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35 华彪和青皮打的到了银河购物中心的西门,一下车青皮就看见烟枪站在马路 边伸脖子望,一脸焦急的样子。青皮招招手,烟枪跑过来说你们怎么才来呀,两 分钟前那个家伙一个人出去了,我怕你们来了找不到我着急,就没跟着他。 华彪抬腕看看表,说现在还不到九点,他这么早就回去啦。 华彪站路边想了一下,说那帮毛孩子呢,他们也走了吗?烟枪说没看他们出 来,估计多数还在那家酒吧里。华彪点头,说那我们就去找这些人,他们一定知 道怎样才能找到商铁城。 华彪领着青皮烟枪到了那家“宋朝烟雨”的小酒吧,里面三个小包间全被熊 掌他们一班人给占了。这家酒吧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坐在吧台里还捧着本 书看,华彪三人进去也没跟他打招呼,直接就要往包间去。戴眼镜小伙子连忙丢 下书拦他们,说没地方了几位要玩改天再来吧。青皮眼一瞪就要发脾气,华彪伸 手拦住了他。华彪冷冷地说我们找里面的人,你还是看你的书吧。 戴眼镜的小伙子哦一声说你们是一起的,他回去坐下了。烟枪和熊掌他们认 识,不好进去照面,便留在外头等华彪和青皮。他趴在吧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逗 那小伙子说话。那小伙子是个下岗工人,大半年没事干了,两个月前才凑了两万 块钱搞了这个小酒吧。他是那种本份人,没在外面混过,但他有个姐夫在这个辖 区派出所里,所以,他才有开酒吧的胆子。烟枪人小但却是老油条了,三下五除 二就把这小老板的底给摸清楚了。他这么做,是为了证明这个小酒吧和华彪青皮 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烟枪是个很机灵的少年。 青皮敲开一个包间的门,里面三个少年围着一个小姐正在唱歌,手搭在小姐 腰上的那少年青皮认识,绰号叫大洞,他在一次斗殴中四颗门牙被人家打掉三个, 后来一张嘴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他的绰号由此而来。这几个少年都认识青 皮,他们争着和青皮打招呼,那小姐眼尖,看到了青皮身后的华彪,便很夸张地 站起来到门口去说这不是华哥吗,怎么有空到这种小地方来。华彪点点头,说有 点事,你能不能出去一会儿。小姐是什么人,她岂会不知道华彪来肯定有事,所 以,她转身冲三个少年摆摆手就出去了。青皮和华彪进来,三个少年赶忙站起来, 让出地方给他们俩人坐。少年们看见华彪,脸色都有点变了,他们也知道前一阵 子华彪带人四处找一个北方佬的事。 青皮说你们才认了一个老大,他人呢? 大洞说刚走没大一会儿,你们要早来一步就能撞见他。 青皮忽然脸一沉眼一瞪,说你们不知道华哥要找那个北方人吗,跟他混一块 儿没什么,但你们有消息为什么不通知华哥。 一个少年说我们哪知道他就是华哥要找的人呵。 大洞歪着头似乎在琢磨华彪和青皮的来意,他试探着说华哥你跟我们老大有 什么过结? 华彪没说话,青皮抢着说你不废话吗,要没过结值得华哥这么兴师动众吗。 大洞和另外两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少年小声说,其实他不是我们老 大,我们跟城南狸猫他们干架,他出来帮了我们,我们嘴上就叫他声老大,他其 实和我们并没什么关系。我们看他身上有功夫,三两下就把狸猫摆平,挺厉害的, 今晚就凑钱请他吃了顿饭。开始我们有想让他当我们老大这意思的,但他没答应, 他说他在这城市办完事就走,没工夫搭理我们这些小毛孩子。 青皮“嘁”一声,说你们丢不丢人。 华彪这时觉得杨阿四的分析还是挺对的,他问大洞,说那北方佬跟你们说了 他在这城市要做什么吗? 大洞说摇头,那两个少年也说不知道。 华彪又问,今晚他这么早离开,告诉你们他去哪儿了吗? 三个少年一脸沉思,其中一个说好象他离开的时候冒了一句,但当时音乐声 挺大的,没听清楚。 青皮一巴掌扇他脑门上去,说你好好给我想,想不出来别出这个门。 华彪拦住青皮,说你们一齐还有几个人,你们去个人给问问,看谁听清楚了。 一个少年答应一声,起身出去了。华彪又问,你们知道怎么找那个北方佬吗,他 有传呼还是手机? 大洞说有个手机,并且把号码报了出来,青皮到外头吧台那儿找了纸笔给记 下来。这时出去那少年也回来了,他的脸色怪怪的,看着华彪欲言又止。