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52 杨阿四没想到几日不见,商铁城竟会变得如此憔悴。那次大兴河事件华彪让 参与的人都不要让杨阿四知道,这次商铁城约了杨阿四见面,华彪心里就有些不 安。他倒不是害怕杨阿四的责骂,只是,杨阿四知道后一定会阻止他再做任何不 利于商铁城的事情。他知道四哥这个人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决不容人改变。 商铁城见到杨阿四,竟然闭口不提那晚发生的事,这让华彪松了一口气,同 时,又觉得商铁城确实能算是一条好汉。 杨阿四和华彪都不明白商铁城在短短几天间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而且全身 上下再没有了那种精悍干练的感觉,看模样倒像是一个生意频临破产的小老板。 商铁城当然不会把田颖的事情告诉他们,他只是说他想离开这城市了,所以, 杨阿四答应他的事他希望能快一点办。他说话时的神情无比萧瑟,杨阿四关切地 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摇头不答,起身告辞。杨阿四正待要送,华彪拦住他, 说还是我送城哥出去吧。杨阿四便点头,说你趁城哥还在这城市,可以有空多去 向他讨教讨教,当年,教了我很多东西。 商铁城的目光这时变得悠远且缥缈,他冷冷地说,以前的事情我已经全忘了。 杨阿四叹口气,似在慨叹无法化解与商铁城之间的纠葛。华彪冷眼旁观,知 道商铁城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过杨阿四的了。 商铁城出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华彪跟在他后面。到了外面街上,商铁城 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华彪在后头叫他,他停住,不回头,道,难道你这次还想将 我留住,我跟你说过,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挡。 华彪说,我也是,所以,你现在凡事都要小心,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 商铁城终于转过身来,面上带着些淡淡的讥诮。他说在这城市里,你随时可 以要我这条命,但你也只有这个办法来阻止我拿走我的东西,只不知道你有没有 这个胆量。 华彪沉凝着脸,半天才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不死不休呢? 商铁城冷笑,因为我们都是相同的人,相同的人在这世界是是不该走到一起 的。 华彪说,那你和四哥是不是同一种人? 商铁城摇头,忽然狠狠地唾一口,说他不配。 华彪变了脸色,双拳也已经握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 你走吧,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侮辱四哥,我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商铁城盯着华彪认认真真地看,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转身向前 去了。他的腰已经伛偻,远远看去,倒和杨阿四有几分相像。华彪不理解他刚才 那句话的意思,他望着商铁城的背影想,如果他和四哥不能算是同一种人那才真 的出鬼了,虽然目的不同,一个是要占有,一个是要放弃,但占有和放弃在本质 上都是英雄的举止。华彪想,我是否能做到他们那种境界呢? 华彪这些年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了些怀疑,所以,他的心情有些沮丧。 华彪站在大富豪夜总会的门口,忽然看见一个穿警服的青年人走过来,那年 轻警察进门时也看见了华彪,就盯着他看一眼。华彪看他眼熟却想不起来,那青 年警察却先冲他笑笑,说我找楚平。 华彪赶紧把他往里让,说楚平刚巧出去了,要不你进来等等他。 楚平说他一会儿能回来吗? 华彪说差不多吧。青年警察想了想说我还是改天再来吧,他如果回来你让他 给我打个电话,就说市局一个叫秦歌的找他。 华彪答应着,秦歌出去。秦歌晚上没事,想找楚平聊聊,顺便到大富豪对面 的米线馆去瞧瞧。那个来报案的妇女虽然想象力够丰富的,但这事说起来还真让 人挺恶心的,不来看看秦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离开夜总会,秦歌便到对面的米线馆去。米线馆房子不大,原本只有一大间 约三十平方,最里面现在隔开一小间做厨房,外面摆了八张桌子。在这城市里, 像这种规模的米线馆拉面馆到处都是,这家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秦歌要了碗肉酱米线,特别嘱咐多加两块钱肉酱,而且要带走。