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华佗无奈小虫何 平静祥和的春节刚刚过去,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型性肺炎开始在广东肆虐泛滥。 在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里,我看到了广州人哄抢板蓝根白醋口罩等货物的镜头。中 国人刚刚有了一点大国公民的信心就遭遇这个无药可救的顽疾,实在让国人痛心。 环视宇内,正是亲者痛丑者快。 西方国家的媒体疯狂炒做,192 个国家限制中国人入境,很多国家开始歧视当 地华人和旅外中国人,一些小国诸如新加坡之流唯恐中国不乱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大 肆攻击中国取笑中国,一副得意洋洋的小人国嘴脸。还是一些大国有风度,及时给 予了必要的援助或象征性的慰问与帮助。据说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去广州调查,只 活着回来一个,非典立刻成为世界性的难题,直至后来有效控制了,还未能研究出 对号的药物。非典中期,看着全国尤其是北京的病例飞涨,举国惊慌。正是华佗无 奈小虫何!北京的民工和外地学生纷纷出逃,导致国难期间的铁运高峰,有的学生 嫌火车太慢干脆坐飞机返回老家,我北大和人大的同学都是这些逃兵中一员。中国 公民和学生心灵的脆弱可见一斑,连北京也缺乏安全感。不过,北京部分官老爷的 过度官僚化和庸碌的八旗子弟作风的确伤害了首都的安全机制,损害了中国的国际 形象。估计那几句让北京人自豪的顺口溜在这时也黯然失色了: 不到深圳不知道自己钱少, 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 不到海南岛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但初始,我们看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感情并未起多大变化。非典在广东的肆虐对 其他地方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大概同欧洲的疯牛病、口蹄疫和非洲的艾滋病一样, 仿佛距离我们十分遥远同我们毫无关联。大概这种病态的对同胞麻木不仁的态度比 抗击非典中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漏报瞒报甚至隐匿不报病例的庸碌无为的官员更 可怕,对非典蔓延的帮助和贡献更大。不知道中国人怎么了,我这种自认为极端爱 国极端民族主义的中国人如果不是在广州读书也会对此漠不关心,仿佛边疆发生了 地震长江发起了洪水煤区发生了矿难,距离我们都很遥远。但是如果外国人欺负中 国人歧视华人,我就怒发冲冠了。为什么我们的眼睛老盯着国外而对国内的灾难漠 不关心对同胞缺乏人文关怀呢?听说一个美国人在广西旅游不幸跌落山崖而死,美 国政府事隔两年还要劳师动众寻找;听说无论哪里发生灾难,日本政府驻外使节都 会在第一时间询问有没有日本人伤亡。为什么“九。一一”事件后,在我们眼里看 似散漫混乱的无组织无纪律的美国人能拧成一股绳呢?为什么日本人的民族凝聚力 那么强大呢?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代表国家的政府要给普通国民以强烈的人文关怀, 让他们为自己是本国人而不是外国人而自豪。我们中国人也有民族自尊心、自豪感, 但这种松紧带似的凝聚力更多地是源于祖先创造的历史的辉煌而非现实生活中的优 越感。其实想一下,我们的很多做法都让同胞心痛,让国民耻为中国人。好在,国 内的媒体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报道也多起来。我国政府在走向理 智。 在心中对非典诚惶诚恐之时,我回到了瘟疫成灾的广州。但是,我没有想到, 与非典病毒一样可怕的事情也在等着我。 淑仪因为家中有事,推迟假期一周。我上网时遇到她,她说君仪离不开自己, 需要在家照顾弟弟。身边没有淑仪,广州强烈刺眼的阳光也变成了黯淡的水墨画。 我每天放学后,都孤自一人坐在情人坡小湖边怅望良久。淡雾浮云般的忧伤填满了 我的心胸。我用南腔北调的富有感染力和仕人气的声音轻轻哼起了孙燕姿的《遇见 》: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空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往右向前看要拐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迹底会解开。 广州的冬天更多是一种时间概念而非季节概念。这时的广州天气已开始升温了, 阳光比年前强烈许多。情人坡野花点点,小湖水柔波圈圈,松林好鸟成鸣。薄纱似 的清风夹着鸟语花香和湖水的鱼腥阵阵袭来。夕阳将天空染成玖瑰色,浮云红得像 淑仪含羞的面容。金色的阳光像伟大英雄的暮年一样,光热益强豪情益壮,但所有 的表象都难以掩饰其走衰亡的悲凉。我为夕阳而感动,为夕阳而悲伤。山顶上高耸 的马尾松一年365 天仿佛都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花开花谢和草坪的葱绿黄绿。我 厌恶松树的庸庸碌碌,而赞叹太阳的有盛有衰。我沉思在深邃的哲学迷阵中。 “立言!”身后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英文。 