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作者:惟乐不可伪 (一) 青铜发来短信,说要结婚了,她说不想一个人度过余生,所以决定再搏一次, 她还说跟我会成为“永远的朋友”。这个我却不信,她是在暗示一种关系的定位, 背后的意思应该是疏远或分手——这样的把戏我很清楚。 青铜是我从网上搭到的一个女人,成熟俏酷、韵味十足。但凡正常的男人见了 她,多半会欲望升腾,不敢说都能蠢蠢欲动,起码在心里全会流口水。这么描述似 乎对她不太尊重,但至少能说明,她很性感。在我看来,“性感”是形容青铜外在 形象最恰当的词汇,如果这个词导致了他人的误解,我只能说言语是误会的根源。 “青铜”是我强加給她的名字,和全人类一样,她有自己的真名;和所有的网 民一样,她也有自己的网名,而且不止一个。王小波写过“时代三部曲”,这是一 部小说集,包括《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小说的命名是根据 古希腊神话传说,那个传说讲的是庄严肃穆的人类故事。但故事与故事时常会有相 通之处,对我这样一个好歹具备些成熟思维的人,古老的西方神话完全可以作为一 个背景,这个背景能让我产生很多的联想。简而言之,我和她之间,很象是一种游 戏,间或夹杂着感情;有很强的力,还有缥缈的美;具备刀砍斧剁的快感,同时也 是眷恋的迷宫。因此我觉得,我和她的故事与青铜的质感吻合,而黄金的青春、性、 自由不适合我们;白银的轻盈飞升也不适合我们。顺便说一下,用“青铜”给她做 名字,除了我自己,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已经好几年了,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差点 忘了,别人就更不会知道。所以,用这两个字做题目,我觉得很稳妥。别人不能理 解,这样的文字才最安全,想按图索骥的人,很容易活活累死,一想到这些,我心 理就非常快乐。 其实,今生让我快乐的不止是命题这一件事。没有网的年代,我有两个公司。 一个是我的本行,一个则属于副业。我的本行和吃有关;而副业则和船有关。有一 点需要交代一下,诸多商业领域中,有些行业需要玩底、拼资金,这样的买卖很累 心;另有一些则很俏,打好时间差,完全可以借鸡下蛋。我的主业就很累心,而副 业则属于俏行当,它能让我白手起家,空手套白狼。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在毫不相 干的两个行业间,架起了一条“给养管道”,通过这条管道,我做到了以副养主, 自己给自己创造了财富。我那时觉得,这样的架构很牛逼,而我自己则更牛逼—— 因为我通过设计牛逼的“管道”积累了原始财富,所以我那时很快乐。虽说“车船 店脚衙,无罪也该杀”,但考虑到上述的牛逼,还有这种牛逼给我带来的欢快,行 业圈的烂名声显然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有了互联网,我却把公司弄没了,两个公司一个不剩,一月之间土崩瓦解。 从此以后,我成了上班族,不但上班还要上网,就这样,我成了一个网民。认识青 铜的时候,我已经网得很资深了,我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起过以前的那些牛逼事,但 在她看来,那些都不算什么,她说千金散去对我来说很正常,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 穷人坯子,而对于我这样的穷坯子,认识她才是最为牛逼的事情,她称之为“牛逼 泡在酒缸里”(注:最牛逼,最同醉)。她还说,认识她能够让我荣耀一生,至于 理由嘛,很简单,她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二) 在最初相识的日子里,青铜隔三岔五就想让我认可那种“荣耀”,我则百般抵 赖、宁死不从。为此,她发展成了喋喋不休,后来变得几近“胁迫”。混了好几年 的网上江湖,我清楚地知道,自恋是网中人具备的共同情结。青铜也自恋,但如她 所说,她的自恋和别人也不一样:比如提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总是先抛出关于她自 己的某个论点,至于论据,她说没义务提供。她跟我说:“假如你有足够好的悟性 和耐心,你会发现相关的论据会自己砸在你头上;如果你根本不打算相信我的论点, 那么我告诉你,信神神自在,不信神不怪。”我得承认,这样的陈述力度十足,但 那时我对她说的耐心和悟性都没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如何阻击这种力度,所以我 总是对她嗤之以鼻,为了打击她,我会甩给她五个字——“靠,话比嘴大!”,她 为了反击,一般会甩给我四个字——“呸,没你大!”。她用四个字的反击应对五 个字的攻击,而且力度丝毫不弱,尽管嘴大嘴小没比出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 的反击效率要高于我的攻击效率。