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作者:七七1982 2003年冬天,在双安商场,七七第一次见到朴树。 他还是一样消瘦,表情漠然。 签售的队伍排的很长,多是大学生,女生很少化妆,清清淡淡的样子。 七七站在她们中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老去。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朴树。 那是2000年的元旦,朴树在明亮的灯光下唱着《我去2000》。 他是那样寂寞,像迷失的孩子,无助的独自歌唱。 七七想,他与我一样,适合在黑暗中生活。 但那种落寂的神情让七七记起那个人。 第一次见到陆子羿时,七七只有16岁,读高一,却已有1 米75的身高,又生 的清秀标致,却是一贯的温柔可人。 陆子羿那时已读高三,是校篮球队队长。 而男篮是连续三界的省冠军。 那年冬天学校新建的体育馆竣工,于是这年的决赛在这里举行。 之前七七很少去看篮球赛,她不喜欢那种喧闹。 但密友小静却是痴迷篮球。 决赛那天,小静硬是拖着七七一同观战。 体育馆爆满,七七与小静只得站在场边,旁边就是本校队员休息席。 七七的旁边就坐着陆子羿,小静兴奋的喊,啊!陆子羿! 他抬头,然后起身。 好高,七七仰视他,心中默念。 他是那种身材消瘦,眼神落寂的男生。 他的眼光落下来,与七七的眼光相遇,竟不再移开。 七七的脸腾的红了。 然后低下头。 陆子羿上场的时候,回头看着七七,忽然伸出右手,比了一个V 的手势。眼 睛却一直盯着七七。 终场,本校净胜26分,陆子羿独得43分,全场沸腾。 回来换衣服时,陆子羿对七七说,比赛结束,在操场等我。 小静惊喜的对七七说,你太厉害了,据我调查,陆子羿三年来,从没有约过 女生。 是吗? 当然,而且追他的女生很多,他都说只想专心打球,拒绝了她们。你这个小 妖精,算让你捡到宝贝了!! 七七的脸上浮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笑容。 七七到操场时,远远看见陆子羿。 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穿的,是中山服样式的校服,更显消瘦与高度。 嗨,七七排他的肩膀。 他转身,脸庞满是落寂。 你叫什么? 七七。 七七?呵,很可爱的名字。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啊?她未料想他是如此的干脆,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他俯身,吻了她的额头。 七七感觉一股热流从额头传遍全身。她望着他,他的眼神依旧寂寞。 她想,是否我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如此孤独呢? 于是她点头。 他微微有些笑意。 她却说,但你要等我三年。 他微楞,尔后说,我明白,我不会影响你的学习的。 他们的爱情就此开始。 子羿是守信的,他很少约七七去玩,只是偶尔在周末,买一堆零食,带七七 去看电影。 七七还记得看《TITANIC 》,哭的一塌糊涂。 子羿的衬衣右肩湿透。 他怜惜地看着她,吻她挂着眼泪的眼睛。 七七不哭,乖。 很多时候,子羿觉得七七就像陶瓷娃娃,精致,却易碎。 后来七七编一条黑色的手链送子羿。 每次进球后,子羿都会高高的举起右手,左手则握住右腕。 全场女生尖叫中,只有七七明白他的意思,发出会心的微笑。 春天来的时候,小静问七七,听说陆子羿要被保送太原理工大学? 七七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于是七七跑去问子羿,是真的吗? 子羿说,是,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却不回答,只是摸七七的脑袋,傻丫头。 回到教室,七七问小静,他为什么不去呢?那个学校的篮球队不是特别强吗? 小静却笑,小妖精,你整天在我面前唠叨要考北外,难道他不知道吗? 七七恍然,原来他一早就在计划我们的未来。 心中的甜蜜泛开,笑意爬上脸庞。 夏天,子羿收到北体的录取通知书。 送子羿走的时候,七七拼命忍着泪水。 可是,火车开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出来。 