青皮瞪 着他说有话快说还犹豫什么。 那少年张了张嘴,终于说,熊掌记起来,城哥临走的时候说他今晚去大富豪。 青皮霍地站起来,华彪的脸色有点变了。青皮问一句,他去哪个大富豪?青 皮说话的时候华彪已经站起来往外面去了,那少年低声说,当然是四哥的大富豪, 这城市里还有别的大富豪吗。 楚平还在牌档和雪晴喝酒,雪晴居然酒量也不小,算起来一瓶多啤酒下去, 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楚平倒是脸上微有醺意,他冲着雪晴说了不得,女人喝酒 不喝便罢,一旦喝起来真了不得。雪晴看她脸上的红晕笑着说,我是不是让你害 怕了。楚平说有点。雪晴便狠狠瞪着他说我以后让你害怕的地方还多着呢。雪晴 的嗔怒让楚平心里的温柔生起来,他从下面握住雪晴的手,脸上露出些狡黠的笑 容。他说,我看这杯酒喝完我们还是回去吧。雪晴点头无所谓地说,听你的,今 晚客人多,我陪你出来让别的服务员看见肯定要说闲话。楚平摇头,说我们不是 回夜总会而是到你哪儿去。雪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一翻狠狠做个鬼脸说你 又想好心思,告诉你今晚你回你的大庙巷,我来例假了行不行。楚平在下面把她 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到你那儿不一定非要做那件事,两个人在一块儿可做的事 情其实有很多。雪晴的目光柔和下来,她看楚平目光里的期盼,忽然心里就有了 些感动和不安。 夜晚的街道是最惬意的去处,微凉的风中流淌着田野的气息。一些歌声在街 道与夜色里弥漫开来,无论粗犷细柔,全都带了些夜的清凉。楚平远远注视着前 面大富豪夜总会绚烂的霓虹,目光渐渐变得迷朦起来。 对面的雪晴碰碰他的胳膊,说楚平你心里有事。楚平“哦”一声说没有,我 怎么会有心事呢。雪晴笑笑说,你很情绪化你知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 上,不要说我看出来,相信华哥和四哥都能看出来,这阵子在夜总会,你老是心 不在焉的样子。楚平微怔,说声是吗,端起一杯酒不作声了。雪晴这时手搭在他 的胳膊上,说你来这城市时间不是太长,所以,你还没有学会怎样伪装自己,心 里有什么事,脸上是不能露出来的。她眼睛往四周瞅了瞅,说你不要看那边吃饭 唱歌的那些人好象都很开心的样子,说不定他们心里正在哭也说不准。这世道不 会什么事都遂自己的心愿,也不会所有人都能和平相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伪装 自己就显得很重要了。明明讨厌那个人,你脸上不能露出来,心里对那个人好, 表面上还得装作无所谓,否则,你讨厌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能坏你的事,你喜欢的 人说不定反而能被你的热情伤害。楚平怔怔地听着,半天没吱声,雪晴盯着他的 脸,说,你不会伪装,跟我在一起这是优点,因为我可以随时知道你是不是做了 对不起我的事,但和别人在一起,你就要注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希望你 好的。楚平点头,说我见过书上这么说,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有时这面具自 己也不知道。雪晴笑着点头,所以说,你要想在这城市里生存下去,一定要有自 己的面具。 楚平指指远处的绚烂的霓虹,说我的面具就是它。雪晴不解地回头看看大富 豪夜总会的招牌在霓虹中央伫立,脸上现出些不解的表情。楚平一杯酒下肚,说, 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对城市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所以不管看见什么,心里都认 为城市本来就是这样子,包括这个夜总会,包括那些小姐们。这两年里,我不讨 厌那些小姐,但又总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因为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地方。