厨房里的小 姑娘手脚麻利地把米线烫好装塑料袋里,秦歌交钱的时候跟那小姑娘随便聊了两 句。那小姑娘说她们老板从云南来,这家米线馆已经开了三年多了。 秦歌走出米线馆的时候心里笑自己真是太多疑了,没事跟着那中年妇女瞎起 哄。他手里拎着一袋米线正准备回家,忽然腰间的传呼响。 传呼是楚平打来的,楚平刚才打个电话回夜总会,告诉华彪晚上有点事就不 去夜总会了,华彪就把秦歌找他的事说了,楚平便打了秦歌的传呼。 今天下午雪晴大学时的两个女同学到这个城市来玩,晚上雪晴请她们吃饭, 偏要把楚平也叫上。他们现在在一家叫做“红晴蜓”的大酒店,楚平让秦歌没什 么事的话一起过去,他一个人面对着三个女孩子实在感到很别扭。 秦歌赶到“红晴蜓”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雪晴的两个大学同学从大城 市来,穿着打扮很新潮,妆也画得很得体,秦歌便想终究是大学生,虽然也新潮 但看着和街上浓妆艳抹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看见秦歌来,楚平很高兴,拉着秦歌 坐到自己边上说你来太好了,这两位小姐把我逼得快不行了。 原来雪晴的这两位同学一上来就要楚平坦白怎样把雪晴给勾上手的,要她老 实交代。雪晴今天身体不大好,没精打彩的样子,连话都懒得说。楚平只能打起 精神来,在雪晴的朋友面前,一定得替雪晴长脸。但他连续编了几个爱情故事都 没能过关。雪晴的这两位同学一看也是两个人精。 看见来了位年轻的警察,雪晴的两位同学把矛头一起指向了秦歌,秦歌本来 在漂亮的小姐面前就有些不自在,人家再故意对付他,他胀红了脸便一个劲地说 楚平害了他,要知道这两位小姐这么厉害说什么他也不会来。秦歌的窘相连雪晴 看了都露出了笑容,大家在一块说说笑笑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直到这顿饭吃差不多了,雪晴才看见秦歌身旁的椅子上放着袋米线,就说拎 米线回去当宵夜,还不如现在吃饱了再回去。秦歌看雪晴的两个同学这时候悠闲 地翘兰花指用牙签挑香螺吃,想想她们刚才不依不饶的样子,就想恶心恶心她们。 秦歌说你们都看见这城市满街贴的那通缉令了吗,那是一个北方的变态杀人 狂。楚平一听就明白了秦歌的意思,他眼角带笑地盯着雪晴的两位同学说,那杀 人狂有个特殊的癖好,你们猜猜那是什么。 这个故事雪晴是知道的,她大叫你们别这会儿说这事,恶不恶心呀。 秦歌和楚平相视一笑,各自摆出副老奸巨滑的样子。秦歌说,这杀人狂的癖 好就是专门找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下手,把人杀完后还不罢休,还把小姐的肉塞 进饺肉机里去饺成肉酱,然后卖给城市里的米线馆拉面馆。秦歌拎起那袋米线, 说这袋肉酱米线就味道特别好,知道什么原因吗? 雪晴捂着嘴偷偷地笑,她那两同学脸上已经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楚平即兴发挥,说几天前我跟朋友去吃火锅,要了盘猪耳朵,等到这盘猪耳 朵吃差不多了才有人起了疑心,他说猪耳朵切好以后都挺长的,这盘猪耳朵怎么 会么短。他嘴上说着话伸手比划了一下长度,大约跟人耳朵差不多长。 雪晴已经笑得前仰后俯了,她那俩女同学丢下手中的牙签,嘴里夸张地发出 干呕的声音。秦歌再把那袋米线往她们跟前送,这俩小姑娘吓得站起来就往雪晴 背后躲。秦歌和楚平看震住了她们,很开心地哈哈大笑。 闹腾完了,秦歌说楚平,你们常到对面那米线馆,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地方。雪晴说大侦探你得职业病了,你这话不恶心我们夜总会的所有人吗,我们 谁没吃过他家米线呀,他家要有问题我们怎么办。 秦歌说你们怎么办关我什么事,你们口福可算不浅呵。 雪晴听了怔怔半天,才转向楚平说给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每次吃那肉酱米 线味道特别不错。她有些害怕地说楚平,我们不会那么倒霉吧。 楚平笑笑说秦歌逗你玩哩你怎么当真了。 秦歌这时也笑笑,说逗你们玩哩,别紧张。 几个人离开酒店后,三个女孩在前面走,秦歌和楚平跟在后头。秦歌说楚平 真得跟你打听打听那米线馆的事,最近这个把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吧。 楚平一怔,说你真怀疑那儿,我以后给你留意点。 秦歌说这阵子你可能也听说屠夫的事情了,搞得人心惶惶的,上头又限期破 案,我们队里基本上其它案子都放一边去了,不把屠夫抓住决不罢休。 楚平说好一阵子了,那杀人犯还能留在这城市里吗? 秦歌说他跑不了,城市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想出这城市,难。 前面三个女孩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不时发出些朗朗的笑声。