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疯子 这个杀手不太冷。 ——某一电影名 公共汽车还没到站,张有为就看见一条街的人都朝着车站方向跑去,“奔介急, 出事体了。” 车上一位把头伸出窗外侦察的老阿婆当众宣布到。 车到站了,等车的人似乎并不着急上车,一个个象仙鹤一样伸长了脖子,一步 一回头的张望着,一步一挪的靠向车门。张有为跳下车,发现众人注目的焦点竟是 自己住的那幢楼,再仔细一看,从自己斜对门邻居的下面一户人家的窗户里正不断 的飞出各种各样的物件,有枕头、脸盆、菜刀、电视机甚至红漆木质马桶。 下面警车、消防车一字排开,警察拦出了一块距住宅楼半径约50米的空地,空 地上停放的一辆桑塔那已经被从六楼不断飞落的物体砸的面目全非:前窗玻璃全碎 了、车顶被砸了一个大坑、车身面漆划伤无数。消防队员严阵以待,一旦从上面飞 下诸如煤汽瓶之类的易燃易爆物品他们将全力扑救。 居委会的徐老太正向南门派出所所长介绍情况,“六楼住着一个疯子,五年前 从老街搬来的,听伊拉阿妈讲武斗辰光被对立一方抓去了,过了一个月才放回来, 回来后性情就变了,也不讲人家对伊做啥了,过了一年就疯了,搬到这来以后人痴 痴呆呆的可从来没发过狂,两年前伊拉阿妈死的辰光阿拉老担心,怕伊发作,可一 直也没啥情况,今天不晓得怎么了。” “他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有一个阿哥一个阿姐,都在新疆,过年过节才回来一次。其他都是远亲平时 也不怎么来往。” “怎么不送精神病院?” “以前伊家里和居委会也商量过几次,可说也奇怪,每次大家刚一商量好,伊 就不见了,也不知跑哪去了,过上几个月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他平时怎么生活?” “伊阿妈在辰光还好,有人给伊作饭,伊阿妈去了之后伊就可怜了,居委会定 期给伊送些米送些钱,可平时也不可能老有人看着伊,伊有时清醒点也自个作饭, 有时迷糊了就坐在旁边小菜场的垃圾堆上生吃烂菜叶……真是罪过啊。”说到这徐 老太用手擦了擦干涩的眼睛,拉住派出所所长的手说道:“你们可不能伤着伊啊, 伊已经老可怜了。” 不知什么时候窗户里停止了向外扔东西,看看地上,大概家里能扔的东西已经 扔完了。此时窗口露出了一个脑袋,一头乱发披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嘴的一圈黑乎 乎的,象是脏东西又象是胡须。从这张嘴里不断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象是在喊又 象是在唱,没人能听得懂。 人群中有一个人听懂了疯子的话:杀人了!杀人了!大家快来看呀!没有天良 呀!快来看看这个没有天良的畜牲呀!几万年也造不出的畜牲呀!杀死亲妈的畜牲 呀!不是人的畜牲呀!这人听懂了疯子的话便急匆匆的往人群外钻,刚钻到外面和 一个正准备往里挤的人撞了一下。这个往里挤的人就是张有为,他发现被自己撞的 人是个女的,正要说对不起,那女的已经低头走过去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认出她就 是自己斜对门的邻居。 疯子继续在六楼发疯,而警察也已布置好了行动方案。这幢楼总共有七层,而 四层以上都没有安装防盗窗,疯子所在位置是这幢楼最左边的一个单元,在侧面有 一个阳台,疯子在正面窗口。因此,先由两名警员到达七楼阳台,再从七楼阳台下 到六楼阳台,再将疯子家的大门打开,与守候在门外的其他警员一起进入房间将疯 子擒获。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惊动疯子,从而避免意外发生。 行动开始了,一队警员跑上六楼,埋伏在疯子家门外。另外两名警员跑上了七 楼,敲门没人应,看样子主人不在家,于是两名警员登上楼顶平台,在楼下所长和 同事以及数百围观群众的注视下到达了七楼阳台,楼下的数百双眼睛睁大了,他们 即将看到激动人心的一幕。可两位警员似乎停止了行动,并且伏下身去消失在了众 人的视线之外。所长正要通过对讲机询问怎么回事,对讲机先响了:“所长,所长, 快到七楼来,快到七楼来,发现重大情况,发现重大情况。” 当所长和另外几名警员到达七楼阳台时,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阳台 上面糊着一层厚厚的水泥浆,被扒开的地方隐约露出一具裹满水泥浆的发黑的尸体。 在一片青青的草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好象在聊天。 男的说:“小玉,这么多年了,你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漂亮。我已经是老头 子了。” 女的说:“叔叔,昨天上体育课我在操场上捡了两角钱,一会我买两根冰棍, 给你一根,你别告诉我妈。” 男的说:“小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是个软蛋,恨我没出息,可有件事你不 知道。” 女的说:“叔叔,同学们都说我是野种,说我爸是杀人犯、造反派,是被拉去 枪毙的。你见过我爸吗?我不敢问我妈,每次我一问她,她就打我。” 男的说:“小玉,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一时没想通,不见你,你怎么会和那 个坏蛋结婚呢。” 女的说:“叔叔,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我妈老骂我是天生的坏坯子。” 男的说:“小玉,这么多年了,我谁也没告诉,今天我就对你说了吧。” 女的说:“叔叔,我该回家做作业了,回去晚了我妈又要打我。” 说完女的站起来走了。 第二天,两人还是坐在这片草地上。 男的说:“小玉,那个坏蛋娶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啊。” 