现在两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敢对身边的事情做出评价,虽然我现在衣食无 忧,和那些到这城市打工的农村人比条件要好得多,但我知道,这一切却绝不是 我来这城市之前所想象的生活。 雪晴问,你来之前想象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楚平重重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城市生活原本应该是什么样 子,所以我才苦恼。你说我不会伪装,其实我已经在伪装。我觉得现在的一切对 我都是不真实的,我自己实在不能把握一丝一毫。楚平盯着雪晴,忽然又加一句, 除了你,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其它时候,我都是别人的影子,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别人给我的,如果他不存在了,那么我也就变得一无所有。 雪晴联想到最近发生在杨阿四身上的事,一下子明白楚平为什么会经常心不 在焉陷入沉思了。并不是说楚平会在杨阿四危难的时候离开他,但他却是从杨阿 四面临的危难中想到了自己在这其中的位置。雪晴知道这种思考是对自我的一种 反省,对这种反省她并不陌生,她现在的一切也都源于一场自我反省。所以,雪 晴便懂了楚平现在的心境,但是,她却不知道怎样帮助这个此刻似乎很迷惘的男 人。 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飞驰而来,经过楚平和雪晴呆的牌档时陡然刹车,一声 刺耳的尖啸声中,车子停下,车窗里露出华彪绷得紧紧的脸。华彪冲着楚平大吼, 你还有工夫在这儿喝酒! 楚平从来没见过华彪这么冲他发脾气,站起来想问什么又说不出话来,他有 点懵了。还是雪晴拉住楚平的胳膊说华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华彪喘息一声,说那个商铁城现在已经去了夜总会。 楚平啊一声,丢下雪晴撒腿就往夜总会方向跑,出租车这时也再次发动很快 就超过了楚平。雪晴在后头担忧地看着楚平的背影,唤老板过来算帐。 华彪和青皮下车,楚平也到了,三个人俱都不说话,快步往里去。夜总会里 与他们离开时一样,楼下大舞厅里坐满了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们像没有骨头一 样随着音乐节奏全身都在晃动。大舞厅里光线很暗,旋转的彩灯将一些不真实的 光影投在人身上,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人的诱惑是无限的,每个人似乎都想在这 朦胧与黑暗的边缘抛开些什么。 华彪青皮和楚平三人推开前面挡住路的年轻人,走直线直奔华彪的办公室。 走过舞池踏上地板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走过去好几米了华彪 蓦然转身,他也不跟楚平青皮说什么,径自回身向那高个男人追去。楚平青皮立 刻也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商铁城,当他们回身,华彪的手已经搭上了那人的 肩头。那高个男人站住,但没有回头,他全身上下似乎都没有因为华彪的手而改 变姿势。华彪心头一热,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在等商铁城转过身来,他要细 看一下在四哥口中极富传奇色彩的商铁城是副什么模样。 楚平与青皮也赶过来了,三人站在商铁城的背后,但商铁城依然没有回头的 意思,竟似丝毫没有将身后的人放在眼里。华彪冷笑,手上使劲,打算将商铁城 身子扳过来。但商铁城右肩一低,轻微后侧,便已将华彪的手滑开,华彪知道对 手厉害,所以这一扳已经用了全力,手上陡然失去目标,华彪再想收手,力量既 出,便已控制不住,华彪的整个身子都向后倒去。幸亏边上的楚平一眼看出商铁 城用的正是内家拳以柔克刚的手法,这与父亲传授给他的同出一辙。楚平伸手一 拦,阻住了华彪的跌势。华彪稳住身形,目光里便有了怒意。楚平既知对手也是 练家子,立刻也是全神戒备。边上的青皮虽然看不出门道,但华彪一出手便差点 摔倒却让他吃了一惊,他顺手抽出腰间巴掌宽的牛皮带拎在手中,只要华彪发话, 便要出手。 