到了一个岔 路口,秦歌想跟楚平透露点局里最近要动华彪和杨阿四的事,可想想还是忍住不 说。秦歌说我得回家了,明天早上队里还有任务。楚平和他分手紧跑两步想追上 前面三个女孩,忽然听到身后的秦歌在叫他。他停住,等秦歌上来,秦歌吞吞吐 吐半天,才跟他说夜总会那样的地方很乱,如果有机会的话别在那儿干了。 秦歌趁他发愣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了。楚平怔在那儿想着秦歌的 话,觉得他好象话里有话的样子。秦歌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话,他一定有他的目 的。楚平再追上雪晴她们的时候心绪就有些不宁。 夜里,楚平和雪晴躺在床上,楚平跟雪晴说了秦歌最后讲的话,雪晴今晚好 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楚平问她第二遍才哦一声,说你说什么。楚平盯着 她看,她的目光竟然不敢与楚平的对视。楚平说你今晚这是怎么啦,刚才吃饭的 时候我就看你精神恍惚的样子,好象有什么心事。是不是你不希望你这几个同学 到这儿来。雪晴婉尔一笑,说怎么会呢,我们上大学那会儿相处得可好了,只可 惜我大学没有念完,要不,也不会到夜总会里当服务员。雪晴这样说,就打消了 楚平的疑虑,他以为雪晴是从这两个同学身上想到了她的身世。楚平便揽过女孩 说雪晴,你以后再不会是一个人了,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吃苦。 第二天早上雪晴醒过来,看到楚平正倚在床头抽烟。楚平是不常抽烟的,他 抽烟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心事。雪晴便温柔地趴在他的胸膛,说想什么呢。楚平不 说话,伸胳膊拥住雪晴,说想这两年我都做了些什么。雪晴仰着头说想出来了吗。 楚平叹口气说这两年我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找了你这样一个女孩做女朋友。雪晴 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又想离开夜总会了,我记得昨天你说秦歌也这样劝 过你。 楚平不说话了,一颗烟抽完长长伸个懒腰。他说雪晴,我总觉得最近夜总会 里要出事,那个商铁城来意不善,华哥心意已决,这两个人之间迟早会有个了断。 他们出什么事,肯定跟这夜总会脱不了关系,还有四哥说不定也得为这事陷进去。 最近我心里非常矛盾,有时想自己不能在这时候离开四哥,可有时又觉得还是尽 快离开夜总会。在夜总会呆的时间久了,心中的惰性越来越重,总觉得这样过得 还不错,便什么也不想做了。我意识到这一点用了两年时间,我生出的勇气也不 是太大,所以,再在夜总会里呆的时间久了,我怕我真的会再也离不开这种生活。 雪晴听得出神,说你要的正常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楚平缓缓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夜总会的生活是极不正常的。我 刚来这里的时候,以为城市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呆的时 间长了,周围的人都熟悉了,觉得他们选择这种生活方式都有他们的原因,但是,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也是不能长久的。在这城市里,我永远摆脱 不了我是一个外来人的念头,我和他们不同,我需要一种安定和长久的生活方式, 它们能让我生活得轻松而愉快。 雪晴在思索楚平的话,楚平的思想她一时并不能完全与之接轨。幸好楚平并 不要求她完全理解,这时他已做出了决定。他说,这时候离开夜总会显然不好, 但商铁城与华哥之间的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那时候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一 定跟四哥提出来离开夜总会。四哥会理解我的。 楚平做出了决定,心情也轻松起来。他对雪晴说,那个四哥约的上海老板, 今天可能就会来到这个城市,所以,这两天一定会有很多事情发生。 雪晴还是趴在楚平身上,一动不动。楚平推她的时候,她才哦一声。楚平说 你怎么了。雪晴勉强笑笑,捏住楚平的鼻子,说我想你说的话不行吗。楚平便也 笑了,一只手胡乱在女孩身上抚弄,女孩随即便发出一连串轻脆的笑声。 53 这几天,杨阿四让华彪寸步不离他左右。他对华彪说,阿彪,你心里想做的 事情我难道能不知道,你不能伤害商铁城,我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不会希 望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吧。