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46 一些表面上的豪迈举止怎么能完全掩盖内心的失落,送走青青后,杨阿四日 渐削瘦潦倒。他比平日更多地呆在夜总会或者酒店里,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似在回忆往昔创造这一切的过程。杨阿四顶上过早地出现了白发,他走路时甚至 连腰都伛偻下来,他现在的样子,有谁能相信他就是这个城市街头英雄中最出色 的罗汉拳杨阿四? 杨阿四的变化,华彪和楚平都看在眼里,他们虽然痛惜,但是却谁也没有劝 慰过杨阿四。杨阿四决定了的事情,谁能改变?但是,在华彪和楚平心里,都在 默默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也许,会有奇迹出现的,也许现在的这一切都用不着 改变。 又是夜晚,杨阿四一个人关在夜总会的办公室里,吩咐谁也不能打搅他。 华彪和楚平坐在楼下大舞厅最边上的一个包台里,每人面前放着一杯不曾动 过的酒。舞厅里照旧是音乐低靡,人影摇曳,昏暗的灯光照不亮对面人的面孔。 华彪和楚平没有交谈,他们只是这么坐着,任时间从身边缓缓流逝。 这样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会太长,如果杨阿四结束这里的生意,他们俩人 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留在这里的。杨阿四在,他们在这里便有主人的感觉,杨阿 四不在,那么这里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华彪和楚平心事重重,在他们心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商铁城出现的结果。 他们留在这夜总会里,也许还有十天,也许还有半个月,时间长短并不重要,他 们只知道,他们就要永远失去这一切了。 华彪忽然重重地一拳击在桌子上,他一字一顿地道,不会,绝不会。 楚平知道他的意思,眼中这时便显出些迷惘来。 华彪把未动的杯中酒一饮而光,霍地长身而立,面上现出些坚定的表情来。 他注视着楚平,冷冷地说,四哥不做的事情,我华彪来做。 楚平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不由得心头一热,一股力量迅速曼延他的全身, 他这时有些冲动,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华彪注视着他,说楚平,奇迹是不会发 生的,除非我们自己便是奇迹。 楚平重重地点头,说华哥我明白。 华彪笑了笑便坐了下来,眼里已涌上了些慑人的神彩。楚平时常能感觉到华 彪身上的那种魅力,他常常吸引他,并且不由自主就要模仿他。这是不是证明, 在楚平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和华彪相同的一腔热血?这腔热血不管在什么时代什 么国度它都永远存在,它代表着人类一种不屈的精神,这种精神在现代文明的高 楼大夏群中顽强地存在,并傲视一切繁华美丽的虚伪外衣下一颗颗脆弱的心灵。 杨阿四也有满腔热血,他在这一晚冲出办公室,用他的行动在这个城市很多 人的面前,上演了一幕让人想起来便热血澎湃的剧目。 这一晚的事情是由一个叫美丽的小姐引起的。美丽小姐并不美丽,只不过她 画很浓的妆,穿很露的衣服,比其它所有小姐都开放风骚。美丽的绰号是来玩的 客人替她起的,其中自然带有讥诮的含义,但这个绰号现在却成了她的招牌。来 玩的客人如果跟桂姐说随便找个小姐来,只要放得开就行,那么,桂姐第一个想 到的总是美丽。桂姐对美丽特别照顾,本来像美丽这种姿色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留 在大富豪这种地方,是桂姐说服了华彪让她留下,但她却不在华彪面前透露一点 美丽的事情。事实上美丽没结婚前与桂姐的父母家是邻居,在一家服装厂工作, 那家服装厂早在三年前便停产整顿,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所有的工人除了留下 少数人在厂里维护机器,其它人全部回家,每月领八十块钱的生活费。美丽现在 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丈夫和她在同一家服装厂,现在每晚上街摆一个卖袜子裤头 的小摊,美丽比别人开放风骚只不过她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而且,她还想尽量 多地赚点钱养家糊口。这样的悲剧我们不是只能在小说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它 就在我们身边,也许有一天它还会降临到我们自己头上,如果,我们只是一个平 凡的小老百姓。 美丽今天来晚了,骑车在路上时桂姐打她传呼,说是4号包间里有个客人要 找开放点的小姐。美丽当即便叫了辆出租车,把自行车放车尾箱里。美丽不想让 桂姐为难,有小姐时再呼未到的小姐,会有人有意见的。美丽今天穿了件很奇特 的露背装,说是露背装,那模样倒像是一根布条从脖子两边垂下来,在胸前交叉, 然后在腰那儿打个结。这件衣服是美丽模仿一本世界服装杂志上的样子自己做的, 她有一双很巧的手,以前在服装厂时就常常自己动手设计服装。 到了夜总会上了二楼,桂姐正在楼梯口等她,说是包间里的客人已经出来催 好多遍了,让她赶快进去。美丽整整衣服,拿唇膏出来往嘴唇上抹了抹,扭扭屁 股就进了包间。这时候又来了两批客人,桂姐领她们进包间又替他们安排了小姐, 刚回到吧台坐下,忽然听见4号包间里有响动,正要过去看看,包间门开了,美 丽一脸气愤地从里面跑出来,冲到吧台边上喘息不止。桂姐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美丽却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时,包间里的客人在叫桂姐,桂姐便丢下美丽往 包间去。包间里有三个客人,其中两个是熟客,桂姐知道他们都是做生意的,出 手一向很宽绰。还有一个人没见过,第一次来。那人个头不高,半秃着脑门,身 子很瘦,但却挺着个凸出很多的啤酒肚子。