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比较嘴的大小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如果非要把这种无 聊继续下去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应该是这样:双方各自将嘴轻闭,用一把尺互相丈 量嘴的长度,为减小误差因素,上述的丈量应该进行N 次,积累N 套数据,然后再 把这些数据进行处理,取平均数作为比较的依据。但是,稍有科学思维的人就会看 出,这种方法是有漏洞的,它只能简单地测算出嘴的长度,至于嘴的大小,应该是 面积层面的问题,因此严格地说,上述的方法是不合适的。其实,嘴的大小根本不 是它的本质,它的本质应该是一种“感觉”——它长在每个人的头上,通过唇的开 合带给自己、带给他人、带给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感觉;它是一种动态,一种生活 的内容;它可以说学逗唱、可以鬼哭狼嚎;两情相悦的男男女女,可以通过它打情 骂俏,情之所至的时候,还可以通过它的亲吻、缠绕和窒息,挑逗出迷离、吸吮出 欲望的气息;当然了,那些风头甚劲的“同志们”也可以利用它达到淋漓尽致的酣 畅和将死的疯狂……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嘴对我们很重要,它在生活中不可或缺。 说句老实话,和青铜聊天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入非非。网络把两点连成一线, 而我常常会对另一端的青铜浮想连翩。有时我突然感觉,屏幕上的字会变得鲜活, 静态的方块字变得动态十足,字里行间满是质感的音容,至于青铜,我会感觉她就 在我跟前,慵懒地歪坐在那,栩栩如生,寒光射影的调侃中,常会袭出阵阵的忧郁。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想轻吻她一下……这种感觉让我着迷,但我从来没和她说起过。 而青铜也很少对我表达过什么,她唯一对我加以肯定的,就是我的打字速度。她不 止一次地问盘问过我:“你别是三只手吧?要不就是六指?靠,你打字怎么那么快 呢?很奇怪啊!”我告诉她:“你这纯属是嫉妒,而且是蓄意的。觉得奇怪是吧? 那我告诉你,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毫不夸张地说,上网这几年,我唯一感到自豪的就是打字的神速。好多人都很 惊讶,问我用什么打法,我说是全拼,她们不信,跟我说全拼没有这么快的。我告 诉那些质疑的人,只有疲软的手指,没有疲软的打法。类似的话我也跟青铜说过, 我还告诉过她:“我的全拼已经趋于化境,单以全拼论,我大约是世界第一。”她 说我信口开河,除了疯狂的嘲笑,再无其它。 这样恶劣的表现,让我着实恼火。其实我标榜世界第一是有根据的:第一,外 国人不会拼音;第二,中国人里打全拼的,我还没看见谁的速度超过我。这个理由 我没跟她讲过,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我也没告诉她:我打英文的速度远在中文之上, 即使与那些天天打英文的“职业打手”相比,我的速度也毫不逊色。事实上,打英 文快过我的,我只见过两个人,一是外贸公司的一个老者,再一个就是我曾经认识 的一个小妞。那个老者在打字机上,十指如飞,很是铿镪;而那个小妞,她的两只 手就象机枪扫射一样,瞬间突突十份提单,无一失误…… (三) 那个妞是我以前招聘的一个员工,姑且称她为F ,F 即female之意。前面讲过, 我曾经有两个生意,其中一个与船有关,我们这叫“货运代理”,在船运发达的香 港被称作“跑街”。那时“跑街”是无本生意,我只需找到那些有出口货的货主, 根据货主对运输的要求,再找到船公司订舱配载,开船后船长或大副要签发一份提 单给我,我用这份提单去和货主换运费,然后再付运费给船公司,在货主与船公司 之间,会有一个运费差价,我把这个差价装进自己的兜里,它就是我的利润。这种 生意很有趣,除了时间和精力外,用不着投入一分钱,这就叫空手套,非常适合穷 困如我者白手起家。本来我对这个行当一无所知,但我听说很多人因此而赚了大钱, 成了大款,而这些大款以前也是和我一样的穷人,只是因为肯去“跑街”才致了富, 于是我也学着他们当初的样子,勇敢地跑到街上,没用多久,我就在跑街人的夹缝 中混出了一些名堂。 F 来面试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大街上跑了。我进了写字楼,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说不上豪华,但也绝不寒酸。一个套间,里边的一小间属于我,外边的一大 间坐着给我干活的几个弟兄。F 来的那次,我正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那天她穿着 牛仔裤,浅色防寒服,头发齐肩,模样不算出众,但也能说的过去。她说是学外贸 的、上大四,还有半年就毕业,没什么事干,闲得发慌。我问她会干什么,她说不 管什么事,只要她想干,给个把月时间就能门清。我当时想,她这么表述不够客观 ——如果想把上床搞的门清肯定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后来我又问她英文怎么样,她 说当初过四级时词汇量就突破了一万,一般的口笔译对她来说属于小case,后又补 充说,她连脏字也知道。