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泰山岩岩 5 月1 日是国际劳动节,本来应该放七天长假,但是现在非典嚣张,学校不敢 麻痹大意,所以只是放了三天假,原则上不准离校,而且提醒我们要天天测量体温, 及时向学校汇报身体状况。非典无处不在,但是谁也不知道非典在哪里。我几乎连 路边的树叶也不敢碰,不知上面有没有冠状病毒。然而人人都扛着脑袋在大街上晃 来晃去,似乎这里比内地更加安全,听说北京都乱套了。我那几个有幸走进北大人 大的同学,都跑回老家避难去了,有一个没坐上火车,干脆坐飞机逃跑了。因为非 典,北京又出现了“春运”,怕死的都赶着回家了。我给妈妈打电话,她说在外面 打工的不让回家了,家里有人在外面打工的小学生都不让上课了。好一个非典,比 鬼子进村还恐怖! 我不应该伤害淑仪,但是我又一次伤害了她,我们出现了感情危机。本来英文 地出现已经够烦人的了,可是祸不单行啊,我太争强好胜了。那天中午,我们在淑 仪小姑的住处,淑仪累了,正在午休;我早上起得晚,精神还好,所以坐在客厅看 书。淑仪的小姑快毕业了,现在忙得很,这个地方基本上属于我们俩了。突然门响 了,我抬起头一看,门口有一个西装革履中年人,约摸有四十岁左右,胡须剃得干 干净净,整个下巴一片青色,给人一种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形象,颇像媒体宣传中 的CEO.小姑的男朋友?不会有这么老啊? 我赶去开门,问:“您是……” “你是……” “我是淑仪的同学。” “那么你就是陈立言了?” “您是……” “海娜的叔叔。” 海娜的叔叔?怎么从来都没有听淑仪说过,她不是只有一个姑姑吗?我心里嘀 咕着。 进屋坐好后,他开门见山说:“我一直想跟你谈谈。” 跟我有什么好谈的?你又不是淑仪的皇阿玛!谈什么?我和淑仪的事情?他已 经知道了?好吧,要谈咱就谈,我说:“有这个必要。” 他单刀直入,说:“我反对你喜欢海娜。” 哇丂,如此不留情面!好,你不就是淑仪的叔叔吗?那我就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你不仁,我也不义。我说:“无所谓,只要你不反对海娜喜欢我就行,你也没办法 反对。” “不要跟我耍滑嘴。” “可是感情的事是不容外力干涉的,你凭什么反对我喜欢海娜?” “你不可能给她带来幸福。” 这句话倒是击中了我的心理要害,但年少轻狂的我岂肯容忍别人的鄙视?我说 :“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而且很武断。你根本不了解我。虽然我人在农大,但是 我的水平绝非就是农大的水平。我有实力进名牌,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说这些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没错,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惋惜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在强调,我有能 力走进名牌。” “名牌不名牌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淘金。” 一个十足的小商人!我轻蔑一笑,说:“虽然我是穷人的孩子,但是我对金钱 毫无兴趣。” “空想家!” “叔叔,你应该知道‘阿堵’和‘孔方兄’这些词儿吧?” “知道。儒生是耻于言利的。” “我无法理解你对金钱的态度。” “我也是传统的中国人,而且,跟你一样,来自孔孟之乡。我对金钱本身并不 感兴趣,只是喜欢创造财富。” “叔叔,不要用‘财富’这样美丽的字眼儿来掩饰你的拜金主义价值观了。” “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是在某些方面,你的智商是不达标的。你连起码的生存 理念都不懂!” 又来了,不知是谁多事创造出“理念”这个模糊的词儿,现在全国都是鹦鹉学 舌,人人都爱说理念。这就是所谓的赶超时代步伐! “我只希望自己过上一般殷实的小康生活就可以。” “但是,你不知道,虽然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道理我明白。我对金钱也不是深痛恶绝,我只是反对把赚钱当作人生的 目标。” “你的价值理念还停留在五六十年代。” “不,我赞同市场经济,我只是反对扭曲的价值观。”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的价值观没有扭曲。” “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事实上,你的价值观不现实。” “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不喜欢呆子和傻子。” “呆子和傻子总比骗子可爱。” “问题不在于骗子狡猾,而在于呆子和傻子太多。” “我同意这个说法。如果没有呆子和傻子,骗子也应该失业或者下岗了。” “不要兜圈子,我不希望海娜的男朋友是一个呆子或者傻子。” “我不呆也不傻,只是比你正直一点,比你单纯一点罢了。” “狡辩!” “还是那句话,感情上的事情很难说明白。但是,我也希望你遵守现代社会的 游戏规则,不要干涉年青人选择的自由,你无权让我退出。” “我不会接纳你的。” 你算哪圈的鸭子?不就是淑仪的叔叔吗?别说是你,就是淑仪的老爸不接纳我, 我也不会在乎的。“我没有这个奢望,只要海娜喜欢我就行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你的意见我可以不听。” “亏得你饱读经书,对长辈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我纳闷他怎么对我如此了解呢?莫非他就是淑仪的……?不会啊,他没有必要 瞒着我啊。