女的说:“叔叔,我妈说要给我找个后爸,让他好好治治我。” 男的说:“小玉,我听说那个坏蛋打你,我就想宰了他,我刀都买好了,要不 是我爸妈把我锁在房里,我一定宰了他。” 女的说:“叔叔,明年我就小学毕业了,我妈说我要考不上重点中学就打断我 的腿。” 男的说:“小玉,全都怪我,我早该把那个坏蛋宰了,那次在体育场混战时我 就该宰了他。” 女的说:“叔叔,我同桌的周燕燕有一个全自动铅笔盒,是她爷爷从日本带给 她的。我的铅笔盒都用了三年了,又破又旧,我妈说等我考上了重点中学再给我买。” 男的说:“小玉,那个坏蛋让人把我绑去,他们打我,折磨我,要我离你远点, 可我就是不低头。” 女的说:“叔叔,同学们都不理我,他们嫌我穷,没钱买零食。” 男的说:“小玉,那个坏蛋不是人,是畜生,他扒掉我的裤子,用脚踢用脚踩 我下身,还用剪刀戳,把我变成了废人。” 女的说:“叔叔,今天语文课老师念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个词叫‘文革余孽’, 李强说我就是文革余孽,我说我不是,老师也不帮我说话。” 男的说:“小玉,我有封信一直没敢给你,现在还夹在毛主席语录里边,我现 在背给你听‘毛主席语录: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了一起。 小玉同志:在全国上下一片红,革命小将誓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的大好形式下,为了响应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我以对毛主席的赤胆忠心向 你提议,让我们成为革命的夫妻,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添砖加瓦。……” 女的说:“叔叔,我肚子饿了,我要回家了。” 说完便走了。 一个月后,还是这两人,还是这片草地。 男的说:“小玉,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参加诗歌朗颂会吗?那天在台下,我第 一次拉了你的手。” 女的说:“叔叔,我妈说我是提不起的烂泥,说我不用上高中了,上个技校工 作算了。” 男的说:“小玉,你的手真巧,你给我打的毛线手套我一直舍不得戴,我现在 还藏在箱子里。” 女的说:“叔叔,我们班有个男同学和我是好朋友,昨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 被我妈碰到了,她把那个男同学骂跑了,还打了我一耳光,说我不要脸。” 男的说:“小玉,我给你的那块玉你还戴着吗?上次我妈问我,我们祖传的那 块玉到哪去了,我说是我姐带到新疆去了。嘿,嘿。” 女的说:“叔叔,昨天我后爸给我买了件新衣服,我妈不让我穿,还和我后爸 吵了起来,她说她不要我们了,让我们都滚。” 男的说:“小玉,今天天气很好,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唱你最喜欢的那首《红 梅赞》吧。” 女的说:“叔叔,昨天我看见我妈哭了,她看着窗户外面的那个疯子叔叔发呆, 那个疯子叔叔就住在我们弄堂口。咦,你不就是那个疯子叔叔吗?” 这时从草地边上走来三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其他两个穿着警服。其中一个 穿警服的对白大褂说:“李医生,罗玲现在病情怎么样?” 那位李医生回答道:“情绪比较稳定了,可还是表现出明显的人格退化症状, 你一会提问的时候要注意方法。” 三人走到了那一男一女面前,“罗玲,你过来一下,这位警察叔叔有话问你。” 李医生说道。 那个女的走到了警察面前,一位警察问道:“罗玲,你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跟 警察说谎,你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妈?” “我妈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的拼命摇着头。 “你再好好想想。” 那女的低着头,似乎在用心的想,一会她说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我后爸, 那天晚上他把我妈衣服脱光了,压在我妈身上打我妈,我妈痛的直哭,我都看见了, 第二天我问我妈,她让我别管。” 警察又说道:“你后爸那里我们已经去过了,他说和你妈七年前已经离婚了, 后来你们从老街搬走后就再没见过。” 另一位警察问道:“是谁杀了你妈,又是谁把她埋在阳台上的,你要如实的告 诉我们。” 那女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呆呆的站在那,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那女的大哭大叫了起来,“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回到家我妈 已经死了,我扑在她身上叫她、摇她,她也不出声,我好伤心啊,我哭啊哭,哭了 整整一天,后来我想我妈已经死了,我就把她埋了吧。真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 的,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你们要给我妈报仇啊。” 这时李医生从旁边叫来另外两名白大褂,把那女人拉走了。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位说道:“我们还是走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