我问她是否知道fuck,她白了我一眼告诉我,不但知道fuck, 她还知道shit和 jerk ;除此之外,她还说英文打字也是绝对一流……F 说这些话 的时候,语气平和,语调舒缓,象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可我知道,这些话 的背后应该是一种略带高傲的自信,我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但是她的出类拔萃我 那时还没有看到。略带挑衅的面试之后,我通知了她上班的时间,F 也准备告辞, 她起身的时候,瞟见了我桌上的《楞严经》,跟我说:“你还看这个啊?”说话间 一丝浅笑从她嘴角闪过。我当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什么也没说,F 也没再多说, 转身走了。 三天后,F 坐进了办公室的鸽子笼;一个月后,她开始在鸽子笼里替我操持业 务;又过了一个月,她成了我的小相好;好了三个月后,F 和我平静地散伙。 F 和我好的时候跟我说,她本来对我没什么兴趣——因为我不帅,不但不帅还 跟她说fuck;她认为上来就说fuck的人都很无耻,而她当时用 shit 、jerk来回击 我,是因为她不想被无耻吓倒;她说后来看到了那本《楞严经》,又觉得我还不是 特别无耻,特别无耻的人很少会对《楞严》感兴趣;她后来觉得,假如有个人即能 恬不知耻地说fuck,又能看佛经,那么这样的人一定有点意思,而我具备了“有点 意思”的素质,所以她决定跟我整出一段故事来;后来她又说,她总觉得我挺“魔 丈”,而《愣严》把魔划分了五十种境界,至于我究竟该属于哪一种,她却一直无 法断定。 F 说她从小到大都缺乏失败。她说大多数人都当过学生,而大多数的学生都经 历过考试的煎熬,但那样的煎熬她却没什么经验——初中以后,她压根就没参加过 任何重大的考试,包括升高中、包括高考、当然也包括即将的读研,她都是保送、 保送、再保送。F 跟我说,她考过托和G ,而且考得巨牛。备战G 的时候,她觉得 那东西很恶心、令人作呕。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她觉得我比G 还要恶心,后来处 久了,又觉得还是G 更为恶心,由此她得出一个结论——G 来自美国,所以美国特 别恶心。她说这个结论很伟大,她喜欢沉浸其中。我却跟她说,你这样的沉浸充分 说明,你比美国更他妈恶心。 F 那时总跟我去看球,她说自己的名字里有个“茵”字,她不能辱没了这个字, 所以要离这个字近一些;她还觉得,既然我跟她好,我也不能辜负了这个字。所以 说,她不但要看球,还要跟我一起看,不但跟我一起看,还一定要去现场看。她认 为,我最大的魅力就是当足球流氓的时候,当流氓的时候我领导能力特别强,总是 能组织好几千个渣子齐声辱骂客队那些“危险的敌人”,她说那样的组织毫不费力, 就象杠杆一样,能够轻松撬动大片看台的燥动。在她看来,那样的表现本来属于流 氓行为,可实际上那是激情的一种,她觉得人就该有激情,不应该是死水一潭。 我那时常给小报写点球评,F 觉得给小报写不够档次,总写同一类的玩意也显 得不够全面,于是她让我给她写东西,她说那样一来,不但能提升我的档次,还能 使我均衡发展,那样对我有好处,因此我该感谢她……这里顺便说一下,我跟F 处 了三个月,互相写了两万多字。照理说,那应该是一笔财富,但我后来还是把那些 字给毁了,用F 的话说,“人不但要学会拥有,更要懂得放弃”;如果以我的话讲, 那就是“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后来认识了青铜,她也希望我给她写 点东西,但我一直拖着,我始终觉得有一天我还会重新去体验毁字的经历,毁字的 感受暂且不说,起码要运动手指去删除,但即便这样,我也不乐意去做,因为我现 在越发变懒了。 再后来,F 告诉我,她在我这找到了两次失败的感觉,一次是打台球时输给我, 那次输的很惨,她觉得很恼火;另外一次是在办公室里,一通激情的热身后,我却 没了下文。她觉得非常窝火,感觉我愚弄了她。我跟她说,以为她是个处女,给处 女“开包”不应该是我的义务。她听后破口大骂,说我是个十足的混蛋。 我和F 散伙是在电话里进行的,F 说该整理的业务档案都弄完了,放在某某地 方;学校马上要开学了,她得继续读研;她后来说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我告 诉她,与其这么说,不如比喻成旅途中的小报更为合适;F 最后说,爱情的实质就 是伤害,至于给予、奉献、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全都是男人西服上的纽扣……我想 这话她该早一点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傻到总是做纽扣了…… 跟F 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习惯给事物命名, 对于这个短暂的故事,我把它叫做“百日维新”。