊涂这过一辈子的夫妻往往才最幸福。现在的桂姐就觉得很幸福,至少在她 眼中华彪和吕文杰都很满足,华彪是因为得到她,而吕文杰却因为妻子在外面赚 到了足够维持这个家的钱,他才能够安心写作,因而,他也快乐。 但是,桂姐这阵子却隐隐开始有些不安,虽然每次回家都看到吕文杰埋头在 灯下,但是,丈夫的神情越来越怪异,而且桂姐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他圆睁着眼 睛动也不动,那眼睛里死灰一片没有一点生气。她不知道吕文杰的写作进入了最 艰难的状态,在吕文杰的心里,已经连最起码的自信都失去了。这么长时间,他 只拿到一次稿费,这么长时间,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不过都是一堆没用的废纸。 接下来,吕文杰开始跟桂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桂姐想起他那次病中的神 智颠狂,心里意识到他们的生活中可能要有事发生了。 这天夜里,桂姐回到家中,却发现丈夫第一次没有坐在灯下,而是坐在沙发 上等她回来,儿子在卧室里啼哭不已,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桂姐心疼孩子,便 故意不理丈夫到卧室里抱起儿子,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喂奶的时候她发现卧室 里一片狼籍,好象刚遭过强盗的洗劫一般。桂姐便忍着气在卧室里问吕文杰出了 什么事,吕文杰大声说我刚才找东西。桂姐随口问他找什么,他便冲进来站在桂 姐对面,满脸疑惑地我在找我的金子,我找到我的金子后把它卖了我们就可以过 好日子了。 桂姐吓了一跳,她看着吕文杰因兴奋而有些变形的脸,勉强点了点头,手上 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桂姐苍白着脸到华彪跟前,她一脸忧虑地说,我丈夫神经可能有点 不正常了,昨晚他跟我说了一晚上他的金子丢了,今早起来他又满屋子乱翻。我 嫁给他怎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金子。 桂姐又着重地强调一句,他真的没有金子,他要有金子,我把眼睛抠给他。 29 花荣隔着玻璃门看见秦歌骑车向这边来,赶紧交代店里接待小姐,说呆会儿 那个傻警察来就说我不在。花荣三两步跑到楼上暗房里躲起来。 秦歌进了影楼的大门,接待小姐按花荣吩咐的跟他说老板不在,秦歌“嘁” 一声说别骗我了,我刚才还看见他在门里和你讲话,他现在肯定还在这影楼里没 出去。秦歌到楼上去把暗房门拍得“咚咚”响,大声说花荣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踹 门了。花荣没办法,苦着脸开门出来。秦歌头往漆黑的暗房里伸,说里面这回又 藏着谁。 花荣说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上次带你去“红人”你把我害得好苦。 秦歌听了一愣,说我怎么害你了,瞧你这模样还像个男人吗。 花荣胀红了脸狠狠瞪了瞪秦歌,好象他这句话深深刺伤了他。秦歌更加奇怪, 但因为找王芳的事还得要他帮忙,不想为这点小事开罪他,便上来拍着他的肩膀 说你跟我讲清楚,是不是“红人”里的人找你麻烦了。 花荣背过脸去说你知道就好,你是警察你当然不怕了,我都瘦成这样了,谁 想欺负人还不是第一个找上我呀。 秦歌一听怒火中烧,说他们好大的胆子,我帮你找他们算帐。 花荣赶紧摆手说算了吧,你能成天跟着我吗,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整他们 过一下手瘾,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秦歌说随便你,反正跟我在一块儿你别怕,你还得继续帮我找那几个王芳。 