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不是艳阳天 8 月5 -7 号第一批本科填报志愿。班主任马老师为我征求了学校领导和教师 的意见,建议我报考复旦大学或南京大学。但我想走热门专业,想报中央财经大学 的金融专业。不料诸位老师一致认为太浪费了。我初出茅庐,少不更事,又缺乏主 见,只好顺着老师的意思办。7 号上午我确定报南开,中午去马老师办公室交表, 老师说:“《东鲁晚报》上给的复旦的参考分数底线是625 分,报复旦恐怕有风险, 还是改成南大吧。”我有点奇怪,老师怎么这么容易受影响呢,但他是我的恩师, 我对他很信任,志愿就改成了南大。 后来,报考结果出来,爆出冷门,北大清华被下面的学校远远超过,与《东鲁 晚报》的浑蛋估计完全不符。人大投档线630 分,南大投档线625 分,南开600 分, 而北大只有595 分,清华只有590 分,复旦大学的投档线比重点本科线还低。《东 鲁晚报》这“砖家”那“砖家”用这方法那方法估计的分数线是:北大清华640 分, 复旦南开625 分,人大620 分,南大595 分!真他妈的揣皮!真他母亲的操蛋!很 多高分落档考生的家长破口大骂《东鲁晚报》,我也是受害者。 第一志愿落档就意味着没有好学校上了,何况我低估了第二志愿的保命作用, 胡乱填什么中山大学、山东大学等死要面子的知名大学,这下完了。在第一批招生 时段的最后一个下午,重点本科招生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问我愿不 愿意去广东农业科技大学。上帝啊,老陈我辛辛苦苦奋斗了十二年,竟然让这么一 所破学校拉壮丁拽去了。说他们拽人拉壮丁,农业大学每年都这样,招不满人,只 好四处拉人。听到这个学校的名字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文科生,再去连上帝都不 敢进的农业大学学一个让人不解其名的专业,前途无亮,哎!张玮玮倒走运,她报 人大撞车,但她有关系,省教育厅有她家的人,把她调进复旦去了。你说这还有没 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为什么只比我多1 分就凭关系调了复旦,老子就要进农大! 都说高考是中国最公平的制度,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今年北京的重点线比我们山东少 了120 分,凭什么比我们少那么多分还能进比我们好许多的大学?北京的学生素质 就高?北京积聚全国的财税把大量的人民币扔在北京的学生身上,于是他们有钱买 流行歌盘有钱看美国大片有钱上互联网,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还有什么能耐?凭什 么有人高分落档进名牌,我高分落档就进农大?公平体现在哪里?如是这也算最公 平的制度,请问泱泱中国还有什么可以算不公平呢?如果事实如此,那我对一切都 失望了。 白天我不敢太悲伤,我害怕惹得父母伤心难过。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我能去 北京,结果我却“北辕南辙”,去了广东,还去了一所什么农业什么大学。我是一 个很虚荣的人,亲友询问时,我先说自己超了北大清华的分数可惜没有报,报南京 撞车了,又调到广东去了。他们问什么学校,我省两个字给他们说“广东科技大学”。 这学校太烂了,可惜我又不愿吃回头草走回头路复读,复读太沉痛,高三一年我受 够了。于是我左右摇摆不定,今天想上大学明天想复读。 多少个烦躁的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读过一点书识几个字的爷爷在 我童智刚开初懂世事之时就给我灌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和“书中自有黄 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的思想,让我好好读书,教导我想吃 “非农业”要出人头地只有读书一条路。 三年前我以费县第一名的成绩走进市一中,爷爷却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线,含笑 而去了。三年了,九泉下的爷爷一定每天都在盼望孙子考上名牌大学。可是生死由 命富贵在天,我很迷信很宿命的,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命运多舛的。 我又想起一个人,我的奶奶,我还在襁褓之中懵懂哭啼时她就离我而去了,所 以我始终记不起她的音容,我只能从父母、亲戚和邻居那里获知对她的零星回忆。 我的奶奶是旧社会过来的妇女,竟然也识字,读得通文言文,我两个哥哥和我的大 名“立德、立功、立言”和乳名“海涛、海港、海男”都是奶奶取的。她因为有文 化,待人热情,生前长期担任县政府的妇联主任。我爷爷提到这事时深感遗憾,说 如果你奶奶不那么早就病逝,你们兄弟肯定更有出息。