我用以上大段篇幅写了与网无关、 与青铜无关的故事,似乎有点离题甚远,但我觉得这么交代是有必要的:诸法因缘 生,凡事都有因果,搞不清“前因”,就没法理解“后果”,因此我觉得,我有交 代“因”的义务。如此一来,整篇的故事结构才能和谐,我特别崇尚整体系统的丝 丝入扣。 (四) 我很难过F 就这么走了,但我没做过一丝一毫的keep in touch.听说不少人分 手以后,仍然以各种名义进行着藕断丝连,这种做法我一向不赞成。既然分手了, 就要干干净净,越彻底越好,最好象那些毁掉的文字一样,连个残渣也不要剩下。 禅师参禅的时候,要修炼得“身心脱落”。只有这样,才能在出世与入世间随意行 走。照我看来,很多事情,既然有“拿起”的能力,就该有“放下”的勇气。因此, 我要力争做到禅师的那种“脱落”——“破我执”是有益的,起码对我是这样。我 现在应该是个思维成熟的人,成熟的标志就是善于从表象中挖掘本质。对于我和F 演绎的那段故事,其背后的东西就是“百日维新”——我认为,什么事都会有一个 生命周期,对我来说,美好的事物不会超过一百天。这就是我的理论,我把它视为 法则,既然是法则,就没有不遵守的道理,不但遵守,更要坚守。 这个法则我和青铜提起过,她并不认可,觉得是个谬论,她说我是个混仗东西, 混仗得简直难以理喻。青铜说即使散伙,也还可以做“朋友”,甚至可做“永远的 朋友”。有一次,青铜跟我说:“虽说你是个混蛋,但混得还不是特别彻底,还值 得挽救一下。”她说挽救我其实不难:“本婆就是美好事物的化身,你与本婆相处 的时间肯定会超过一百天。”青铜说,采用这个方法就能轻易驳倒我的理论,她说 这个方法本来有个挺数学的名称,可她不记得了,因为她的数学很糟糕,但她知道 这种方法在逻辑上是成立的,青铜说她自己多少也懂一点逻辑知识。——这就是青 铜,总是竭力捕捉一切机会“叫嚣”自己的聪慧,这种捕捉能力特别象球场上那些 善于“抢点”的射手。对她这次的叫嚣,我没有象以前那样用“话大嘴大”去打击 她。应该承认,她的想法在逻辑上确实是合理的,她同时也具备推翻我理论的勇气, 对这样的勇气我向来都会表示钦佩,但是我怀疑她转化这种勇气的能力。也就是说, 想把我的理论推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假如她想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就必须让我 把以前的种种经历全部忘掉,可是对我来讲,想要做到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 青铜告诉我,无论网上还是网下,她都有许多“朋友”,她和他们处得都不错。 每次听她提起“朋友”这两个字,我就浑身不舒服——我特别讨厌这两个字。在我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涉及“朋友”两个字的地方,我觉得都应该无一例外地加上引 号,这表明,我理解的“朋友”和别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在我眼里 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所谓的“朋友”,无非就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熟人”, 一旦冲突发生,曾经的“熟人”立刻就会变成“敌人”,所以说,维系人与人之间 关系的唯一因素不是“人情”而是“利益”。 这样的表述很有些骇人听闻的味道,与网人陈述这个观点时,好多人都不能理 解,还有一些人骂我变态。青铜也骂过我,至于骂的什么,我倒是记不得了。网上 的打骂无关痛痒,所以我不太在乎。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一如既往地坚持我的看法, 在我看来,那就是真理。这个真理来自于我的亲证,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当年跌 到谷底的时候,我发现了它,然后凭借着它一点点反弹。最近几年间,我用这个真 理与人周旋,总是胜多负少。我现在反弹的势头比较强劲,前景乐观。所以,不论 别人说什么,我自己都会不容置疑地相信它。想到这里,眼前霞彩万道、一片光明、 如浴甘露、宛如顿悟。 早先的时候,我跟青铜讲过,从上网以后,男网友我一个不认识,认识的全都 是女的。跟任何一个女网友交往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三个月,在这百天左右的时间里, 能拿下的,我会把她们拖上床;拿不下的,我会就此罢手。三个月的时辰一到,无 论什么情况,我都会选择“走为上”的撤退。我觉得再玩下去没意思,玩什么东西 都要有节制,玩物丧志对成年人来说是不足取的。青铜听完以后,说我是个不折不 扣的流氓。 后来青铜说,她早知道我是个流氓,但她却一直跟流氓接触,这说明,她自己 也好不到哪去。我跟她说,既然如此,就别总骂我流氓了。她说:“那不成,骂还 是要骂的,你就是一个流氓,而我嘛,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我是淑女!”我立马 笑得喷饭,她这样无所顾及的标榜很不切合实际。别的暂不必说,提到淑女,那应 该是一种风范,应该是很久远以前的产物,而现在,根本就不是产生淑女的年代, 她这么说也有点太不知愁了。 