花荣一听一迭声叫苦,说你饶了我吧,我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招谁惹谁了 你缠着我不放,你不知道开酒吧舞厅的人在外面都有些自己的门道吗。 秦歌说下次你带我去找人,你不进去就在外头等我。 花荣说,那要让人看见呢。 秦歌没好气地说,让人看见那是你的事,我没办法。 花荣试探着问,你找别人帮你成不成? 秦歌毫不犹豫地说不成我就盯上你了。 花荣无奈地摇头,自语道怪不得现在的人不愿意跟条子打交道,没完没了了 不是。花荣嘴上这么说,但看秦歌那架势,知道自己不帮他把那三个王芳给找出 来,他绝不会放了他。他就在心里把认识的小姐都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说上天我听一个绰号叫雪碧的小姐说那个四川王芳现在不坐台了,她不知傍上 哪个有钱人自己开了家空中酒吧。 秦歌不明白什么叫空中酒吧,花荣便跟他解释说空中酒吧的意思就是酒吧开 在居民区里,一般都在楼上,从外面看跟住家户没什么区别,里面却是酒吧。现 在空中酒吧是所有酒吧中档次最高的,不是熟客或者相当铁的关系介绍,一般人 根本去不了,想去也找不到。 秦歌说你知道那地方? 花荣摇头,说不知道,到现在我连一家空中酒吧都没去过,那儿不仅消费高, 而且透着种古怪。它不像一般酒吧只要有钱赚什么人都接待,像我们这样冒冒失 失闯进去,人家不仅不搭理我们,很可能还要把我们赶出来。 秦歌来了兴趣,这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越古怪的地方越有问题,这是当警 察的职业病。秦歌立刻便让花荣想办法混进去,花荣说办法得慢慢想,你急也没 用。秦歌便问有那个贵州王芳的消息没有,上次“红人”老板娘给的手机号码怎 么打也打不通,而且现在那部手机已经报停了。秦歌分析这贵州王芳肯定有问题, 要不干吗一个警察去找她,她连手机都不要了,最起码证明她心里害怕。花荣觉 得秦歌说的有道理,但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贵州王芳的手机是在出租车上丢了。 花荣说,要找贵州王芳,得从那个叫薛红雨的画家身上着手,听说那画家这 两年混得挺惨的,不明白那王芳干吗没事跟一穷光蛋呆一块儿。 秦歌说那薛红雨既然是搞美术的,找他不难,只要到文联的美术家协会打听 打听肯定有人认识他。 花荣说那好你先到文联去打听那画家,我找人看有没有办法混到空中酒吧去,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想到空中酒吧去瞧瞧,听说那儿的小姐个个都漂亮,而且还 有大学生。大学生出来上学那是花钱,业余时间出来坐台不仅能把学费生活费赚 回来,等到毕业回去身上还能再揣个三万五万的。现在的大学生头脑都够用。 话说到这里,秦歌这天来找花荣的事情就算办了。这时正是傍晚六点多钟, 影楼对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很多穿短裙的新潮女郎混迹在人群里昂着头走路。 花荣和秦歌在门边站了会儿,他看到秦歌眼睛在望向那些女郎时有些畏缩,但又 忍不住不看。花荣便笑了,他想到或许可以拿这傻小子寻寻开心。 他问秦歌那晚在“红人”门口见到贵阳王芳干吗不立刻上去叫住她,以致错 过时间人家上了出租车。秦歌敏感地说你问这干吗。花荣说没什么,我只是看你 好象很害羞的样子,当警察的没你这么害羞的。秦歌听了脸孔胀得通红,狠狠瞪 着花荣想发个脾气,但最后他的目光萎顿下来,说不瞒你讲,我打小就不爱跟女 孩子说话,到大站她们对面有点不习惯,我知道这毛病不好,这叫心理障碍,以 后我一定得改了这毛病,要不,这警察做得也不舒服。 秦歌能够坦然承认自己有心里障碍,这让花荣有些感动,觉得秦歌没把他当 外人。他低头想了半天,说秦歌你只要听我的安排我保证你一个月里把这毛病给 戒了。秦歌不相信地说有这好事,那你真得帮帮我,要不我连对象都找不到。 花荣笑笑,一脸的狡黠。这时秦歌似乎已经想到他要怎么做了,他有些犹豫, 但同时心里又充满着一种渴望。花荣立刻就去打电话安排,秦歌看他在电话机旁 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就想,我本来该讨厌这个人的,但现在为什么又很想和他 在一起呢。