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43 谢小飞第一次晚上没有回来,李敏和两个老人等到十点多钟,后来实在忍不 住了,李敏便到车站管理处去打听,看看是不是有事发生。李敏曾经跑过一段时 间的车,所以车管处值班的几个小伙子都认识她,看她焦急的样子一上来就问谢 小飞回来没有,便一齐笑她。 李敏和谢小飞没结婚便住在一块儿这是公开的秘密,李敏跑车时早已习惯这 些人拿她开玩笑,所以并不在意,只不住催问。车管处的年轻人等她到最后瞪起 了眼要翻脸时才笑着告诉她,到毕节去有段路正在加宽,所有的车辆必须绕行, 所以,最起码得有两个月的时间,跑毕节的车一天只能走单趟。今天谢小飞不知 道情况,所以没跟家里人说,他现在肯定已经在毕节住下了。 知道没有出事,李敏也就放下心来,转回家时,谢小飞的电话也打来了,说 明了情况,说是和一班贵阳跑毕节的车主们一块儿住在一家招待所里,他还举出 了几个车主的名字,他们李敏都认识。放下电话时,李敏和两个老人这才完全放 下心来。 修路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一倍,转眼一个月过去,谢小飞回来说那路才修了一 半。现在谢小飞隔一天才能回家一趟,所以,他回来,李敏便很温柔地对他,觉 得他在外面跑车辛苦,而谢小飞这阵子可能真累,一回到家洗完澡倒头就睡,李 敏有心想和他亲热都没有机会。李敏当时也没有往别处去想,谢小飞这几个月跑 车,人变得又黑又瘦,常常回到家胡子拉碴的,在李敏心里,只有特别辛苦的人 胡子才会长得这么快。李敏心疼谢小飞,他睡时便决不打搅他。 转眼又到了月底,李敏算好了谢小飞晚上回来该把这个月的利润交给他了, 但这晚谢小飞回来后照旧是倒头便睡,李敏看他累的样子不忍心叫他,便决定明 天再说。哪知到了第二天,谢小飞还是只字不提钱的事。早上他早早起来出去了, 直到中午才回来,吃完饭简单收拾一下又要出车了。李敏想,可能小飞累,一时 给忘了,还没往心里去。这时候李敏的父母也在嘀咕,每月这时候李敏总是及时 地把钱送来由他们存到银行去,这个月有点反常。但是老俩口也没有跟李敏说, 他们想说不定是小俩口自己用钱不便和他们开口,就先用了。反正都是自己家人, 那钱谁用了都没关系。 李敏又等了一个星期,谢小飞回来还是没提钱的事。李敏就有点忍不住了, 想问,还是开不了口。她总觉得谢小飞在外那么辛苦,跟他要钱明显是对他不信 任。但是,她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后来还是下决心等他回来问问。 谢小飞那天跑车回来,打个电话到家里说晚上有点事,得晚点回来。李敏晚 上一直等他到十一点,还不见他回来,心里正焦急,忽然她认识的一个女人来找 她,问丈夫在不在她家。这个女人的丈夫也是跑毕节的,跟谢小飞关系不错,晚 上丈夫打电话回家说晚点回来,她等到现在实在等不及了,便过来看看丈夫在不 在谢小飞这儿。李敏听她一说也坐不住了,说咱们俩一块儿去找找吧。 两个女人一块儿到了车管站,里面的年轻人说他们可能到大胜家去了,天刚 黑那阵子,他们聚了一大帮人跟着大胜走了,大胜刚跟老婆离婚,一个人住,他 们家有地方。两个女人听了便再往大胜家去,在路上聊起来都有些忧心仲仲。大 胜在这帮跑车的人中名声不好,年轻时好打架,进过局子,结过婚后还不好好过 日子,常在外面乱搞,还打老婆,直到不久前把老婆给打跑了。两个女人的丈夫 跟他混一块儿,决不是件好事情。 到了大胜家楼下,那女人犹豫着不敢上去,李敏便硬把她拖上。俩人上楼停 在大胜家门口敲门。好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很不客气地问谁。两个女人答应了一 声,这才听到有人拖拖踏踏地过来开门。透过客厅开着的门,两个女人一眼就看 见有三个男人正在一个房间里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洗麻将,此时都伸头向外面望, 开门的大胜待两个女人进来把门关上,头也不抬往屋里去,嘴里叫着两个女人丈 夫的名字说你们的老婆来找你们来了。一个男人哈哈大笑,大胜便也跟着笑。 两个女人一望就知道四个男人躲在这儿打麻将,男人打麻将不会为了消遣打 发时间,看着桌子四边摆着的钞票两个女人明白了一切。李敏忽然一下子想到了 谢小飞这个月不交钱的原因。 李敏心里生气,看跟她一起来的女人怯怯地站在客厅里偷眼看自己的丈夫不 敢过去,心里奇怪她怎么不生气。她强压着火气,在人面前还想给谢小飞一个面 子,她慢慢走过去,说小飞我们回家吧,太晚了回去不好。谢小飞抬头狠狠瞪了 她一眼低下头去,心虚地看看身边的男人没说话。边上的男人这时脸上全都现出 幸灾乐的表情。 这是谢小飞第一次对李敏的话置若罔闻,李敏吃惊地看着他,一时竟然说不 出话来。她从来没想过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这时,另一个男人霍然起身,他 就是外头那女人的丈夫。他冲到外面什么话也不说,抬手就是两巴掌扇在女人的 脸上,女人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男人嘴里骂,老子晚回去 一会儿就跟催命鬼似地催,老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用得着你管。 