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约情人坡 情书送出的第二天早上,我双眼模糊全身疲惫。掀开被子一股刺鼻的气味传过 来,好像新收的地瓜挤出的汁液的气味。看到内裤湿了一大片,粘糊糊的,我的脸 一红,心想昨天晚上又跑马了。以前上高中时,有一个学期和两个体育生同宿舍, 早上老听他们抱怨:“乖乖,昨晚又跑马了”或者“妈的,怎么又画地图了。”我 是个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跑马”和“画地图”这两个文雅的词 儿还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你说,体育生跑马真吓人!早上他掀开被子,我经常看 见被褥浸湿了大约三分之一,仿佛在里面撒尿似的。他们有“精力”,晚上天天做 梦画地图,白天还能在操场上超负荷地训练。我可不行了,只能称为跑马不能称为 画地图,妈呀,一说画地图我就想起被他们的大鸟弄湿的被褥。我跑一次就筋疲力 惫了,真是太文弱了。今天,也是如此。我脱下内裤,然后用卫生纸擦擦麻雀的羽 毛,又换上了一条干净的。 今天上午有三节哲学课,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萨特、尼采的哲学。不过无论 谁的哲学我都读不下去,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哲学不但不是使人聪明的学问反而是让 人越来越模糊的学问。难怪《围城》里面的赵辛楣说:“哲学是这样的学问,在学 习之前你仿佛一切都懂,但在学习之后你却什么也不懂。” 其实什么儒家思想道家思想,都是统治者的事,跟我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 那些哲学家真是吃饱了撑的,去探讨什么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人来自何处归向哪里。 英国的那个史蒂芬。霍金,据称成就超越了爱因斯坦,他的《时间简史》,我跟好 友(主要是理科的)探讨了很久也没有什么结果。宇宙起源知道了又怎样?我们能 统治宇宙?更何况霍金并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宇宙大爆之前是一个密度无穷大的小 球而不是两个三个。他的功绩仿佛在于创造或出色使用了黑洞、夸克粒子等乏味的 物理概念。 我厌恶哲学老师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在他的眼里,仿佛东西方的哲 学家没有一个能超越他,他就是最伟大的哲学家,哲学的集大成者。真让人受不了, 我无法忍受他张家长李家短地点评哲学家,连自己的哲学理论体系还未建立就盲人 摸象胡说八道。想想清朝的包世臣,自己的书法狗屁不通一无是处,书法评论却写 了几大卷,遗毒至今。 我又想起“群鸡论蛋”的故事:“有个老奶奶养了一群小鸡,有一天,一只鸡 下了一只蛋,其他的鸡就五言六语议论起来,有的说这蛋不圆,有的说这蛋颜色太 深,有的说这蛋太小了……”不但自己不会下蛋还对别的鸡下蛋醋意大发胡言乱说。 可惜这位伟大的哲学家不知道这个道理啊! 他兴致勃勃地唾沫四溅地在讲台上讲个不停,我却看见整个教室的学生已趴下 了四分之三。上次他谈论现在的语言哲学流派,论证“本质”是不存在的。但是, 没多久又宣称诗歌和哲学的本质是相同的。乱讲!诗歌是形象思维的,而哲学是抽 象思维的,虽然有一些哲理诗写得不错,有一些诗里有深刻哲理,但哲学和诗歌本 质并不同。宋朝人喜欢写哲理诗,用抽象思维作诗,宋诗至今也没有几个人喜欢, 最可恶的是宋诗断送了中国古典诗的命运。不过,对于这个老师,我还是很尊重的。 他滔滔不绝的口才和让人头晕的雄辩,的确折服了我这个小混混。 今天的哲学课,老师仍然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他说话的情境让我想起北方漫天 飞雪的壮观场面,如果从他嘴里吐出的字都化为一朵朵雪花,肯定比漫天飞雪密密 麻麻挤满天空还壮观。但我哪里有心听他一派胡言呢,我的眼球盯着前排的淑仪。 