子羿只是说,别忘记用功,好好照顾自己。 七七跟着火车跑出好远,直到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子羿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痛。 96年夏天接近尾声时,七七第一次来到北京。 她终于与小静一起,考进北外。 下火车后,七七一眼看见陆子羿。 他还是老样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兀自站着。 还是高一冬天操场上的男生。 他看见七七,便高高举起右手,左手握住右腕。 七七微笑着走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俯身吻她的额头,一如从前。 傻丫头,你好像高了一些。 是吗?但你还是老样子,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 于是在夏天灿烂的阳光中,七七甜蜜的笑了。 她觉得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 后来的几天,子羿带七七四处游览,七七却只喜欢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好在那时,四合院的消失速度还不象今天这般迅速。 等了好久,七七才排到队伍的中央。 家轩从背后抱住她,冷吗? 七七回头,微笑,不冷。 家轩知道七七喜欢朴树,一早便来占位置。 夹在一群年青人当中,真有些别扭,七七说。 傻丫头,你也不过25岁而已。 七七转过头,不再说话。 七七记得大一的那些日子。 每个周末,一早起床,换两辆公车,堵车的时候,到子羿的学校已接近中午。 子羿却无论早晚,一概在被窝中蒙头大睡。 总是七七到后,再起床洗漱,然后带七七去食堂吃午饭。 路上,总有三三两两的男生盯着七七看,窃窃私语。 告诉子羿,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所谓是否意味着不在乎呢?七七有时会这样想。 可那个时候的七七,青春,单纯,乐观。 于是总是阿Q 式的自我安慰。 吃过午饭,到子羿宿舍,有时聊天,有时帮他收拾东西,偶尔洗几件衣服。 傍晚赶回学校,到后已是漫天星斗。 七七渐渐习惯这种生活。 只是某个周末早晨,七七出门的时候,被小静拦住,每次都是你去看他,他 就不能来看你吗? 他,他太忙了。 忙?哪次你到的时候他不是在睡大觉? 也许,也许…… 七七终究无话可说。 坐下来,泪流满面,也许因为他爱我不及我爱他吧! 小静不在说话,走过来抱住七七,小妖精,想不到你爱这个男人如此深。 那天,七七第一次没有去子羿那里,而是与小静去了西单。 路过一家影楼时,小静与七七看着美丽的婚纱,都挪不动脚步。 忽然有人排七七。 七七回头,却是个陌生男子。 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不,小姐,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您的身高吗? 哦,1 米77. 是吗?我是模特公司的,你有兴趣当模特吗? 模特?不,我是学生。 不要这么快拒绝,这里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公司地址,等你考虑好去找我好 吗? 七七接过名片,陈之? 是的,那个男人微笑,希望你能来,真的,我看好你。 七七还是决定与子羿商量。 后来子羿答应陪七七一同去公司。 进门的时候,七七看见陈之的眼神落在子羿身上,忽然一亮。 后来,陈之说,本以为捡到一块宝,没想到却是两块。 那个时候,国内模特业刚刚起步,七七与子羿同样对模特一无所知。 后来,七七说,我不喜欢太喧闹,而且我还有学业。 陈之说,没关系,那就先做平面吧。 他们牵手走出来时,子羿说,七七,等我挣足够的钱,我就娶你。 七七看着子羿,忽然无法发出声音。 她知道这是他的第一个承诺,却不知道也是最后一个。 七七偶尔给杂志拍封面,或者给某些化妆品拍电视广告。 而子羿多是走T 台。 他们的积蓄渐渐多起来。 子羿毕业的时候,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索性当起专职模特。 他们在北外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 七七下课后,就在这里看书,子羿没有演出时,就给她做饭。 