女人坐在地上,除了哭泣竟似已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捂着脸目光畏缩,对自己的 丈夫竟似怕到了极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坐下,“哼”一声盯着脸色铁青的 谢小飞。谢小飞咬着嘴唇竭力抑制着什么,李敏看他的模样心底有股寒意缓缓升 起,她的手脚这时变得冰凉,她用很柔和的语气说小飞天晚了我们回去吧,好不 好?李敏的声音已经像是在求谢小飞了,李敏想这样算是我给你留了面子吧。 谢小飞终于抬头了,他蓦地大喝一声,滚! 李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那儿吃惊地盯着谢小飞,像是在分辩那声吼是不 是真是他发出来的。谢小飞吼了一声,便再没有了顾忌,他冲着李敏脸露凶光地 叫,你他妈给我回家等着去,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用不着你来管! 这是谢小飞第一次骂李敏,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到后来谢小飞已 经一点不把李敏放在眼里了。李敏面对这一切,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她和 她的父母对谢小飞这么好,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这一切,李敏还得瞒着父母,她 不能让老人为她伤心。但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已经不由他决定了,谢小飞竟然能 当着两个老人的面骂她,老人铁青着脸上来理论,他眼一瞪,完全是一副无赖的 嘴脸。家里谁也管不了谢小飞,事情又不能张扬,李敏和父母只能有苦藏在心里, 心里虽恨谢小飞,但表面上还得顺着他,希望他某一天良心发现。 谢小飞跑车的钱已经三个月没交了,李敏实在忍不住在他回来后问他,他这 次不仅破口大骂,而且动手打了李敏,两个老人上来拉的时候,他连老人都一齐 骂上了。谢小飞好象也是一肚子火的样子,说自从到这个家里来,谁都把他当成 一架机器,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在外头拼命,你们只晓得在家享福,外人看还是他 们帮了他,到哪儿去都有人笑话他吃软饭。谢小飞越骂越凶,手上对李敏也毫不 留情。两个老人扑上来想阻止他,他只一推便把老人推开。这是谢小飞第一次打 李敏,他好象知道打完以后他再不会有机会了,所以下手很重,穿着皮鞋的脚一 次次踢在李敏的身上,也不管踢的哪儿。李敏做梦都想不到会受这种罪,有心想 和谢小飞拼命,但在谢小飞的手下,她哪有一点还手的机会。殴打持续了将近二 十分钟,最后在两个老人凄厉的哭号声中邻居过来围观,谢小飞这才拍拍手扬长 而去。 发生在李家的这段故事在这一片变得家喻户晓,李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 才能到外面去,虽然所有她认识的人都对她的遭遇表达了最大限度的同情,但是, 这些同情让她无地自容。 谢小飞打过她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跑车的人说他现在住在毕节一个小旅馆里, 身边还带着一个妖冶的女人。谢小飞现在做什么对李敏已经无关紧要了,李敏只 在惊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魔鬼。为什么当初那样一段轰轰烈烈的 爱情会给家里带来这么深重的一场灾难。父母年龄都很大了,在这场打击面前, 他们是否能够挺过去?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李敏连续好几个晚上夜不能寐, 回想与谢小飞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后来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很多人在出事的那天黄昏都看见李敏穿着一件白底绿色碎花的连衣裙走过街 道,虽然她的脸色苍白,但是那一天她的妆画得很好,淡淡的眼影,粉红的口红, 让她的人看起来凭添了一份忧伤的美丽。李敏走过街道时碰到好几个熟人,她平 静地跟他们打招呼,还邀请他们有时间到家里去玩。 李敏这一走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来,家里的所有人都在四处找她。两个老人 已经意识到了将会发生的不幸,所以,他们一齐倒下了,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 里,李敏的姐姐姐夫替他们办住院手续并且送他们到病房,路过另外一个病房的 时候,无意中看到病房内躺着一个口鼻都插着管子的女孩。她就是李敏。 李敏选择了一座桥的桥洞,她对着河水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然后到桥上 去买了一只面包和两瓶汽水。