我回应:“那要看对待什么样的长辈。我在家里就从来不顶撞父母。” “子女应该无条件服从父母。” “你根本就不懂儒家思想,孝是双向的,父慈才能子孝。” “你认为我不慈祥吗?” “不敢恭维。你是一个专制的人,和淑仪的爸爸一样,连子女的恋爱问题都要 管。据我观察,你受宋明理学影响很重。” “我喜欢儒家思想,也读过很多儒学书籍。” “看得出来,可惜儒家,我习惯叫儒教,有真假之分。宋之前的,是正源的儒 教:宋以后,儒教就变质了,变成了束缚人的礼教。” “没有必要给我传经授道,这些我知道。” “我只是谈一下自己对儒家的理解。而且,我建议叔叔看看南怀瑾先生的书。”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言归正传,你无法达到海娜爸爸的要求。” “什么要求?” “他希望有一个有魄力的懂得经济管理的女婿。” “你是说我没有魄力,不懂经济管理,还是两个都不行?” “好像是都不行。” “说我不懂经济管理,我承认,但是说我没有魄力,我坚决否定。我不明白, 你们家的人懂经济管理的人并不少啊,像淑仪的小姑,不也在读MBA 吗?” “海娜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女孩子,她爸爸想把公司交给她。” “淑仪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君仪吗?家业授男不授女,应该留给他才是。” “君仪?他不行。他能力不行,而且对经济也不感兴趣。” “淑仪的小姑呢?” “她也不行。她只可以做助手,不可以做头。她不能吃苦,只会享受,典型的 败家子。” “你呢?” “我年纪大了,总得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那么,淑仪肩上的担子够重的。” “是啊,所以,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如果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最好。” “你认为我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他笑着摇头,说:“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证明自己的能力的。” “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海娜?” “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你喜欢她的什么地方?优点?” “我喜欢她的优点和缺点。”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她的家庭?” “你是说,她家庭很富有?这个我知道,但是我没有考虑。我对金钱毫无兴趣。” “你说话不太老实。” “我没有发现。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淑仪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子,但是实不 相瞒,我更喜欢她的缺点,比如清高,比如孤僻。我喜欢她的一切,她的全部。对 于我来说,她是一个整体,不可分离。如果你害怕我贪图你们家的财产,你可以建 议她爸爸提前立好遗嘱,把全部遗产留给君仪和你们。我担保用自己的能力给予淑 仪最大的幸福。” “你认为你们俩这样……合适吗?” “你是说我们不般配?” “背景相差太大了,你是从农村出来的,她……” “你看不起我是农民的孩子吗?” “不是的。” “没有必要遮掩自己的真实观点。看不起就是看不起,现在,这个社会,连底 层的小市民都看不起我们农民,更别说你这么大的一个资本家。” “我不是资本家。” “不是资本家是什么?私营企业主?反正你是靠剥削农民工起家的。” “胡说!” “说真话的人往往四处碰壁,但是我不怕。我非常失望,非常气愤!你也是从 山东农村走出来的,现在脚踏在其他社会阶层了,但也应该有一点对农民的同情心 吧?可是你没有!这就是整个农民阶级的悲剧,他们辛辛苦苦把你供养大,勒紧裤 带,省吃俭用,把你送进了大学,送进了城市;现在,你有本事了,不但未能反哺 农民,还要剥削农民歧视农民!你,良心何在?” 这是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开了,淑仪睁大愤怒的眼睛盯着我,气汹汹地说:“陈 立言!……他是我爸爸!” 看来她已经醒来很久了,可惜我们两个只顾斗智斗勇,没有察觉。好久没听她 说“陈立言”了,此情此景,听到这个完整的称呼,总有一种惊惧的悲哀。仿佛, 只有我十分淘气的时候,平时一贯叫我“海男”的妈妈才会说“陈海男”;仿佛只 有一个丈夫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妻子发现了,妻子才会怒气冲冲说丈夫的全 名。他是淑仪的爸爸,尽管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但是我的判断还是失误了。我赢得 了辩论,失去了芳心啊。他们父女俩都冷冰冰的,一言不发。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实在是如坐针毡啊!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停地问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 告辞不就算了,谁叫你们父女俩一个鼻孔出气!我起身说:“淑仪,李叔叔,我先 回学校了。” 淑仪冷冷地说:“要走你就走吧,没人拦你!” 什么话啊?至于吗?“走就走!”我甩头就走了。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