华彪早些年跟着杨阿四也练过两年多的罗汉拳,他天生力大,最适合练这种 刚猛的外家拳,所以,与杨阿四在比划时杨阿四常常感叹华彪生错了时代,如果 他早生几百年,必定会是江湖上一位杰出的大侠。华彪的性格也多富侠气,夜总 会里上上下下好几十口都对他充满敬畏也多源于此。在这城市里,华彪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遇上过对手,而今乍逢强敌,心中虽有怒意,但却丝毫不乱。 商铁城还不回头,这极端篾视的行为让青皮失去了理智,在外面混很多人只 为了争一时之气便不惜大打出手,青皮在这城市也算小有名气,已经很久没有这 样被人篾视过了。他低吼一声,手中皮带轮圆了,照着商铁城后脑勺就挥了过去。 商铁城在皮带下来时蓦然转身,右臂上举,竟然一下子就将来势强劲的皮带攥在 手中。华彪瞅准了时机,就在这时双拳击出,一取其面门,一取其胸部。商铁城 一只手攥着皮带,剩下的一只手便不能挡住华彪的两只拳,而且,华彪拳路虽然 简单明了,但拳在去势中却夹杂着一点寒风。能在出拳时带出拳风的绝对是高手, 商铁城岂能不知,这时他脸上也收去了不屑,神态凝重地撒手后退。他只有退才 能避开华彪的拳头,但华彪一拳看似用了全力,商铁城一退之后,拳头居然跟着 向前。这种时候华彪还留有余力,这是商铁城料想不到的。拳头即将堪堪击中商 铁城时,商铁城唯有双拳击出,以拳挡拳。这一下双方毫无巧劲可言,完全是比 拼实力。 大舞厅里已经有人看出有人打架,但这两人动手却不像一般人打架那样吵吵 嚷嚷,甚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猜不透这两人在干什么,都停下身子转头往 这边看。音乐声还在继续,没有人跳舞,这音乐便好似为华彪与商铁城伴奏一般。 华彪与商铁城四拳相撞,两人瞬间分开。商铁城身子微仰,需要费力才能稳 住身形,同时脸色变得煞白。而华彪一退之后并未作丝毫停留,便再次挥拳击出。 明眼人一见便知刚才这一下硬碰硬其实是商铁城吃了亏。 商铁城小瞧了华彪,只身来见杨阿四,不料现在却被华彪截下,只华彪一个 人他都不一定有把握对付,何况华彪身后还有两个人。能在杨阿四身边的人绝对 都不简单,现在他已经一点小瞧杨阿四的意思都没有了,他想起了一个人对他说 的话,杨阿四并不是怕你,他只是因为心中有愧才不愿与你为敌,如果他想对付 你的话,你根本连走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商铁城现在相信这番话了,但是他天生 一副倔脾气,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要去做,更何况这么些年的大牢生涯,已经将 他的意志磨练得无比坚定。他咬一咬牙,迎着华彪的双拳再次出击,这一下仍然 没有变化,还是拳头对拳头,他已经出了全力。就在这瞬间,商铁城眼前蓦然人 影一闪,已经有人抢到了华彪的前面,他立刻警觉,欲待收手,那人的一只手已 经搭上了他的手腕,一股大力顺着他出拳的方向后引,同时,那人身子一侧,已 经让过拳头,商铁城这一拳本已尽了全力,再加上那人一引之力,身子前冲,脚 下已不稳。那人影顺势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他再也站不住了,身子向前跌倒在 地。商铁城虽败不乱,身子一滚已经站起来,但这一下已颇狼狈,他的眼中已有 了恨意。站起来,商铁城这才看清出手的居然是华彪身后一个眉清目秀身子略显 单薄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所用手法和他刚才第一下对付华彪的手法一模一样,显 然也是个练家子。 华彪与楚平联手,只三两下便给了让四哥敬畏的商铁城一个下马威,信心大 增,对视一眼,便要再度出手。但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声怒喝──阿彪楚平你 们住手!他们回头,便看到了杨阿四满面怒容站在他们身后。 杨阿四快步过来,竟不理会华彪楚平。他走到商铁城身边,说声你没事吧。 商铁城哼一声不回答。杨阿四叹息一声,说你走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放心。商铁城再哼一声,鹰隼样的眼睛狠狠瞪了瞪华彪和楚平,然后掉头离开。 