华彪心里焦急,但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他对杨阿 四的话不以为然,他想,我要做的事情跟你无关,怎么会让你言而无信呢。 上海来的老板姓林,四十多岁的年纪,据说他年轻时也曾四处闯荡过,穷得 连饭都吃不上,后来短短两年时间,突然间暴富,拥有了数百万的身家。这林老 板的故事如果说出来肯定又是一段现代神话,不知又会有多少当代少年们会为之 倾倒。这林老板想来这个城市投资,完全因为这里的一个女人。林老板和那个女 人来往已经两年多,虽然非常钟意这女人却没有办法把她娶回家去。所以,他准 备接下杨阿四的夜总会与大酒店交给那女人管理,一来可以赚点钱,二来可以牢 牢把那女人套住。杨阿四与林老板牵上线完全是那女人一手联系的。 林老板是个爽快人,杨阿四也不会为三万两万纠缠不休,所以两下商谈很顺 利,只用两天时间便把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只等林老板把钱汇过来,两方面便要 办理交接手序。 商谈期间,华彪寸步不离杨阿四,心里就非常地急躁。他派到外面去找商铁 城的人回话说那商铁城再次失踪了,找不到他的人,所以根本没办法下手对付他。 华彪恨得牙根发痒,传下话去,无论谁见着商铁城,立刻把他赶出这个城市,无 论出什么事,都由他华彪兜着。但是,商铁城这只老狐狸真的消失不见了,全城 的小混混都在找他,但也全都找不到他。华彪眼见林老板答应的汇款日期马上就 要到了,终于忍不住跟杨阿四说声家里有事,便要出去。 这些日子,杨阿四带着华彪和林老板都住在一家大酒店里,而且华彪和杨阿 四一个房间,杨阿四无论做什么都不忘叫上华彪。这时华彪要走,杨阿四叫住了 他,说阿彪我知道你出去做什么,你不就想找商铁城吗,我带你去。 华彪吃惊地盯着四哥,说不出话来。他想自己原本早该想到的,是四哥知道 他要对付商铁城,故意把商铁城给藏了起来。商铁城在这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他 不可能躲过全城小混混的搜寻。这样想,华彪的脸色就很难看,他无奈地盯着杨 阿四,想说些什么,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商铁城这些天全都在杨阿四的家里。杨阿四在这城市有两套房子,以前他和 青青住一套,他妻子带着孩子住一套。现在妻子和儿子搬过来和他一起住,城南 的那套房子空着,商铁城就藏在那儿。 杨阿四对商铁城说,华彪四处找你,这次他是下了决心,连我也拦不住,所 以,你只有躲在我这儿才能让他找不到你。商铁城岂会不知道华彪的心意,他虽 然不相信华彪真会下手做了他,但华彪最低限度也会赶他出这个城市,如果他不 走,华彪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也非常可能。而且杨阿四对他说,我约的那上海老 板已经来了,他的钱马上就汇过来,所以,你一定要耐心再等几天。钱一到,我 立刻安排你离开这里。 商铁城相信了杨阿四,因为他相信杨阿四不敢出卖他。如果他把十年前南方 城市的事情兜出来,足可以毁了杨阿四现在的一切。他向杨阿四开口的数目虽然 大了些,但他相信杨阿四拿得出来。他在这城市称王称霸称了十年,别的不说钱 肯定是捞足了。而且,如果当初不是青青在他面前竭力替杨阿四说好话,他是不 会这样轻易放过杨阿四的。 商铁城怎么也没想到这天杨阿四会带华彪来。 华彪见到商铁城,当然是怒火中烧。就是这个人带着仇恨而来,要拿走他和 杨阿四辛辛苦苦这么些年赚来的一切,而且,到目前为止,似乎他已经成功了, 连华彪都不相信自己还有挽回败局的可能性。 商铁城见到华彪却很漠然,他知道有杨阿四在,华彪绝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而且,现在只有华彪跟杨阿四来,这两个人即使联手,也不可能简单地把他摆平, 所以他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想尽快拿到钱离开这个城市。 三人坐下,杨阿四跟商铁城说,你要的钱快了,林老板跟我说最迟明天早上 就能划过来,到时我全部换成现金让你带走。 华彪冷冷地道,这些钱不要说十年,就算有人一辈子也赚不来。 商铁城倨傲的道,但我不是有的人,我是商铁城。 华彪哼一声,商铁城又能怎么样,他甚至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商铁城的脸色变了,华彪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蓦然发作,将手中的杯子 重重摔在地上,指着华彪喝道,臭小子我忍你很久了。 华彪怎么会在他面前退缩,毫不犹豫地将桌上的杯子冲他砸过去,嘴里叫, 你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罢了,逞什么英雄。 商铁城躲过杯子,当即一伸手就把桌子掀了,阴沉着脸向华彪扑过去。华彪 也不示弱,从怀里摸出一把开刃的短军刀,举在手中,和身扑上。 