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邂逅 去年暑期我公出去了一趟南方,去的时候东北还很凉,身着一套职业装,而返 回时却是一身的短打扮,天热难耐,浑身都长满了痱子,真是够受的!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一路劳累不说,热浪阵阵袭来,真恨不得能钻进冰窖才好! 在中途还要倒一次车。唉!哪也不如在家,尤其是我这样快五十的女人,出来一个 月了,想老公想孩子,真是没有出息,真恨不得一脚赶快迈时家门! 坐长途车还行,有坐人也不多,可倒车以后我就惨了,特别是正值暑假,天热 人多,我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车门,火车就开走了,我就这么在车门口人群中夹着, 一只脚着地而另一只脚旋在空中,汗从额头一直流到脚跟,像是在浴池里的蒸气浴, 像是在被人推向大海的浪尖上,我在人群中挣扎,我的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一分 一秒地苦苦地熬着────────这时车一下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一下子倒在 前面人的身上!啊呀了一声,刚要道声对不起,我猛地楞住了!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是他吗?!怎么这么巧?一个文质彬 彬的中年男人,一个脸上布满皱纹布满沧桑的男人,一个正在那里全神注视着我打 量着我的男人! “秋思”!“张军”!我们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真是好激动,好惊奇! 在这拥挤的火车车厢里,在这陌生的地方,我们相遇我们见面我们一下同时把对方 认出多么的意外! 张军是我的“校友”──────“五七干校”的校友。一九七三年县里举办 青年干部长训班,当时在乡镇广播站做编辑的张军和在工业局做团干部的我被分到 一个班里,他大我三岁,是个很有人缘,写得一手好字,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在 班里是一个很活跃的人。学校的墙报诗歌、散文下面常常属着他的大名。写得好美, 好感人。我被他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们不久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一次学校组织学员到镇上看电影(当时的五七干校校址是在农村的山沟里), 是《英雄儿女》,在X 镇山坡的一块空地上,支起了一张大屏幕,镇里和四邻八村 来了好多好多的人,夏天的夜晚群星闪烁,我和张军紧挨坐着,我被电影中的情景 所打动,这时我的手被他轻轻地碰了一下,还没有等我反映过来,在黑暗中我的右 手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心刹时颤抖了起来,我不敢把手抽出来,也不敢抬头, 就这么让他握着,就这么坐着,想哭、想笑、还想流泪,我的心中溢满了幸福,啊! 这是我第一次和异性亲密接触呢!在此之前别说是握手就是正眼也没有瞧过哪个男 孩子呢。 我从小没了父亲,母亲带我们姐妹五个清一色的女孩,人家都戏称我们家是 “女儿国”,所以在这时有一个男孩对我这样的亲密我自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我 把手终于慢慢地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我不敢再看他,但对电影也一下子没了兴趣, 我的脸红红的,我的心跳加快,这一晚是一九七三年六月二十五号。 后来,我们就真的好了起来,他大我三岁,当时他二十四,我二十一岁。我们 在干校里一起学习,一起劳动,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活泼,变得爱 打扮了,变得漂亮好看了。过了两个月,我们的事传到了我母亲的耳朵里,母亲一 听就火了,坚决反对,原因是他在农村的广播站还没有转正是临时工,而我这个城 里的有工作的姑娘不能这么找一个农村的对象。我反抗着,我对母亲说他是怎样的 优秀,我对母亲说他是多么有才华,我对母亲说我是多么的爱他,为了他我宁肯去 农村!我哭成了泪人,我采取绝食行动,我大病不起,我施展了一切能用的方法, 但都不能打动母亲。 最终以我的妥协,我的认输而结束了我们的恋爱。唉!毕竟我是一个孝顺的女 孩,父亲又死得早,母亲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又是老大,所以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 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那是一个经过暴雨洗过的夜晚,我们相对无语,他早已从我的表情中得到了最 后的决定,不要再解释什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我留下一封信就站走身走了。 是首决别诗:“风吹雨打满街头,天降暴雨洗绿垂杨柳。 昔日友谊结真挚,今朝爱情付东流。 笔下落诗记千秋,岁月疾惆摧败鲜花凋。 万山笑迎春常在,九泉之下饮美酒。“ 在一个暴雨的夜晚我们就这样分手了,一次短命的恋爱,我的初恋! 学习班半年结束后再无他的任何消息,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心中的痛、 心中的悲伤是无法痊愈的。 今天,在这里,在火车上,在拥挤的车厢里我们竟这样的见面了。我们的双手 紧紧地握到了一起,他向我张开了双臂,他把我拥入他的怀里,他紧紧地紧紧地把 我抱住,他把我搂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热气冲天的车厢门口,我不再孤独,不再埋 怨这倒霉的公出,,不再想尽快回家,我只想这样和他,和我的心上人一起在这里 相拥相抱,没有了人声,没有了热浪,没有了噪声,只有我们两人的心跳,只有我 们两人那尽于裸体的两个人,谁也不先说一句话,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他说,这是真的吗?