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文明 作者:秋风苦楝 又回到那我魂牵梦绕的家乡。十几年了,我一直没回来过,那孩提时代的记 忆还历历在目。 我的老家是在一条河边,河在这拐了个弯,打了个转,就在两座山的中间顺 流而下了。河的湾处,有一简易码头,那还是很早的时候,用石灰和着河边的泥 沙,用山里的青石砌起来的。正对着码头,是一条长约一百来米的石子街。地上 一色的青卵石。两边是青砖绿瓦,那房子和乡下的房子是极不一样的了,既有北 方建筑风格的凝重,又兼具南方建筑的小巧。底层是一排排的铺面,骑楼。褐灰 色的门板和柱梁似乎在诉说着过去的繁华和喧闹。 河水是清纯的。清纯得就象刚刚脱浴的处子。上溯两里,河水奔流而下,过 了坳口,河水又急燥起来。只是在这,才有一汪湖水的平面。在那一抹的晚霞中, 女人们归来时,河边洗衣挥动着的杵棒,也染上了一丝血红。河边杨柳依依。倒 映在河里的剪影,村落中袅袅的吹烟及一阵一阵的杵棒声,构成了一幅完美恬静 的水墨画。 这里曾经有过非凡的热闹。在那个只能用脚步丈量历史的年代,临水而居, 也许是最现实的选择了。这条河流上接湖南,下连长江,一条逶迤的小经,过梅 岭,就下广东了。四周青山环绕,阡陌就象一块玉盘,而河流就象不慎落入玉盘 的玉带。 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在喋喋不休在讲述她那少女时的年代,讲述那古老而又 古老的故事。 也许因了这三角顶立的地理位置,也许因了在时空中的沉重脚步,船,成了 人类减轻重荷,沟通信息,商品交换的重要工具。这儿也就渐渐地变成了南来北 往的船只的歇脚地了。每当霞光染绿,夜暮四合的时候,从坳口的下游,传来一 阵阵纤夫们拉纤的吆喝声,船夫们偶尔的一支山歌,似乎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山 涧飘荡,余音袅绕,韵味无穷河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刚停下的货船,就有上 游的空船在等待着趸货,在一番窃窃私语和算盘嘀哒嘀哒的交换声中,货物便有 了新的主人了。街口,一溜的骑楼上,挂着两排街灯,明晃晃的。商铺却在这夜 色中繁忙起来了,樟树的药材,景德镇的瓷器,广东的盐,湖南的山货,在这聚 了又散,散了又聚。鹅卵石铺就的街上,小女孩挎着竹蓝,在街心叫着:卖米果 哟,卖糕点哟,卖油条哟。悦耳的声音在街心飘荡着。而偶尔在毛毛细雨中,也 有几把油纸伞晃动着,行色匆匆。夜幕降临了,从那客栈的门缝里飘出一阵一阵 的猜拳劝酒声,麻将声和那骑楼上传出的淫荡的笑声,混合着,打着圈,飘向那 混沌的天空。 老奶奶说,这儿人多的时候有一千多户呢。都是南来北往的人携儿带女在这 安了家。她也是跟随着祖父在这落户,经营着一片店铺。繁荣的时候,这已经不 是一个小村,而是一个不小的集镇了。这儿。原来是一个南来北往的人们商品交 换的聚散地。交换的语言,也不仅仅是当地的方言了,夹杂着浓厚的北方舌根音 和南方的舌尖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沟通语言。街中心的戏台,既有绵长如歌的 黄梅,也有厚重如韵的北方剧种。晶莹剔透的越剧和着岭南山歌的风味,在这都 能找到一席之地。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船夫,脚夫,找一个可以 驻脚的地方,等待台上开戏,村里的小孩,早早地,欢天喜地的扛着条凳,在戏 台前找一个极佳的位子,等着晚来的父母。河面上,船儿就象一叶轻舟,载着前 来看戏的人儿,极象鲁迅笔下的《社戏》。而在远处的曲经和田埂上,三三两两 的人儿,嬉笑着,举着火把,提着马灯,朝这走来。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忽明忽 暗,构成了一幅浓烈的山乡风情。 相对十几年前,这儿又苍老了许多。残阳如血。我站在河边的街口,似乎在 想着老奶奶在回忆中的低呤浅唱,那在电影和电视中所看见过的画面,却在我的 眼前舒展开来。河水仍然不停地流着,河边的杨柳,在轻拂着河面。可那树杆和 村蔸,也许是岁月的磨蚀,扭曲着脸,在痛苦地回忆那已经逝去的岁月么。不知 不觉中,河面升起了一股岚气,慢慢的升腾开来,徐徐地飘向那已经失去昔日辉 煌的村落。村庄被岚气包裹着,一片朦胧。可我分明看见那已经倒塌的残垣断壁, 那梁柱和檐口上的朱漆,也在风雨的侵蚀中斑剥陆离了,街口的鹅卵石,是那么 光洁,似乎仍然留下了那个时代纤夫和脚夫们脚步的余温,可缝隙中长出的青绿 小早,也象在诉说着今天的人烟罕迹。一切都显得那么苍老,该走的都走了,只 留下三五户人家,也许他们舍不得这儿清澈如镜的河水和那河边的扬柳依依,恋 着这河边的青山绿水和肥沃的土地。只有在这已被岁月剥蚀的废墟中,新建的几 幢红砖瓦房和那在晚霞中升起的袅袅吹烟,仿佛才能感觉到一丝的生气。一切都 在沉寂中。 我在想,为什么几百年的繁荣却在一瞬间不经意中衰落了呢,是因为风沙的 肆虐和江河的干涸么?不是,那是古楼兰留下来的遗址;是因为战乱导致举家四 迁么?也不是,这儿没有一点战乱留下的痕迹。我遥望着河的上游,一桥飞架的 彩虹和那在公路上欢快奔腾的汽车,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正是这机器的隆隆声 取代了这沉重的脚步声么。 暮色四合,在公路的尽头,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 河水仍然不停地流着,跳着,流入长江,流入大海,去拥抱那宽阔的蔚蓝色 人类的脚步不也正是那不停流淌的河水么。 哦,失去了的,也许还会失去,晚霞落了,明天,太阳又会从东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