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入五月底,六月初,有六、七个管工作业组陆续进点了,新进入的管工、电 气焊工总人数近30多人,其中有4 个电气焊女职工。 这次,对工艺管道施工,她作了比较充分准备,充分考虑,并且写好了管道施 工方案;根据现场施工条件,又制定了施工计划。主厂房,图纸是分层设计的,各 楼层管线比较集中,并且楼层是混凝土结构的特点,施工任务按楼层划分到每个作 业组,比较合理,打破以往按每根管线划分,所以队长刚一提出按管线号分配,她 立即予以反驳。 罐区,只有从管廊开始,因为地坪未打,泵基础未施工。 在她的精心安排指导下,各作业组纷纷各自展开了施工。 一楼南面作业组从10台小塔的配管出发;一楼北面从3 台釜的衬四氟管干起; 二楼南面从小排管、调节阀门组干起;三楼南面大排管干起;四楼北面从十几组阀 门组干起;…… 她对每个作业组都分别进行了重点交待,工人们而且得到了队长一个月能完成 各自任务,每天30元奖金承诺,劲头十足,到处都是预制的管道、阀门组;罐区管 廊上四、五百米的管道铺上了,四、五天功夫,就初见成效…… 当然,随着施工深入进展,问题接踵而来,都是设计粗糙的结果。一楼南面2 台设备错位,配管必需加以改正;5 根并排管,从东跨到西,恰好穿过中间一操作 平台的楼梯口,需要绕过。一楼北面,3 台釜的位置布置不合理,订做的衬四氟管 尺寸都不合适,陈工干脆让把2 台位置互换,四氟管能用就用,用不上重新下料制 作、衬四氟。二楼南面,4 组调节阀组、气动阀组,图上结构尺寸小,位置布置不 恰当,都需重新调整。三楼南面、整面墙是排管,最整齐,五月底就开始干了,进 的早、干的快,然而改的也最惨! 一天上午,总经理来到了现场,后面还跟着那位高个子罗小姐,这位小姐是负 责二、三楼南面。他们径直上到了三楼,她恰好在那儿,于是总经理毫不迟疑作出 很抱歉的样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小梅唉,”总经理叫道,“最上面3 根Dg40 的管子要改一改,统统改为Dg50的;有一根还要改为不锈钢管,还得为法兰连接, 因为滤液怕堵。 “昨天下午,上车时,我们罗小姐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赵总,我犯了一个大 的错误,那次院里面审查图纸时说,滤液管Dg40太小了,要改成Dg50的。我忘了改, 他们已经干上了。怎么办?’我说没关系,明天我去跟他们讲,改一改。” “你们干的太快了!”此时那位罗小姐终于很怯意地说。 “这干的还快呀?”带班的小李师傅很冲地反驳道。“这么多配管要我们一个 月干完,能不快吗?还有这么多没有干呢!” “这么多都白干了?” “还能干的完吗?” ……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 “这是为别人厂里干活,那就得满足他们要求。”她只有无奈无商量地口气回 复道。 她何尝愿意让他们改呢?要是按以往工程,没有变更就不改,现在不但是他们 口头说就改,而且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太多,好多来不及同他们商量,她自己就让 改了。 此时,又传来正在巡视的总经理的声音:“哟,小姐,这3 根管子标高也太高 了。” 她们两个人立即跟了过去,总经理便指着墙脚下,对她们说:“这底下还能放 下3 根管子,越低越好,阻力越小。” “赵总,罐区也得改了?有100 多米呢。”她好不泄气地问。 “那就改吧!”总经理好不轻巧地回答。 坚持用户至上的原则,这是她一贯作风。她还有什么可说呢。 于是她向工人交待这3 根管原从三楼到罐区,现只得改从二楼顶上走。幸亏还 没有来得及安排人干。立即就来到了北边罐区。罐区,东西管廊上各有3 根长长的 管,每根都是由3 根管子焊接而成,足有120 米。 “改吧,干不完我们就不管了。” “我们前天才吊上去的,早干吗?” “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还是带班的小王阻止了他们,“小伙子们,来,把管 子卸下来。” 他们只是牢骚而已。这样好的工人,这么好的服务态度到那儿去找? 四楼14组阀门组,原设计阀门不能控制调节阀、流量计,不过赵总事先都作了 修改,但尺寸未作修改。这纯属是设计院的原因,不改她也知道。并且调节阀、流 量计均未到货。 五层楼顶,7 根放空管,人手不够,还没有安排人干。一天,她和赵总在现场 了解情况,赵总更大为吃惊,——原来,放空管刚好设计在通风设备进气位置。 