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弦 作者:heran_jiang 秋天的地铁站,人潮汹涌,我背着吉他,落魄地挤在这穿梭的人群之中。 我觉得生活好累,从进入音乐学院那一刻,我就发现,原来我的生命根本就缺 少一个支点。我有让导师满意的技术,也有让师兄弟们钦佩的天分,可是,我的音 乐却还是那么苍白,缺乏了灵魂般的,没有感染力。这是音乐的大忌,可我又能如 何?我缺乏灵感、缺乏激情、缺乏任何音乐人所需要的感觉。我这又算什么?音乐 家还是街头的卖艺者?! 好累。思想里有很多解不开的结,也有很多卸不掉的包袱。我感觉到双腿已经 无法支持沉重的身躯,于是就那么坐在了地铁站的石头地板上,和乞丐们共享同一 个平面。他们嘴里念念有辞,他们会说那么多令人落泪的话;他们身旁还有一只只 破碗,里面哗啦啦地响着,显示着他们不匪的收获。我听说很多乞丐都是骗子,他 们说的苦痛的经历都是编造,那又如何?即使这样,也只能说明这些乞丐很有办法, 他们知道什么话能让人感动,什么话能唤起人们的深藏在内心的善良。而这些,我 不懂。 望着一班又一班的地铁,不自觉地拨弄起了吉他,弹着一支又一支熟悉得倒背 如流的曲子,却没有任何的感动。心里非常落寞,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着一份本来不 该属于我的沧桑。 “拿去吧!”一个顽皮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子,梳着参差的短发,穿着另类的时装,手里甩着一 张20元的人民币。“你误会了。我不是卖艺的。” “呵呵……我知道!” “啊?!”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学过音乐的人啊。你这水平卖艺实在太屈才了。”她还是那样顽皮的 表情,像个精灵。 “这样啊。那干吗还给我钱?”我很好奇。 “你的音乐需要别人肯定的吧!我听得出你没有自信。”她索性对着我坐在地 上了。 “恩……我没有灵感、没有激情、没有创作的欲望……”我很颓废地抓乱了头 发。 “我也有过这种情况啊。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 那天,我认识了她,一个叫Lusia 的女孩。我们聊得很深,很透彻。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那么信任她那样一个陌生人。我甚至把自己对音乐的认识和心里无限的苦 恼都告诉了她,她也和我交换看法,并且劝慰我让我积极地去面对生活。天黑了, 她走了,留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说有心事可以打电话找她。 日子过得很快。我终于又见到了她,不过不是因为我打电话找她。而是又一次 在地铁站的偶遇。我搭那一班地铁回学院,她恰巧回家。 “喂!我以为你一定会再打电话找我的!想不到我这么没有魅力!”她还是那 么顽皮的笑容。 “恩……上次谢谢你了。我回家以后好多了。” “哦!只谢谢就够了吗?”她理了理头发。 “那……” “我要一个星期看见你一次的啊!” “那很难啊。” “不难,只要你想的话,一定做得到。” “可是我还有功课……” “功课?!” “是啊。我可是科班出身的。”我举了举手里的吉他。 “哦。原来是木匠!”她不屑地说道。 “什么啊?!是古典吉他。”我有些气愤了。 “了不起!那你弹过十二弦琴吗?” “没……没有……” “我可是科班出身哦!”她脸上几分得意。 “十二弦琴?” “呵呵……谎话大班!笨蛋!到站了,我走了!” 我居然被她耍了。想想也是,怎么会有什么十二弦琴?!可是她说的时候,我 竟那么肯定地相信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没有能再次遇到她。学院下午放假,想到了与她的约定,于 是打电话。 “请问:是Lucia 的电话吗?” “恩。哪位?” “我是……那个弹吉他的。” “呵呵……木匠吗?!我下午有空的!你要不要约我呢?” “这个……好吧。在哪见?” “在你们地铁站旁边的咖啡店等我吧!” “地铁站好远的啊!” “不去算了!”她似乎生气了。 “那好……3 :00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就搭公车去地铁站,提前了半个小时。想想去了也要等,就先进了 一家小书吧。 “嗨!木匠!” “啊?!”我回头一看,又是那张熟悉的顽皮笑脸。“你……怎么这么早?” “呵呵……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只是想不到你会来啊!” “恩……真是巧。” “我常来这里看书的。”她翻着手里的书。 “什么书?” “《忧郁人》” “哦……” “你知道我最想买什么?” “不知道。” “一盒油画颜料。” “为什么?” “我想把你的琴涂成五彩缤纷的。省得你总是一脸忧郁的德行!”她说着举起 那本小说在我眼前晃,仿佛在说我就是那个“忧郁人”一般。 “可是,吉他本来不就是忧郁的吗?” “不,吉他是听我话的。我要它怎么样,它就怎么样……” “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学过音乐的。