接下来秦歌又想到,前两天在大富豪,楚平和雪晴跟他提供了本地王 芳的一些事情,照情形看,野猫和老枪俩人劫持的小姐多数应该是本地王芳,但 他今天来找花荣居然连提都不提本地王芳,难道他不想尽快找到那个王芳吗,他 当初不是很想早点结束手上的案子加入到围捕屠夫的行动中去吗? 秦歌觉得有些搞不懂自己了,这不是件好事情。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有种 变化正在悄悄发生,有时候他为这种变化不安,有时候又想放任这种变化继续下 去。现在他心里存在着这两种不同的矛盾念头,让他很难取舍。 当天晚上,花荣带着秦歌到了一家大酒店的顶层旋宫里吃饭。旋宫的意思是 整个餐厅是圆型的,营业的时候总是以一种不为人所察觉的速度在悄悄旋转。吃 饭的时候你面对的是南面,但一顿饭吃完很可能南面已经跑到了你的后面。旋宫 是这城市里几家最豪华的酒店之一,秦歌本来不想跟他来,但花荣不让他走,说 到现在俩人还没一起吃过饭呢,而且,大家认识时间不短了,朋友一块喝酒又不 违反什么纪律,就算违反了你不说我不说天王老子也不知道。 秦歌只好跟他来了,路上塞车,到旋宫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秦歌和花荣 刚走进旋宫,便听到有人在叫花荣的名子,不是一个人,是四五个小姐在冲他们 招手。这样的情景花荣不说也在秦歌意料之中,但真的眼前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小 姐,他还是有点慌乱,而且那些小姐个个浓妆艳抹,虽然算不上绝对漂亮,但随 便往哪儿一搁都挺招人的。 秦歌拉住花荣说这算什么,说好了你请我吃饭还叫这么多人来。 花荣“嘁”一声,说咱俩吃我就把你带路边牌档去了,你不是想戒了你那毛 病吗,这是最好的方法。花荣最后又加一句,这叫以毒攻毒。 开始的半小时里,秦歌胀红着脸坐那儿拘促不安,看花荣和四个小姐不断地 调笑。这些小姐都是花荣晚上到舞厅酒吧里认识的,后来到过花荣的影楼拍过片 子。花荣和她们调笑时便在话语行间让她们不断地逗弄秦歌,秦歌明知道他是好 意但那一刻仍然恨死了他。半小时以后,秦歌开始变得正常,听花荣和小姐们讲 到可笑处也会低头一笑,有小姐再找他讲话他也能从容作答。 吃饱喝足,花荣要带小姐们回影楼拍照,秦歌说他先骑车回去了,花荣不让, 小姐们也拖着他说人多在一块儿玩得热闹。秦歌说真得回去了,晚上家里还有点 事。秦歌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虽然和小姐们在一起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慌张, 但是一顿饭撑下来他很累。小姐们对他无疑是有吸引力的,她们的掇手可得这时 候却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他需要点时间来认真思考这一切。 第二天,秦歌找到了位于海昌路上的市文联,他到办公室里跟人打听美术家 协会在哪儿,办公室里一个小姑娘指点他上了三楼,一上三楼就能见到美协的门 牌。秦歌到楼上去,找到了美术家协会主席,那是个头发白了一多半戴副金丝边 眼镜的老头,老头坐那儿喝茶看报纸很悠闲的样子。秦歌说明了来意,老头很热 情,但就是想不起来协会里是不是有个叫薛红雨的人。他打开一个文件柜,找美 协会员的名单,找了半天没找到,倒弄的一头都是汗。秦歌看老人家忙来忙去, 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何况老先生还是市里一个大大的名人。秦歌心说这些艺术家 们还是挺随和的,看不出一点艺术家的架子。后来老先生一句话让他明白了原因。 老先生说,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事干了,每天的报纸不看它个三遍五遍的不能 算看了,我每天坐这儿巴不得能发生点事情。 