常来舞厅玩认识华彪楚平的一班少年们这时在后面一齐发出一片“嗷嗷”的 起哄声,连杨阿四阻止的声音都被掩住。 杨阿四看着商铁城的背影走出了夜总会,这才转过身来向着华彪和楚平,这 时他的目光里不仅没有了丝毫的怒气,相反却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他平静地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商铁城再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华彪直视着杨阿四,说四哥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杨阿四怔了怔,轻轻一笑,说没什么,不过是我替他保管了这么些年的东西 他要拿回去。那本来就属于他,我为什么要不答应呢。 杨阿四挥动双臂作一个扩胸运动,声音也开朗了些,他说都过去了,心里没 有了负担,真是件轻松的事情。阿彪,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你千万不要再去 找商铁城的麻烦,我答应过他,你不要令我言而无信。 华彪点头,他的目光与身边楚平的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相同的 忧虑。他们已经见过商铁城,商铁城绝不是那种简单就能打发的人。如果他要钱, 他只要一到这城市就跟杨阿四说,杨阿四必定会满足他的要求,但他却费了那么 多事来对付杨阿四,这说明他对杨阿四的仇恨绝不是用钱就能消除的。 杨阿四难道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他想到了只是故意自己骗自己? 华彪和楚平的忧虑这时已是溢于颜表了。 36 晚上小棉花又收到了孟二桥打来的电话,孟二桥在电话里说身上又没钱了, 明早连早饭都没得吃。小棉花一听火大了,说我上个星期才给你四百块钱这么块 就用完了。孟二桥说四百块钱顶什么事呵,在这城市里我不能老一个人遛呵,总 得认识两个朋友吧,交朋友就得花钱,四百块钱也就够吃一顿饭的。小棉花气得 丢下电话不理他,但他立刻又打过来,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如果今晚你不给我送 点钱来,我现在就到夜总会去找你。你不是害怕别人知道你结过婚吗,我今天就 要让你的同事们都看看你的丈夫什么样子。你怕丢人我不怕,我连饭都吃不上了 还怕丢人。 小棉花知道孟二桥是个十足的无赖,今天他要不拿到钱真能到夜总会来。虽 然他来了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他还没那个本事,但他一来丢人的只能是小棉花。 小棉花想到那么龌龊邋遢的孟二桥如果到夜总会,再让别的小姐知道他就是她的 丈夫,那么她真的没脸再在这里混了。小棉花最后很无奈地答应晚上下班后到他 那里给他送钱去。孟二桥在那头这才满意地收了线。 小棉花后来坐在包间里陪客人,心里老想着孟二桥这个混蛋,脸上就显得阴 沉沉的。弄得客人老大的不高兴,玩到一半的时候提出来要换小姐。要放平时小 棉花肯定不让,但今天她有心事,接过客人递过来的五十块钱转身离开了。 桂姐在吧台后头叫她,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笑笑说没事,身体有点不舒服, 想先回去了。桂姐说那你早点回去歇歇吧,一个人回去路上当心。 小棉花打的到替孟二桥租的一间平房里,却发现孟二桥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床 上。屋里的酒气很重,桌上还有吃剩下的半只烤鸭和半瓶洋河大曲。 小棉花的火气又上来了,心说我到现在还没舍得一个人买只烤鸭来吃,这个 混蛋倒会享受。孟二桥听见动静费力睁开眼,看小棉花满脸怒气站在屋里,身上 立刻来了精神。他跳起来一把拽过小棉花什么话不说就往床上按,小棉花一个耳 光扇他脸上,孟二桥立马就翻了脸,一拳打得小棉花差点背过气去。小棉花心里 这个气呵,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他把她的衣服剥去,在她身上动作。 