蓦然就听见杨阿四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杨阿四飞快地冲到两人中间, 阻住俩人去势,此时的杨阿四怒发冲冠须发贲张,大有目齿俱裂的样子。他大叫, 你们要拼命,大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在我这里,不容你们这样放肆。 华彪斜着眼看商铁城,说只怕有人没这个胆子。 商铁城怒视杨阿四道,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如果你不想让他来对付 我,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杨阿四没有说话,华彪却已大怒,他喝道,我要来,四哥也挡不住。 杨阿四重重叹息一声,向着华彪道,或许今天我带你来真的错了。他上前揽 着华彪的肩膀带他往另一个房间去,到屋里关上门,杨阿四盯着华彪,双眼忽然 湿润了,有些泪珠在里面翻滚。华彪一见慌了,赶紧上前抱住杨阿四说四哥四哥 你别这样。杨阿四挽着他的手道,阿彪,你跟着我已经近十年了,你应该知道我 的脾气,我宁愿自己从头开始也不愿对不起自己的兄弟,外头的商铁城,如果我 想对付他,他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不能这样做,你知道吗,我们 出来混的,打打杀杀那是经常的事,但我们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阿彪,我 求求你,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好不好。你不答应,四哥可要给你跪下了。 华彪哪受得了这个呀,一迭声说四哥我答应你你别这样。 杨阿四摇头悲哀地道,四哥年龄大了,已经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去打打杀杀 了,而且,我这个年龄,从头开始的机会也已不大。阿彪,你还年轻,这世界迟 早是你们的,这城市里没有了杨阿四,但还有你华彪,你将来一定会做得比四哥 更好。 华彪眼中有泪,他哽咽着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阿四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阿彪你就呆在这房里不要出去,我和商铁城 还有点事情要商量,你记着,千万不要再冲动。 华彪点头,胸口起伏不定,显是心中依然很激动。 华彪一个人在屋里,左想右想觉得这次不能听四哥的,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子,想用什么办法可以瞒着四哥赶这个商铁城出局。他压低了声音打电话给青皮, 告诉他商铁城在四哥这里,让他带人守在四哥房子周围,伺机出手。华彪又想到, 四哥既然让他知道商铁城的下落,在剩下的时间里,自然会一直和商铁城在一起, 不让别人有伤害他的机会。华彪想得心烦,在屋里不住踱步抽烟。这时,他听见 外面的杨阿四正和商铁城在商议钱的事。 杨阿四说,这些年我全部家底都在这里了,我想和你商议一下,看你要的那 部份钱能不能少一点。 商铁城道,我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为钱讨价还价的人。 杨阿四道,我不是在乎钱,只是我有许多兄弟,跟了我这么久,我总不能一 点不替他们留一点,他们离开我还要活下去。 商铁城冷哼一声,我不相信这些年你手上就攒了这么点钱。 杨阿四道,我收手做正行已经很久了,正行赚钱慢,这你是清楚的。 商铁城蛮横地道,我不管,这是你的事,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 杨阿四沉默一下低低地声音道,城哥,算我求你,你给我留条路走好不好。 商铁城冷漠的声音,当初你可曾替我想过,如果不是因为青青,把这些钱送 到我面前都消不去我心中的仇恨,你知道吗,我出来后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 就是怎么找你把仇,你没有死在我手上,算你运气。 杨阿四的声音再说,城哥,我求你…… 屋内的华彪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一刀宰了姓商的。外面的声音 这时消失了,华彪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杨阿四与商铁城这时还在说话,只是都 压低了嗓门听不清楚,华彪心中正疑惑,蓦然听见商铁城怒吼一声,接着便是 “喀嚓”一声,再接下来是杨阿四痛苦的一声呻吟。 华彪大惊,拉开门冲出去,只见杨阿四双手捂着头顶,有血从他指缝里缓缓 渗出来。在他的脚下,是一只粉碎的花瓶。站在杨阿四身边的商铁城,怒视着杨 阿四,眼中只有愤怒。 这时候的华彪再也不能忍耐了,他叫一声冲了上去,刀已在手中,刀锋直指 商铁城。 