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识在雨季 很多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美丽的雨季。喜欢对着天空和大树发呆的我,更是如 痴如狂地喜欢雨季。在我看来,花季总是太浓艳太肤浅,而雨季则代表着清淡和自 然。在我心情不好地时候,如果霏霏的细雨喷洒下来,我会感激上帝的怜悯。每每 心情糟糕的时候,我都想天空落起大雨来,然后我一个人站在雨中,感受刻骨的凄 凉直至麻木。经历高考的颠簸,我悟到了人生的坎坷。高三这一年我走过的路,留 下的只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凄冷的心也把那个饮马未名湖的理想淡忘。我惊讶于自 己的狭隘。我最终决定来广州,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我如果不在燕园不在未 名湖畔无论在什么学校都不会快乐,在我看来,北大是无比神圣的,是独一无二的, 是无可代替的。我来到了花城,来到了“雨都”,这是一个不太情愿的邂逅。于是, 我寄情于雨幕中,傻傻的,让雨水从头到脚顺着身体淌下来,像一个虔诚的方丈, 感悟自然感悟人生。我不想堕落,我不想冷漠,我不想丢失青年的激情,我不想放 弃美好的人生。然而,我不够坚强,我无法使自己积极起来。 九月,我们要军训。广州的天气像个淘气的孩子,一不小心它就会撒尿,经常 弄得人衣服湿得像落水的兔子落汤的鸡。大学的军训,真苦真累,立正一站就是10 分钟20分钟,还要胸挺肩张颈直的,什么直步走正步走跑步走真够烦人的。一天下 来,我就脚发麻腿发软腰发酸浑身上下疲惫不堪了。尤其是正步走,排长胡说什么 抬腿有风落地砸坑,我们的训练场地是水泥地的篮球场,我们把脚板砸在坚硬的地 上,排长还嫌没有声音声音太小,我们只好舍身取义,不顾脚板的哭泣使劲拍打以 娱排长耳目。我生性笨拙,四肢简单,很多动作不到位不规范,于是经常被排长大 人纠出来单独训练,接受特殊待遇,在众目睽睽之下笨拙地重复机械的动作。还好 我的脸皮不算太薄,明知自己的动作像非洲的黑猩猩一样乱七八糟经常引起全班同 学哄堂大笑,明知背后和前胸有无数的视线像针一样射来刺痛我的眼睛,但是我几 乎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仍然像小日本鬼子一样僵硬地机械地重复排长教的动作。 正在我军训的时候天要下起雨来,这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广州离海很近,特别 多雨,尤其是夏秋两个季节。但是,小雨我们不能休息,必须滂沱大雨排长才肯让 我们躲到树下避雨。大雨虽然容易淋湿我们的军装,但也可以让我们可以趁机休息 一下,总比没完没了的枯燥无味的训练好得多。班里的女生好奇心很强,我是全班 最后一个来校报到的,又来自山东,来自遥远的北方,来自一个冬季有大雪的地方。 有人问:“立言,你真地来自山东吗?” 我知道她们觉得我又瘦又矮不像传说中的“山东大汉”,但这有什么办法,山 东人也不可能每个都一米八以上啊。我说:“我爸爸是山东人,妈妈也是山东人, 你们说,我是不是山东人?” “可是,”她又问,“你太不像山东人了吧?” 我只好笑着说:“没办法,可能是基因突变吧,我大哥一米七八,二哥一米八 二,到我却只有一米六九了,四舍五入才一米七。” “真的吗?有意思。但是,你很幸运到我们广东来,在这里你还不算矮。” 我说:“你知道吗?我们山东的姑娘,个个都很人高马大,我找不到女朋友, 我妈妈才送我来广东碰碰运气。”这句话竟触动了他们的笑神经,我觉得纳闷。 我并非一个非常清纯的正人君子,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女神。记得有一次,同学 用扑克算卦,让我抽了几张牌,然后问我喜欢哪一张,我说喜欢红桃,他们都阴笑。 下课后他们去厕所在前面大声说“陈立言好色”,没有发现我就在他们后面,我想 这大概就是结果了。对于这个结果,我并不否认。我不会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或者“窈窈淑女,君子好逑”为自己狡辩,好色是男人的本性的吧,加之我在古书 中泡了很久,心里有了一些多情的细胞。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总能引起我的兴趣。其 实,我已经发现了一个让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她就在我们公共事业管理(3 )班, 她叫李淑仪,来自上海,谈吐清晰,气质清高,人也很美丽。 农大四分之三的学生是本省的,公管(3 )班29个同学只有六个来自外省。广 东的同学习惯讲广州话、客家话、潮汕话,一般普通话讲得都很烂,在这样的语境 下,能遇到一个操一口纯正国语的同学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我们外省的爱戏言: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普通话。”还爱说广州是“鸟语花香”之地,鸟语 就是指粤方言。淑仪的国语就很正宗很标准,我曾跟她说过几句话,知道她的爸爸 妈妈都是山东人,她的老家在青岛,可惜她是在上海长大的,因为她家很早就移居 上海浦东了。