此刻,这半秃脑门的男人正气鼓鼓地 坐沙发上抽烟,显然刚才美丽就是跟他之间发生了冲突。桂姐应付这些事经验十 足,而且有那两个熟客在,他们不敢在这里闹事。那两个熟客介绍半秃脑门的男 人是张老板,桂姐便笑呵呵地说张老板呵美丽可是我们这儿最开放的小姐,如果 您对她还不满意的话我们这里可再找不出能让您满意的小姐了。桂姐心里知道美 丽怎样坐台,只要不来真格的,没有什么能把美丽吓跑。看这个瘦秃子阴沉着的 一张脸,桂姐便猜准是这人实在下流才气跑了美丽,所以,她说起话来软中带硬 不卑不亢,上来就堵住这男人的嘴。姓张的老板听出了桂姐话里的意思,委屈地 说我连动都没动她一下,你别误会。桂姐呵呵一笑,心照不宣的样子,说几位老 板,既然来了就该玩个痛快,犯不着跟一个小姐呕气,这样吧,您几位稍坐,我 再去给这位张老板找个小姐来,跟小姐怎么个玩法,您自己跟小姐谈,你们看这 样好不好。那两个熟客刚跟两个小姐搭上话,当然不肯就此回去,张老板这时也 只有听桂姐的安排。 桂姐到外面又安排了一个小姐进去,然后却发现美丽已经不在楼上了。她让 一个没坐上台的小姐到楼下去找找美丽,小姐下去半天后回来说美丽不在下面。 桂姐坐在吧台后面发愣,想美丽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平时挺会哄客人的。 一个小时之后,楼下舞厅里的华彪和楚平忽然看到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在 黑暗的舞池里东张西望的,然后和雪晴讲了几句话,雪晴就把他带到华彪楚平这 儿来。辉子一头的汗,他说华哥你们快出去看看吧,楼上一个小姐带了一百多号 人在外面要进来找人,我真的拦不住他们。 华彪和楚平悚然动容,一百多号人如果闹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华彪把 楼上的小姐挨个在心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来哪个小姐有这么大本事可以带一 百多号人来闹事。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但人多必乱,来意必定不善。 华彪和楚平出去,看见夜总会前面的人行道上站满了人,但这些人却不是他 想象中的街头少年。这帮人看上去很乱,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到五六十岁的大婶大 爷什么人都有,而且其中女人居多。站在这些人前面的赫然正是楼上的小姐美丽。 看到美丽华彪皱了皱眉头,他吩咐辉子到楼上去叫桂姐下来。 华彪和楚平站到这些人面前,华彪冷冷地问美丽发生了什么事。 美丽在华彪面前低着头,似乎有点不敢见他,但很快,她抬起头,说华哥, 我知道带人来自家的夜总会闹事是我的错,但是,为了我身后这么多人,我一定 得这么做。华哥,你要骂我打我或者赶我走我都不在乎,今天既然敢领着这么多 人来,我也是豁出去了,华哥,实在对不起了。 华彪哼一声,走近美丽,说就凭你带来的这些老弱残兵就想在我眼皮底下闹 事,你也太小瞧我华彪了,真不知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心里还一点数都没 有。不要说你带一百来号人,再多来一倍,我华彪也架得下来。 美丽身边几个年轻人听见华彪的话很不服气地围上来,粗声粗气地一起叫嚷 着今天谁也别想拦着他们。年轻人这么一叫唤,后面各个年龄层次的男男女女全 都往前涌,嘴里还直嚷嚷。 楚平见这么多人心里有些发怯,但他看到华彪这时不退反进,身子挡在两扇 洞开的玻璃门前,全无惧色,而且,他猛地发一声吼,所有人都一震,继而他们 便听到华彪厉声的喝骂。 不长眼的到这儿来闹事,全他妈给我滚回去! 这么多人全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们不明白他面对这么多人气势怎么 还能这么足,而且,目光倨傲,似乎根本没把眼面前这么多人放在眼里。这个年 轻人是谁,为什么看着他大家好象在看一个电影电视中的人物? 华彪一声喝阻住众人的去势,楚平在边上看得心中热血澎湃,他往前进一步, 与华彪并肩而立。这时,他只觉心中自有一股冲天的豪情,即使面对再多的对手 他也再无所惧。 桂姐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客人。杨阿四在办公室 里知道外面出了事,他也站在人群后面静观其变。他相信华彪和楚平两个人足够 应付这样的场面,他还看出外面那一百多号人绝不像是一般闹事的人,这其中, 一定另有隐情。 美丽听见华彪的一声吼,心里已经非常害怕了,这时看到桂姐下来,连忙叫 一声桂姐跑过去拉着桂姐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桂姐一见外面的阵势 心里也一惊,但她还是细声细气地问美丽出了什么事。 美丽说桂姐,那个秃脑门的男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们那停产企业的 厂长。这些年,我们没少到厂里去闹,还到各级主管单位那里讨过说法,甚至还 堵过市政府的门。但厂长一直说厂里没钱,他也没办法。但是,厂里的机器这两 年少了一半,全部都让厂长给卖给了一些乡镇企业,但那些钱我们这些职工一点 都没看到,钱也没到厂里的会计那儿入过帐,我们知道钱准上厂长给塞腰包里了。 我们到主管单位去反映这个事情,但这时候厂长不见了,我们这些工人在街上找 了他好几个月,今天终于让我看见了他,你说,我能放过他吗? 桂姐不说话了,她回过头去看华彪。华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美丽说,桂姐,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人,大多数都拖家带口的,还有很多夫妻 俩都在服装厂,现在大家已经一年多没看到一分钱了,而我们那狗屁厂长却还到 包间里找小姐,这口气我们能咽得下去吗。如果企业真没钱,你厂长和我们职工 同甘共苦,我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埋怨厂长一句,可是,企业越没钱,他越要往自 己腰包里塞,不顾我们工人的死活,这样的干部如果还让他继续逍遥快活下去, 岂非是天理不容。 