商铁城摆手似想制止华彪的攻击,但华彪岂是他这时所能阻拦的。同时,捂 头的杨阿四叫一声阿彪小心,他上前抱住了商铁城,奋力转身,这时场中便变成 了商铁城的背部对着华彪的刀锋。商铁城拼命想挣脱杨阿四,但一时间哪里挣得 脱。他怒视着杨阿四,眼里有一些不相信的神态。他只张嘴说了声“你”,华彪 的刀锋已尽数没入他的后脊。杨阿四在他中刀的瞬间松手,刀锋从他的胸前透了 出来。 商铁城凝立不动,他的脸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但他眼中的愤怒却丝 毫没有减弱。杨阿四脸上的惊愕过后,换上了副深深的无奈,还有痛苦的表情。 他喃喃地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杨阿四竟似已经被这变故惊得 呆了。 商铁城在倒地的瞬间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三个字,他后面的华彪像遭雷击一 样立不动,脑子里已被一些巨大的恐惧所占满,当然没有留意商铁城临死前说的 这三个字。但他面前的杨阿四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三个字是──你知道。 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束得似乎太突然了些。华彪想,这岂非正是自己想要的 结局,但为什么此时心里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商铁城还在地上抽搐,圆睁的眼睛向上翻着,似乎仍然心有不甘的样子。死 亡此时与他近在咫尺,这样的结局本应在他意料之中,一个单身的复仇者来到一 个陌生的城市,他所能得到的最真实的东西就是死亡。 华彪和杨阿四片刻后就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杨阿四拖着华彪的手说阿彪你快 收拾东西,趁警察还没来之前,赶快离开这城市。 华彪挣脱了杨阿四的手,冷冷地说,我不走。 杨阿四急道,阿彪,你不走你会被枪毙的。 华彪凄然一笑,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事情已经过去一星期了,华彪被羁押在看守所里不容人相见,但华彪的故事 却几乎在一夜间传遍了这整个城市,所有出来混或曾经出来混的街头少年们都知 道了华彪为了杨阿四杀了北方好汉商铁城。在故事传播过程中,为了重点突出华 彪的义气和无畏,商铁城也被喧染成了一个力能举鼎气拔山河的英雄,但这个英 雄却终究还是死在华彪的手上,那么华彪是不是更英雄?关于华彪与商铁城的最 后一战更是被人极尽喧染,有口才不错的少年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当真是比大陆 产的武打片还要精彩。华彪罗汉拳最后一式终能力克商铁城的北方弹腿,为了增 加其真实性,有很多人后来都能比划出架势来。这故事是近几年这城市街头传说 中最让人信服最具有感染力的一个,直到好多年后,有人提起华彪来,都要忍不 住叹一声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城市英雄华彪在国庆节那天在公审大会上被判死刑, 并且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在他的故事里,赴刑场的一幕更是哙炙人口,说是 华彪背插亡命牌被全副武装的两名武警押在汽车上游街时仍然面不改色,挺直了 胸膛跟路边认识的兄弟含笑作别。 当后来的街头少年们提到与华彪同时期出来混的人,都会称那个时代为华彪 时代,这是所有街头少年心中最高的荣誉。华彪应该至死无憾了。 54 大富豪夜总会的老板仍然是杨阿四,没有了商铁城,那么原有的一切便都不 会变动,这也是很多人所期望的。一个多月过去了,杨阿四还沉浸在失去华彪的 悲痛中。他依然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夜总会的办公室里,一次雪晴等几个服务员 从未关严的门缝中看到杨阿四在偷偷地哭泣。 楚平几次想开口提出离开夜总会,但看杨阿四伤心的样子,都不忍在这时离 开他。雪晴也劝他过一段时间再说,这时候的杨阿四,再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杨阿四的悲痛在所有人的眼里,大家当然不会把商铁城的死归结到他身上去。 杨阿四现在和妻子儿子住在一起,一天半夜,杨阿四忽然自梦中醒来,看到 妻子正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打量他,他就奇怪地说怎么还不睡。妻子说我在想一个 人。杨阿四不在意地问谁。妻子说华彪。杨阿四沉默了。妻子说有些事情我想不 通,在那样的情形下,商铁城怎么会拿花瓶砸你的头。