他的手艺很棒,小静也常常来蹭饭吃。 毕竟,大学食堂的饭,有几人爱吃呢? 这里,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某天吃过晚饭,忽降大雨。 站在楼下,子羿说,不如今晚留下来吧。 七七想了一会,点点头。 晚上,子羿睡沙发,七七在床上去无法入睡。 她唤,子羿,你睡了吗? 没有。 于是子羿坐过来,两人开始聊天。 黑暗中,七七听到子羿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七七抱住子羿,吻他的双唇。 子羿感觉体内一股热情爆发。 他紧紧抱住她,疯狂的吻着她。 尔后,他在她的体内绽放。 那是98年的11月。 七七却记不起究竟是哪天。 之后,七七搬进子羿的房子。 每个晚上,他们都纠缠在一起,永远没有疲惫。 他们的第一次争持发生在99年的元旦。 那些日子,子羿的演出多起来,回来时常常接近深夜。 而七七甚至连封面都懒得去拍,陈之问她,她说,我只想跟子羿在一起。 七七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跟小静去了医院。 做了许多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的,这些是孕期的正常反应。 七七与小静都楞在那里。 回来之后,小静说,不行,一定要打掉。 七七说,不,这是我和子羿的孩子,我不会放弃的。 小妖精,你疯了吗?你会被学校开除的!! 我不怕,子羿会养我的。 小静不停的摇头,你为他放弃这么多,他会感动吗? 七七说,我只想用我的方式去爱他。 子羿回来后,七七告诉他这件事情。 他的反应却如同小静,打掉。 为什么? 你还要上学啊,傻丫头。 不。七七第一次在子羿面前大喊,我不要。 两个人争持起来。 七七说,你不肯要这个孩子,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 你瞎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一起这么久,你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从来没有? 最后,七七跑回宿舍。 可是第二天早上,七七看见楼前等了一夜的陆子羿,只能妥协。 子羿陪她去堕胎。 在手术室外,七七不停的听见里面传出的痛苦的叫声。 还有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的人。 她攥住子羿的衣角。 进去的时候,她却没有回头看子羿。 七七没有哭,也没有呻吟。 医生看着她说,如果疼就叫出来吧。 七七倔强的摇头,只是紧紧咬住嘴唇。 她知道,那些曾经单纯快乐的日子已经远去。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她。 走出来的时候,子羿伸手想抱她,却被她推开,别碰我!几近咆哮。 之后的几个月,七七都不许子羿碰她。 梦里,她总是看见他们的孩子,满身的鲜血。 惊醒,冷汗从额头流下。而身边的子羿却是依旧熟睡。 她总是推醒他,对他讲她的梦。 开始他还容忍她,可后来,渐渐失去耐心。 他满心内疚,却不知如何安慰。 每日匆忙的赶场,只想快些娶她,却无法对她言明。 那时的模特业不似今天这般正规与繁荣,常常为一个演出明争暗斗,他本已 疲惫,偏她又整夜整夜的闹,不得安歇。 终于有一天,她推醒他,依旧讲她的梦。 他粗暴的按住她,强行进入她。 她不再挣扎,只是哀怨的望着他。 于是他停下来,怜惜的吻着她。 就这样混乱的,两个人都沉沉睡去。 那天之后,七七竟不再有那个可怕的梦,精神渐渐好起来。 她去找陈之,我想继续工作。 陈之说,好,正好最近有全国性质的比赛,公司决定派你与子羿去。 七七高兴的告诉子羿这个消息。 子羿却断然反对七七参加。 为什么,她问。 我不喜欢我的女朋友的身体被别人看见。 可是,我们是MODEL 啊。 别说了,我还养得起你。 七七还是妥协,毕竟,她是那样的爱子羿。 七七最终放弃一炮而红的机会。 而子羿却在那次比赛中脱颖而出,在那个圈子里炙手可热。 于是他开始经常去外地演出。 挣来的钱却是分文不留的交给七七。 七七看着存折上越来越多的数字,安慰自己,他就要娶我了吧。 她焦急的等待大学毕业。 可是那天与小静一起看电视时,却偶然看见子羿的专访。 漂亮的女主持问,你有女朋友吗? 