但六个外省的同学中,就有两个山东人,这也算一大喜事了。平时广 东的同学总会忽略我们的存在,说话用粤语、客家话,弄得我们一头雾水。粤语歌 很好听,可惜他们大段大段地讲粤语让我感觉很无奈很焦躁,忍耐不住提醒他们, 他们才用富于广东口音的普通话跟我交谈。 有时,我就想啊,广东的电视台广播台大多都是粤语的,珠三角又能直接收到 香港的电视台,香港是用粤语的,广东人都条件保持他们独特的方言,在广东省推 广普通话真是一项长期艰巨的任务。有时,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话一响我就发 怵,大部分是舍友的同学打来的,有时听他们说了半天不知道讲什么,我提醒他们 “请讲普通话”,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说“我讲得就是普通话啊!我的普通话 真是这么烂吗?你听不懂吗?”这时我想起那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普通 话”就由衷地感叹。不过,这并不绝对,某些人的国语水平还是不错的。 仿佛我们六个外省的都是老乡,来自一个说普通话的地方,因为高考不慎只好 插队到广东来,成了农大的少数民族。所以我们特团结,六个人,山东,上海,江 苏,湖南,湖北,四川,都是国语帮。不过严格说来,普通话讲得地道的只有我和 李淑仪。但是,凡是讲普通话不讲广州话客家话的,就是我们的同乡。广东发达, 又有相对独立的语言,所以广东人有点排外,有点看不起外省人(北京人上海人也 不在话下)。他们发明的歧义性词语“北佬”真让我受不了,但想到去北方的南方 人被我们叫做“南蛮”,我心理也平衡了。让人惊讶的是广东人似乎认为只有两广 才是南方,过了南岭都是北,所以湖南民工也被视为“北佬”。 秋季也是广州的雨季。外面经常落雨,但秋季的雨很温和,不像夏季的对流雨, 哗啦啦泼人一身水,秋季的雨是纤细的雨,是涧物无声的雨。广州的季节并不明显, 一年四季到处都是绿色的大海,鲜艳的花朵,几乎每个月都有花盛开。广州被称为 “花城”是当之无愧的。但除了这些不变的特征,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季节的存在, 那就是通过风雨辨识,夏季的雨是狂风暴雨,秋季的和风细雨,冬季的凄风冷雨, 春季的是微风微雨。这些是后来的体会。但我来广州后不久就敏锐地感受到秋雨的 气息了。但我无法用诗人或者情人的眼光来端祥秋风秋雨,我在经受痛苦的精神煎 熬,走进农大后空前的失落,使我夙夜难眠,精神疲惫不堪,愁眉浓锁。在一个破 破烂烂的农村似的学校里学习一个前途黯淡的专业,我的灵魂岂肯沉默?我已预料 到这一切,但复读的尴尬使我不得不回避残酷的现实将灵魂寄于世外桃源。我是一 个天生乐观的人,以前的挫折和坎坷并未能将我压跨,但这种身处牢笼的被幽囚的 感觉却让我寝食不安。在残酷现实的颠簸下,我骨子里的自卑又战胜了表象的自信。 大学的学习太清闲,自由自主的时间太多。我曾欣喜于繁忙的高中生活终于结 束,但大学无序的生活让我倍感无聊和空虚,失去了灵魂的寄托。于是,我把大量 的时间花在图书馆里。让人怒气中烧的是农大的图书馆里,农林园艺等科目的书太 多了。农大农科的浓度太浓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堂堂的重点大学,校园里养着 一群黄牛。难怪某位师兄在教室的白墙上写道:“农大女生一回头,吓死农大一群 牛;农大女生二回头,计划生育不用愁;农大女生三回头,长江之水向上流;农大 女生四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 不过,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在阅览室邂逅了李淑仪,让我更意外的是,她正在 看鼎鼎大名的《南风窗》。《南风窗》是比较激进的杂志,经常针砭时弊,在我的 印象中爱读《南风窗》的不是愤青就是学者。当然,我也喜欢它犀利的文笔。一个 黄毛丫头看《南风窗》干什么?我很纳闷。 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她,我问她:“是否喜欢看《南风窗》?”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谈不上喜欢,我只是翻翻,里面的观点很中肯很有时代 感,文章没有官腔,比那些党报党刊有意思。” 我又问:“你说的党报党刊是什么意思?” 她说:“大概大陆除了《南风窗》之外的政治刊物都可以算进去吧。” 我心想这姑娘挺愤青的。 从此之后,她对我的吸引力又增强了许多。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姑娘, 我生性欣赏这种女孩。她们清高让很多倾心的男生望而却步,我却近乎狂热地崇拜 这种性格。我确信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但我跟她差别太大,简直是云泥之别,人 家是一个富商的千金,我是一个农村的穷混混。但也许我太自信,太野心勃勃,太 大胆包天,不知不觉之中,我开始试探她。 