杨阿四忽然用不耐烦的口 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于是,妻子便什么都不再说了,但是她睡下后脑子里还在 不停地想。长期独处使她养成了好思考的习惯,华彪在今夜突如其然地跃进她的 脑海,让她怎么也不能让他离开。妻子想,商铁成真的是华彪杀死的吗,杨阿四 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商铁城不顾一切拿花瓶砸他的头? 这些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商铁城已死,而杨阿四却是永远不会将这些 问题对任何人说的。杨阿四还得再悲痛一段时间,在人们还没有忘记华彪前。而 且,他还必须让人看到,他对华彪情深意重。他不仅给华彪家里送去了足够他父 母这辈子丰衣足食的钱财,而且,连华彪的情妇桂姐都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现 金。这不是他对华彪的奖赏,而是他应该做的,华彪是他的兄弟,在与不在都一 样。 秋风起了,这年的秋天过早地在一片肃杀中到来。 这个秋天,来自湖南某市的五个公安人员悄悄来到这个城市,他们的目的是 为了捉拿一个名叫小安的青年。小安在银河里搞了家名叫“震憾”的酒吧,开始 时有几个小姐常驻他家,但后来生意不好,小姐们都跑了。小安在一个朋友带领 下,去了湖南某市的偏僻农村,从农村里以招工为名带来了六名小姐。六名小姐 在“震憾”里干了三个多月,不知怎么跑回了老家,到当地公安部门报案,说是 小安强迫她们卖淫。当地公安机关很重视这起案件,两地联系过后,决定联手办 案。 小安很轻易就被抓获归案,但这件事却惊动了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人把公 安工商文化部门的领导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做出了近期内对全市酒吧舞厅夜总会 等一切娱乐场所进行彻底整顿的决定。 某一夜,全市警力出动了一半有余,对娱乐场所进行突击审查,带走的小姐 和客人足足有三百余人。秦歌自然也参与了这次行动,他带队押着一车小姐回局 里的时候,忽然看见其中有两个小姐很面熟,到局里后就先把她们叫出来审问。 那两个小姐一见到他脸上露出了喜色,她们叫着秦歌的名字,让秦歌这次无论如 何要帮她们一把,或者,让秦歌帮她们打几个电话。秦歌这时想起来了,这两个 小姐都是雪晴大学里的同学,她们刚来这城市他还和她们在一起吃过饭。 秦歌说,你们怎么也做这种事呢? 一个小姐笑了,说雪晴没跟你说吗,我们在学校时就开始坐台了,但你要相 信我们,我们真的不出台。 秦歌皱着眉头说你们在学校时就坐台,雪晴还和你们在一起? 小姐一笑道,我们之中,当然也包括雪晴。 秦歌一怔,说你胡说。 小姐们叹口气,说你怎么能不相信我们的话呢。我们三个大学都没毕业就被 学校开除了,还不是因为坐台的事。 秦歌颓然坐在椅子上不出声,他在想如果楚平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样,他这 时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次吃饭时雪晴会没精打彩的样子。 这两个小姐秦歌简单地替她们做了些笔录,就把她们放了。她们能坦然说出 自己坐台的历史,那么不出台的说法可能也是真的。秦歌晚上打了个电话到大富 豪夜总会去,楚平在电话里问他有什么事吗,他东拉西扯半天还是没把知道的事 情告诉他。他想,那两个小姐离开这城市后,雪晴的这段历史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这样,或许楚平和她在一起会生活得很快乐。 秦歌想了会儿雪晴的事,忽然又想到在我们生活里,像这样不知道的事情还 不知道有多少,说不定自己现在面对的人就曾经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像 那个杀人狂魔屠夫,他还在这城市里,他一定伪装成了一个平凡的人,那么,生 活在他周围的人,是否能想到自己其实是在和一个恶魔生活在一起。 这样想,秦歌便觉得很恐怖,他想,还是不知道的好。 两天以后,秦歌在办公室里收到一个电话,他喂了半天没人说话,他骂一句 神经病就要挂上电话的时候,电话里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谢谢”,然后电话就 挂断了。秦歌听出来那正是雪晴的声音,他便不自主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做对了, 因而心里很轻松。 在这次对全市娱乐行业的整顿中,秦歌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还找到 了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本地王芳。 本地王芳很年轻,只有十八岁,在市里一家重点中学读高三。