美丽的话激起了共愤,她身后的人叽叽喳喳乱成一片,很多工人开始向停下 来围观的人叙述他们的不幸。华彪和楚平听见他们身后围观的客人也一片嗡嗡声, 心里忽然一下子没有了自信,他们的额头上也有了汗。 杨阿四就是这时候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平静地让桂姐到楼上去请那厂长客 人下来。杨阿四面对着义愤填膺的人群,缓缓地对美丽说,你们的遭遇当然令人 同情,但是,我这里是公共场合,在这里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由我负责,而且,来 我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客人,我又怎么会允许你们动我的客人呢? 美丽胀红了脸道,我们不会动他,只想让他对我们有一个交代。 杨阿四说,如果他的交代令你们不满意,你们还是不会放过他,是不是? 杨阿四的话音落,远处传来警笛声,一辆110巡逻车缓缓驶过来,四五个 全副武装的巡警分开人群走过来。这地方聚了这么多人是这些巡警们所没想到的, 所以,他们一边跟总部联系要求增援,一边到场中央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是桂姐领着那厂长客人下来了,厂长本来双腿都已在发抖,但出门来看 到巡警胆子便又回到了身上。他笑呵呵地站在台阶上面,脸上是一副无耻的表情。 他说你们找到我了又怎样,你们还像以前那样拿我没有办法。 人群骚动起来,年轻的巡警脸上变了颜色。他们还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多人, 而且这些人群情激愤,眼中都流露着相同的愤怒。巡警挡在厂长的面前,嘴里大 喝着让人群退后。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由远及近驶了过来。 那厂长这时更放心了,他哈哈笑着,说你们这些穷鬼想告我,门都没有,你 们不去打听打听,在这城市里,公检法哪没有老子的人,就凭你们还差得远了。 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有时间还出来找找小姐玩玩包间,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要 怨就怨你们命不好,回家烧香磕头求普萨保佑下辈子投胎别再做工人。 工人们愈加愤怒,但他们在大批巡警面前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个巡 警看不惯厂长的嚣张气焰,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别太嚣张。厂长又是哈 哈一笑,说市局好几个科长都是我的朋友,呆会儿我就给他们打电话。这位小同 志,我希望你们能好好保护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巡警瞪他一眼别过脸去。 工人们开始叫骂,几个退休的老太太已经忍不住号淘大哭咒骂天底下没有天 理了。人群乱哄哄的都在指责那厂长不是东西,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拿 他怎么样呢? 那狗屁厂长还在台阶上指手划脚地耀武扬威,蓦然间,他眼前一花,已经有 个人面对面站在他跟前。他往后退一步才看清来人是夜总会的老板。这时,下面 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老板身上。华彪和楚平嘴里叫一 声四哥,身子却忍住不动。 他们不动,杨阿四却动了,他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那厂长的胸上。 杨阿四的拳头有多硬,那个厂长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拳让他的整个人都向 后飞了起来,撞到后面的铁栏杆上又反弹回来,居然正好又落在杨阿四的脚下。 那厂长这时连站的力量都没有了,他双手抱胸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杀猪似的惨 嚎。 夜总会门前的街道上很静,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那厂长的嚎叫。 所有人都怔怔地盯着在台阶上站立的杨阿四,他这一刻的身形忽然高大起来,很 多人在仰视他时眼中不自觉地有了泪。接下来,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一拳 解决不了工人们任何实际问题,但是,工人们却还是忍不住要激动,要欢呼,因 为他们看到了这世上还有某种精神存在,他们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们却能充份 感觉到。为此,他们就觉得心中有了希望。 华彪和楚平这时更是热血湃湃,他们望向杨阿四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多了些 尊敬。他们想,这才是真正的四哥,四哥心中并没有失去他的豪情。 那一晚,很多人都看到了杨阿四一拳打在那个厂长胸膛上的情景,那一拳在 更多的人嘴边传播,杨阿四的名字,也在一夕之间飞进了千家万户。而那一晚上 的事,杨阿四似乎第二天就忘了,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常把自己关在办公 室里,谁也不见,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但华彪和楚平这时候对杨阿四的看法却 已经完全改变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做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面 对什么人都一定要去做,即使失去自己的所有。所以,杨阿四能够毅然放弃拥有 的,这岂非也是英雄所为。忍辱负重的英雄有时比冲冠一怒的英雄更值得人尊敬。 