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李娜奇,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正悠闲的在 小梅沙海滩上散着步,海风轻轻的将她那浅灰色的蒙开利牌风衣吹起,整齐细柔的 头发在风中往一边绕,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拍抚着海岸,可爱的小狗儿跑着,跟在主 人的身后,浑身白茸茸的长毛不停的抖动着,好似筛糠一样,在李娜奇的眼中,一 切都显得那么闲适,毫无目的。 往事好象电影一样,过去的生活又一幕幕展现在李娜奇的眼前,童年的李那奇 总喜欢象男孩一样爬树,玩泥土,那时她的家住在三面绕水的小镇上,前面有两个 池塘,塘里养着各式各样的鱼,她哥哥小时候总用一个铁丝做的弯钩,穿上猪肝, 放在塘里泥土上的洞里,嘴里叭、叭、叭、的叫着,钩着鳝鱼,她呢?总是提一个 蓝色的小桶,穿着一条红叉档裤,无忧无虑的跟在后面,每次总能提回来半桶鳝鱼, 日子总是那么开开心心,快快乐乐队。池塘的两边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每到 春天,阵阵的油菜花香总是弥漫在池塘和屋顶的上空,引来成群的蜜蜂在土墙做成 的屋上钻出一个个的洞来做它们的巢穴。李娜奇总和她的哥哥弟弟们用一个空的小 药瓶子,装着油菜花,将一根刷帚1 笺子伸进小洞不停的戳,然后将瓶子对准洞口, 蜜蜂就乖乖的飞进了瓶子里。盖紧瓶口,它再长上二个翅膀也难以逃脱了。每到夏 天的傍晚,一家人总坐在屋前的葡萄架下乘凉,母亲喜欢讲一些迷语让他们猜,李 娜奇总是抢着回答,答对的却很少。记得有一回,母亲说“红灯笼,白屋子,里面 住着一个大胖子”打一食物名,李娜奇猜出了是花生。哥哥跑进屋拿出一颗“糖来”, 朝她诡笑了一下说“:赏你一颗糖”,得意的她竟然连看也没有看,剥开纸就将糖 扔进了口里。结果却吃到了一颗李子核。 全家人都开心的笑了。气得她露着小屁股,一颠一颠的跟在哥哥后面追赶。日 子总是那么和谐、开朗、幸福的流逝着,好象屋子后面那条长长的小河一样,李娜 奇也不知道它要流到什么地方去,那时的她很笨,总以为整个世界只有它的小镇那 么大。总以为是有树才会吹动风。 李娜奇的父亲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祖上几代都以耕地为生。到了他父亲这一代。 除了他学了一门修理缝纫机的手艺,被一所小镇的缝衣厂招聘为修理工外,其余的 全在乡下种地。来到小镇工厂的父亲和同在工厂做制衣工的母亲相识,相恋,并结 了婚。母亲的家住在小镇上,她是家里的长子,兄妹五人。全靠祖父一人在炼油厂 当工人养家糊口,懂事的母亲很早就出来做工,帮助父亲减轻家庭的重担。婚后的 父母亲仍住在祖父家里,生了她们兄妹四人,使得原本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窘迫。 为了生计,她的父母亲决定举家迁往公安市2 ,在市中心父亲开了一家维修店, 修理各类款式的缝纫机,三线机,母亲则在店里卖缝纫机零件和收钱,那时生活总 是忙碌而紧张,父母亲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经营他们的小店,直到晚上七点才回来, 李娜奇则由哥哥们带着,每天中午,都由哥哥煮面或炒现饭给她吃,菜呢?总是坛 子里的酱萝卜和杂胡椒,晚上父母亲回来也是吃青菜,土豆,黄瓜之类的小菜。一 个星期难得吃上几回鱼和肉。那是八月十五的晚上,李娜奇见到邻居的小孩都有月 饼吃,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跑回家,母亲正在缝纫机上缝一件补得不能再补的汗 衫,她在母亲的缝纫机前晃晃悠悠的走了一圈又一圈,希望母亲能看出她的心事来, 嚓嚓嚓。。。。。。的缝纫机声充斥着母亲的整个头脑。李娜奇又唱起了八月十五 月儿圆,我帮爷爷打月饼的歌。。。。。。,母亲的缝纫机针仍在来回不停的做直 线运动,好象钟摆重复着它周而复始的运动一样,李娜奇沮丧而失望的离开了。童 年的李娜奇几乎没有吃过零食,连水果也很少吃,更别说象其它小朋友一样穿漂亮 的衣服了。母亲总是将哥哥们穿过的旧衣服改小或者用不知那儿结省回来的布角做 衣服给她穿。有一次,学校通知不知道要开一个什么会,要求全体同学都穿白衬衣, 蓝被子。李娜奇翻遍了所有柜子,都没有找到白衬衣,蓝被子,而母亲却让她穿哥 哥的黄衬衣。那件黄衬衣和过去新四军穿的军装一样,上面有两个口袋,下面也有 两个口袋,而且袖口上还破了一个小洞,李娜奇说什么也不肯穿,母亲给急哭了, 她才不得不说出学校的规定,那时的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坚定 的信念,一定不能象父母亲生活得那么艰辛,一定要出人头地,过上好的生活。 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李娜奇的表姐考上了上海一所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留 在该校做了教师。每年春节回来总穿着新衣服,带着大包小包她从未见过的糖果、 点心、果仁。她从内心由衷的羡慕表姐,总爱有事没事的和她呆在一起,并且发誓 一定要象表姐那样,自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不用为了省钱每天吃青菜、萝卜、 和穿旧衣服。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生活啊!