认识两个多月的时候,她问我,“百日维新”快到时限了,有何打算?我告诉 她:“我也正琢磨这事,但还没拿定主意。按我的原则,是该撤退了,但我还没把 你弄到手,如果这么走了,我靠,挫折感太重,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青铜 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你要想玩这个,小子,你会死得很难看的!”我跟她说: “反正我也没死过,我还真不知道死得难看是什么滋味,再说,既然死了,难看不 难看有什么关系?我连活着都不怕,我还怕死?……”当时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模样, 自然也想象不出网络另一端青铜的表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那天确实被惹恼了, 狠狠地骂了句“臭流氓”后,她就闪了……后来她告诉我,那次被气得后背发麻, 直冒凉气,用赵本山的话说,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斗争胜利,以后我们也是冲突不断,但每次我都会有示弱的 表示,每次示弱的结果就是呈上一份检查,青铜说我检查写的不错,常有神来之笔, 她比较满意。跟她斗争久了,我越来越觉得她有点难以战胜,这种难以战胜让我有 些沉迷。与此同时,“百日维新”的时限也一次次延长,现在已经过了五六百天, 我和青铜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着,不过我估计也应该临近终点了——因为她马上要 结婚了。我以前有过一个染着暗红色头发的相好,我管她叫“红毛”,“红毛”曾 经给女人做过分类,她说:第一流的女人,应该兼备男人的胸怀和女人的情丝。我 觉得青铜符合这个标准,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要对她进行客观的评价——青铜属 于第一流的女人,这个结论也是我亲证得来的,因此我要珍惜这个结论。 (五) 起初上网的时候,我聊过一个小女子。那女子文采绝佳,是个名副其实的文学 女青年,她的网名叫“杜若”,这个名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我觉得特别好。杜若会 写诗,也擅填词,看了她的东西我有点自卑,同时也非常惊讶:能把古典文学修炼 到那种程度的,这年头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我那时几乎天天跟她侃。侃得久了,忽 然发现,无论是聊天还是文字,她总是千篇一律的婉约。其实,很多东西就是这样, 总是一个节奏的表现,别人难免会心生厌倦。拿我来说,一旦让我天天看张爱玲, 也会感觉十分乏味,所以我要看看王小波,必要的时候还应该看看昆德拉。我喜欢 透过不同的天窗,观看五颜六色的光。这么说有点肉麻,但这种肉麻是有必要的, 起码对我的生活很重要。那一段时间,杜若无休止的婉约很惹人烦,于是我选择了 消失,跑到了另外的聊天室。过了些天,我收到了杜若发来的一封信,信的主题是 :“千人万人中,一人两人知”,信的内容则是一首诗—— 世人结交需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除了这首诗,信里再无其它内容。这封邮件立刻让我想起了F.至于杜若,她终 于学会了简练平实的表达,我特别欢喜。于是又返回原来的聊室,但是我再也没有 遇见她。 青铜听完这个故事,跟我说,F 和杜若,她们都是我在火车上的旅伴,到了各 自的那一站就会下车,我和她们不会是同一个终点,她们跟我也不是。青铜把人的 一辈子比作一条旅途,我也曾经把与F 的境遇说成途中看的小报。在无意中找到的 这一点契合,让我有点动情。于是我跟她说:人的一生是一条寂寞的旅途,一定要 找到一些有趣的书来读。她说,你也不能总看小报来消遣,现在该看本大书,她说 她就是那本大书。她还说,我可以把她当作《圣经》来读。青铜说她自己是摩西, 我就是那些以色列人。她的职责就是带着我回到约旦河。不过她又说:“摩西带以 色列人出埃及的时候,他们在沙漠里流浪了40年。很多以色列人扛不住了,又开始 留恋起在埃及做奴隶的日子。”青铜说:“我估计,你小子也未必肯一心一意跟着 我混,你也会跟那些以色列人一样,你们是一路货色。”青铜说,她是先知,她带 我出埃及是上帝的旨意,不管我情愿不情愿,以色列人还是注定要跟着摩西走。 青铜的话有时是很准,这一点确实象个先知。没过多久,她的话就应验了。出 差的时候,我带了笔记本,进了当地的一个聊天室,跟一个中年妇调情。那人说, 老公去了深圳,她已经两个月没碰男人了。我说,你真能扛,我不如你,昨天我一 天就碰了两个女人。她说,那你还可以继续碰第三个。我告她,正合孤意。就这么 着,我们决定玩玩。为安全起见,没让她来我房间,我们另外约定了见面地点。见 面聊了一会儿,她说可以找房间了,我说那就去我住的酒店吧。她忽然跟我提出, 让我给她点钱,她说她生活有点紧。我立时觉得,她这么做有悖天理——模样好坏, 年龄大小暂且不说,如果想收费,本该早一点告诉我;再说,一旦涉及到货币的流 通,自然就成了一种市场行为,而在市场行为的框架内,我实在想象不出,以那个 女人的年龄,究竟该值多少钱。