而今,大哥和二哥早已在家 务农多年,父母把唯一的最大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却考进了农业大学…… 夏夜是难觅安静的,青蛙夏虫疯狂地奏着聒噪的摇滚乐,妈妈喂的鸭子也嘎嘎 嘎跟着赶热闹,我的耳边仿佛有千锣万鼓。深夜我仍然闭不上凝愁的眼睛。以前我 认为夜是虚无的世界是虚无的,现在黑夜却像一个巨大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我的整个 身体上,从头到脚,从左肩到右肩,压得我窒息。一片斑驳的月光透过卧室的破窗 照射在我的床边,我经不住茫茫黑夜这一小片明亮的诱惑,轻轻地走出卧室爬上平 房的顶部,静静地坐在上面对视着圆圆的月亮,我相信月亮也在偷偷地看我。起夜 风了,有几片乌色的云被夜风赶到月亮周围,徘红的月亮把身边的云彩也染成了金 色。不久,层层的云彩就把羞答答的月姑娘掩饰起来。奇怪,有首歌唱什么“蓝月 亮”,蓝月亮我没见过,红月亮我却常见。可恶的云彩连这一美景也掩蔽了!我的 遐思浮想又回到眼前了,夜风凉爽地吹着,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才下去睡觉。 早上我躺在床上酣睡时,妈妈急切地叫醒我:“海男海男,电话!”我一听电 话精神就来了。是张乾打来的,劝我好好考虑一下,最好还是别复读。 我向好友抱怨:“可这学校也太烂了,跟你的西安交大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张乾说:“陈兄,交大再好也在大西北,农大再差也是在珠三角,何况也是第 一批的,珠三角什么地方啊,广州是什么地方啊,你去那边肯定会比我有出息。再 说,不就是读四年嘛,四年一过,你拍屁股走人,再考回北京也不迟啊,把农大当 跳板得了。” “话是这么说,道理我也明白,但你也知道我第二志愿才报中大,现在让我去 不知比中大差多少的农大,我岂肯甘心?”我一脸的无奈。 张乾又说:“有空你来市中吧,咱们当面聊聊。” 后来又有几个好友打电话来,劝我放弃复读的念头。但是,我也听说几个未考 好的好友早已去市一中复读了。我仍在犹豫不决,直到有一天,与我初中同班高中 同校的好友许涛受不了复读的重压从一中回来找我,和我谈了很久,我才决心不再 复读。 第二天我们一块儿攀登山东的第二高峰―――蒙山主峰龟蒙顶。当我们气喘嘘 嘘爬到龟蒙顶上时,我们又使出吃奶地力气兴奋地大声嚎呼,发泄心中久有的闷气。 天竟下起濛濛的细雨来,雨滴沙沙地击打着山岩和树叶。我们躲到断崖下面的山洞 里,欣赏雨中的美景。许涛突然说:“立言!墙上有字。”我想深山野岭的哪会有 什么字,可能又是某某到此一游吧。但当我仔细辨认时,才发现石壁上的字是一首 笔力遒劲的诗: 帆力劈开千级浪, 马蹄踏破岭头春。 浮名浮利浓如酒, 醉得人间死不醒。 没有落款,不算很好,二四句连押韵也做不到。但我们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我联想起《红楼梦》里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不多,聚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道家的思想只在我们失落的时候才起调剂作用,问题想通了,痛苦就消失了。 张乾爱说:“蒋委员长把大陆都丢了,咱丢这点算什么!”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但我的主体思想是“大学八纲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 国、平天下。儒家经典《大学》有一段话,我打小就背得滚瓜乱熟: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其齐其家者, 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 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 身为本。 但是,回家后我还是买了一本清朝人编的《庄子集解》,认真研读了十天。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时,村支书村主任闻讯而来。他们看着我的通知书是农业大 学的,高兴地说:“海男,好啊好啊,毕业后来给我们当乡长,咱们村就不会受欺 负了,咱们村就可以少缴税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村里第一个本科生,破了天荒。 其实,老百姓虽然忌讳“农业”字样,但只要是大学就很高兴很喜悦。于是,有亲 戚提议在县电视台点歌庆贺。这下我急了,小学和初中我都是在费县读的,几乎是 从小学开始,老师们就认为我是北大清华的苗子,可是我倒了大霉被调到农大去了, 这是多么可耻的丑闻啊,还要点歌自我曝光?我很严肃地对他们说:“高考之前我 就说过,不是北大清华就不点歌。现在去了广东。谁也不许点,如果你们点歌我也 绝不领情。”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