这晚孟二桥酒喝多了,几分钟以后就趴她身上不动了。小棉花喘着气也没吱 声,不一会儿就听到身上的孟二桥发出唿声。小棉花身上一使劲就把他掀地上去 了,他翻个身继续唿声如雷。小棉花飞快地穿上衣服,就要离开这里,但这时孟 二桥竟然已经瞪大眼睛盯着她,向她伸出手来。 小棉花不理他,径自向门的方向去,孟二桥爬起来向她扑过去,小棉花尖叫 一声又被他扑倒在床上。小棉花搞不懂孟二桥到底醉没醉,他逗她就像猫逗老鼠 一样让她哭笑不得。小棉花捂着刚才被他一拳打中的右边脸颊,嘴里骂我就是死 了也不会再给你钱。 孟二桥最听不得小棉花说不给他钱,没有钱比要他命还难受。他骑在小棉花 身上,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到底给不给。小棉花冲他脸上就是一口唾沫。 孟二桥动了贼脾气,两只手渐渐使劲,小棉花被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口气差点 没背过去。这场争斗最后还是以小棉花的妥协告终,小棉花从皮包里往外掏钱的 时候说你每天上街怎么不让汽车给压死。 孟二桥拿到钱,小棉花说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了。他把钱揣进兜里,两只眼 又开始往一起迷糊了。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跳到床上,脸朝里不一会儿又呼 呼大睡。床边的小棉花越想越气,看着床上的孟二桥,她忽然到外面端来一盆水, 呼啦一下全倒孟二桥身上了,孟二桥惨叫一声湿淋淋地跳起来,小棉花这时却已 经拉开门飞快地溜了。 小棉花回到大庙巷,气鼓鼓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小棉花睡得正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是后楼上的小乖。小乖 说昨晚上阿水出事了,现在躺在医院里,几个小姐约好了一大早去看她,问小棉 花跟不跟她们一块儿去。小棉花和阿水打麻将那次闹了大半个月的别扭,后来两 个客人在包间里欺负阿水,小棉花帮着阿水动手揍了一个客人,阿水为这事主动 找她和解,小棉花想想也就那么大点事情,大家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 和阿水和好了。阿水出事,大家都去医院,她当然不能不去,便赶忙穿衣服起床, 简单收拾收拾就跟小乖她们一块儿到了医院。 路上小乖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小棉花了,但到那儿后小棉花还是没想 到事情会严重到那个地步。昨晚阿水和小香在一个包间里陪客人,两个客人人还 算老实,不过却是两个酒鬼。坐了不到半小时便让小香到外面去买一扎啤酒来。 舞厅夜总会里不允许出售瓶装酒,但两个酒鬼却嫌易拉罐容量太少,喝起来不过 瘾。小香多拿了他们二十块钱跑腿费,便按照他们的吩咐到外面牌档里拎了一扎 啤酒回来,顺便还带了几样卤货。本来吃吃喝喝不会出什么事,但那两个酒鬼客 人却偏要出洋相,有啤酒扳子不用非要表演用筷子开瓶盖。筷子开瓶盖也不稀奇, 两只筷子抵在瓶盖上,以握瓶子那只手的虎口处作为支点,使劲往下一压,瓶盖 就开了。这次也合该阿水要出事,陪酒鬼客人吃吃喝喝又能拿小费又能饱口福, 但她后来偏要学着他们的样子开酒瓶。筷子开瓶盖看着简单但做起来其实不容易, 阿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一赌气干脆酒也不喝了一个人拿双筷子在那儿练习。两 个酒鬼客人也没当回事,其中一个搂着小香要教她划拳,另一个在边上起哄。这 时候小香忽然就听哎哟一声,再看那边的阿水捂着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同时, 一只瓶盖已被启开的啤酒瓶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居然没有摔破,一些 白沫迅速涌出。 很快三个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水练了半天终于成功地用筷子将一只瓶 盖打开,但手上用的劲大了,瓶盖飞起来弹中了她的眼睛。 