学什么呢?”我忽然想到第一次在地铁站 见面的时候她的话。 “保密吧。”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比如我吧。我不仅学过吉他,而且钢琴也一极棒的啊!” 我想用激将法。 “那有什么?我的小提琴也很出类拔萃啊!”她果然上当。 “我还学过萨克斯的。” “我还有长笛啊!” “我……还玩过手风琴。” “那我还会吹口琴!” “这—也—算—吗?” “当然!” “哦,那我还会吹口哨!” “呵呵……” 那一天聊到很晚,才发觉跟她在一起总会忘记时间。我们又约下个星期日一起 比一比技艺,我竟还为此练习了很久的萨克斯。 就这样,我们一个星期见一次面,持续到了圣诞节。我已经不能适应没有她的 日子,她那个标志性的顽皮的笑,她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我的生活。直到那一天…… “喂,木匠!你出来一下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急事吗?我有功课没做完的。” “恩。还来地铁站的那个咖啡店吧。6 :00,不见不散。” 我还没说话,她就挂断了。我知道自己没有不去的理由,于是打了车奔去地铁 站。推门进去,她招手示意,又是那样的笑容。 “喂,什么事啊!这么急的!”我摘下围巾,坐下。 “给这位先生一杯咖啡。”她没理我这茬。 “谢谢。”我握着温暖的咖啡杯,礼貌地对服务生说。 “嗨,我要走了。” “去哪?这一次是去西藏旅游吗?呵呵……”我学着她的口吻。 “加拿大。”她的手不停地搅拌着那杯红茶。 “为什么?”她的眼神不像是在骗人。 “全家移民过去。” 我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只看着吧台上的钟表嘀嘀嗒嗒地走。这么快就离开 了吗?再也见不到了吗?她刚才还在我身旁的,然后就转眼不见了吗?我还能见到 她的顽皮的笑吗?我还能听到她奇怪的言论吗?我还能和她一起探讨音乐吗?我…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快地失去了她呢?!我不要啊…… “嗨!想什么呢?请问木匠同志:你崇拜我吗?”她盯着我问。 “一点也不。” “欣赏我吗?” “也不。” “那……总该有一点点喜欢我吧!” “不。” “我好歹是个女孩子耶!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吧!” “恩。” “算了。你一定是烦我了,对吧!那我可就去加拿大了,再也不回来了。”她 很有些失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红茶。 “我……” “怎么样?” “没什么,Merry Christmas !” “呵呵……你也一样。”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天黑了呢!真的要走了。” “恩。” “你浪费了咖啡哦,冷掉了!” “你也一样吧,你的红茶也被冷落了。” “我的红茶是陪着你的咖啡冷掉的。” “而你却不肯再陪我了吧!” “我会想念你的。用音乐深深地想你……”她声音有点哽咽了,然后她抓起手 提袋跑掉了,我完全没了意识,竟忘了去追她回来…… 从那以后,我不再乘地铁,不再喝咖啡,甚至连吉他都不轻易去碰,一碰心就 会疼。我很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留她,现在跟我同级的,甚至连比我低一级的师弟 们都有了另一半,而我却孤独地从音乐学院毕了业,陪我的只有一把吉他…… 1 年后,又是圣诞节,白雪皑皑…… “先生,你的邮包,请签收。” “哦。辛苦您!哇!怎么这么大啊!” “是啊。还是加拿大寄的呢。你有那么远的亲戚?” “加拿大?!”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邮包:一盒油画颜料、一张小提琴过级证书 复印件、一把十二弦琴,还有一个信封。打开,空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Lusia, 我一刻都不曾忘记你啊,你快回来吧,哪怕只让我看到你也好…… “Merry Christmas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 “Lusia !你不是在加拿大……”我赶忙抹了抹眼泪。 “我呆不下去了啊。我不能不听音乐的,可我一听音乐就想起你,想起和你在 一起的日子。我不行了,我还是喜欢你那个忧郁的德行……我必须得回来看看,你 有没有别人了?你要是有,我就去跟她把你抢回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呢?你为什么……你知道我是多么……”我早激动得语无伦 次。 “我本来是想把自己放在信封里一起寄来的啊,可惜放不下嘛……” 十二弦琴躺在雪地上,邮差羞红了脸,我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曾放手,因为 我知道我不可能没有音乐,所以也不可能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