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煞孤星 淑仪离开后,我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流浪儿,变得形单影只起来。星驰忙着研 究会的事情,而我基本上脱离了这个组织,只是一个挂名的可有可无的秘书。仿佛 一切都是先天的,我的性格决定了我难以对新鲜事物保持持久的热情,也难以持之 以恒做什么事情。我本来就厌恶政治,尽管我为自己设计了一个与政治休戚相关的 理想,尽管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尽管我谈起时事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但 是,如果让我去为政治服务,陶渊明李白式的清高又使我选择了逃避。李敖说,世 上有两样最肮脏的东西,男人都愿搞,一样是政治,一样是女人的生殖器。然而, 这句话,却并不适合我。尽管我想过从政,尽管我一再暗示自己我是成吉思汗的后 代,但是我发现自己距离政治与来愈远。何况,老祖宗并未遗传给我政治基因。成 吉思汗武功盖世,堪称绝代天骄,但他并不懂得文治,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只识 弯弓射大雕”。我从老祖宗那儿得到的只是雄心壮志,但一年来种种挫折与打击早 已使我的野心减退,早已让我感觉筋疲力尽无可奈何。如果说失落,我认为自己现 在最失落。天生的傲气帮助我度过了高考失败的阴霾,但形体的孤独却使我心灵的 寂寞愈演愈烈。 奇怪,与梦从来无缘的我最近频频进入比毕加索的抽象画还可怕还凌乱的梦境。 十几年了,自从知道存在“梦”这种奇怪的痛惜,我就一直纳闷自己为什么毫无梦 的记忆,或者更可怕的是我从来就没有做过梦。我只知道,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胡 思乱想到深夜,然后糊里糊涂入睡,几乎每天早上我都是被别人叫醒或吵醒的,如 果没有人叫我没有噪音,我往往会睡到八九点钟。我是一个懒惰的人,嗜睡成性。 这些都无所谓,因为白天我精力充沛,学习还算出色,可悲的是被同学称为大才子 的人竟然与浪漫的梦境无缘。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有病,是否有某种先天的心理缺 陷,说的严重一点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人类。大概神仙妖怪,动物和外星人不会 做梦吧。显然,我不会法术,我不是神仙妖怪;显然我也不是动物,我有精神的痛 苦;莫非,我是外星人?我幻想自己来自金星或者火星,受命坐着飞船来勘探这个 水晶般的蓝色星球,不幸机器出了故障,突然爆炸,我弹指间灰飞烟灭,但是地心 的引力把我的灵魂带到了地球上,碰巧某个地球人出世,我就附到了这个婴儿的身 上。这些荒唐的想法曾经让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同其他人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但是, 淑仪的离开,却唤醒了我的梦本能。我开始做梦,尽管画面模糊景致错乱,淑仪的 微笑却很清晰。与此同时,我恢复了另一种本能,说梦话。深夜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时,舍友的呓语常常让我胆战心惊。人类是很奇怪很神秘的东西,睡梦中也会自言 自语,可惜,我大概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类。但,某天早上,舍友说:“立言,世 界第九大奇迹,昨天晚上我去厕所,听见你说梦话了。” 哦,我的上帝哟!我惊喜极了,我也是人类了,兴奋地问:“我说了些什么?” 他很为难地说:“只听懂两个字,淑——仪!后面地呜哩哇啦一大串,白话不 是白话,普通话不是普通话,英语也不是,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产生一种残缺的悲哀,我说的是什么呢?是不是我梦中返祖说了蒙古语?或 者,我说的是外星人的语言?如果是外星人的语言,我就又不是人类了。 我像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情人坡成了我的教堂,我每天都要去那里做礼拜。 涟涟的湖波,葱绿的草坪,现在我孤身一人,仿佛一切都是怪诞的梦。刺眼的阳光, 灼热的天气,清凉的林风,滋润的小草,清馨的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 么陌生。应该属于我的,终归属于我,不该属于我的,强迫也没有用,所以,她要 走人,我甚至没有挽留的意识,尽管我舍不得她离开。我不知道这是懦弱还是明智。 现在,她消失了,我仿佛失去了一切,我原本丰满的心已经被她带走。 今年夏天,台风频繁登陆南部沿海,广州也变得尤其多雨。狂风怒啸暴雨滂沱 的时候,我空空的心总是莫名其妙地悲凄无比。晚上,我在日记上涂下这样一首诗 : 最怕有雨的日子想你 最怕想你的日子有雨 最怕看到你婉约的影子 最怕看到你潇洒的离去 天空呼啸呜咽的时候 我也在凄凄惨惨戚戚 有种东西如雨似露 最难割舍 绵绵湿透了我的记忆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 我都会心怀一份憧憬 为什么每次离开你 灵魂总要把我来捉弄 为什么每个孤独的夜晚 总会发现你在我的梦中 为什么每个凄冷的清晨 远去的都是你美丽的背影 树木园也是我寻找记忆的乐园,但是每次走在静谧的丛林中,我心中的郁闷都 是越来越重。我想呼号,我想呐喊,我像孙悟空一样,被石头山压抑了500 年。所 有的郁闷和激愤折磨得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荫凉的树木园曾经是我自闭自乐的天 堂,在这里,我可以把一切烦恼遗忘,尽情呼吸清新的空气,尽情欣赏如簇的绿竹, 尽情吮吸草叶树叶上的露珠,尽情吞吐紫荆蔷薇的花粉。一次,我在树木园寻找丢 失的心灵时,天突然乌云集聚雷声滚滚,顷刻,大颗大颗的雨滴就瓢泼而降。我习 惯于逆来顺受,尽管我受不了委屈,但是坚忍是我的特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有么办法。