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佳期如梦 一个人对你的意义,不仅在于他的存在能给你带来什么,更在于他的消失将使 你失去什么。英文在我身边的时候,淑仪像水装满了我的五脏六腑,所以我总希望 她能够走开,总觉得她的存在是多余的。但是当她真正从我身边消失,我却觉得自 己失去了很多,却发现她已经在我的心灵上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也许她的消失能够 减少我的烦恼,但同时也减少了她的可爱带给我的快乐。何况,现在和淑仪关系已 经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仿佛属于我的快乐都在一夜消失了。英文转学后,王家也 要搬到中大了。王老师在治学上曾给我很多有益的帮助和指导,但人往高处走,他 要调往中大,农大用人文学院副院长的官职挽留也无济于事。其实农大无论怎样改 革,都是一个传统的农科学校,连我这个小混混在这里读书都牢骚满腹扼腕叹息, 更别说一个有成就的教授啦。王老师走后,我成了失去伯乐的千里马。过去自己静 下心来写点小论文,狐假虎威冠上他的大名,基本上都能发表,但现在已得不到他 老人家的正传了。 有个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爱情到底是什么? 有的人认为爱情是一种缘分,是机遇性的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有的人认为爱情 是一种抽象的物质,是荷尔蒙分泌过多的产物;有的人认为爱情是痴情与性爱的综 合名词……我却一直怀疑爱情是否真实存在。在遇到淑仪和英文之前,这种怀疑尤 其强烈。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辱马克思先生在天之灵,我认为自己在爱情观上是 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否认一切夸大爱情魔力的观点。在看到某些人爱得死去 活来时,我并不认为爱情那么伟大,更多地想到这些人的心理有问题。也许这么说 有辱爱情的本义,是一个不懂爱情的人对爱情误解和亵渎。但是谁又能说一个能为 大家广泛接受的答案?爱情是性对性的吸引吗?如果这样,爱情岂不成了为了性交 所拥有的一段经历?这样说法是不是更加亵渎爱情? 然而,爱情又不排斥现实的考虑,一个女孩在选择男朋友时,肯定会考虑他的 人品、家庭背景以及容貌,同理男孩子在选择女朋友也会考虑她的容貌和性格。在 价值观更加务实的时代,我身边的很多女性公然摆出这样一种理论:嫁给一个有钱 的老公,可以少干20年。我无意抨击这种论调,这么做也不会得到很大的响应,毕 竟我们的时代注意实利。但就以这种理论来看,我怎么能不怀疑爱情这种东西是否 存在呢? 有人说真正的爱情存在,只是存在于极少数人的心中,我想这种观点应该比较 客观了。但心理健康的标准只能以大多数自认为健康和被别人认为健康的人们的现 实状况而定。如果这样,这极少数就是一个病态的部落了。 在文学大肆渲染爱情魔力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对爱情的看法越来越困惑越来 越狭隘。在大量的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在社会上有巨大影响的武侠小说,爱情往往 被认为是英雄和美女、才子和佳人的不期而遇和相互挑逗。是这种简单的笔法亵渎 爱情还是我根本上就把爱情复杂化了呢? 至今我仍怀疑爱情的真实性,尽管我认为自己对淑仪的爱是真诚的是毫无保留 的。我怀疑爱情的存在是因为如果她不聪明不漂亮我根本都不会喜欢她,是因为爱 情动机的并不由衷让我怀疑爱情的纯洁性。如果让我描述爱情,我想爱情应该是性 魅力和人格魅力(主要是气质)的相互吸引。偶然一次上课打盹儿,我发现桌子的 抽屉里刻着几行小字: 恋爱五步曲 1. get to know (认识); 2.look into (了解); 3 . make love(献身); 4. rely on (依赖) ; 5. make love again (再献身); 当时,我的反应是“流氓”,但时间久了才发现这位仁兄的确说了一点真话, 他的爱情观已经有了理论体系,尽管这种理论有玩弄女性的嫌疑。 其实我还发现,女性之所以会在恋爱中手到更大的伤害并非因为他们玩弄她们, 而是因为她们总愿意为了爱不惜付出一切,包括肉体和灵魂。她们的眼光更短浅一 些,她们对男人对未然的期望太高。