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 作者:秋风苦楝 认识朵儿还是我十五年前的事,那年我十二岁,她比我小二个月。 那个沥沥细雨的春天,我突然发高烧,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父母亲把心都吊 到嗓门眼了,总认为没指望了。奶奶在病房中不停地来回走着,一边骂着,你们 要工作连儿子都不要了,如果孙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和你们没完。一边喃 喃说着,怎能这样呢,怎能这样呢。 上帝看我还小,在天堂打了一个叉,于是,我又回到了人间。 当我醒过来时,奶奶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贴在我的脸上,两滴污浊的眼泪顺着 那眼眶流了下来,滴在我的脸上。“不行,不能再让你们把孙子往死里整,我要 把他带走”。父亲看到我几个月没上学了,也就勉强地同意了,于是,我就回到 了我的老家。临别时,父亲说,别荒废了学业。 老家山清水秀,河流就象一条玉带,在家门口拐了个弯,成一个之字形顺流 而下。河水清得象一面镜子。河中的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着。一惊,象箭 一样,钻进那绿色的顺流飘动的水草中,不时地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动静。河边 有一堆小沙滩,那是河流不断冲涮河床形成的。细碎的沙子,太阳一照,就象一 堆堆金光灿灿的金子。 夏天,城里已经用上了电风扇了,有的用了空调,可在乡村,仍然是凉爽爽 的。大人们到田里耘禾去了,奶奶也到田边拨猪草去了。家里就剩我和围着我不 停嬉戏的小鸡。树上的蝉儿不停地叫着,一浪高过一浪。真静啊,空气就象凝固 了似的。我盲目地拿起一本书,不停地翻着。忽然觉得门口有点动静,映入我眼 中的首先是那条花格子红底的衣服,虽然有点旧,但还是那么鲜艳。一双大眼睛, 像那静静的湖泊,在不停地闪动着,挂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她看见我,扶着门框, 怯生生地问,你是那儿的,怎么没见过,眼中充满着疑惑。我告诉她,你就叫我 河边吧。你呢?她说,我叫朵儿。小孩的心是相通的,那天下午,我们俩玩得很 尽兴,追着那群小鸡不停地跑,撕了书本上几张纸,叠成飞机,在空中不停地飞 呀飞的。一直到村口有了那牛的哞声,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吹烟,朵儿才说,我 要回家了。 之后的几天,朵儿常到我家来玩。久了,我也就知道她的一些身世。朵儿是 个极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也许是苦难太多,脸上经常有一丝忧郁。她三岁的时候, 母亲被村里的一条疯狗咬了。农村被狗咬是常有的事,也许因为没钱,也许因为 不当回事,七七四十九天后,她的母亲狂犬病发着,撒手离她而去了,父亲和奶 奶苦撑着这个家,让她读到小学毕业,就再也没钱让她上学了。望着蹦蹦跳跳的 小孩背着书包去上学,她想哭,可没哭出来。她知道,她这一辈子,也许没有机 会了。 朵儿是个很懂事的女孩,虽然我比她大,可她时时处处照顾我。她说,村里 的狗欺生,别怕,我保护你。每当那群狗朝我狂吠的时候,她总是出现在我的面 前,手里拿根木棍,喝咤到:死狗,快走。 晚上,月光如注。大人们都到大树下纳凉去了。奶奶就着那昏暗的灯光,纳 她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垫。朵儿来了,进门就说,奶奶,外面月光很大。是的,月 光如水,不经意的就顺着门缝泄进了庭院。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名门闺秀,她拢 着我们俩,坐在庭院的空地上对我们说,奶奶今天给你们讲个故事。于是,我们 就知道月宫里有个吴刚,是天庭里的一名小卒,因犯天规,被罚到月宫来砍那棵 桂花树,要砍五百年。可他砍一斧,再砍第二斧时,那棵桂花树又愈合了伤口。 别说砍五百年,就是砍一万年也砍不倒。就知道常娥原是玉皇天帝身边的一名舞 女,长得非常飘亮,柔骨似水,天蓬元帅几次调戏她,结果被罚到凡间做了猪八 戒,常娥也因此被罚到月宫,和寂寞伴生。常娥忍受不了寂寞,于是和后羿相伴 下凡,做了凡人夫妻。谁知又震怒了天庭。常娥害怕自已的容颜易老,偷吃了后 羿采摘的长生不老药,终于又回到了月宫。每当月光如注的时候,常娥怀抱着月 兔,在倾听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和嘻笑怒骂,并不断地向人间撒下哪银光闪闪的碎 花呢。 我和朵儿一人抱着奶奶的一条腿,在细细地听着那似乎从远远的天边传来的 呢喃声。朵儿不时地闪动着那双又大又亮的大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忽然, 她诡密地对我说,走,我们去看看。不由分说,她拉起我的手,疯了似的朝河边 跑去。 河边杨柳依依,月光泄进了树叶,泄进了河底。那平如镜子的水面,偶尔, 鱼儿钻了出来,荡漾着一阵涟漪,打破了这静的世界。 朵儿很认真地在树下找什么。我说:“朵儿,找什么呀,” 她说:“找花”。 我说:“那有花呢”。 她坚定的说:“有”。突然,她惊喜地叫了起来,河边哥,快来看哟,我找 到了。我看到在那柳树底下的乱草中,一个忽明忽暗的亮点在闪动着,划出一道 荧光。她小心地把这一亮点放在手心里,。我说,这是荧火虫。她说,不,这就 是常娥撒下了的花呢。 和朵儿相处久了,我的寂寞也少了许多。