算一算日期,那个上海老板就快来了。 上海老板的到来,标志着一场故事的结束,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还不一 定。华彪这时已经查到了商铁城现在的住址,他要再次会一会这个北方好汉,他 决心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杨阿四毁在商铁城的手里。 华彪曾对楚平说过,奇迹不可能会发生,除非我们自己就是奇迹。 47 小棉花那晚错过了观看杨阿四一拳打飞秃顶厂长的场面,后来听其它小姐们 讲起时懊悔不已。小姐们的描述添加进去不少情节,让原本简单的一拳带有了最 初的传奇色彩,这是一项城市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序。小棉花听小姐 们说的过瘾,心里便痒痒的,心里更恨死了孟二桥。 孟二桥那天傍晚时便打了小棉花的传呼,当时小棉花正跟着一个客人在餐厅 里吃饭,知道是他故意不回电话。晚上小棉花刚到夜总会,便接到了孟二桥打来 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就在夜总会门外,如果小棉花不下去的话,他就要上来 找她。小棉花想想如果其它小姐知道那么萎琐邋遢的孟二桥是她的丈夫,那么她 再也没脸在这夜总会呆下去,特别是几个与她有怨的小姐,以后还不成天拿这件 事笑话她。这样想,小棉花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只能下楼去见孟二桥。 孟二桥已经在这城市住了一个多月,开始时小棉花替他在郊区租了间平房, 没过一星期,他找到小棉花说那还是人住的房子吗,又闷又潮,蚊子太多,一到 晚上连觉都睡不着,而且,离市区太远,一趟来回打的还得十多块钱,他坚决要 求小棉花替他重找一处房子。小棉花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他。孟二桥笑咪 咪地领着她到了一个地方,是一片居民小区的四楼一间两室一厅。小棉花心里这 个气呵,原来他已经把房子给找好了,只等着她来付钱。她在这城市里好多年了, 一直住在大庙巷里,自己都没舍得租这样的房子。小棉花有心不替孟二桥付房租, 但又怕他为这事没完没了地缠着她,便往开了想,就当一个月少做三两个台,大 家平平安安才能过日子。 小棉花只要答应孟二桥的条件,孟二桥便显得很开通,晚上也不缠着她了, 给她充份的自由。孟二桥每次见到小棉花总要这样说,小棉花拿身体去赚钱,而 这身体原本是属于他的,所以,赚来的钱应该有他一份。小棉花见他无耻到了极 点,也不很他争辩,只是心里巴不得他出门让汽车给撞死。 这晚小棉花到夜总会外面见到孟二桥,孟二桥笑嘻嘻地不像每次那样说要干 什么。小棉花一见面就抽出二百块钱来递给他,说钱拿去,别耽误我时间,我还 要上班。孟二桥接过钱却不放小棉花走,说急什么呢,我们夫妻俩虽然在一个城 市里却难得见一面,难道你不想陪我转一转吗? 小棉花眼一翻说你有完没完,给你钱你就赶快滚,信不信真惹急了我找俩人 来揍你一顿。 孟二桥哈哈一笑,说你真会开玩笑。他飞快地笑脸变作了恶脸,恶狠狠地说 你心里放明白了,我是你丈夫,到哪儿都改变不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还得 乖乖地听我的话。 小棉花哼一声,扭头就要离开。孟二桥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扯, 小棉花“哎哟”一声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小棉花捡起路边花坛里半块砖头举起 来,说你再缠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孟二桥笑了,他说就你还能对我不客气?他说话间一伸手,轻松地抓住了小 棉花的手脖子,稍一用力便让小棉花丢了砖头。他拖着小棉花就向前走,说今天 给你脸不教训你,老子心情好,让你陪我买点东西。再这么吱吱歪歪的,看我怎 么收拾你。 小棉花性子倔,又最怕跟孟二桥走在一块儿让熟人看见,所以拼命挣扎。孟 二桥这时再不犹豫,一巴掌扇得她嘴角流出血来。孟二桥下手一向不留情,小棉 花被他这一巴掌打晕了,摇摇晃晃地跟在他后头,也不知他带她到了哪里。 等到小棉花清醒过来,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家服装专卖店里,孟二桥正在穿着 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在试衣镜前左看右看,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他看倚在收 款台上的小棉花醒过来,走过来笑咪咪地说付钱吧。 小棉花赌气别过脸去不理他。他还是笑咪咪的样子,说我这也是替你考虑, 我穿这模样跟你走一块儿要让你熟人看见,多丢你人呀。我穿得精神点不是也替 你长脸吗。他看小棉花还不动弹,脸上笑容陡然收起,又换作了恶狠狠的表情。 他说你信不信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人面我照样收拾你,你要不怕难看老子今天成全 你。 小棉花看看幽静的店堂,已经有人在向她这边张望了。她叹一口气,打开小 包取钱。孟二桥满意地又笑了,说你听话最好,你听话大家都好过。 这一晚,孟二桥买了件T恤,买了条裤子,还买了双皮鞋。小棉花心里豁出 去了,就当今晚让小偷光顾了一回。当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孟二桥跟着她走出商 店的时候,她回过头来,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说孟二桥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最后 一次,你再敢来找我我一定找人砍了你。 孟二桥说行呵,你砍了我最好,到阴间咱们还做夫妻。 孟二桥的无耻让小棉花欲哭无泪,她丢下这无耻的男人打的离开了。那晚她 心情不好,所以没回大富豪夜总会,直接回了大庙巷里的住处。