记得一次,我对她说:“你是定居上海的山东人,我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你 生在山东然后去了上海现在又来广州读书,我报考失误被流放到广州来,我们又在 同一个地点汇合,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吗?” 她微微一笑,白里透红的脸上露出两个娇美的笑靥,说:“这就叫有缘啊?那 农大那些非洲留学生,从肯尼亚坦桑尼亚埃塞俄比亚不远万里跑到广州来,我们跟 他们不是更有缘?” 她讲话够尖酸的,但所幸能击中要害,一针见血。因此,我不敢随便与她谈论。 我在农大的学习是失败,我不但没有走出理想受重挫之后留下的阴霾,也没有 重振雄风脚踏实地去自己选择的道路。她做了团支书,我却选择了回避。我设想在 农大走尖子路线,但是由于天生的羞赧和刻骨的自卑,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最让我 不安的是我没有丢弃过去一直是优秀生一直是班干部所形成的优越感,这大概是人 性的惰性吧。对于她,每次见到她我都 感觉自己的幻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 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便逃之夭夭。可是我对她的爱慕,准确说是暗恋吧,却与日益俱 增无法抑制。 除了李淑仪,班里还有20个女生。当我刻意疏远淑仪的时候,我发现这些女生 对我很热情很友好。我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喜欢把别人的热情当作多情。她们为 什么认为我和班里其他的七个男生不同呢?当我迷惑不解的时候,班里那个最活泼 最能言的小女生王菲告诉我:“喂,立言,她们说你很像一个学者,咱们班女生都 很羡慕你呀。”我脸上飘过一片红雾,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其貌不扬、智力平平的 人,所以曾经取了个笔名叫“扬平”。 10月初,我将自己在痛苦的折磨中写成的几首小诗寄往成都的《星星诗刊》编 辑部。高中时我就在上面用“扬平”的笔名发表过五首诗。10月中旬,编辑部就给 我来信说他们决定采用我的诗。我沉寂了很久的心终于又开始扑扑急跳了,自己的 成绩获得别人的认可是一件让人不胜喜悦的事。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舍友,他们 三个也很兴奋,很快全班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白天上课的时候,他们又告诉了2002 级公管系的其他同学。因为我,学校内外书店的11月份的《星星诗刊》被抢购一空。 但欢喜之余,我有些担心,因为这几首诗暴露了一段痛苦的感情经历。 晚上,我突然沉重得像铅块的身体压在木板床上,我痛苦的灵魂正在遭受炮烙 之刑。我奇怪,为什么每次想起李淑仪我总要莫名其妙地激动呢?这是心灵的感应 还是生理本能的反应呢?但如果“本我”如此,那么为什么我对其他漂亮的女孩的 兴趣维持不了几个小时以上呢?为什么两个多月了,我对她的暗恋有增无减呢?不 过,我必须承认,她是一个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的女孩,她有让人折服的性魅力和 性格魅力。白天见到她时,我不薄的脸皮竟热辣辣的,麻雀也扑扑扑躁动,她的魅 力有这么强吗?她清秀可人,温柔如水,学习认真,气质清雅,很有大家闺秀的风 范。我们在图书馆频繁的邂逅使她让我心中的形象趋于完美。 11月2 日我写了一封模模糊糊的不像情书的情书,里面有两首现代诗两首古体 诗。我之所以迈出这一步,是因为我发现她似乎也对我有感觉,上课的时候我有意 无意地喜欢偷窥她,我喜欢坐在她后面而不是前面,我害怕她在后面看见我的失误 所以每次不小心让她坐在了后面我就如坐针毡了,仿佛背上有人用钢刷子划来划去。 时间久了,我发现她也经常偷窥我。如果我在后面,我偷窥她只要转转眼球就行了, 不易被人发现,可是她若偷窥我,目标就很明显了。有时我正聚精会神听讲,坐在 身旁的男生提醒我:“唉,那条友又看你了。”这样次数多了,男生爱跟我开玩笑, 说什么“风流才子”,什么“美女爱才子”,时间久了,我也糊里糊涂信以为真了。 另外,远在西安交大的张乾也劝我先下手为强,说交大中文系前10名的美女都被人 家抢光了。苏格拉底的学生向他请教恋爱问题,苏也对学生讲:“你走在一条鲜花 满径的小路上,有很多花儿又大又漂亮。开始你采了一朵,但越往前走前面的鲜花 就越大越漂亮,于是你不停地丢弃,又不停地采撷,你痴迷于这样的游戏中,但到 后来,路边的花儿越来越小你却没有发现。当你最后一次丢弃时,却发现没有漂亮 的花儿可采了。”这个我称之为“采花理论”。你的一生肯定会遇到很多让你心动 的女孩,你不停地追求又不停的舍弃,到最后你却后悔没有在恰当的时间做出正确 的选择,这种游戏让你乐在其中,也让你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我从中所学到的东西 是抓住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出手之后珍惜所得,这样才不会后悔。还有汪国真 的一首短诗《无题》: 过错 是短暂的遗憾 错过 是永远的遗憾 也怂恿了我的情欲。我决心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