夏雨来的是一阵一阵的,忽儿河水 就涨满了;一下,又都退了。朵儿对我说,我们去抓鱼去。这时候的鱼是特喜欢 往小溪里钻了。我们在小溪的出口用石头和泥巴围了起来,在上游又把水拐个弯 流入稻田里,水渐渐的不多了。摸鱼的感觉真好。朵儿说,两只手要慢慢的合拢, 当手上有了感觉,手要尽快地合在一起,鱼就跑不掉。我抓到第一条小鱼的时候, 鱼在手掌中挣扎,那种感觉,就象一个武士,抓到了一个俘虏,带着胜利的微笑。 可抓久了,满脸都是泥巴,成了大花脸了。我们相视笑了笑,在那满地金色的碎 沙中,脱了衣裤,跳进了清清的河水里。 哦,哦,哦,打水仗哟。 一股清澈的水扑面而来,我也还击了一下。嬉着,闹着,跳着,累了。 我们一同上了岸,水在身上肆无忌惮地流着。面对着面,我忽然发现她是哪 么的洁白,瘦弱的身体掩盖不了那种细嫩,虽然还没有发育,但那种象春天嫩芽 般的活力还是溢了出来。两双眼睛都在不停地注视着对方,似乎要从对方发现什 么不同的地方。终于发现了,我看见她的下身的中间和我不一样,一条细缝裸露 着。 我说:“朵儿,这是什么呀”。 她说:“撒尿的地方,你呢?” “哪是机机,也是撒尿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小机机不听话了,有点涨了起来,于是涨红着脸: “朵儿,我想摸摸。” “不行的,摸了会大起肚子来的。”迟疑了一会,她说,哪好吧,你摸吧, 不过摸了我就是你的了。 我伸出那只细小的手,在她那个地方碰了碰,顿时就有了想娶她的念头。 玩累了,我们穿好衣服,躺在沙滩边的草地上。我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望着蔚蓝色的天空。 朵儿对着我的耳朵细声说:“河边,那事我也不告诉你奶奶,你也不告诉我 奶奶好吗?” 我点了点头,说:“朵儿,你长大干什么?”朵儿的脸上一下子就暗淡了下 来:“我爸到广东去打工去了,听说身体也垮了,我还能做什么呢。你长大做什 么呢?” 我说:“我先上大学,然后我去开汽车,把你接到我们家”。 “真的呀”,朵儿一脸的惆怅马上转为满脸的笑容,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父亲回家接我回城上学,我却不想回去了,心里 老是空空的。奶奶以为我玩疯了,唠叼着,听话,孙子,不读书,将来把你打入 月宫,哪才寂寞呢。奶奶还是念念不忘那月宫的常娥。 父亲牵着我的手,沿着那弯延的小路,朝远处公路上的招呼站走去。我一步 一回头,是在留恋那静静流淌着的河水还是那月光下碧波荡漾的月色么,是在留 恋那袅袅的吹烟还是那晚霞归来的脚步和牛的哞声么,好象都不是的。在我回头 的一瞬间,猛然间,我看见在我们捉荧火虫的柳树下,那花格子红底的衣服,还 是那么鲜艳,那又大又亮的眼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回到城里,我顺利地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之后分配在机关工作了。时 间如水,一晃就是十五年。其间,我也多次在奶奶进城的时候打探着朵儿的消息, 她说,你走后不久,朵儿的爸爸在广东病了,没人照顾,她就去了。 也许是离家太久,也许是忘记不了老家的山清水秀,春节前我提议全家回老 家过年。父母亲同意了,一路坐火车,挤汽车踏上了归程。来到哪袅袅炊烟的村 庄。村庄一切如旧,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些苍老。我问奶奶,朵儿在 吗,奶奶塞给我一张上面写满了字的大红纸,笑着说,朵儿明天出嫁了。我发疯 狂似的向朵儿家跑去。 朵儿家人很多,脸上都露出那欣慰的笑容。在忙碌着准备她明天的行囊。朵 儿看见我喘着粗气,脸上露出笑容,说,河边哥,你回来了。说完后,她深深地 叹了一口气。笑容也不知不觉地飞走了。朵儿十五年不见了,出落得象一朵水芙 蓉,我想起了奶奶说的,柔骨似水。我正想说话,她用手轻轻地遮住我的嘴说: “这人多,晚上在柳树下好吗?” 冬天的夜晚,月儿也不知钻到那儿去了,河面上吹来一阵阵凉凉的风,柳树 也没了叶了,那树蔸在河水的冲涮下扭曲着脸,露出饱经风霜的模样。朵儿显然 是哭过,泪人似的。她不停地对我说,你怎么不回呀,你怎么不回呀不过,我知 道配不上。 朵儿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木匠。他有一手好绝活。在农村,二十七岁的姑娘已 经是很大了,再不嫁,恐怕就难找婆家了。我只能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心里一种 莫明的惆怅。 第二天,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清晨,唢呐声就吹了起来。那是一支欢快的乐 曲,不过我听起来,似乎有点悲壮。 朵儿要走了,去开启她新的生活起点的大门。在弯延的小路上,那红红绿绿 的行囊,一晃一晃的。忽然,在欢快的锁呐声中,夹杂着从收录机里传出来的一 首《心雨》。 …… 我的心是六月的心,沥沥下着心雨,想你,想你,想你,想你,因为明天, 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 奶奶说,这是朵儿昨天晚上一定要他们在上路的时候放这首歌的。我站在村 口,目送着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远。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你摸吧,不过 摸了我就是你的了。哪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