在吃面包喝汽水时,她不断地把一只药瓶里的安眠 药丢进嘴里去。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就睡着了,迷迷朦朦的没有感觉到一点 痛苦。 第二天早上一个钓鱼的老头发现了她。 原来活着还需要经历这样痛苦的一个过程,经过急救苏醒过来的李敏这样想。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她终于再次看到了父母和家人。 自杀的事情很快就在贵阳市内传开了,当地报纸还对这件事进行了专访,专 访里对李敏表示了同情,并希望她能战胜自己坚强地站起来。李敏是从报纸上知 道谢小飞在毕节卖了中巴车的,并且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李敏看完报纸立刻 就把报纸撕得粉碎,她恨这些报纸,她恨这些报纸让她的伤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一个月以后,李敏跟随一批贵州女孩外出打工了。家里人怎么拦不住她,后 来,两个老人便随她了,他们虽然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但是,在外面,至 少她还有希望,在贵阳,往事像一道丑陋的疤痕醒目地贴在她的身上,有谁会愿 意娶这样一个女孩做老婆呢? 这就是贵阳女孩李敏的故事。 薛红雨最后说,李敏就是王芳,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我知道她的名字。 44 那个薛红雨后来究竟怎样谋杀了李敏?雪晴歪着头问。 秦歌笑笑说,结果远没有过程来得曲折,现实生活里的谋杀没有办法和电影 电视里相比。薛红雨带李敏到大兴河河堤上有很多理由,李敏这时候已经完全相 信薛红雨会跟她一块儿回贵阳,她怎么能料到薛红雨会对她下毒手。 这是在一家餐厅里,在座的有秦歌、楚平、雪晴和一个本地晚报的记者。晚 报记者准备写一写薛红雨的案子,请秦歌出来吃饭,秦歌把吃饭地点定在了大富 豪夜总会附近,吃饭之前叫上了楚平和雪晴。 薛红雨的案子在社会上轰动很大,甚至在这段时间冲淡了屠夫给这个城市带 来的恐惧。屠夫的故事不知怎么已在这个城市流传开来,前一段时间街头巷尾议 论最多的都是屠夫的事情,一时间搞得人心慌慌,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晚上都不敢 到街上去,所以,晚上街上出现的女孩基本上都是各家舞厅夜总会的小姐。 雪晴对死去的李敏充满同情,她说好可怜的女人,为什么她碰上的两个男人 对她都这么绝情。特别是那个薛红雨,看起来并不像个忘恩负义的人,对她也好 象动了真感情,即使到最后不想跟她在一块儿,大可跟她分手,为什么要杀了她 呢? 楚平说,秦歌刚才讲了,薛红雨其实真正爱的还是那个叫夏宁的女孩,他这 两年完全是生活在夏宁被判刑的阴影里,他的仇恨、他的忧伤,甚至他活着的目 的,都是为了夏宁。 秦歌点头,说薛红雨对夏宁的感情不可谓不深,但这却不影响他对另一个女 孩,就是贵阳王芳,也就是李敏产生感情,所以他才痛苦。 雪晴想起来了,她说金庸的《天龙八部》里有个段正淳就是这样,他同时爱 上了很多个女人,但对每一个女人的感情都是真的。 楚平笑笑,说你终于明白了,男人是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的。 雪晴冲他做个鬼脸说放心你绝没有这样的机会。 秦歌说,薛红雨的痛苦不仅是他爱上了两个女人,更痛苦的是他必须在两个 女人中间做出选择。夏宁和李敏两个人无论是谁都会选夏宁的,所以,薛红雨最 终谋杀李敏便不难想象了。 一直在边上听他们讲的那眼镜记者这时插一句,说我还是没有搞明白薛红雨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坐台小姐,男人不想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儿有很多种解决的办 法,最简单的就是可以提出分手,薛红雨却选择了将那小姐杀死,这其中是否另 有隐情。还有,薛红雨和那小姐在一块儿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为什么要选在这时 候下手,引发他谋杀的直接原因又是什么? 这个眼镜记者刚从学校出来,谈话的时候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记者,又 是做笔记又是把小巧的采访机搁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架势十足。 眼镜记者的后一个问题很简单,秦歌说他选择在这时候谋杀李敏,因为夏宁 在这个月里就要出狱,这时候,薛红雨没有了时间,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眼镜 记者的前一个问题显然很复杂,秦歌的观点是这时候李敏一直以为薛红雨会和她 回贵阳去,薛红雨提出和她分手,她一定不会答应,这么长时间,薛红雨的生活 都靠她接济,一个坐台小姐如果不是对这个男人怀有希望而只是短时间内找个寄 托,那么她绝不会找薛红雨这样的穷光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敏这时候怀 孕了,这是她害怕薛红雨不跟她回贵阳而准备的最后法宝。