她们看见子羿摇头说,我现在只想好好演出。 她们都记起6 年前,篮球场上威风八面的他,对爱慕的女生讲,我只想好好 打球。 七七的眼泪落下来,滴在地板上。这种冰冷的感觉让她记起那个手术台。 为他付出这许多,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小静说,七七,你该醒醒了。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七七终于明白,即使现在毕业,子羿也不会立即娶她。 他有他的顾虑和事业。 而她,一无所有。 那之后,他们为此常常争吵。 七七的话越来越犀利,不留一点退路。 子羿被她逼的无话可说后,便放弃语言的交流。 他开始粗暴对她,不再有任何怜惜。 他的演出越来越多,很少再回家,回来后,只是疯狂的占有她。 他们不再有任何交流。 夏天快到的时候,小静来看七七,却看见她肩膀上的伤痕。 小静于是留下来,等子羿回来。 第三天晚上,子羿终于回来了。 小静看见他,甩手就是一记耳光,七七不是你的泄欲工具!! 子羿先是愣住。 忽然的,他推倒小静,开始解她的衣服。 小静恐惧的挣扎,大叫。 七七却安静的看着子羿,她看着他的面目狰狞,无法相信这就是6 年前,操 场上那个寂寞的有些忧郁的男人。 然后,忽然冲上前,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子羿疼的一把推开她,却看见她的额头碰到桌角,鲜血满面。 他与小静都安静下来。 然后,他抱起七七,疯狂的跑出门。 等在手术室外面,他记起高三的冬天,操场上,那个额头光洁的女孩;记起 1 年前,从这里走出来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这个他不知该如何去爱的女孩,最 终他却深深伤害了她。 他终于落下泪来。 七七出院后,他们便分手了。 是七七提出的。 去小屋搬东西时,子羿说,存折你带走吧,马上毕业了,现在工作不好找。 七七摇头,她还是那样倔强。 子羿送她出门。 她忽然问,这么多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子羿说,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七七说,你从来没说过爱我,所以好多时候,我以为,只是我在傻傻的爱着 你而已。 子羿摸她的脑袋,傻丫头。 七七转身过了马路,却听见子羿喊她。 她回头,阳光下,子羿的身影还是那样消瘦。 我爱你,他喊。 她转身走了,却无法抑制涌出的泪水。 终于走到朴树跟前。 CD被工作人员拿走,递给朴树。 他却忽然抬头问七七,你是MODEL ,对吗? 七七说,是的。 他说,2000年夏天,我看过你的演出,在西单。 七七知道,他说的那次是她第一次走T 台。 人群中,她还是一眼看到兀自站着的子羿。 下台后,她没有卸妆就匆匆去寻觅,却一无所得。 陈之走过来,别找了,他已经走了,是我通知他的。 七七又一次泪流满面。 她知道,子羿依旧爱她,一如她还爱着他。 只是他们的爱注定没有结局。 毕业后,七七真的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便到陈之那里,当起专职模特。只 是,她已经错过的绽放的时间。陈之虽然喜欢她,却也只能安排这样的演出给她。 她却是知足的。 朴树把CD放在她手上,不演出了吗?挺可惜的。 七七笑笑,跟他说再见。 是的,七七已经很久不做模特了。 2001年她在一家外企找到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而且常常有出国公干的机会。 她和陈之的合同刚好到期。 于是她成了写字楼里的白领,过上了稳定且光鲜的生活。 却开始走马观灯似的换起男朋友。 直到后来,在小静的婚礼上遇见家轩。 家轩是伴郎,一米八几的身高,虽比及子羿,却是高大英武。 七七嚷着要当伴娘。 家轩却笑道,傻丫头,你做伴娘,岂不是抢光新娘的风头。 七七看着这个干净的男人,他有好看的眼睛和手指,这都是七七喜欢的。 更主要的是,她喜欢他叫她作傻丫头,那是子羿对她的称谓。 从此安定下来。 小静说,终于找到属于你的人了。 七七只是笑。 因为她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在96年那个夏天,在子羿 的怀抱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