她被抓的那天 穿着一袭寸尘不染的白色曳地长裙,乌黑的长发自然地从脑后垂下来,映衬着她 白皙俊美的面孔,竟然有种出尘的美丽。这个王芳不同于贵阳和四川的那两个小 姐,她们虽然美丽甚至可以说诱人,但看上去却不会让人有心痛的感觉。本地王 芳抬眼看着秦歌,泪水就含在眼里。她纤瘦的身子裹在长裙里,盈盈一握的纤腰, 因为恐慌整个身子似乎都在不住地瑟瑟抖动。秦歌想,这是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 孩子呢,想到曾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的心禁不住就要为她感到悲伤。 王芳说,今天我刚到酒吧里,还没坐上台,警察就来了,现在我很怕,求求 你,不要告诉我的家人,不要告诉我的学校,我还要读书,我在家人眼里还是个 好孩子,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秦歌心里已经非常同情这个娇小的女孩了,他和颜悦色地说,如果你能如实 回答我一些问题,那么,你就可以成为我的证人,这件事情我可以替你保密。 王芳喜出望外地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她一迭声地说行,我一定老老实 实回答你的问题,绝不说一句假话,这位大哥,谢谢你。 秦歌心里惋惜着,开始问她6月24日那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秦歌最后加 一句,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我看你和别的小姐不同,所以存心想帮你,如果你 不说实话,那么我也没办法,只能公事公办。 王芳睁着一对晶滢湿润的眼睛迷惘地盯着秦歌,似乎竭力在回忆。她小心翼 翼且怯生生地说,大哥,隔了这么长时间,您能给我点提示吗? 秦歌叹口气,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的要求让他无法拒绝。 他拿出野猫和老枪的两张照片说这两个人你见过没有? 王芳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忽然神情一震,眼泪止不住像断了线的项链 一样快速地流下来。她把照片丢开,身子趴在桌子上低低地抽泣。抽泣声不大, 但秦歌看见她整个后脊都在剧烈地颤动,显然她已经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秦歌 叹口气,觉得自己这样揭开王芳的伤疤确实有些太残酷了。 王芳不用说什么,她的行动已经回答了秦歌。 秦歌忍不住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说好了,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只要把你的 住址和电话留下来,再协助我做一份当时情况的笔录就可以离开了。那两个坏人 已经被抓住,有了你的证词,他们最少得坐十年八年大牢。 王芳抬起头,整个脸庞都被泪水沾湿,她感激地冲秦歌点头,说谢谢你大哥。 秦歌心里的惋惜已经溢于颜表了,在做笔录的时候,他的心为面前的女孩隐 隐作痛。他现在在漂亮女孩面前已经不会再紧张了,但这个纤瘦柔弱的女孩却能 让他心跳加快。他想到这样的女孩每晚在包间里被不同的男人揽在怀里,忽然对 存在的一切就生出了许多愤怒。王芳是如此的娇弱,她好象没有抵御任何男人侵 袭的能力,她柔弱得就像路边一朵清新的小花,路人要来采摘时,她能抗拒吗? 秦歌在她走后好久心情都很压抑,本地王芳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令人怜惜的女 孩,这是他没想到的。他眼前老是出现象野猫和老枪那晚把她和另一个小姐劫持 到工地上残忍强暴她们的情景,想到王芳在野猫和老枪身底下挣扎,他的心痛来 得那么强烈,他只觉得野猫和老枪欺负这样的女孩枪毙都不能抵其罪。王芳留下 的地址还在桌上,他拿起来盯着看,心里想,下次再找她谈话,一定要劝她重新 做人,不要再做小姐。她这样的女孩做小姐太危险,谁都能看出她没有丝毫的抵 御力,因此,心术不正的人要欺负人,第一个总会想到她。 秦歌在办公室里替王芳惋惜,他却绝没有想到王芳走出公安局后,立刻拿出 手机给人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出来了,你快开车来接我吧。告你出来就出 来了还罗嗦什么,今天我运气好,碰上一个小傻逼,我说两句好话装出副可怜样 再掉几滴眼泪就把他给迷倒了。对,我现在在公安局出门右拐的天晴大厦门口, 哎,你快点来,我可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呵。 王芳收了电话,得意地笑笑,嘴里再骂一声傻逼,头也不会地往那大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