后来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说只要300.我义正词严告 她:“靠,300 元能找一个比你水灵很多的,而且能伺候我全活。”她说那样的话, 少给点也行。我猛然觉得,这娘们真他妈不讲究,我跟她玩,本来是个救灾的义举, 接受救助者不应该那么贪婪。想到这,我就没再搭理她,转身进了一家洗浴中心。 既然是市场行为,就要符合市场规律,对于这一点,我觉得“推油小姐”比那个娘 们做的好,小姐们的职业素养也比她更高,这些东西,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这事我一直瞒着青铜,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倒不是羞于启齿,只是不想为此 事发生争吵。一旦争吵,就会发展成斗争,斗争的结局就是我示弱,示弱的结果就 是再呈上一篇检查。总写检查,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所以,我不能把这 事告她。不过话又说回来,时代发展到现在,一心一意的情况越来越少。青铜向往 的“一心一意的混”,依我看来,实现起来并不容易。 以前,在我们当地的聊天室,我还遇见过寂寞的猛女,瞎勾搭一阵后,她说想 做爱。那时我聊天还比较嫩,我以为是真干,还问那人到哪见面。她告我不见面, 只是“网做”。我特别纳闷,问她,不见面怎么做?她说用文字即可。我顿时就傻 了眼——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太细节的东西,也缺乏对细节的刻划能力。 我年轻的时候,看过不少黄书,涉及房事描写的时候,甚是微观,其活细程度与 “大象啃蚂蚁”(注:大象啃蚂蚁——活细)有一拼。我对作者的这种刻划能力, 特别景仰,但我自己绝对不会有这等本事。所以,那个猛女提出“网做”的时候, 我拒绝了。我跟她说,我只知道实战,就会傻干,上升到文字的高度,我玩不了。 我一直觉得,爱是用身体做出来的,不是在键盘上敲出来的。不过如果那人提出做 那种真正的爱,我想我多半会把这事推进下去,就象前述的出差经历一样。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在充满多头诱惑的年代里,谁都难以保证清心寡欲。天天 吃大餐也会吃腻,时不时要弄点小菜调剂一下。在我看来,“饮食之道”与“男女 之理”应该是相通的,所以,古人造出“饮食男女”这个词是有道理的、是顺应天 意的。由此可见,青铜要求我的一心一意显然有些不切实际。实际上,对每个人来 说,谁都没有理由控制别人,我们应该做的只能是约束自己。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 西已经变得越来越脆弱,脆弱得象“蛋酥卷”一样,捏在手里,稍一加力就会碎渣 满地。这话我跟青铜说过,她跟我有分歧,她承认有脆弱的成分,但她不认为世界 是“蛋酥卷”。她说,现实的世界应该象出土的青铜,厚重的质感被表面的土垢盖 住了,实际上,浮在青铜表层的土垢才是我所描述的那种脆弱。 (六) 按理说,我的祖上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按遗传学的观点,我该更趋近一些光 明才对,可事实上,那些下三烂的龌龊事总是不离我的左右,这个问题经常让我头 疼。刚听说有互联网的时候,我对它心存幻想,我觉得上网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一 旦上了网,我却发现当初的判断并不恰当——网上的肮脏从来都不会比网下更少。 以前同事们叫我“人渣”,刚开始的时候,我耿耿于怀。后来发现,那些“使我变 渣”的东西的确乐意照顾我,这表明,我体内有渣的素质。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跟 很多人一样,都乐于把我看到的“所有的渣”认定为个别现象,只是有一点我不太 明白:如果是个别现象,那就该是一种“小概率”事件,我如果总能撞见这些“小 概率”,我就该去买彩票,但事实上,在买彩票的问题上,每次我都是颗粒无收。 可不管怎么说,有个事实是必须要承认的——渣给予我,我变成渣,看来同事叫我 “人渣”还是对的,这说明,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以前我光顾歌厅洗浴的时候多,后来我混网的时间多。有一天我猛然发现,现 实的灯红酒绿在网络里也可以产生折射、进行复制。网络挺象是欲望的迷宫,还可 以比作看不见的青楼;至于显示器,更象是显微镜,把好多人心底的色欲进行了高 倍的放大。但是,欲在其中者,绝少有人肯认可这个,他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进行 遮羞,我觉得他们不老实,说了慌话;同时我也明白了,能够站于网中又不妄语者, 这年头总是少之又少,可敬而宝之者,H 当居其一。 H 即harlot的简称,意思是妓女,这是以前的用法,新的词汇好象是prostitute, 按新用法,我该称其为P ,但我觉得这么叫不好听,也显得对她不尊重。