至今我还不能明白为什么淑仪仅仅为了我不再 被人打就让我破坏她的贞节,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十七岁的英文仅仅因为爱慕我写了 几首酸诗就要逼我上床。也许在如今这个更加开放更加开明的时代,她们这么做算 不了什么,但对我这个刚刚从封建意识极浓的农村走从来的青年来说,这只能增加 我的困惑。 我不了解女性,我曾经一度认为她们只是男性逐鹿的对象,只是男性发泄性欲 的性奴,我甚至不知道女性也有性欲。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误解,在我心中,女性和 男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并不亚于黑种人和白种人之间的差异。有一种说法是女 性来自金星,男性来自火星,站在我的角度我十分赞同这种子虚乌有的荒诞不经的 观点。尽管当今时代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越来越不明显,但我想在大多数男人心中 女人是一种难于理解的被人轻蔑的动物,所以女人作出了相当于男人的成就或要取 得与男人相等的权利和地位是成了倍受瞩目的事情。如果两性实实在在平等,我想 大家会先意识到她们所取得成就意义而非她们不是男人是女人。 我曾经跟星驰说,自己害怕女性。但这种荒唐的借口只是为了把自己装扮得更 文雅更绅士一些。我想那些热切支持女权运动的男性肯定也和自己一样用心不纯, 他们不是为了获得女性的好感就为了塑造自己的虚伪的公众形象。如果事实的确如 此的话,女性仍然是男性的玩物或者说工具。不错,我由母亲而生,我的母亲是女 人,我敬爱我的母亲,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蔑视作为整体的女性群体。深受儒教影响 的亚洲国家,比如日本、韩国、东南亚还有我们中国,至今仍是男权社会,男性几 乎垄断社会的一切资源。我想这种特别的儒教文化要为我的思想负责任。但是反过 来,我们看一看西方,基督教犹太教是崇尚自由平等的,但西方社会的性别歧视仿 佛比我们还严重。他们疯狂地把漂亮的女人捧出来,让她们在男人面前跳脱衣舞, 让她们去做四处展览的模特,让她们成为“sex symbol”(性的象征),让她们走 进金鱼缸夜总会去出卖肉体和灵魂。也许在性别问题上,我们中国做得更公平一些, 哪怕只是法律条文上的美丽字眼。 然而无论如何,我还不是四大皆空的佛徒,思想上的偏颇并不影响我对女性的 好感。喜欢上淑仪和英文后,我发现自己中毒了。爱情是一剂表面敷糖的慢性毒药, 刚吃的时候有甜蜜的滋味,但吃过后便要受折磨,会越来越痛苦,直到最后中毒身 亡。有时我从这种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但那层糖皮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我已经 吃下了。我对淑仪和英文都很满意,但这并不能减轻我灵魂的痛苦。我所做的只是 尽可能地忘却尽可能地背叛灵魂。 英文的离去让我怅然若失。我一直很自信,认为自己是外弱内强、外柔内刚的 一种人,但这个小小的变故却击痛了我的心灵。我发现我并不了解陈立言,尽管我 们形影不离已有20年。我曾经坚信不疑地认为陈立言是一个薄情的人,但是突发事 件让我建立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之上的所有理论黯然失色毫无意义。我有多情的因子, 不然我不会连续爱上两个女人。 我主动约英文去日月潭,她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天色阴暗,我凝愁的双 眼撞上了她多情的眸子,相顾无言。沉默了半个世纪,还是我先开口了。我说: “你会不会认为我很花心?” 她摇摇头,说:“你很本分。” 等到这句肯定后,我的心灵受到了莫大安慰。 她有些迟疑地问:“你说真话,到底爱不爱我?” 我微微一笑,说:“为什么你们女生都喜欢问这种问题?” 她疑惑地问:“这有什么错吗?” 我牵住她的手,说:“没错。但是答案很明确啊!” 她有些激动地说:“你爱我!” 我颔首同意,补充道:“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发现自己有一种异常的感 觉,但我尽量克制自己,理智告诉我你只是一个孩子。但那次醉酒之后,我发现对 你产生了心理依偎感。现在你要离开我了,我又发现自己失去了许多。