每每想到这些,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 她整个身心,李娜奇开始拼命的读书,后来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她一路 过关斩将考上了北京一所高校,大学的她主修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来到了中国 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广东省深圳市,在一家外资企业做行政管理工作。 嗒嗒嗒。。。。。。,嗒嗒嗒。。。。。。,阵阵手机声把李娜奇从回忆中带 回了现实,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手机,这是一台最新款的诺基亚8250 机,小巧得只有半只铅笔长,厚约三厘米,乳白色的外壳,可以随意放在身上任何 地方。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她老公----于健伟混厚的男中音。 “你现在在那里,我晚上陪朋友吃钣,很晚才回来” “好吧!” 李娜奇失望而无奈的牵着她那条名贵的小狗,朝她那辆本田的黑色小轿车走出, 这是于健伟前不久替她重新买的一部新车,旧的那部捷达已买给旧车行。她开着车 在繁华的大街上毫无目的的游荡着。两边翠绿整齐的芒果树和干净的街道在她的眼 中都显得麻木,呆滞。这样的电话对她来说以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再年青的她,已 无所谓悲伤,失望了。 李娜奇的老公于健伟是她以前的同事,大学毕业后,李娜奇在外资办的五金厂 做行政部的主管,于建伟则是生产部的经理,那时他的工作勤奋和精明能干深深地 吸引了她,两个人又都从外地来到深圳,举目无亲。而他又住在她的楼上。 于是一到节假日,她便常常找他聊天,通过多次的接触,她发现他事业心很强, 想将来自己开公司,而且他的祖父在国外,答应待他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后,就帮他 成立一家公司。凭着女人的直觉,李娜奇觉得要摆脱家庭的贫穷生活,过着儿时向 往的幸福生活,必须抓紧眼前这个男人,后来她便有事没事的去找于健伟。 二年的打工生活下来,两人的感情也水到渠成了,走进了结婚的礼堂。 小车在一幢豪华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幢欧式建筑风格的屋子,门前是慰 蓝的大海,四周环绕着茂盛的棕榈树,翠绿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院子里放着一 把白色的长藤椅,不远处是一个桃红色的小秋千。走进屋子,迎面是一张大风景画, 山水环绕不停的向天边延伸,给人无数的瑕想。下面是一个长三米,宽一点五米, 水晶做的金鱼缸,缸里养着黑色、白色、红色等不同种类的金鱼。鱼缸的架子是用 牛角雕刻成的八仙过海图案的装饰品。右边是一个水晶做的立地式大洒柜,贮存着 茅台、白兰地、长城干红葡萄洒、人头马。。。。。。,和各种叫不出名的洋酒, 白的、红的、黑的、整整填满了大半个酒柜。左边是一个高一米,宽50厘米的蓝宝 石假山,山的一半成凹形,一半是瘦石耸立,一个上等红木做的大风车在电力的带 动,把水从凹形的槽里带进瘦石,然后又从瘦石流回槽里,不停的循环着,俱说是 风水的象征,财源滚滚的意思。而凹形的肚则代表广纳四方之财。接着是一台48英 寸的索尼牌家庭影院,对面是一把黄色的真皮沙发。 转弯处放着一张重100 多斤的大理石桌子。 时钟滴滴嗒嗒的已指向了深夜十二点,李娜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 愿去胡思乱想,因为想也没有用,只不过增加自己感伤的情绪吧了。望着洁白明亮 的天花板和清扫得一寸不染的房子,她觉得一切都毫无生气,死气沉沉,就连鱼缸 里那活嘣乱跳的鱼和哗哗的流水声,却也无法激起她对生活的欲望,一切在她的眼 中都那么的沉闷,无聊。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钥匙 开房门的声音,一个身高1.75,身材魁梧,戴着眼睛,精神饱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 来。 “是你吗?,老公”。 “是的”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陪客户谈生意,累死了。” “那为什么不可以明天谈呢?” “男人的事你就不懂了,有些生意一定要在钣桌上才能谈成功的。” “难道你不可以少做点生意,早点回家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那你就不用回来了,反正这里只是你的旅店,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 回来”。 “懒得理你。” 于健伟脱了衣服,冲了凉,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呼噜呼噜的进入了梦香。 一种更孤独,无助的感觉侵蚀着李娜奇的全身,她觉得整个抵抗力在慢慢的下 降,全身渗透出一阵虚汗。第二天早晨,李娜奇做好早餐,于健伟吃完就上班去了, 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流逝着。 现在已是一家私营企业老板的于健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谈不完的生意, 早晨八点出门,晚上九点半回来是最早的,有时为了陪某个客户,通宵达旦的在外 面不回家,对他来说,结婚只不过是故且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可以养儿育女,好 好的照顾后代吧了,至于爱情和男女之间的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只不过是电影和 小说里才有的东西。