她在刚和薛红雨在一 起的时候,曾告诉过他她上了环,事实上她也真的上了环,很多小姐都选用这种 最省事的避孕方法。但是,上了环还可以取下来,薛红雨不知道情况,李敏想怀 孕便很简单了。 雪晴吃惊地说薛红雨明知道她怀了孩子还要杀她,他真的灭绝人性。 秦歌皱着眉头说,薛红雨也是在对李敏下手之后才知道的,也可以说李敏是 在临死的时候才对他说。这时候的薛红雨承受不了这种刺激,所以,他才会当晚 再去找张新建。薛红雨的胆子其实并不能算很大,他把张新建当成仇人,但这么 长时间过来了,他虽然活在仇恨里,但却没有找过张新建,所以,仇恨才会愈来 愈深。只有在这种外界强烈的刺激下他才鼓起勇气,因为他知道他再不动手,便 永远没有了机会。 楚平说是不是还可以作这种假设,薛红雨把李敏带到河堤上去并不是想谋杀 她,只是想跟她把事情讲清楚,但是,李敏不能接受他的决定,因为这等于把她 这么长时间的希望全都打碎了,俩人因此发生了争执,在争执中薛红雨心中的仇 恨被调动起来,最后才把李敏按到河里淹死。 秦歌点头,说也有这可能,如果薛红雨是想蓄意谋杀李敏,他便会提前做也 准备,那么他一定会选择能一击致命的方式而不会选择将李敏淹死,后来他去找 张新建身上便带了把屠刀。 可是,李敏和薛红雨争执,怎么会把薛红雨心底的仇恨调动起来呢?眼镜记 者显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这案子里有许多让他搞不懂的地方。 这回雪晴抢着说,薛红雨的仇恨与其说是他认为有人害了夏宁,还不如说仇 恨的实质是因为他和夏宁的分离。夏宁即将回来,李敏如果不愿意和他分手,那 么李敏就成了他和夏宁在一起的阻碍,她也就成了他仇恨的目标。 雪晴沉默了一下,说如果薛红雨早一点知道李敏怀了他的孩子,或许这一切 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秦歌摇头,说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薛红雨心中的仇恨实在压抑得太久。 眼镜记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秦歌,在审案过程中难道薛红雨没有交代他 谋杀的动机和原因,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秦歌说,薛红雨对罪行供认不讳,杀人动机是因为仇恨,其它的他什么也不 肯说,而在法律上,有这些已经足够定他的罪了。薛红雨在开庭前甚至连律师都 不请,在法庭上不发一言,那样子好象只求速死,这样的人,想让他说出更深层 的原因,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雪晴问,那么那个夏宁知道这件事吗? 秦歌说,她迟早会知道的,但是,现在我答应过薛红雨,在调查这件案子的 时候不去打搅夏宁。她快要出狱了,她现在只有二十四岁,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 实在很大,我们现在只希望,她在监狱里这几年,能够想得开些,她和薛红雨之 间的感情,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秦歌的话说得有些伤感,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秦歌说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薛红雨是个乙肝病人,这种病或 许一辈子都不发作,但是,要想根治也需要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你们知道当初 夏宁为什么会贪污那几万块钱吗? 雪晴说为了给薛红雨治病? 秦歌点头,所以说,夏宁被判刑,薛红雨的仇恨才会那么深,这其中或许还 有他自责的成份在里面。夏宁坐牢完全是因为他,后来他为夏宁报仇,也杀了他 和夏宁之间的障碍李敏,这些便都可以理解了。 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了,好几天过去后,楚平和雪晴夜里回到雪晴的住 处,雪晴又就这件事情提出了一个问题。她说,薛红雨和夏宁之间的感情那么深, 深得两年多的时间都活在她的阴影里,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还有心思去喜欢 别的女人,这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楚平没有回答她,而是把她搂在怀里,忘情的吻她,并且和她做爱。楚平做 爱时的投入常常令雪晴很感动,这让她能够真实地触摸到楚平的内心世界。这时 候想其它问题是很煞风景的事情,所以,雪晴就把那个问题抛在了一边。她想起 楚平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他说在这城市里,唯一让他感到真实的只有她。这让雪 晴感动,并且想起这句话时忍不住眼前就一片湿润。