我总觉得, 职业有高下,但人本身总应该受到尊重,再说了,不管干什么,都是为社会主义建 设添砖加瓦。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采用了H 的称呼。 跟H 聊的时候,我已经是网中的常客了。H 上来就跟我说,看我征打字快的, 她报名。她毫不隐讳地告诉我,大学是学计算机的,现在是坐台的;她不但坐台, 而且出台;H 说前段时间被收进去了,刚出来;她告诉说,待在里边挺受罪的:腊 月天,警察叫她站在当院,赤身裸体,然后让她夹紧一根黄瓜,并拢两腿,撅起屁 股……他们说那是操练基本功;H 跟我说,以前进派出所的时候,值班警察还拿她 寻开心,让她喝尿,说是喝完尿早上就放了她;H 后来说,她痛恨警察,恨得牙根 疼,但是她还得继续干,虽然风险大,可这玩意来钱快。 我跟H 说,我特别理解她。我上学的时候,也曾饱受警察的折磨。我跟她说, 在我们那个团伙里,我算幸运的,最受折磨的也就是三伏天,蹲太阳底下,给警察 叔叔擦摩托,擦不好就是一脚,要不就是被他们闷几个重拳;可我的同案们,就没 我命好,不但挨打、还要被拷,被拷在暖气管道上,站不起来蹲不下去;还有被吊 在门梁上的,有个小子就在门上吊了18个小时,直被吊得小便失禁,顺裤子往下流 汤;我跟H 还说,那个派出所里有个“L 叔叔”,后来蒙了张裁判证书,但这傻逼 公报私仇,踢联赛的时候跟我打了个照面,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掏出红牌就把我罚 下去了……我告诉H ,我跟你一样,也痛恨他们。跟警察打交道,我已经积累了丰 富的经验,他们的很多行为,只能使我惊,不能使我惧,虽是这样,可我还是不想 接触他们。我告诉H ,刚上班那两年,有人吭了我一万块,那时我没别的办法,只 能忍着。后来我手头宽松了一些,已经不太在乎“一万”那个数了,我甚至还想再 扔出5000,想买仇家一条胳膊。不过,这个计划最后还是流产了:一来怕官面介入, 别看他们破案能力普遍低下,但如果真想抓我,我还是没什么地方躲的;再有,我 也担心“职业杀”不太职业,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讲究职业素养,这一点,他们 做得还远远不够,他们的行业也欠规范。我特别不乐意跟缺乏职业素养的人去打交 道…… 再次遇见H 的时候,她跟我说,共同的遭遇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说想跟我吃 顿饭,如果我有兴趣的话,还可以把距离拉得更近一些,玩一次“零距离”或是 “负距离”也未尝不可。她说她整那玩意特别花梢,而且可以给我免费。在那一刻, H 说她爱我——不管我什么模样,她把这话重复了两遍……那是我头一次听说“零 距离”这个词,当时没太在意。后来米卢来了,随后李响凭借《零距离》出了名, 看到这书名时,我马上就想起了H ,但那时,我和H 早已断了联系。至于她当时说 的“零距离”、爱我之类的话,我倒是心生向往,但我不敢进行下去,我怕是个骗 局,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H. 我忘了是否跟青铜说过这事,也许说过,也许没说过。其实,有些事可以大白 于天下;还有些事,却应该烂在自己肚子里,宁可烂得发霉也不能晒出来。这一点 青铜做得就很到位。她说,有些事只能自己知道,跟谁也不能说——因为,说出来 也没有用。不过她后来又告诉我,也许到了合适的机会,她会讲讲自己的故事,但 绝不是现在。她说,现在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式去陈述;再有就是,心情也总是不平 静,不平静的时候,讲出来的故事也不会客观。除此以外,她还觉得,象我这么混 蛋的人,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我就跑了。 (七) 青铜总骂我是个混蛋,而且混得不折不扣。除此以外,“渣子”、“破烂儿”、 “流氓”、“臭流氓”、“猪狗不如”等等,也都是她对我的称呼。青铜说,即使 这么多词也不足以把我形容彻底,应该还有其它的词,但她想不起来了,一旦想起 来,她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为此事,我跟青铜做过比较真诚的沟通:既然我这么 差劲,那我干脆“扯乎”算了。她说,你不能扯乎,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坏的, 所以,你的坏对我很重要。我这才明白,原来“趋恶”与“向善”一样,都可以让 人心生向往。 现在,我又想起了青铜要求的“永远的朋友”。有一天她说,我们之间从来没 有过任何承诺。青铜说,混了这么久,好歹也是五六百天了。她想有个说法,如果 跟我这得不到,她就要想其它办法。但她后来又说,即便不能承诺别的,“永远的 朋友”总该承诺,如果不能做“朋友”,那么做“敌人”也是可以的。我告她,做 “敌人”不如做情人。青铜说,如果是偷情的“情”,那么她永远拒绝那样的角色。 如果把上述的对话看作一次“谈判”,“拒绝偷情”应该是青铜的底线。