男人的天职就是要在社会上取得一席之地,赚大把的钱,过高 质量的生活,如今他开的五金厂已在深圳的股票市场上上市了,可以算是成功人士 了。李娜奇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如此的努力,她也不愿意去深刻的想想男人这种 动物。 转眼到了七月十六日,李娜奇的生日,她早早的给于健伟打了个电话。 “喂,老公,你现在忙吗?” “不是很忙。”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太清楚。”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早点回来陪我吃饭吗?”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话,下班一定回来陪你吃饭。” 李娜奇兴高采烈的去菜场买回来了于健伟爱吃的大闸蟹,芦鱼、青菜。不到六 点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时钟已指向了七点四十分,于健伟仍然没有回来,她 开始有些紧张和担忧了,嘟。。。。。。,嘟。。。。。。,嘟。。。。。。,电 话铃响起。 “我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饭了,公司要开会。” “开完会回来,我等你一起吃吧。” “不用了,可能要很晚,你自己吃吧。” 李娜奇的心给陶空了,好像到嘴边的桃子被人抢去一样,盘子里的螃蟹也不再 那么鲜艳,芦鱼胀着鼓鼓的眼睛,好像在嘲笑她似的。无奈的她只好去酒柜里拿了 一瓶长城干红葡萄酒,自己给自己庆祝生日。可对着满满一桌佳肴,却没有一点食 欲,肚子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没有饿的感觉。所有的菜吃在口里都是一个味,如 同嚼木楂一样。酒喝在口里索然无味,仿佛在喝白开水。 晚上十二点,于健伟回来了,李娜奇削了一个苹果给他吃,吃完苹果,他习惯 性的脱掉衣服冲凉去了,此刻,李娜奇多么希望他能问一问她生日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很孤单,多么希望他能说一些祝她生日快乐的话,多么渴望他能送他一 件生日礼物,那怕是一只玩具狗也行,至少证明他还是关心她的。冲完凉,于健伟 看了几分钟电视,又同往常一样睡觉去了。不一会儿又进入他的梦香。 李娜奇的心情越来越差,头发也越来越乱。她不再打扮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一 个多余的,没有人需要的人。终于在九月的一天,她病到了,医生说她体质差,得 了虚症,要想增强抵抗力,必须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她很想告诉医生,自己每顿都 是肉、鱼、海鲜,但是她没有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生病的原因,抵抗力差的根源。 回到家,他告诉于健伟她生病的事。他只是轻说:“吃点药,多休息,自己一个人 吃好些,过几天就没事了。” “我吃得够好了,只是精神上太累了。” “你要学会自我调节。” “一天到晚,一个人对着一间大屋子,你叫我怎么调节吗? “一个人可从多方面来寻求快乐嘛。” “你除了给我钱,什么也不能给我。” “那是你要求太高了,你现在有吃有穿,住豪华的房子,开名贵的车,是银多 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 “我不需要这些,我更需要精神上的安慰、关怀。” “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哪。” “总之,我和你在一起,生活得不幸福。” 沉默。。。。。。,沉默。。。。。。,长长的沉默,李娜奇多么希望于健伟 能说一声是他不好,是她不够关心她,让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她真希望她能抱一抱 她,温柔细语的说一些缠绵的话,她想,她的病一定会很快好的。只要他给她道个 歉,答应以后有时间多陪她。至少她的心情也会舒畅很多。沉默。。。。。。,依 然是沉默。 于健伟仍然是那么忙碌,仍然没有时间和她谈论关于精神的满足和人的多层次 需求问题,甚至有时候,他一个星期也只回来换件衣服,又匆匆地走了,他总是说 在出差,她也不想过问,他究竟到那里去了。因为她知道,过问也是无用了,他是 一个太能干的男人,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家庭主妇女,她已经管不住他了。 李娜奇渐渐的开始对生活失望了,她学会拼命的买衣服。不管能穿不能穿的, 总是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搬,每次都要花上万元的钱,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心 灵上的平衡。她经常和朋友一起搓麻将,有时候通宵达旦,输了钱又找于健伟要, 他在这方面总能满足她。慢慢的她开始怀念童年的生活,怀念和弟妹们在一起的嘻 闹,也怀想童年时的梦想。现在她已经实现了童年的梦想,得到了人在人的地位上 物质上所需求的一切。而她总感觉有种东西离她很远,她始终抓不到,她不明白, 难道她童年朝思暮想的,不像父辈那样艰辛,能随心所欲的幸福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一种巨大的空虚,孤寂,虚弱感再次袭上她的心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