四个人负责设计问题,何况院里还有一个类似的实验装置做参照,这儿充其量 是一个扩大的中试装置,设计还存在这么多原则性错误。可见他们施工起来是多么 不顺手,她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着给他们解决问题。 整整忙碌了一个星期,才有点眉目。 而与此同时,队长、小张是悠哉闲哉。小张动动笔预算几天就算完了,队长是 指手画脚,作好后勤工作就行,所以空闲时间多。 六月上旬,工体正在举行足球赛,小张是一个足球迷,还想亲临现场看足球过 过瘾,拐弯抹角,鼓动队长去买球赛票。 副总也是个球迷,有经济实权,咱们给他送一张票,拉拉关系吧。一拍即合, 果然,他们买回了3 张票。 六月是穿衬衣的时候了,她早就想去买衬衣,只是忙得走不开,她想他们可以 去看球赛,我就可以上街,正好是个机会。她向队长请一天假,还真得到了队长的 许可。因为这儿没有公共汽车,她准备当天回基地,第二天从基地搭乘附近化工厂 里的班车。 “你要去,可以和我们一起坐车去。”小张建议她。“去,肯定车送;回来没 有车接,我们可以打的。” “和你们一起去,时间太短了,逛商场来不及了。……不过,回来倒是可以的。” “那你后天去,我们是后天的晚场。” “约好,几点,在哪儿等车。” “九点能散场,九点半以前在郎家园等车吧,我们经过那儿。” “在348 站那儿等。” “行!就这么说好了,保证你有车坐。”小张胸有成竹地说。 他们就这样相约好了等车的地方。 那天,买完衣服,如约来到了地点,不过才9 点,但是她却始终盯着路上一辆 又一辆车。直等到10点,还不见他们的踪影。她想,又不清楚他们到底坐什么车, 说不定他们已经走过去了,而没有看见她。如果等到10点20,还不来,我就坐别人 厂里车回去,那是最后一班车,否则回不去了。她等的着急。 终于,在10点10多分时,不远处有一辆红色的夏利车停了下来,她一眼就看见 小张打开了车门正在喊她。她大喜过望,疾步走过去,不等他们招呼,就迫不及待 上了车,一屁股坐在了后排。出乎她的意料,在后排的座位上,居然坐着陈工,而 不是那位副总经理。嗨,让他捡了个漏。 “哎,你也去看足球了。”她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他们给我的票。” 正说着,前排坐着的小张,正在给司机付钱,并说道:“这车不去了,我们得 换车了。” 于是他们四人就乖乖地下了车。 “你们怎么这么晚过来?”她急切问他们。“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 “我们问了十几辆车,他们都不拉,有的都不知道在那儿。”小张无奈地解释 说,“地方太偏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先打到这儿来,再找车。” “嗨,你们再不来,我就要坐10点多的车走了。”她抱怨道,“我还怕你们走 了。” “我还怕你走了呢。”小张着急地说,“说好的,我们肯定等你。” 这次打车还算顺利,问到第三辆黄色面的,司机说刚好是要往那个方向去的, 只是离他家还很远,但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还是象刚才那样分别坐下来。然而,刚一坐定,司机就叫,要有一个人上 前面来指路。这时,一直是默默无语的陈工,义不容辞坐到了司机旁边,俨然是一 个主人似的。 车在漆黑的乡间公路上行驶,只听见路两边树叶啸啸作响。大约40多分钟,才 停在厂门前。下车前,他又抢先付了钱。 他们三两步就走到了办公室前,陈工立刻提议进接待室去凉快一会儿,小张当 即举手赞成,并说要聊一会儿球赛。于是一行四人都走向了中间那间接待室。 他,走在前面,打开门、拉亮灯、开开空调,立即从隔壁拿出四小盒冰淇淋分 给大家,显得那么热情好客。 她和队长南面坐,小张和陈工分坐在东西两面。刚坐定,小张不先侃足球,而 是非要她把买的衣服拿出来看不可。她只好缓缓地从身后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件黄 色真丝长袖衬衣。她刚一提起来让他们看,小张就不紧不慢地说:“颜色不好看, 领口开的太大了。”象给她泼了一瓢冷水,她最担心别人说不好看的。 “好看,挺好看的。”队长却很圆滑地说。“多少钱?” “168 元钱。” “上当了!那能值这么多钱。”小张看出她的弱点来,又不怀好意逗她,“还 有吗? 拿出来看看。“ “还有一件短袖,不拿了。”她回答道,“你们肯定又说不好看了。” “肯定不好看,”小张故意激怒她,“你看,都不敢拿出来。” “不管怎样,反正买了。”她很不自信地应付说。 “只要我说好看就行了。”