她怒气冲冲说:“反应迟钝!我都叫你五六声了,你才听见!” 我从令人窒息的哲学思维中脱离出来,平淡地问:“找我有事?” 她娇声娇气说:“找你找得好辛苦!我去你的宿舍,你同学说你去图书馆了, 我去图书馆,从一楼找到五楼,都没发现你的影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问。 她的热情也冷淡下来,慢吞吞地说:“麻烦了麻烦了,我有大麻烦了!” 我关切地问:“怎么啦?染上非典了?” 她摇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我急了:“有什么麻烦你说嘛!不然我怎么帮你?” 她的面颊开始痉挛了,带着恐惧的表情说:“我……怀……孕……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严肃地说:“我……怀孕了。” 我慌张地说:“怎么可能呢?那次不是带套了吗?” “带套也没用,安全套又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她发脾气了。 我问:“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安全保证?” “鬼知道,我们就是那千分之一的例外!” “那怎么办?”我不知所措地问。 她说:“知道怎么办我还来找你!不过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啊?你疯了!你才17岁,我也才20岁,还不到法定婚龄呢!你不怕同学嘲笑 你吗?再说,你爸爸妈妈的老脸往哪里摆啊!”我怒声斥责道。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她不 高兴地说。 我声音缓和下来,说:“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我们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 做,我们的人生还刚刚开始。你那样做了,肯定会被学校开除的,我这边,你爸爸 一个电话,我就得回山东老家,被遣返原籍了。这样我就完蛋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无可奈何地问。 我急问:“做掉怎么样?” 她很难为情地说:“很痛的,要做手术。” 我安慰她说:“英文,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这样,后果不堪设想啊。” 她诡谲地说:“好,我答应你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笑着说:“你这孩子,太狡猾了!死到临头还要勒索我。” “可是我已经不是女孩了,你别装糊涂,我们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了,我是你的 女人。”她若无其事半开玩笑地说。 我一脸无奈:“可我是被你‘礼遇’的呀!” 她忧伤了:“不要那么不负责任好不好?我把一切都给你了。”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可是你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啊!”我 心里也很委屈很窝火。 她说:“你紧张什么!我说我是你的女人,又没说你是我的男人,谁要做你的 黄脸婆?自做多情!我还不愿意呢!” 我痛苦地说:“即使这样我也对不起李淑仪啊!” 她吃醋了:“你就中意李淑仪!她对你真地咁(那么)好,俾(使)你那么痴 情?”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尤其是她们同时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我知道淑仪是比较完美的,她比较宽容,但是她在爱情观上保守一些,不会容许我 脚踏两只船。英文呢,很少替别人考虑,任性一些,孩子气多一些,但在爱情问题 上是开放的,她不在乎我有女朋友。 沉默了一会儿,我平静地问:“什么条件?” 她微笑,用祈求里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你答应我先!” 我说:“还讲不讲理啊?先说什么条件。” 她撒起娇来,说:“不嘛!答应我先!” 我心想她不会害我更不会灭我,就太息说:“好好,先答应你。” “以后每个周末都到我家做辅导好吗?”她说。 “你太霸道了吧?再说,这样你爸爸妈妈很容易就会察觉的。”我难以接受。 “怕什么!我爸爸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妈妈已经察觉了。” “他们不反对吗?”我惊讶地问。 她绘声绘色地说:“没有啊,他们只是说立言是个人品端正前程远大的好孩子, 把你交给她我们放心,但是你们年龄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他们信得过你呀!” 完蛋了,王老师美国式的自由观害苦我了,我本想借助他阻止英文的不理智, 这下掉进无底深渊了。我只好迫使她妥协:“周日我要做兼职,只有周六有空。” 她问:“什么兼职啊?不做不可以吗?” 我装出一脸无奈的样子说:“这个兼职与我的专业有很大关系,对我以后有很 好处,不能丢啊!” 她说:“好吧,不为难你了。不过周六你一定要去,有紧急情况也要向我汇报 请假。” 又是一个冤家!她说什么我也听命了,捅了那么大的漏子,我只求保命了。其 实什么兼职,就是和淑仪例行的约会。