老先生最后拉着秦歌找到了美协的副主席,这是个比他要年轻的多的大胖子, 看着不像搞美术的,乍一看跟杀猪的差不多。老先生一跟他提薛红雨,他一下子 就记起来了。他说两三年前印象里是有这个人,搞油画的,感觉还挺不错,但这 两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跑哪儿做生意发财去了。 秦歌让他回忆一下薛红雨的一些情况,这副主席说三年前他住在城北郊区的 一间农舍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秦歌让他详细把那个农舍的地址给写下来, 但那副主席也记不太清了,只能大体描述一下。 得到这些资料,秦歌已经很满足了。这一趟文联,算是没有白跑。 30 从这个城市向南四十余公里,便到了一个叫南浦县的地方。南浦县再向南十 余公里,就到了龙苴乡。南浦县因穷而出名,龙苴乡更是南浦县穷中的典型。小 棉花的老家就在龙苴乡下面一个大队里。 小棉花在整个村子里是出落得最俊俏的姑娘,大队书记家的孟二桥看上她了, 便让父亲托人去说媒。在农材,村长和大队书记就是土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 势,因而他们也是整个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能攀上大队书记这门亲,当然是小 棉花的父母做梦都没想到的,媒婆一上门,老俩口就答应了。本来按照习俗还要 相亲的,就是让小棉花和孟二桥见见面,但他们俩自小就在一个村长大,早已不 知见过多少面,这道程序自然就省了。小棉花起初对这门亲事也没多大的意见, 那个孟二桥虽然在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而且偷鸡摸狗跟村里一帮不三不四的 小青年隔三差五地出去做坏事,但幸好并无大害,而且他父亲的权势足以让一个 穷怕了的乡村姑娘忘记他的一切缺点。 孟家依足规矩下了足以让小棉花一家自夸的彩礼,定好了时间准备让俩人秋 后结婚。孟二桥和小棉花在村里时常见面,俩人一个猴急一个泼辣,刚进入夏天 就开始整夜整夜地在外面疯。小棉花的父母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实在看不过 去了就在背后说小棉花,小棉花不在乎,说反正迟早我是他的人,而且聘礼都下 了,我们现在这叫自由恋爱,谁也管不着。小棉花的父母自知说也管不了这个丫 头,索性从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孟二桥那头自然更是没人干涉,所以,深夜的 地头田龚、草窝桥底到处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 这孟二桥在农村里属于典型的二流子,成天不做农活无所事事,一有空就跟 几个小青年聚一块玩牌九。而且他还很好色,光小棉花知道的村里就有四五个婆 娘跟他有过一腿。这些小棉花都不能说,她早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对她的新鲜劲 已经过去,只要她稍有让他不如意的地方,他就恶言相向,拳脚相加。这在农村 里是很正常的事,小棉花想反正都快是一家人了所以也并不在意。跟孟二桥在一 块这几个月,小棉花穿的新衣服比以前好几年穿的还多,过上一段时间孟二桥还 会带她到四十里以外的县城或四十公里以外的城里去玩上一两天,这最大限度地 满足了小棉花在村里的虚荣,所以,对于孟二桥的恶习,她也就权当不知道。 就在到了秋天俩人喜事临近之际,孟二桥在外头惹了祸,他跟几个二流子去 赶集,和人发生争执,在人家脑门子上开了一个洞。偏偏那个人的大舅子又是乡 里派出所的所长,这回孟二桥父亲都保不住他。事发后三天,几个警察来村里把 孟二桥给铐走了,当时,小棉花并没太在意,总以为关两天就能出来误不了婚期, 谁知这一进去就被判了两年,原因是在警察去抓他时从他腰里还搜出一把土制的 喷砂枪。小棉花他们村里这种喷砂枪最少还有二十把,但孟二桥倒霉,撞枪口上 了。 