我说这是真的,我们现在又见面了,我们真的见面了,原 来他是去北京看他的女儿刚回来 .我望着他,他的头发已有大部份都白了,也没了 当年的风采,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到了下一站,车上下了些人,有了一个空坐,他让我坐下,他仍旧依在我的身 边,到站他应该下车了,可是他却没有动,他两眼直直的看着我,那里有对我的无 限的深情,有对我二十八年的相思,他悄悄地像是对我也像是对自己说,今日一别 还会有他日重逢的日子吗?我们才只有不到十分钟呢!我悟出了他的话音,就对他 说,那你和我一起去县城好吗?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在县城的一个小吃部里,我们选了一个无人注意的地方坐了下来,要了两瓶啤 酒两个小菜一边吃一边聊,我们双目再一次紧紧地注视着对方,我的心一阵阵狂跳 不止。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张军哥吗?多少个夜晚我在梦中见到过他,多少次思念 多少次心情沉重,一种负罪感,一种无法摆脱的负疚感二十八年来一直在深深地折 磨着我,当年是我负了他,是我自己亲手斩断了情丝,是我自己把自己一生的幸福 给葬送了。面对他,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切!我想对他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想对他说其实你才是我一生的最爱,我想对他说这么多年来我是多么的想他多么 的牵挂着他,我想对他说我们还来得及,我们现在──────但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默默在看着他。 他说这些年他过得还可以。还在镇里广播站做编辑,一干都快三十年了,他说 他就是一个小小的人物,一生没有大的出息,他说当初我的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跟了他不会有我的今天的成就,他说他常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是他一生的 最大幸福,他说他经常在县里的有线电视节目中看到我,看到我的专题讲话,看到 报到我的新闻,他衷心地为我高兴为我骄傲,只有他不停在说不停在讲,我的泪水 不断在涌了出来,我在他的话语中得到了安慰得到了解脱得到了自我原谅。他把手 放到我的手背上,像当年我的大哥哥那样的,他的眼中、脸上写满了爱,我在他的 目光中陶醉,我再一次感到我是多么的爱他! 我们在一个小的旅馆里开了一个房,我要圆我当年的梦,我要和他做这一夜的 夫妻! 在那里,我们真真切切在相拥在一起,我们的双唇在狂吻,我们要把对方紧紧 地抱紧不要再分开,天地不在了,一切停止了,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在这虚无飘 渺的世界里,在这只有我们两人的小天地里,我们是一对情人,我们是一对恋人, 我们是一对从来就没有分开过的夫妻!时间在倒转,时间在停止,我在他的耳旁急 切地说着要我吧,我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二十八年前就应该是你的!我们还等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都老了,我们的青春没有了,但我们还有这永远不会枯竭 的爱,爱永远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像是一对少男少女,我们热血沸腾,我们激情满 怀,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最最幸福的一对情侣。我躺在他的怀里,喃喃地对 他说,这么多年来我是多么的想见到他,但又没有这个勇气;这么多年来我是经常 梦见过他,梦中和他一起──────,;这么多年来好多 次错把自己的老公当 成了他,在作爱时差点喊出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来,对他一直是一种内疚,对不起 他,能原谅我吗?他用他的唇深深地吻着我的嘴,他不让我再说这样的话,他说他 从来就没有怨过我,只是他自己没有能耐是他的错。 从他的话里我才得知这些年他的家庭情况:他有了一双儿女,女儿在一所名牌 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新华社,当了记者。这次他就是去女儿家的,还没有对象; 一个儿子自费中专毕业也在镇广播站上班,他的爱人前几年在工厂下岗了,身体不 好在家里。 他除了上班以外还搞点业余创作,经常在全国各大报纸杂志上投些稿件以补家 用,供两个孩子上大学;有好多的文章都被一些国内知名的报社采纳,有的还得了 奖呢;他还出了两本诗歌集,其中的一本是专门写给我的,诗集的名字就叫《秋思》, 等回去一定给我邮一本来,那里写满了对我的爱,写满了对我的敬重,写满了对我 的无限思念!说到这里他把我再次相拥入怀,用他的嘴在我的脸上不停地吻着,热 切地说:“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我们还能再见?你还记得那个小诗吗?”我说记得 记得的,他说有一句你还记得吗?“九泉之下饮美酒,”我想和你成为来世的夫妻, 没想到我们今天就实现这个愿望了,我死也知足了。 在他的绵绵情话中,在他的温柔在他的爱中我进入了梦乡,我真正成为了他的 妻子,实现了我们的梦!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在他离开我的时候,只送 我一句话:好好地爱你的老公,好好地过日子吧! 是的,好好地过日子吧,生活就是这样!人生这是如此! 在我的日记本中他的那个小诗仍在那里放着。 我的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本诗集,它的封皮上写着《秋思》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