其它小姐和楚平 都没回来,她一个人早早地上床却睡不着,偷偷抹了会儿眼泪,心里盘算这事情 该怎么办,孟二桥像个冤魂一样缠着她,总得想个办法打发他回去。 这时候,小棉花心思忽然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来,刹那间手心脚心里全都是 汗水。一个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小棉花心里想到的是什么? 第二天,小棉花从中午睡到傍晚,仍旧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想动弹。窗子蒙 了块厚厚的红绒布窗帘,透不进一点光亮和热气,所以,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阴凉。 桌上那台台扇玩儿命似的吹了七八个小时,连风到这时似乎都已疲惫不堪了。小 棉花刚醒那会儿分不清时间,却睁着眼躺了半个多小时,头晕晕的,肚子也叫了 几声,有点饿了。起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一线惨白无精打彩的光亮斜射进来, 小棉花眯缝了眼,有些不能适应这微弱的光亮。看见光,鼻子里难受,半天好容 易打个喷嚏才好受些。回来又坐在床上,随手抓起床头一面小圆镜,里面的人凌 乱着头发,皮肤苍白,显得慵懒而憔悴。抛开镜子,小棉花脑子里空空落落的没 有依附。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惨淡,终于又变成了依稀的暗灰色。小棉花这才起来洗把 脸,泡了包快餐面吃。肚子真饿了,一块面几下吃个精光,出了一身汗。看看表, 已经快八点了,她不想到夜总会去,但除了夜总会她再没有其它去处。想一想, 便到外面打了一桶水来,关上门脱衣服擦澡。刚解下胸罩那会儿,包里的传呼响, 她看了号码,便随手套上件白色大广告衫出门回电话。门口最近的一个电话亭里, 一个个头不高娃娃脸的军人正叼着烟打电话跟谁聊天,见小棉花扭过来立刻红了 脸,收线后仍然在边上穷磨蹭。广告衫又肥又大,刚好能包住小棉花的屁股,两 条浑圆雪白的大腿全露在外面,随着小棉花身子扭动,不时隐约可见紧紧裹住屁 股的紧身内裤。小棉花搁下电话,回头看见那大兵傻傻的眼神,便下意识地低头, 最先见到的是自己高耸的胸部。因为没戴胸罩,所以挺立的两点红晕隐约可见。 当下她心里就生出许多骄傲,故意很近地贴着大兵身子走过,让颤巍巍上下起伏 的乳浪落在他的视线里。 小棉花回去擦完澡,选了套紧身的弹力衫和短裙穿上,对着镜子比划半天, 又在颈部和腋下洒了点香水,这才出门。到外面打个的,直奔龙河广场而去。 小棉花远远看见一帮少年坐在牌档里,便叫司机停车。小棉花一摇一摆地走 过去,那边的少年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口哨吹得一路打着旋儿在广场上传出老 远。更多的少年嘴里叫着“花姐”,招呼她过去。小棉花笑吟吟地扭过去,立刻 有人起来让了座,一个干净的杯子摆她面前,三个瓶子同时帮她倒酒,白花花的 啤酒沫一下子溢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哪喝得了这么多。小棉花摆手。 这帮少年有八个人,典型的街头少年打扮,全部是模仿前阵子流行的《蛊惑 仔》造型,有的耳朵上还挂着银白的不锈钢耳环。这龙河广场夏天的晚上很热闹, 到处都是下岗工人摆的地摊和牌档。这帮少年将两张桌子拼起来,等小棉花来时 已经喝了两扎多啤酒。少年们为首的正是一个多月前在文化宫里带人揍了楚平的 狼主,狼主那次和后街的雄哥翻脸还干了他一回,让他在街头少年中名声大震, 令不少老杆子对他都要寡目相看。刚才就是他打了小棉花的传呼,把她给约了出 来。此刻他盯着小棉花凸凹有致的身子,心里登时便生起了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这女人实在很对他的胃口,前几天刚认识她的时候便恨不得上了她,但这女人显 然是有来头的,瞧她的模样打扮和出手宽绰程度,她本该和有钱的公子哥打交道, 但她现在却跟比她小七八岁的一帮穷小子混一块儿,这不得不让他心生疑惑,并 且不敢造次。他必须先弄清这女人的用意。 在街头少年们的劝说声中,小棉花毫不在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模样, 犹如电影中的女匪一般。众少年齐声叫好,立刻又有人将酒满上。 花姐,今晚多喝点,请你老人家出来一趟不容易。那个叫小鸡的少年道。 小棉花眼睛盯着狼主说,你们这帮小子没那么好心喝酒的时候想到我吧。 小鸡嘴快,还是他接着道,我们喝酒时候想不到你可不行,呆会没人付帐一 个个屁股得翘起来让人家踹。 有几个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假装说别的,狼主脸也红了红,呵呵笑 笑,不说话。只有小鸡脸皮厚,说花姐我们也不是经常喝酒没钱,今天算是赶巧 了,正好大伙又都想你。所以狼主才给你打传呼。 小棉花微微一笑,说想喝酒还不容易,只要你们还叫我声大姐,想喝酒时尽 管把我叫上,我包你们喝个够。 小鸡和众少年又齐齐发出一片欢呼,有个小子的口哨吹得震天响。 小棉花和少年们闹成一片时,狼主却一声不吭坐在边上一个人喝酒,他仍然 闹不明白小棉花干吗要跟自已这帮小毛孩子鬼混。他这二年没少见过有钱的公子 哥搂着漂亮小姐招摇过市,那些小姐有的还没法跟小棉花比,小棉花现在这样做, 肯定有她的目的。出来混栽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就冤了,狼主想,但这女人实在很 诱人,而且自己这帮人谁也没得罪过她,她没有理由跟他们过不去。狼主又喝杯 酒,想到最多就是有人得罪了她,她想找人教训教训他,打架对这些街头少年们 来说那家常便饭。狼主这样想,心就有些定了。 狼主看那边众少年正在拿小棉花打趣。小鸡说谜语让小棉花猜,说的是两个 女人搂一起跳舞,打一种广告里常出来的食品。小棉花想都不想张口就来,谜底 是维维豆奶。另一个少年怪里怪气地说那两个男人搂一块跳舞呢?小棉花心里好 笑,这都是夜总会包间里小姐们半年前流行的玩艺儿。她笑笑说这是双汇火腿肠。 一个少年再说不穿衣服的女人坐在块大石头上,打一个成语,小棉花回答因小失 大。再有少年接着说男人不穿衣服坐大石头上,小棉花说以卵击石。 