小棉花现在已经不习惯没有孟二桥的生活了,她在孟二桥出事后成天闷闷不 乐的只嫌日头太长,时间难熬,而且她这个年龄初尝禁果,骤然间一下子找不到 那种感觉更是觉得心里头火急火燎的,不知这两年时间该怎么打发。 在小棉花那个村子里有个小服装铺子,小老板人长得清秀,又在城里服装店 当过学徒,所以,他的铺子既替人做衣服,又在邻近几个村子里招收学徒。小棉 花就在那段时间到服装铺子当学徒时跟那个叫清水的小老板好上的。 清水白白净净的,又懂得打扮,所以看上去很洋气,一点都不像乡里人。小 棉花和他好只能暗地里偷偷来往,时间久了,难免要被人发觉,村里开始有了闲 话,这闲话自然也就传到了大队书记耳朵里。大队书记因为儿子不在家,又知道 小棉花性子野,再加上乡下人没事干就好乱嚼舌头,这事光听说也不知道是真是 假,所以只让人到小棉花家里跟他父母暗示了一下。小棉花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头 开始矛盾,觉得总得在清水和孟二桥中选择一个,否则,孟二桥回来不会放过她。 那个孟二桥不是个好东西,但他父亲在村里的权势却不容忽视,而且,她已经收 了人家的彩礼,并且跟孟二桥早就有了关系,想离开他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但 那个小老板清水人却比孟二桥要正派得多,而且没有什么坏毛病,人长得周正, 嘴皮子能说会道,在城里那两年,让他的见识也比一般乡下人多,更重要的一点 是,他对小棉花实在很好,温柔得让小棉花感觉像在一些言情小说里。小棉花当 然舍不得就此跟清水断绝关系。清水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连几天在她耳边怂恿 她跟他到南方城市去打工。他说他有个亲戚现在在苏州开了家服装厂,他们可以 到那儿去投奔她。小棉花经不住他甜言蜜语的教唆,终于有一天背着所有人跟他 去了苏州。 清水没有骗小棉花,他真有个亲戚在那儿开服装厂,俩人一块干活一块儿生 活,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这三个月里他们怕家里人找来,所以连个信都没捎回 去。三个月以后,小棉花怀孕了。 清水想让小棉花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小棉花就稳稳是他的人了,而小棉花 这时却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后她将面临怎样一种境况。这时,一个同 乡要回家,小棉花就让他带了厂里的电话号码回去给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几天后 专门跑到乡里打来电话,告诉她,快回家吧,现在那个孟二桥已经回来了,如果 找不到小棉花,他就要把这个家给烧了。小棉花问清水家里的情况,父亲说更惨, 清水的父母上两天还被孟二桥拖出来打得满地打滚,孟二桥揍两个七十多岁的老 人手下都不留情,可见这个人简直是疯了。父母这样说,小棉花更不敢回去了, 但父母在那头一齐声泪俱下,说女儿你救救我们吧,你再不会来,孟二桥迟早会 像对清水父母那样对我们的。 小棉花把事情跟清水说了,清水面色沉凝一语不发。第二天早上,小棉花睁 开眼就看到他在收拾东西。 清水和小棉花回去后不敢一齐回家,清水住在乡里一个亲戚家让小棉花先回 去看看情况。小棉花刚到村里没几分钟,孟二桥便领着一帮人赶来了,把小棉花 拖出去就是一顿狠揍。孟二桥眼尖,看见小棉花肚子有点不对劲,拿刀子架她脖 子上逼她说出怀孕的事,并且还知道了清水现在住在乡里的亲戚家。立刻,孟二 桥和二流子们把小棉花扔板车上,然后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往乡里去。到乡里兵分 两路,一伙人去清水的亲戚家里捉清水,另一路由孟二桥亲自带队,把小棉花送 到乡卫生院去流产。两件事情都办得干净利落,小棉花苍白着脸回到村里时,清 水已经被反捆着双手跪在打麦场上。 