今天她似乎比较兴奋,悬在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除了清高,她还是很开朗的女孩 子。难道她默认了?难道她真地喜欢我?难道她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听天由命吧! 第三节课刚开始,我的眼前多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我打开看到上面写着“立言: 我们需要谈一谈,星期天上午九点,情人坡,怎么样?”淑仪也未署名。 去“情人坡”是什么意思呢?她默认我了?想到这儿我紧张的心情终于可以松 口气了。但她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女孩,也应该比较复杂比较老练。我可是大姑娘坐 花轿头一回的事。不知是这纸条暴露了我们的隐私还是我太粗心泄露了什么,舍友 竟然问起我纸条的事来。我搪塞不住,只好说:“有个女生想跟我谈谈文学,你们 也有兴趣吗?” “肯定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什么文学,她是在勾引你。” 我佯怒:“乱讲什么,人家对文学感兴趣,瞅我写过几首破诗,想跟我交流一 下。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带我们去,好吗?” 这下麻烦大了,我慌忙解释:“你们三个对文学根本都没兴趣啊,天天吊啊吊 啊的,太俗了,不要破坏人家的雅兴了。再说你们想看靓妞,也不至于连这一次机 会也不放过吧?” “好了好了,你是食粉饮露的、采琼啜玉的诗人才子,我们都是俗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们喜欢对号入座。我也没有办法。你刚才的食粉饮露、 吸琼啜玉就很雅啊!”我满心好气,一脸无奈。 “拉倒吧,我太了解你了。文人啊,目空一切,我们才不自暴家底呢。算啦, 你自己去吧。” 第二教学楼北面大约100 米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丘,高约15米,山顶是一片蓊 郁的松树林,山的南坡较陡峭,但北坡非常平缓,倾斜角只有大约20度,坡上面铺 着青青的整齐的草坪,倾斜坡下边是一个有面积不小的小湖,这个北坡就是闻名全 校的情人坡。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来校报到时领的校园地图上赫然注明这个地方叫 “情人坡”。以前读高中时,市一中两栋并排的教学楼之间常有谈恋爱的,那个地 方很狭小,大家管它叫“情人墙”,但只在少数学生中流传,校方并不知晓。看到 “情人坡”时,我觉得大学真够开明的,专门辟出一个小公园让学生谈情说爱。 我心情矛盾地等着星期天的这个约会,既希望它快来又害怕它到来。丑媳妇不 怕见婆婆,我听天由命。但好几个晚上我都失眠了。星期天终于到了,我奇怪嗜睡 的我能自动早起。趁着三个舍友还在酣睡,我就简单洗刷一下,然后下楼去饭堂吃 早餐了。 农大校园8000多亩,我们公寓离情人坡、教学楼有六里路。农大的自然风景是 很美丽的,到处绿树成阴,鲜花簇簇。尤其是路两旁的棕榈树,十多米高的径直的 树干顶着一大团帆布似的大叶子。我分不清椰子树和棕榈,刚来农大时还认为这是 椰子树。但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两者真地很相似,这些棕榈树很像我在图画和电视 上见过的椰子树。可爱的农大还有五个小山四个小湖。农大很像珠江三角洲的农村, 有花有鸟,有田有林,有山有湖,从高处俯瞰活像一片森林。那些粗壮的榕树盘根 错节,须发如绳,很容易让人感慨农大九十年的“光灰历史”。 终于到了情人坡,瞅着四处无人,我捡起几片小石块到小湖边打水漂,看石块 激起的涟漪,我的脸上荡起孩子似的幸福的笑容。玩累了,我就静静地坐在坡上, 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倾听松林中的嘤嘤如琴的鸟鸣。朝阳强烈地照射着大地,湖 面仿佛有千万条银鱼游动。清风吹过松林,带来如泣如诉的声音。早晨的空气是清 新的,农大的空气更是夹杂着花粉的清香。我贪婪地呼吸着花香,沉醉地享受着上 帝的慷慨恩赐。