也许我爱上 你是被迫的,但这不是你逼迫的而是我的心灵驱动的。” 她光洁红润的脸上绽开美丽的桃花,很感激很动情地注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 自己有没有说假话,但可以肯定我说话的时候的确很真诚。 她试探地问:“你不爱李淑仪吗?” 我说:“我很爱她。她与你不同,在我的心中,她是我的woman (女人),你 是我的girl(女孩)。她比你成熟,我在很多方面都依赖她。但是我发现你们俩在 我心中的位置都是无可取代的,你们俩个谁也不能取代谁。正是因为我发现我爱着 两个女人,所以内心始终觉得谁也对不起,所以我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她说:“不要这样自讨苦吃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占据你的整个心,只要你的 心里有给我预留的空间,只要你能记得有个叫英文的女孩喜欢你,我就很满足了。 你专心去爱李淑仪吧,她比我完美许多。……” 天空飘下濛濛的细雨,日月潭的湖面上出现了无数的水凹和波纹。密密的细雨 织起了层层叠叠的蚊帐,远处的树林已经有些朦胧了。 她说:“我们去树下避雨吧?” 我潇洒地挥一挥手,说:“不去。我喜欢雨。” 我们就在雨中站着。她秀发已经被无数晶莹的小雨珠沾满了,衣服也渐渐湿透 了,胸罩和底裤的轮廓暴露无遗。我用诗人的眼光欣赏着眼前这一尊美丽的雕像, 欣赏着烟雨迷濛的山水景物。 她说:“你真执著。” 我不着边际,说:“你真美丽。” 然后我们两个在凄凉的雨中热情地笑了。 我提议:“我作首诗吧?” 她投来欣赏和欢喜的目光,说:“洗耳恭听。” 我开始了: 雨中 当雨水模糊了你清逸的身影 泪水也模糊了我多情的眼睛 为什么你简单的离别 竟能击伤我麻木的心灵 …… 我默默流下了眼泪,雨珠和泪珠在我的面颊上纵横交错。她动情地哭了,俯在 我身上小声啜泣,像似一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 她说:“我爱你……” 我拨开她额上被雨滴打乱的头发,深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紧紧抱在怀 里,恨不得两人化为一身体。 我动了一下颤抖的嘴唇,说出一句斟酌许久的话:“我也爱你……我一直使用 ‘喜欢’这个词,因为我害怕亵渎了爱情……但是你例外。” 她把温热的双唇涌上来,我们 开始接吻。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双唇每天都 接吻却没有感觉,但与她们接吻时我却心旷神怡如中魔法。 很久很久很久,她松开了。我都快窒息身亡了,浑身上下都缺氧气。我连续做 了七个深呼吸。 她说:“我不反对你和淑仪相好。但是,我爱你,我会等你十年,直到我按照 爸爸的意思读完博士。这十年里,我保证不变心,一心一意爱你一个人。十年之后, 我可能更实际一些。” 我说:“可能我不会与你结婚,但是我会一直爱你,关心你,照顾你。如果淑 仪找到了比我还理想的男生,我会去找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放弃自己的追求, 我也不反对你喜欢别的男生。我不想耽误你的青春。” 她又开始哭泣了,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人太少了。” 我知道真正爱好文学的人越来越少,知道她找个很有文学素养的男朋友很困难, 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很多感情。我感激她,她对我的爱不是多余的,我想说什么,但 喉咙哽咽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是紧紧地抱住她温暖的身体,在凄风冷雨中只 有她的身体和嘴唇是温暖的阳光,让我感受到持久的温情。 最后,她摸出一张湿漉漉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的纸条,给我说:“这是我新家 的地址和电话,虽然距离远了,但你仍要经常来找我,给我打电话。” 我鬼使神差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接过纸条,说了一句话让我都感到酸腐的文 言:“后会有期!”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