本来大家想一个小姑娘手上能有多大劲,瓶盖弹中眼睛疼一会儿也就好了。 但阿水捂着眼睛的手这时缓缓有血渗出来,而且阿水像杀猪一样惨嚎,显然她的 痛苦比三个人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后来桂姐冲进来,接着华彪楚平他们都到了。这时阿水的情况很严重,华彪 压着两名酒鬼客人送阿水去了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把人送到医生跟前的时候, 医生却说眼科他看不了,得把人送眼科医院去。大伙再把阿水送到城西的眼科医 院,送阿水进急诊室。这么一忙的工夫,那两个酒鬼客人趁乱溜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小乖小棉花一大帮小姐赶到眼科医院的时候,阿水眼上朦 着纱布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和阿水一个家乡的两名小姐坐在床边显然一夜未睡, 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小姐们进了病房,刚开口询问怎么样了,阿水在床上 便发出了些痛苦的呻吟声。那呻吟声伴着些哭泣,令每个在场的小姐都感到了恐 惧。没多久,楚平华彪也来了,他们来了也只能站在床边叹息。 华彪说,那个瓶盖弹起来正好撞到了视网膜,现在阿水的视网膜已经破裂, 并且还伤到了更深层的眼球组织。华彪并没有说阿水眼睛会怎么样,但是大家已 经都明白了,她们望着床上用被单蒙着头微微颤动的阿水,心底都不自主生出一 股寒意。 阿水的两个同乡小姐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们和阿水一块儿出来,家里人 以为她们是出来打工,临行前几家老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到外面互相照顾, 一定要团结。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回去怎么向阿水的父母交代。 小姐们最后都是流着泪离开的,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压抑。 阿水成为一种悲惨结局的总结,在小姐们心底投下了无法抹灭的阴影,因而, 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相信许多小姐都在思考。她们不可能因此而改变什么,但 是,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辛酸。 阿水一个月以后出院了,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出院那天很多小姐都去医院接 她,但是,到病房里阿水却不在。她同乡的小姐一脸悲伤地说阿水走了,一只眼 的小姐是不能再出去坐台的。 阿水一个人踏上了遥远的归乡之途,她的家在四川一个偏远的县城,她曾经 跟人谈起过那里的贫瘠,现在,她又回到她贫瘠的家乡去了。又过了半个月,阿 水同乡小姐打电话回去,阿水的父母说阿水没有回来。那个嗓音沙哑的老太太语 气焦灼地问,阿水到哪里去了呢,阿水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人知道阿水究竟去了哪里。一只眼小姐阿水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在这城市 小姐中广为流传,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有外地新小姐到达这个城市时,便 会有人跟她讲起阿水的故事。于是,在传说中,阿水被描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 美人,在她身上还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悲惨凄惋的爱情。失去一只眼是这场爱情 的最终结局,至于爱情中的那个男人,将在一代一代小姐的唾骂中成为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