两只船不能相冲突,撞到一块儿我就鸡飞蛋 打了。不过,还好,连哄带骗她终于答应把不慎侵入身体的精虫做掉了。但是,我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胜利和失败同时存在的感觉。我觉得说服她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可是我又有一种醒悟感觉她欺骗了我。妈呀,无论如何对我来说,精虫都和非典的 冠状病毒一样可怕,几乎差点让我一败涂地。接下来的难题是如何瞒江过海骗过淑 仪不让她知道我的绯闻。其实,我真地替自己委屈,我向谁喊冤啊!跳进黄河也洗 不清了。 淑仪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从我对她的紧张态度和同学那里探得一点蛛丝 马迹。终于,她抓到了足够的证据,表情凄伤地问:“你和王英文什么关系?” 我激动而惭愧地说:“她追……我……没能……严词拒绝。” 她失望了,又问:“你确信喜欢她?” 我痛心地说:“我不喜欢她,我是被逼的。” “那你答应做王教授的乘龙快婿了?” “不可能,我只喜欢你一个,我不是那种人。”我郑重说。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她呢?你害怕王老师?” 我动情地说:“初三时,有个女生追我,被我严词拒绝后,她自暴自弃,辍学 了,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我不想再伤害那些纯情的女孩子。我只是把英文当做妹 妹,可是她不自觉。我只爱你一个,你明白吗?” 她也有些激动了,我知道女孩子最受不了的是男朋友的不忠和背叛。她把一切 都给了我,近乎狂热地相信我的正直与忠诚。但是,英文的出现使我出现了信任危 机。 我们久久无语,她紧紧抱着我小声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十一岁… …就……没有了……妈……妈,现在……爸爸又……不在……身边。我不能失…… 去……你。”我抚摸着她柔滑的后背安慰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尽管恢复了信任,但因为中间夹着一个英文,我们已很难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我心里装的是淑仪,所以周六经常是到王家坐一会儿就托辞开溜。就这样,我周六 去王家一次,周日再与淑仪约会几个小时。她们两个,我真地一个也不想伤害。但 是,即使这样,我也无法维持与贫僧保持相对平衡相对稳定的关系。 英文太固执太任性了,一次她找到淑仪,说:“师姐,你叫立言在我们家多待 一会儿好吗?他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 淑仪说:“这种事你给他说就行了,为什么找我?” 英文说:“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听你的话啊。” “没错,他是我的男朋友,可我又没有约束他绑架他。” “我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我喜欢文学,只是想跟他交流一下。”英文认真地 说。 淑仪说:“可是文笔好的人到处都是,你为什么非得找立言呢?他家庭经济不 好,需要做兼职养活自己。” “我可以叫爸爸给工资他。” “这样赚钱太容易,立言心里会接受不了。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淑仪 说。 英文说:“师姐,我不会抢你的立言的。我只想经常和他在一起谈谈。” “这样的要求对他来说太苛刻,他比较崇尚个人自由,而且他爱憎分明,个性 突出,不会经常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淑仪说。 英文急了:“可是立言没有说过不喜欢我呀!” 淑仪说:“那是因为他太善良了,不想伤害你。”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但现在他想说不喜欢我也晚了。” “你……什么意思?”淑仪激动地问。 “春节前他喝醉酒了,然后我们就同床了……” 淑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愤地说:“真卑鄙!想不到你……” 那天黄昏时淑仪满脸泪花满心委屈扑到我怀里,痛心地哭着,把这次谈话转述 给了我。我也无所适从,脸色冷若冰霜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我不停地 说:“我是被逼的,原谅我吧!”她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是紧紧地抱住我哭个不 停。我知道是自己戒备心太差对英文不够敏感才造成这样的惨淡收场。 待我将她安慰好,我们坐在草坪上,她安详幸福地偎依在我的怀里。抚摸着她 柔顺亮滑的头发,我又用激动得发颤但是很有别致的韵味的声音轻轻唱起了那首《 遇见》: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空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往右向前看要拐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迹底会解开。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