至于 我嘛,我根本就不承认有“朋友”这个词,既然是不承认的东西,那么是否永远都 意义不大,拿我不承认的事物来谈,这种“谈判”是缺乏基础的;再者说,我一直 搞不清她所说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含义,如果是那种泛泛的“熟人”关系,或者 说是那种“单纯的异性朋友”,我想,谁的生活里都会有几个这样的“朋友”,而 青铜尤其不缺乏这类“朋友”。既然不缺乏,那么多一个少一个就无关紧要。所以, 我对“朋友”的定位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种“单纯的异性朋友”, 严格来说也是不存在的,与“异性朋友”的接触中,很难说究竟有没有非份之想。 所谓“异性朋友”无非就是裹在“暧昧”身上一层漂亮的外套——这一点,我与前 文中提到的“红毛”进行过深入的讨论,她也同意我的说法,“红毛”是一个炼达 世事的女人,既然她都认可了,那么我就应该对这个说法有信心。 跟青铜“谈判”的时候,我没想到这么多。她当时要求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情 况,我都不能跑掉。我那时立刻就做出了承诺——手机、EMAIL 、QQ,我起码会利 用这三者之一,与她保持联系,如果有一天,这三个方式全不灵了,那就是我死了。 至此,我可以把“谈判”的要点总结一下。如前所述,青铜的底线是“拒绝偷 情”,而她的愿望是做“永远的朋友”;但是,对我而言,我对“朋友”的定位根 本没兴趣。照此分析下去,“谈判”大有不可调和之势。可我发现,现在我已经无 法左右谈判的进程了——我已经做出了承诺,说出去的话应该“落地砸坑”,这是 我特别引以为豪的一个品质。再者说,就算我反悔,跟她处了这么久,一旦我跑掉, 我又能去哪呢?青铜以前说过,她希望每年能见一两次,她说那是她的理想;我告 诉她,她的理想,恰恰应该是我的梦想。 (八) 有段时间,我经常做梦,而且常常梦到青铜。有天夜里,梦见青铜跟我在苍凉 的夜空下散步,后来走累了,我们躺在旷野里。天上繁星点点,四周一片苍茫,远 处偶尔飘来埙的乐音,悠远深沉。青铜说那是上古时期的夜。她告诉我:“我在看 星星,我特别向往看着星星做爱。”她说,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吻了她,开始 解她的衣扣。青铜忽然坐起来,把我推开,她说,你别碰我,我身上全是刀疤,还 没痊愈,你一碰就疼。说话间,青铜自己脱了衣服,她的裸体被一圈圈绷带裹着。 她往身上指了指:“你看,这是被你们男人伤的。”后来我就哭了,仿佛那些疤是 我砍的。我写信把这个梦告诉了她,几天以后,我的邮箱里装进了青铜的好多张照 片。 再后来,晚上一有空闲,我就开始端详那些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一只夜的手, 就象卢梭画的叶子,深厚而温存,神秘却使人安心。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梦,那个 梦也就成了我长期以来的一块心病。后来与青铜见面时,那个梦象个魔头一样,依 然缠绕着我。喝茶的时候,青铜说:“我老的时候肯定是一个人,身边连条狗都不 会有。我自己的未来,我现在就能看到。”我知道,这一点让她很有点不死心,虽 然她从没这么说过。但这同样也让我有点不甘心,因为,我自己的未来,我现在还 不能看到。 喝完那次茶,青铜就走了。她走后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青铜在花园里 看她的相册。那本相册是我装订的,她发来的所有照片我都打印了,在每张照片上 我都做了点评,我善于做这手活,青铜也说点评的不赖。花园里的青铜和照片上一 样,依然是韵味十足、性感俏酷。她翻着自己的相册告诉我,那是她从25岁到现在 十年的写照,那是她的黄金时代,她现在只能从照片上重温一下。这时,我女儿骑 着童车过来,流转的辐条象一道道栅栏,经过我们面前时,女儿也递给我一本相册, 那是我姥姥的——前几页她还是民国年间的俏媳妇,数页翻过,就成了一个老太婆, 面无表情的呆坐在那。青铜说,你看,日子就是这样,昨天还象花开,纯然乐观, 活力四射,今天就会变做一颗枯树…… 梦至此,我就醒了,这个梦我一直也没告诉她…… (九) 我小的时候,踢过很多场正规的比赛,有些我赢了,有些则输得很惨。但无论 最后的输赢,在比赛的过程中,总要去追逐一些东西。我现在终于懂了——人活着 也是一种追逐。王小波谈到智慧时说“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 有人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心理就很高 兴。” 我想,王小波是对的,可惜他只提到了智慧。在我看来,智慧仅仅是追逐之一, 除此之外,追逐还应该包括爱情、友情等很多美妙的东西。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我 追得到,有些我追不到,有些我永远追不到。但是,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这些活着 的人,追逐本身也应该是一件好事。想到这些,跟王小波一样,我心理也非常高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