时间并不会为我挽留早晨的美景。 很快到了八点半了,我听到远处有人叫“立言!”肯定是她来了,我回头一看 果真是淑仪。她走近我,嗔怒:“本来我想早来半个小时,把握主动权,你看,计 划不如变化快,现在是泡漟了!你来了多久了?” 我想她真幽默,笑着说:“不久,大约一个半小时吧。” 她说:“老兄,开玩笑,90分钟还不久啊!好,我们坐下聊吧。” 我慢慢地坐下了,她又笑着说:“看你!好像草坪上有锥子似的。还有,你离 我足足有三米远,怕什么啊!”我只好挪到她身旁,与她仅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忐忑地问:“你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吗?” 她微笑着,使出一个狡猾的眼神,说:“你当我傻?媛媛给我的,我猜也猜到 是哪位大哥了。” 我问:“你是什么态度?” “我没有态度。”她严肃了一些。 “没有态度是什么态度?你说话太含蓄了。”我一脸困惑。 她回答:“就是既不接受,也不拒绝。我做不了主,皇阿玛说了算。” 我扑哧笑出声来,说:“皇阿玛?你老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她也笑了,回应:“还说我,那天我去学院拿信,看到有你一封,西安交大寄 来的,信封上收信人写的是‘陈立言 皇兄收’!” 我笑得更厉害了,那是张乾捣得鬼,高中时他就喜欢这么叫我。清朝皇宫的连 续剧一部接着一部,《康熙王朝》《雍正皇帝》《戏说乾隆》,祖孙三代都齐了, 还有《还珠格格》《新月格格》放个不停,我们这代人是大清王朝的戏剧中长大的。 我说:“我是皇兄,你是公主,门当户对啊!” 她撅起樱桃般红的小嘴,说:“干嘛,又想占我便宜!人家可没说答应你。” 我不解地问:“现在都21世纪了,你也是比较前卫的女生,怎么让你的皇阿玛 说了算啊?” “谁让我是山东人的闺女呢?我爸可是一个标准的儒商!” “你爸也喜欢国学?那我可找到忘年交了。”我说。 “告诉你,我爸书房里,诸子百家、先秦散文、唐诗宋词元曲,全了,而且都 是暗蓝色封皮的线装书!” “噢,老爷子这么着痴迷国学!那我放心了,‘咱爸’那一关我肯定能过,虽 然本人其貌不扬。”我一边笑着说一边拔腿跑,她在后面不停地追。 等到我们都跑累了重新坐下,她又狡黠地眨眨眼,说:“你内里是山东人,但 外表把山东人的优点全丢光了。” “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啊!”我苦笑着说。 “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文笔。《星星诗刊》上的那几首诗我也看了,感情真挚, 文字清丽,形式工整,有《诗经》的底韵。”她认真地说。 “小姐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底细,真是老龙王搬家——厉(离)害 (海)!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爷爷的指导下读《诗经》了,很喜欢,就开始模仿了。” 她说:“你的诗风和余光中晚年的诗风大同小异,不过你还要再努力。你是‘ 婉约派’的吗?那首《蝶恋花》很像柳永姜夔写的。” “我的抒情诗是婉约派的”,我沉思着说,“言志诗是豪放派的” 她的眼神有些兴奋,说:“那首《珠江行》应该是言志诗,够豪放的。你自比 苍鹰我没有意见,但你还自比泰山我就不答应了,我也是山东人啊。” 我呵呵笑起来:“你可以自比浦东的中华第一高楼金茂大厦嘛!” 她接过就说:“那可不行,泰山海拔1500多米,而那座大厦还不到500 米。我 还是自比珠穆朗玛吧!” “可以啊,听说珠穆朗玛在藏语中是女神的意思。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 我认为我很狂妄;但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朵红花,娇嗔:“原来我认为你有点小傻,看来你还有 点小坏……” 她说话的时候,我凝视着她,发现她真的太漂亮美丽了。尤其是她的微笑,真 像妩媚的水莲花。她皮肤光洁细腻,头发漂亮地打着发髻,整整齐齐的。