跟这些小毛孩子玩这些,小棉花真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们。 狼主看他们玩只是傻笑,他是这帮少年的头,总觉得该有点头样,所以坐那 儿架子端的十足。他看着小棉花,心里越来越痒,就在想呆会儿怎么骗她跟他回 去。一个星期前的傍晚,他带着一帮百无聊赖的少年在大街小巷里穷转悠。他们 那时人手一辆变速车,一路呼啸而过,声音宏亮却五音不全地唱着当街流行的歌 曲。远远地望见他们,一般人会立刻闪在一边,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们一眼。他们 便大声嘲笑这些傻蛋,并且向路边的小姑娘吹口哨变着花样挑逗他们。那一晚, 也不知是谁发明了一句话,他们每看见骑车或步行的一男一女走一块儿,总要围 上去,一起冲人家叫“好那个给狗那个”。被他们围住的男女惊慌失措的同时, 还满脸疑惑闹不明白他们说什么。这时,少年们便会安静下来,其中一个装作很 诚恳的样子问人家明不明白什么意思,对方摇头的时候,他们会一齐尖着嗓子叫 “好逼给狗日”,然后在哈哈大笑声里呼啸而去。 那一晚,他们遇上了小棉花。 还没到跟前,他们便觉得前面的小姐不一般,再往前,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 味,从她身边掠过时,众少年齐齐回头。那天小棉花刚巧刚打扮过,淡淡地上了 点妆民,头发盘起来,留两撮垂在耳边,可能还上了摩丝什么的,头发油光光乌 黑亮泽。众少年齐叹这小姐盘儿(脸)够飘(漂亮),便有人拿话挑逗她。小棉 花哪把这些小毛孩子放眼里,不屑地昂起头从鼻孔里往外喷气。这种冷脸儿众少 年们本见得多了,但这小姐实在太撩人,而且不屑的神态让他们知道他们绝不可 能吊上手,于是,便有人骂了句“烧逼丫头”。这四个字是这城市人的口头禅, 也是骂女人特别是没结婚的女人最厉害的一句话。 小棉花听到这句话足足瞪了他们五秒钟,然后扬声还击。 小棉花说,烧逼丫头怎么养你们的。 语出不俗,少年们知道碰上了女中豪杰。但能引得这漂亮小姐说话,已让他 们喜出望外。他们纷纷单脚点地,将小棉花围在中间,个个做出凶神恶煞的姿态, 但没等他们出声,小棉花却已经涛涛不绝把他们教训一番,说什么没过青春期就 学人家上街吊小姐,出来混招子不亮招扁托,小棉花那模样俨然江湖气十足,让 众少年闹不清楚她的虚实。就在众少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棉花又 用老大姐的口气说,好了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夜猫子肯定晃 悠大半天了这会儿肚子准饿了到前面酒店去吃点喝点你们花姐请客。 众少年更加错愕,问,花姐谁呵。 小棉花扭头就走,说怎么个个都这么笨,花姐就是我呵。 有人请客当然求之不得何况请客的是个漂亮小姐,众少年平日没少挖空心思 四处蹭酒喝,他们大多是刚出校门的毛孩子,个个穷得要死,有人请客自然都很 高兴。他们跟在小棉花后头立刻就把刚才挨骂的事给忘了,争着上前跟小棉花套 近乎。小棉花看出这帮少年领头的就是一个月前揍了楚平的家伙,但他显然已经 不记得她了。 小棉花领着他们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那一顿吃了三百多,临结束的时 候又从柜台里提了条红塔山,每人塞了一包。于是,众少年便对这位刚认识的花 姐推崇倍至。 分手的时候,小棉花把呼机号留给了狼主。这晚,狼主领着这班小兄弟在街 上遛达半天想起小棉花来,打完传呼后便大模大样地点了菜只等花姐来付帐。 小棉花接到传呼时就猜到他们的心思,所以出门前就带足了钞票。和这帮少 年们云山雾罩海吹一番,边上的啤酒瓶已数不清有多少了。看看表,快十一点, 小棉花便打个哈欠说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事。众少年竭力挽留看实在留不住,便 都站起来送她。狼主跟在小棉花后头冲少年们使眼色,嘴里说你们继续喝我送花 姐回去。在众少年的一片哄声中,狼主推上自行车带着小棉花离开了。 往哪儿去?狼主回头问小棉花。 小棉花先不说话,狼主再问一遍,才听到小棉花软软的声音说,你有地方吗? 狼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继而兴奋地一股热流从小腹直线上升,更有种莫名 的冲动在体内翻滚。他单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试探着往后探去。触到柔柔软软 的一团,几乎把持不住车把。这时小棉花娇笑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48 傍晚,楚平一到夜总会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所有的服务员全都紧张兮兮的, 打扫舞池时眼睛不住地往楼上瞅,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咕什么。楚平走到雪晴 面前,小声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上海老板到了。雪晴知道最近夜总会要发 生的变化,对此,她和楚平一样忧心仲仲。现在社会上下岗职工多,找个工作并 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这里大家都做熟了,相处的也不错,真要换老板还不知道 怎么样。而且雪晴和别的服务员不同,如果这里换老板,楚平肯定不会再留下, 那么她只能跟着楚平走。杨阿四可能会给楚平一笔钱,但那笔钱到底有多少,谁 心里也没数。所以,在她心里,眼前的一切能不动还是不动最好,现在她和楚平 每个月加起来两千多块钱的收入,这在这城市里已经能算是小康了。 雪晴低声告诉楚平,说今天华哥知道四哥不来,便在楼上开起了英雄大会。 楚平一愣,说什么英雄大会。雪晴说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三山五岳的人马来了 好几十口,还都是手下有点人当大哥的。我看,华哥今天要去对付那个什么商铁 城。 楚平听了心中一紧,便立刻就要上楼。