她在这城市里岂非也和楚平 一样,能够让她真实拥有的只有这个男人,而且,她比楚平还要多一种担忧,她 怕这一切哪一天一觉醒来就会失去,这是她心上的一段恶梦,梦的内容她每天都 在试图将它忘却,但是,与楚平之间的感情越深,她越担忧,到后来那已几乎成 为她的恐惧了。所以,她珍惜和楚平在一起的每一点时间,她想让她和楚平在一 起的每一点时间都很快乐,这样,即使有一天俩人不在一起了,至少楚平心中还 会记得她。 剧烈的喘息过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楚平把雪晴揽在怀里,雪晴似乎还没从刚 才的状态中回复过来,她的身子仍在楚平怀中扭动,她的脸颊紧贴着楚平的胸膛 轻轻摩擦。楚平捧起她的脸,说还记得你刚才提的问题吗,我想这就是答案。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黄昏,在细若毛发的微雨中,一个短发女孩撑一把黑色的 雨伞来到薛红雨曾经住过的农舍。农舍这时已经租给了一对在边上一座大学里读 书的学生,他们听见敲门声,开门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女孩一 袭白纱的曳地长裙,站在雨中,仿似凝聚了此时雨的灵气,她身上有种柔和到了 极致的安静,轻幽得好象来自另一个世界。后来那两个学生在学校里描述过那女 孩的美丽和脱俗的气质,但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们问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那 两个学生都回答不上来。他们只记得女孩面对他们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眼中 悄然溢出了一些晶滢的泪来。两个学生那一刻都非常地无措,他们还没有突然面 对一个美丽女孩的经验,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在他们眼里有种高贵的气质,他们觉 得那时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唐突了她。那女孩并没有耽搁太久,她转身的时候手中 的伞被一阵风吹到了一边,于是,那些清凉的雨丝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两个学生 关上门之后忽然不约而同地想再看一眼那女孩,但当他们把门打开一条缝时,外 面那女孩已经不见了。长长的小巷里,只有一把黑色的伞在风雨里飘摇。 白裙女孩和黑伞的故事在这个城市的大学校园里流传了很久,很多在外面租 房子住的大学生都在雨天里希望能听见敲门声。当敲门声真的响起时,他们会紧 张地想,外面的人会是那个传说中的白裙女孩吗,她是否还带着她的黑伞? 45 忽然有一天,杨阿四把楚平和华彪都交到他的办公室里跟他们说他想结束夜 总会和大酒店的生意。华彪和楚平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从杨阿四满脸无奈中已经猜到,这必然和那个商铁城有关。 那晚,杨阿四在商铁城临走的时候曾说,他答应他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杨阿四到 底答应了他什么? 华彪坚决不赞成杨阿四这样做,他说四哥这是你十几年拼来的,不能说放弃 就放弃,为了一个商铁城,这样做太不值得。 杨阿四说没有什么值不值的,我欠他的就要还给他,我已经决定了。 杨阿四说话时的神态自有一种英雄悲壮的慷慨,但悲壮的背后,华彪还是能 看出一些潇瑟来。华彪想,即使四哥真的愿意把所有的这一切都送给商铁城,但 这仍然不是他的本意。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一下子拱手送出 呢?但是杨阿四这时的表情却很坚决,似乎他决定的事情已不容改变。华彪还想 再劝什么,但是他想了想,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阿四说,我已经和一个上海的林老板通过电话,他有意在我们这个城市投 资,以前又到夜总会来玩过,所以,他对我们的大富豪夜总会和酒店很有兴趣, 他下个月初便会飞过来,和我商谈。这半个月时间你们好好歇歇吧,夜总会的生 意随它去,反正时间无多。阿彪,这些年辛苦你了,没有你,夜总会不会撑到现 在。 华彪苦笑,他说四哥怎么说这种话,没有四哥怎么会有我华彪。 杨阿四摇头,目光却转到了一直在边上不语的楚平身上。他说楚平这两年也 帮了我不少忙,生意结束后我会给你们准备一笔钱,虽然不会很多,但却是四哥 的一点心意。杨阿四皱着眉头说,等此地事了,楚平你陪我回桃花涧看看你父亲, 我已经有半年多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楚平此时心情很复杂,他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没有了杨阿四,他在这 城市里还有什么?