她两个眼 珠像两颗闪亮的南非钻石一样镶嵌在白皙清秀的脸上,那两弯青黑的眉毛犹如两片 肥胖的柳叶贴在她光滑的额下。她丰腴而又不显富态,高凸的酥胸十分性感。她双 手白腻柔软,宛如椰子的果肉。更让人叹服的是她言语流畅,谈吐优雅,气度非凡, 举止大方。难怪她能吸引无数的艳羡的眼球,回头率百分百了。 也许我看得太久,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我慌忙重拾话题,问:“你给我什么处分?” 她又笑了,露出雪白的齐楚的牙齿,果断地说:“留校查看三年。” “你为什么那么急呢?干吗那么早就坦白呢?林副主席的教训你忘了?”她又 问。 “我怕被别人抢先,那样后悔就晚了。” “但是,”她认真地斟酌着吐出的每个字,“在收到你的信之前,我已经收到 十几封了,每一封都有五六页以上,有的写得很肉麻,我都扔了。但是你的信,我 竟一口气看了三遍。” “不过,我……配……不……上……你。”我吞吞吐吐地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很聪明,写情书也出奇制胜,以少胜多。 你知道吗?你的信才写了275 个字。” 我惊讶她有心去数我信的字数,准确说还有惊喜。但是,我仍然用渴望的目光 看着他,说:“我不要你做我的G.F.(girlfriend),我只是希望跟你建立一种比 友情还浓比爱情还淡的关系。” “你是说……红颜知己吗?”她问。 “可以这么说。整个公管系,整个人文学院,那么多学生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 以谈上五分钟以上的人,除了你。” 她似有同感,抬头望了一下天空,然后缓缓地说:“其实,我也很苦闷。那些 女生的永恒话题是化妆品发型衣服皮鞋,永恒的兴趣是逛街美容看西片港片。可这 些我都不喜欢。所以,我只能去图书馆。” “你这叫超凡脱俗。”我笑着说。 “要说超凡脱俗,还得向你看齐。整天头发蓬松,不修边幅,酷似张五常。”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你认为‘爱’和‘幸福’是什么意 思?” 我思考了一会儿,答道:“爱是让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幸福是我们实现了自己 的意志和愿望后得到的特殊感受。” 她认真地说:“好像有西方自由主义的色彩,很经典!我会记下来的。你是我 见过的最有内涵的男生。” “不敢当不敢当,你言重了!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 女生。” 我的话音落地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很久。还是我先开口了,我说:“你给我 一个明确的态度好吗?我不相信你会听你们家老爷子的。” “男人用友情发展爱情,女人用友情拒绝爱情。你认为几首小诗久可以俘虏我 吗?”她有些不屑地说。 我无奈地问:“那你究竟打算怎么样?” “我要考验一下你。”她有些兴奋地说。 “怎么考验?”我问。 她狡黠地说:“那儿,跟我来!” 我尾随其后,走到了小湖边。她指着小湖说:“你要是能从这边游到对岸去, 我就答应你。”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妈呀,小湖虽然不大,但是从这边到北岸也有500 米之 远了。500 米啊!我体育选修游泳,考试只游50米,我还累得气喘吁吁呢。现在已 经开始变冷了啊,更可怕的是小湖脏得要命!你看那些绿色得水藻,层层叠叠的在 水里,仿佛是积满了陈年的树叶。整个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好像从造纸厂流 出的污水。估计进一口湖水,我就要扁桃体发炎了。500 米啊!50米的十倍啊!我 有些后怕了,但是若无其事地说:“你想做冬尼娅?” 她还是一副清高的表情:“你以为你是保尔柯察金!” 看来这个牺牲是必须要做了,但是我奇怪女人总有些让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的稀奇古怪的想法。