雪晴拉住他说你小心点,少跟这些人 混一块儿,这些人都不地道。 楚平到楼上,果然看见昔日清静的走廊里现在全是些拿着手机横着膀子走路 的青年,几个包间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喧哗,全都坐满了华彪叫来的人。桂姐坐 在吧台里指挥着众小姐端茶倒水,小姐们全都寒着脸,小心翼翼的,全没有了平 日的活泼开朗。 桂姐看见楚平,冲他招招手。楚平过去,桂姐说,华哥让你一来就去找他, 他在最里面的包间里。楚平答应一声,就到里面包间里找华彪。推开包间门,这 个包间里人不多,但基本上都是这城市里有点势力的角色。华彪见楚平,招呼他 进来,楚平便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客套一番后,华彪拉着楚平到门口,说今晚的 事你就不参加了,呆在夜总会里照顾生意。 楚平摇头,说四哥的事我总得出点力。 华彪笑笑说,我们这样做四哥还不知道,他知道说不定还会怪我。这件事我 一个人担着就够了,你还是在家照顾生意吧。这夜总会是四哥的,谁也拿不走它。 楚平还想坚持,华彪打断他说楚平,你不适合跟这些人打交道,知道吗,你 在这个圈子里混不出名堂来的。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和四哥早就知道了,在这 个城市里,你的梦想决不是像我和四哥一样,做一个靠打打杀杀吃饭的人,是不 是?所以,既然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点名堂,那还不如不混,留个清白的底子以 后好去做别的。 楚平心头一热,叫声华哥,还想说什么,华彪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大家兄 弟一场,谁是什么样的人心里还能没数吗,这件事,你听华哥的。 楚平这时还能再说什么,他握住华彪的手,重重地点头。 华彪说楚平你到楼下去照看着点,今天这儿聚这么多人要惊动条子事情就麻 烦了。楚平说华哥你准备怎么对付商铁城?华彪沉默一下,说这件事终究四哥当 年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我不会伤害商铁城的,只想逼他离开这个城市。楚平 说,那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人?华彪笑笑,不带这么多人商铁城怎么会知道四哥在 这城市里的势力,四哥不与他为敌,说不定他心里还以为四哥是怕了他。 楚平点头,心里佩服华彪心思之严谨。 到楼下,楚平跟门口收票的辉子说一声,让他小心盯着,然后他一个人坐在 吧台里想华彪他们今晚要去做的事情。雪晴慢慢踱到他的跟前,在边上看楚平魂 不守舍的样子,就上前握住他的手。楚平的手颤栗了一下,雪晴立刻感觉到了, 她低下身,看楚平皱紧的眉头,问你怎么了。 楚平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雪晴,如果没有了四哥,我在这城市里还有些什么? 雪晴说你又胡思乱想了,没有四哥至少你还有我。 楚平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四哥给我的,没有了四哥,除了 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他忘情地拉雪晴到他身边,把脸贴到她的手上,说,雪晴, 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到这城市里两年多还是一无所获。 雪晴不安地道,你今天怎么了楚平,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楚平说,我到这城市,是想做点什么事情的,它不一定很大,但那应该是我 自己的生活,即使像大多数人那样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但是,现在身边的一切, 我总觉得它们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四哥的,如果有一天四哥不再照顾 我,我甚至连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没有这么严重吧。雪晴还是不能理解楚平心里想什么。 楚平说,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一到这城市就投奔四哥,他照顾我, 给了我现在这一切,但是,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它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它就会失去,我就要一切从头开始,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与其到那时自己茫然无措,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学着去面对。 雪晴这下明白了,她吃惊地说,你想离开夜总会? 楚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雪晴,我是一个乡下来的孩子,你们一出生就 有的我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得到。你能跟着我,我很感激你,但我现在心里真 的害怕,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让你过得幸福。你知道现在的社 会,并不是你努力奋斗就能成功。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靠自己过上这城 市里一般人的生活,凭我自己的力量,做一个平凡人。雪晴,这对于别人不算是 希望,但现在它却是我的目标,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雪晴也沉默了,她这时完全理解了楚平心中的忧虑。四哥给他的这一切是极 不真实的,而他自己又一无所有,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累? 