许久以前,他就为此生出过担忧,但他决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 么快,杨阿四今天的决定,让他的全身都变得冰凉。 杨阿四这天晚上带华彪和楚平出去,找了一家最豪华的酒店吃饭。席间,杨 阿四端着酒杯自嘲地苦笑,他说,这或许是四哥最后一次带你们到这种地方吃饭 了。他不待华彪和楚平说话,已经一口将酒喝干,喝得太猛,他忍不住捂着嘴不 住地咳嗽,全身都在咳嗽中瑟瑟抖动。 华彪此时心中早已是热血澎湃,他双眼中一些泪珠在滚动,开始他还试图阻 止,后来他就任它们落下来。华彪大口地喝酒,粗重地喘息。他不忍看着心目中 的英雄四哥如今变成这样一副模样。难道真的就是英雄末路吗?难道仅仅因为那 个商铁城,仅仅因为四哥当年的一段往事,就要结束现在的一切?华彪并不看重 金钱,但是他却不能忍受失去,结束夜总会,杨阿四失去的不仅是一笔财富,更 重要的是事情如果传开,他这么些年苦心积虑造就的威名声望将与财富一道消失。 华彪不能想象,到那时,他在这城市里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那些曾经跟过他的人。 华彪在大口大口喝酒中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什么都没有跟杨阿四说,他只是将 酒杯送到杨阿四跟前找他喝酒。杨阿四面上居然能带着微笑,他说,阿彪,你想 灌醉四哥吗? 华彪豪气云天地道,醉一次又何妨。 于是,杨阿四便也不再说话,华彪酒到,他的酒干。 楚平这时眼前朦胧了,他忽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在杨阿四面临这么大危难时, 心里只想着自己实在是件很卑琐的事情。杨阿四似乎是已没有了昔日的英雄气概, 面对危难不作丝毫的抵抗,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能够坦然放弃自己所有的,这 岂非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做出来。楚平想着想着胸中也生出股豪情,看着此时 热泪盈眶豪气云天的杨阿四与华彪,他也有了须发贲张的感觉。他举杯,冲着对 面的俩人道,酒我不能多喝,但想一醉你们却是谁也不及我。 杨阿四与华彪大笑,华彪冲着服务生招手,嘴里只有一个字──酒。 楚平果然醉得很快,他是不是觉得只有醉了才能抛开自己担忧的,只有醉才 能表现出自己的坚强?杨阿四也醉了,他的整个人瘫软到椅子上嘴里还在不停在 叫着阿彪倒酒。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华彪想着杨阿四刚从南方回来,成 天带着一帮兄弟舞拳弄棒并且经常这样深夜在街头买醉,那段日子虽然不太富有, 但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华彪酒喝得不比杨阿四和楚平少,但他此时脑子里却无比清醒。他知道,能 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只有他,他决不能让商铁城拿走杨阿四的一点东西。这样做, 也许杨阿四知道了会怪他,但他却觉得自己除了这样做已别无选择。 华彪这时的别无选择,让他的名字直到许多年后仍在这城市流传。一个城市 当然有许多传说,但在街头少年们的心目中,华彪却是个真正的英雄。杨阿四以 前曾说过,华彪如果早生几百年,一定会是江湖中真正的大侠。现在虽然没有了 江湖,但英雄却依然存在,虽然这种英雄传说注定只能在街头流传。 青青在一个雨天里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本来没有想到杨阿四会来送她,但当 她的目光从车窗内望出来时,便看到了杨阿四打着一把黑伞出现在站台上。青青 眼中的泪流出来了,她不顾了一切飞快地从火车上下来,奔向伫立不动的杨阿四。 俩人在黑伞下紧紧相拥,像一对初恋的少年。 青青本来决定留下来陪伴杨阿四的,即使他最后一无所有,但是,杨阿四却 不给他这个机会。杨阿四说,爱情只是属于年轻人的,而他已不再年轻,现在他 所需要的只是一种慰藉。青青还年轻,如果她与杨阿四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对她来 说是场伤痛的话,那么,时间和另一些在将来发生的事情会慢慢愈合她的伤口。 杨阿四对青青说,在这城市里,他已经找到了他的慰藉,那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么些年,妻子仍然默默地等待着他,虽然她知道这种等待或许永远没有尽头。 在等待里,她不断完善着自己,渐渐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女人。她年龄不算太大, 模样其实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她很聪明,在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这段时间,她 已经改变了很多。每次面对她,杨阿四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昔日那个蓬头垢面看上 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二十岁的女人。