我游过去就能说明我真心喜欢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可 恨的是就连淑仪也陷入了这样的逻辑。我记得有个英文笑话,说很久以前,有四个 渔夫捕到了一个美人鱼,美人鱼说你们放了我吧,我会各自满足你们一个愿望。四 个渔夫同意了。第一个渔夫说,把我的智商提高一倍吧,美人鱼说:“好,那么你 马上就会变成天才了。”第二个渔夫说,把我的智商提高两倍吧,美人鱼说:“好, 那么你不久就可以变成超人了。”第三个渔夫说,你把我的智商提高三倍吧,美人 鱼说:“可以,待会儿你就可以成为神仙了。”第四个渔夫说,你把我的智商提高 四倍吧,美人鱼有点难为情地问:“如果那样,你就得变成女人了。”对于男人来 说,女人的很多想法都是不可理喻的,她们的的确确是男人的苦恼。听说,英文单 词WIFE,就含有女人是男人的WORRY 意思。 来不及沉默了,我纵身跳进了凄凉的小湖。我把自己丢进小湖时,淑仪拉了我 一把,大概是不想我跳下去。可惜,我决心已定,她没有拦住。她在岸上着急地喊 :“憨度!偶跟侬捣江湖呢!侬快补上来啊!” 我惊疑地一回头,她说什么?上海话?肯定是情况紧急,她一下子冒出来这么 多家乡话来。我不管她说什么,只顾游下去。她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惊疑,连忙用普 通话说:“傻瓜!你快上来了!这样会淹死你的!” 我心中的个人英雄主义抬头了,我就要游下去!我就要以此证明我真地喜欢你! 老妈呀,湖水怎么还那么凉啊。加上我未来得及脱下衣服,湖水装满衣服,弄得我 浑身上下鼓鼓的重重的,好重啊!我像背驮石碑的乌龟,在湖里扑通着。她在岸上 急得咂咂跳,不停叫嚷着。我是一个执着得有些顽固的人,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 九头牛也别想拉回来,何况她一个黄毛丫头。游到100 米时,我已经身疲力尽了, 但是,不行啊,我要游到北岸去!对岸就是极乐世界,对岸就是我的女神,努力游 啊,给我努力游啊,陈立言!我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停止。死也要 死在湖里!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 想想革命老前辈!拼了!在毅力的支持下,我终于游到湖中央了。下面的一半怎么 办?我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继续,继续,胜利就 在前方!淑仪已经跑到了北岸,在那边给我加油。过了湖中央,只有努力向北岸游 才有生存的希望,所以,她不再叫我往回游了,而是叫我加油。她的嗓子都喊哑了, 但是我早已对她熟视无睹了。就当你时透明的,谁让你存心整我?我感觉自己的确 要为伟大的爱情而献身!我感觉自己摸到死亡的大门了,黑无常白无常两位大人正 在向我招手。我猛然产生一种懊悔的感觉,我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妈妈怎么 办?老家怎么办?他们会多么痛苦啊!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为了追求 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把爸爸妈妈全部丢了!但是,我不能停啊,停止就意味 着死亡!我不能丢下爸爸妈妈啊,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还没来得及享清福,反 而要白发送黑发,这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啊!不能啊,我不能死啊!求生的本能使我 潜力爆发,我仍然在凄冷的湖水中扑腾着。还有200 米,加油,加油!我默默暗示 自己,我一定能行!我一定可以活着游过去!我全身都发麻了,嘴里也不知喝了几 十口污水了。不能停,不能停!我要证明给淑仪看,我陈立言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的! 我的眼镜早就模糊了,我只是在凭借自己的听觉在游,淑仪的声音就是我的向导。 努力,努力!拼搏,拼搏!