文人的敏觉,使我灵感大发。我的衣服已经被淋透了,像海藻水苔一 样贴在我的身上。头发上的雨水,像婴儿撒尿似的,一小股一小股流下来。眉毛上 沾着的雨珠,使我两眼模糊。好像为了刻意摆出一个英雄好汉的造型,我挥挥湿漉 漉的手臂,摆掉上面的水珠,然后擦擦自己麻木的面孔,抹去额头眼角的雨点,仍 然倔强地站在渐渐稀疏的雨中。我想起郑智化的《水手》: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 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 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 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如今的我, 生活就象在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 自己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空虚总是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在半睡半醒之 间仿佛又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 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骄傲无知的现代人 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在带着 咸味的空气中自由的呼吸耳畔又传来汽笛声和水手的笑语 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 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擦干泪,不用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用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肉体的折磨的确能减轻灵魂的痛苦。我是一个面容冷峻的人,基本上丧失了哭 泣的本能,我的泪水枯竭得像新疆的罗布泊。感谢上帝,赐予我写诗的小本事,让 我可以借助诗歌的形式发泄自己的情感。看着渐渐停息的雨水,看着在风中摇曳的 树林,我的思绪难以遏制,像波涛一样汹涌起伏。 晚上,我像一具被冻僵的尸体,躺在夏夜清凉而又坚硬的床上,浑身上下都已 死去,只有两只眼睛还有些灵气。其实,我是一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总是瞻前不 顾尾。我应该清醒,我可以凭借自己的雕虫小技俘获她的芳心,却无法挽留她的人。 当初贸然出手,与其说是为了追求她不如说是为了考验一下自己的魅力,尽管我十 分喜欢她,但是我还是太自信了。她走了,虽然我们可以保持联系,虽然我们可以 在以后重聚,但是无数的故事告诉我把幻想留给未来是可笑的。她是会变化的,尽 管作为她的第一个B.F.,我可能永远留在她的心中。所以,分别的痛苦绝不亚于分 手的打击。而且,我们是两条平行线,她注定是一个女强人,我也想闯出一番大事 业,我们同样追求做一个社会的优胜者的相似而又不相同的梦想。曾经的聚首缘于 我们对美好的追求,缘于我们对梦的感悟,缘于我们对人生的体味,今天,她已经 走了。而未来,又是那么遥遥无期。上帝有时是残忍的,你快乐的时候,他总是拨 快时钟,让时间匆匆而过;你悲伤的时候,他又止住了时钟,让你接受痛苦的煎熬, 让你度日如年。 “三个代表”理论研究会近期有一些活动。一天,星驰对我说:“老大,我们 邀请了中山大学邓小平理论协会,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协会和深圳大学的南风理论研 究会的同仁,共同探讨最新的前沿理论,你一定要参加。” 对政治逐渐冷漠的我,心不在焉问:“深圳大学的也来了?” “对。他们来了20多人。” “他们真够热情的。”我冷冷地说。 “这次我们要研究科斯张五常的理论。对了,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议题。” “什么议题?” “成立保卫南沙协会。冯锦华他们要登钓鱼岛宣示我国主权了,我们要响应他 们。另外,现在越南人菲律宾人经常追击扣押我们的渔船,殴打敲诈我们的渔民, 他们抢占我们的南沙群岛。南沙群岛是中国的神圣领土,我们绝不容许他们胡作非 为!我在网上提议成立保南协会,很多人响应。中国的青年是爱国的。” “冯锦华的事我知道。中大暨大深大的学生,集中讨论一下时事也好,总比那 些只知道侃球的球迷好。” “老大,我们还计划租船到南沙群岛和平示威。” “越南人菲律宾人太猖狂了,我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另外,经费怎么筹集?” “这是民间爱国义举,肯定有大批国人支持,经费应该不成问题。而且,我们 考虑和香港的青年同胞联合。” “冒生命危险的事还是不做为好,去了南沙群岛,解放军也不敢保护我们。” “我们就是为了避免给国家出难题让小鬼喊冤,才自发组织保南协会的。有些 事情,需要国民的默契。我们是民间行为,不代表官方姿态,越南人民军大概不敢 为难我们。” “不要低估某些人的低劣。你去查看一下报纸,统计一下,每年有多少中国渔 船被扣押,有多少渔民被勒索,你就能知道某些人的无耻本性了。” “那我们就戒急用忍,从长计议。一切事情都要慢慢开展。今次我们先筹备一 下,和外校的学生商议一下。” “最近我心情不好,你多费些心思吧。” “我明白。但你一定要去见见那些代表。” “以后不行吗?” “恐怕没有机会了。放假后,我就回家复读。” “什么?复读!干什么早不走?” “我原想见识一下广州的繁华,看看珠三角的情况。” “拿命运开玩笑!这次赌的本钱也太大了吧?” “无所谓,我想去上海,那里才是做大事业的地方。我又不想考复旦交大的, 只要求自己考上一所一般的本科就行。” “你决定的事情,我不反对,但是,我劝你权衡一下利弊。” “我走了,你要把协会的工作接下来,保南协会的事情你也要插手。一定要把 活动开展下去!” “恐怕我难当重任。” “放心搞吧,必要的事情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