妻子的变化,说明她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心 中的希望,杨阿四这时才懂得了当一份爱埋进时间的长河中里经过岁月的洗礼, 当你蓦然回首再次面对它时,不由自主便会为它感动,并且落泪,才会懂得,其 实它才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 杨阿四这样说,青青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留在这城市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杨阿四带着她到一家餐厅吃饭,她没想到, 在座的还有另一个女人和杨阿四的儿子。她慌张了,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杨阿 四的妻子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身上自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甚至,她那种因长 期独处培养出来的漠视一切的气质,让年轻美貌的青青自惭形秽。她在心里暗暗 怨恨杨阿四,如果真的要回到妻子身边她不会怪他,但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次令 她尴尬的会面呢? 杨阿四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在冲她微笑,那笑容绝不虚假。甚至那个以前见了 她从不曾跟她说过话的小男孩这时也开始开口叫她阿姨。青青惶惑了。杨阿四一 家三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甚至也闭口不提他们几个人之间 微妙的关系。杨阿四的妻子话不多,但当她向青青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时,那神态 像极了青青的姐姐,并且,她在眉宇之间流露出的关心,让青青感动,又觉得委 屈。 事后,杨阿四向他解释了他安排这次会面的用意,他只想告诉青青,虽然他 已决定回到妻儿的身边去,但大家仍然是好朋友,以后,她到这城市来仍然可以 找他。是他的妻子要见一见这个替她照顾了杨阿四这么久的青青,她本来想更深 一步向她表示友好的,但看到青青的拘束,她便什么都没有说。 杨阿四的解释并不能打消青青心中的惶惑。她也是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不 可能平静地面对占有她丈夫的另一个女人,不管其中有什么理由。这是人性的特 点,天下女人都不能超脱。青青承认杨阿四的妻子是多么好的一个女人,但是, 她总觉得在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是她不愿面对的。 杨阿四说,我在即将变得一无所有时回到她身边,这对她似乎有点不公平,但她 毫无怨言,她要的只是一个丈夫,而不是她丈夫拥有些什么。 青青心里说我也愿意,我也毫无怨言。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时能做的只有一 件事,那就是离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她和大哥商铁城,他们在索回原 本属于他们的东西时,无形中也在伤害着杨阿四。青青曾劝过大哥给杨阿四留点 余地,但大哥的仇恨,绝不是她所能改变的。 这样两个男人都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左右或者改变的,所以,她只有走,她不 能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后再离开,那样,或许她一辈子都不能摆脱开一份内疚。 细雨若丝,青青从来没想过夏天里也会有这种细若毛发的雨丝。她就要在这 细雨中离开这座城市了,带着那么多的遗憾。此刻,拥抱着陪伴自己这么时间的 男人,心里却有极不真实的感觉。青青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火车开动时,青青看到杨阿四冲她微笑了一下。这抹微笑一下子让她的心沉 到了最底层。想到他安排的那次会面,想到他微笑背后可能会有的另外一些东西, 青青的心在火车离站台渐行渐远时逐渐变得冰冷。 她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弱女子,她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所以,在后来的 旅程中她宁愿相信什么也不曾发生,她的最终离开,虽然带着些凄楚,但在回忆 里却依然美丽。这种美丽只有真正心中有爱的人才能感觉到。 青青是个有爱的女人,仅此,她已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