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几乎是搜肠刮肚,搜索几 句名言来激励自己。还有100 米,不行了,我真地撑不住了,身体开始渐渐下沉。 我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了。湖水扑腾响了一下,淑仪跳下了水。她朝我这边游过来。 你傻了!找死啊!我心里暗暗想,正想喊出口,可惜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我 喊不出来。她劈浪过来,慢慢地,慢慢地接近我。50米,30米,10米,她的手触到 我的身体了。我终于吼出声来,艰难地说:“你疯了!”她二话没说,慢慢拽着我 向北游。80米,50米,30米,快到了,快到北岸了。上帝啊,有惊无险,我们终于 爬到了岸上。 我像一死个子,哗啦扑到了草地上。上帝保佑,苍天有眼!我终于活着游过来。 当然,如果淑仪不下水,我也许已经死在湖中了。休息了很久,我体力恢复了一些, 她坐在我的身边,全身也是湿漉漉的。我有些凄伤地说:“对不起,你救了……我 一命!” 她气愤地说:“叫你不要游,不要游!你偏不听!你逞什么能啊?” 我也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你让我跳,拉我下水的,反而来怪罪我!为了你的这 个馊主义,我差点连小命都搭上!我反驳说:“是你叫我跳的,怎么又来谴责我!” 她自觉有些理亏,从刚才下水前脱下的外套里掏出干净的纸巾,帮我擦拭身上 的水说:“人家给你开玩笑的嘛!谁让你那么任性!傻孩子!” 晕倒!她竟然叫我傻孩子?比我大几个月啊?我记得只有老妈这么叫过我。我 故意耍嘴说:“‘傻孩子’用上海话怎么说?” “憨小人!”她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有些矫情地说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污水,她也站起来了。我把双手插到她的胯下, 轻轻搂住她,然后用沙哑的嗓子问:“你答应我了吧?” 她一下子脸红了,但是仍然很镇定地说:“你说呢?我不答应你,你还不像王 国维一样投湖自尽啊!” 我苦笑着说:“不见得如此。”我把她抱紧了,触到了那两团软绵绵的柔波似 的“波儿”,仿佛一下子触到了1000伏的高压电,我浑身热血沸腾,下面那个因为 长时间泡在水里而阳痿的麻雀也受惊了,不安地跳动着。一种幸福的感觉塞满了我 的身体,爱情真是个好东西。 天气变热了,阳光炽热,强光耀眼。她提议:“早点回去吧,回去换衣服,不 然会感冒的。我那儿有消炎药。再不走,你真地要喉咙发炎了。” 我点了一下头,跟着她走。她低着头说:“立言,你知道吗?我不是存心跟你 过不去,也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们不可能长久,我爸爸一直想让我出国。” 我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轻声感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在一边咯咯笑起来,脸上荡漾着孩子似的快乐。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你刚开始说的那几句应该是上海话吧?” 她神秘地一笑,说:“是呀。憨度是傻瓜意思,捣江湖是开玩笑的意思。” “偶是我,侬是你,对吧?”我问。 “算你聪明!”她调皮地回答。 “那么,我爱你该怎么说呢?” “想沾我便宜!我才不会上当呢!” 我哈哈大笑,鬼机灵!我发现她额角的污迹还未清除,就用袖子帮她仔细擦了 一会儿。我萌生了一种想再度触电的冲动,于是突然问她:“可不可以把你的手给 我?” 她把白嫩的手放在我的手上,顿时有一股热血从头到脚充斥着我全身,大概这 就是触电的感觉。我又问她:“你信不信我?” 她使劲地点点头,我说:“我可以等你20年。林肯有个玛丽,里根有个南希, 克林顿有个希拉里,我要有个李淑仪。” 她又笑了,说:“你还做梦当总统?但是,你可不能学克林顿啊!”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