清水整整跪了三天三夜,后来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呆呆了这件事才算作罢。小 棉花以后在村子里看见清水,每次都忍不住要流眼泪。清水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 并且脖子也歪了,嘴里还时常往下流口水。清水的结局让小棉花恨透了孟二桥, 但是,他还不得不嫁给他。 结过婚后的小棉花趁孟二桥不在家的时候,不断勾引村里的其它青年,送了 一顶又一顶绿帽子给孟二桥作为报复。而孟二桥也不闲着,他身边的女人也从来 不缺。后来到城里的小棉花回想那段日子,觉得那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没发 生清水的事情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只跟孟二桥一个人。村里的生活实在太闷了,闷 到除了赌钱与男女关系再没有什么娱乐的地步。 小棉花与孟二桥结婚一年后,孟二桥的父亲因为贪污公款被公安机关起诉, 判了三年,后因身体不好保外就医没有蹲大牢,但因为家财多半都已充公,一家 四口都不是种田的料,再加上孟二桥父亲在位期间口碑甚坏,一朝失意,村里人 谁都不愿跟他们家来往,所以没多久,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 孟二桥不在乎家里有没有米,他继续在外面和那帮二流子鬼混,倒也能吃香 的喝辣的,但后来没了父亲作后台,那帮二流子嫌他没什么用,开始欺负他。他 审时度势,倒也能忍,后来竟然为了讨好二流子们一个新的头儿,竟将媳妇小棉 花带出来让那人上了一回。 小棉花心里那个恨呵,觉得一天都没法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她对公公婆婆 说到城里打工,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就来到了现在这个城市,坐台也就是那时 候发生的事。孟二桥知道小棉花坐台的事后,每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到城里来骚 扰她一次,小棉花为求平安,每次孟二桥来都要给他些钱。但是孟二桥还像以前 那样,稍不如间或者嫌钱给得少了,就要拳脚相加。这一切小棉花都忍下了,谁 叫他是自己的丈夫呢,这样的事说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管的,而且,她从事的还 是一种见不得光的职业。 那天晚上在大庙巷里等小棉花的人就是孟二桥,这次来不像以往那样,小棉 花给了他钱他就离开,他一连在大庙巷里住了三天,才跟小棉花说了实话。他在 家把那个二流子的头儿给打伤了,人家现在四处找他报仇。他没有地方去,所以 只能留在小棉花这里。小棉花不想让他住在大庙巷,要让华彪知道她再留男人在 大庙巷里,华彪一定不会放过她,并且,小棉花也不想让别的小姐知道她已经结 过婚,所以,小棉花想了好长时间,才决定替孟二桥到别的地方租一间房。 孟二桥对这此没有异议,他现在只要有个地方住就已经很满足了。 小棉花安顿好孟二桥,便让他抽空去找份工作来做,别成天没事干游手好闲 的,另外也能有点收入。孟二桥听这话不乐意了,眼一瞪说我还用干什么活呀, 一个月累死累活就那三五百块钱,不如你两晚上挣的多。而且城里人现在都闹下 岗,我这样的出去能干什么呀。再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多个人吃饭又能多花你 几个钱呵。 小棉花想想他这样的人还真什么事干不了,他在这儿不过是每月贴他几百块 钱吃饭,这点钱她还贴得起,而且,她估计孟二桥不会住时间太长,他在这城市 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有一个朋友,最多住个把月,等风声过去,自然就会回家。 小棉花没有想到,这一次,孟二桥竟是铁定心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