雪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有些事情本来就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这一晚楼下大舞厅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似乎很多人都能闻出空气里 浓烈的火药味。楚平和雪晴坐在吧台里,手在下面紧握着,看难得一见的空空落 落的舞池,心与心的距离一下子离得很近。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华彪带着人从楼上下来了。他已经和商铁城约好了见面 的地点,为防止商铁城不来,现在已经有人守在了商铁城的住处外面严密监视着 他,华彪这次志在必得,几乎将可能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他不能让商铁城 有任何还击的机会。 楚平送华彪到门口,华彪最后想和他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那么多人 走在街上很张扬,所以,华彪让大家分散开走,到指定地点再会合。他自己和青 皮等人打了辆出租车先去。在车上,他打个电话给约商铁城见面那地方派出所的 值班所长,向他保证今晚绝不会有事发生。那所长和他打过不少回交道,知道他 在这城市的份量,也知道他的为人,便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一定要冷静, 如果发生什么事他手下绝不留情。 挂上电话,车停下,是城北大兴河最开阔的一块河堤,青皮说,我们跟商铁 城约的就是这个地方。 大兴河是贯穿整个城市最大的一条河流,因为曾经有过泛滥的历史,所以经 过数十年的整治,河道两边修起了丈余高的坡形大堤。此刻正是河流的汛期,欢 快的暗黑色河流哗哗地流向城市,空气中都弥漫着未被污染的水的气息。河堤上 有风,风从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低矮的树林处来。华彪转身迎着风的方向,脸上 现出一种满足的表情。夏日夜空星光灿烂,正圆的一颗皎月高悬顶上,月华洒在 身上,淡淡的清凉幽静。华彪这时的脊背挺得笔直,心中的满足渐渐让他有点陶 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在这城市里,还有谁能在一天之间聚齐这么多的人,只有 他华彪可以做到,他现在是这城市所有街头少年们的偶像,为此,他足以自豪。 往大堤来的路上此时一片嘈杂,出租车与摩托车马达声音混合在一起,让整 条路似乎都沸腾了。各路人马渐渐聚齐,都站在大堤上,远远看去,黑鸦鸦一片。 这或许是近几年这城市里外面混的人聚得最多的一次,大家互相认识的便忙着打 招呼,询问最近做什么。有的人眉飞色舞地在讲最近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谁被谁 砍倒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香烟在空中飞来飞去,一包烟打开还不够散一圈的。来 的人中也有以前有过仇怨的,这时虽然见面横眉冷目,但看在华彪的面上,谁也 不敢发作。几百口人聚在一起肯定很乱,这些人又全都不是善男信女,个个身上 痞气十足,乱嘈嘈的声音里,不时响起刺耳的尖叫和嘹亮的口哨。 华彪看看表,问青皮你跟商铁城约了几点。 青皮说九点,还差几分钟。 这时,青皮的手机响,他接完电话说烟枪他们几个毛孩子守在商铁城租的房 子外面,他们看见商铁城现在已经出发了,他们跟在他车子后面,看方向,是奔 这儿来的。 华彪点头,说商铁城敢来,倒真不失为一条好汉。 青皮代表华彪跟河堤上的人说大家稍微再等会儿,人马上就到。人群里立刻 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人还拿出家伙来在空中乱舞。华彪看了便皱眉,跟青皮 说不是说好了大家都不带家伙来的吗。 青皮说好几年了没这么多人聚一块儿,这里头以前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大 有人在,他们带家伙来不是对付商铁城的,主要是为了防身。呆会儿这里的事情 办完了,大家往回撤,主要预防那会儿互相找碴。 华彪摇头叹息,他跟杨阿四也是从这个状态混过来的,所以对此深有感触。 出来混虽然不像港台录像中刀尖上舔血那么夸张,但打打杀杀那是经常的事,稍 不留神小命都保不住。这就是出来混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出来混的人最后又能 得到什么呢?真正靠混发财的一个城市里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发财都是混出名堂 来转做正行赚的钱。也就是说,在中国这种社会制度下,不像港台或西方那样有 一套健全的黑社会地下体系,出来混一般也都是干混,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街头少年仍然一代一代地出现,而且好像一代比一代更投入,是不 是在这些人的心中,也像华彪一样,有着一种英雄情结? 华彪站在离人群十余米的地方,倾听着风声和人群的喧哗,他心里知道这次 聚会,一定会留在这城市的历史里,当然,这种历史是靠嘴巴来传颂的。华彪挺 起胸膛,在风中感觉到了从不曾有过的豪情。刚出来混的时候他当然也幻想着能 够出人投地,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华彪甚至比当初自己想象中的 更加威风。 这时,前面的路上有一辆车正飞驰而来,青皮电话再度响起,他接过电话对 华彪说,那就是商铁城的车。 华彪冲着人群摆摆手,片刻之后,人群安静下来。华彪伫立在大堤的最高处, 注视着车停下,短发精悍的商铁城一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华彪忽然想到,商铁城能够单刀赴会,是不是比他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