不料陈工慢条斯理、近似油腔滑调突兀地抢白一句。 她感到好意外,他竟然这么大胆。她笨嘴拙舌,一句话也不会说了,只报之以 笑。 “只要陈工说好看就行了。”队长也附和着说。 她仍默然在憨笑,没搭上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他已深深打动了她的 心,在按捺不住心跳。这时狡猾的小张,乘机迅速地转换了话题,侃他们的足球了。 她只好洗耳恭听…… 回到寝室快12点了,门是敞开的,灯是亮的。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但还是 惊动了她们。 “梅小姐,怎么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不回来了。”睡在门边一个气焊工问。 “你还没有睡着哇。” 谁知她刚一开口,她们纷纷闹腾起来了。 “我们打牌才散,刚上床睡觉。” “买倒衣服了么?” “买两件衣服了。”说着她拿出那件黄色衣服穿上身。 “挺漂亮的。” “真舍得花钱。” “怎么回来的?”一个关切地问,“陈工派车接你的。” “他那有这个权力。”她回答说,“打的回来的。” “这么晚打的,你一个人不怕?” “要多少钱?” “20块钱。” “你骗人,肯定是陈工要车接你的。” “他那有这么好。”她又予以反驳,“真是打的回来的。” “你一个人打的,不怕别人把你骗了?” …… 经不住她们轰炸、再三盘问,她屈打成招:“跟队长看足球一起回来的。” “公家报销。” “陈亮掏的钱。” “怪不得还有‘狼’在一起。” “肯定是冲你掏的钱。” “你买的衣服,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说好看就行了’。”她随口张来。 …… 第二天,清晨,更是艳阳高照。吃过早饭,她就换上了那件淡黄色衬衣。照照 镜子,哇,这领口实在不小啊。于是她就随意松开了马尾辫,长发披肩,效果颇佳, 她有一种好的心情下楼了。 那天是和院里来的一位女士验收塔设备的。她一会儿看图纸,一会儿查零部件。 长发披肩,她觉得天气奇热,臊热得脸上略显红润,更添一份妩媚。 “盖了!把他们厂里人都比下去了。”下班时小李碰见她,故意大声嚷嚷。然 后又悄声说,“喂,陈工看的眼睛发直。” “瞎扯!”她羞的脸腾一下红起来了。 她虽有好几分自信,但觉得这未免有点过奖了。 是的,也许是志趣相投,不但工作上彼此热情地合作,在生活上他们也越走越 近了,越来越关切对方了。他曾多次热切地邀请她,晚上加班去他们办公室,说那 儿有纱门、纱窗、蚊子少。其实她很想去,只怕别人妄加议论,所以借口说太远了, 图纸拿来拿去不方便。其实这三点一线,大约200 多米,白天根本不在话下。 而他总是显得落落大方,表现大男子主义。 端午节,他们还是照常上班,但晚上队长没有忘记慰劳大家,买了不少排骨、 鸡块。队长也邀请了他,他欣然前往。办公室里,他坐在她的对面,抽烟、喝酒一 点也不顾忌。 同事们给他敬的酒,毫不推辞,来者不拒、抡起大碗就喝。 喝到第三碗,她怔怔地望着他,十分怜爱、柔柔地说:“喝不完,少喝点。” 因为她听他讲过他的胃不好,就因在校期间一次和同学喝酒过量引起的。 而此刻,他象没有听见似的,毫不退缩,抡起大碗两口就喝下去了。接着又喝 了一大碗。——好逞强。原来他是个烟酒不分家的主! 第二天,电焊工小姑娘,还十分惊奇地说:你还会温柔。昨天,我们梅小姐好 温柔、好温柔,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这么温柔地讲话。 扪心自问,她确实对他有着说不清的异样情感!特别是对他抽烟喝酒也无所谓, 适量即可,有才就行! 是友情?抑或是爱情?真的说不清。 随着天气的炎热,门前的一堆垃圾、远处水龙头下四散的剩饭剩菜、厕所的粪 坑,都是营生苍蝇、蚊子的地方。施工单位是垃圾,生产苍蝇的场所,尤以民工驻 地为最。即使这边苍蝇灭完了,那边又飞过来了。这并不是什么笑话,她深恶痛绝 之。踏着这样的泥土,总在担心,泥土里会有很多细菌,随着蒸汽升腾、灰尘扑面 而来,铺遍全身、钻进嘴里、鼻腔,呼进肺内,流入血液。……也许是身经百炼, 象苍蝇一样具有抵抗污染的能力,产生了抗体。 办公室首当其冲,她自掏腰包买个门帘挂上,兼用苍蝇拍,基本上算是解决问 题。 但是,茅坑那恶臭,特别是那从粪堆里飞起来的,又落在身上,赶也赶不走的 苍蝇,她无能为力,但绝对不堪忍受! 整个厂区地下管网才开始施工,只有前院那排房把头厕所安装了抽水马桶,是 比较卫生的,所以上厕所,她宁愿舍近求远。紧跟着端午后的那个星期天上午,天 气炎热,她穿上了新买的奶白色真丝缎短袖,去那边上厕所。上完厕所,她来到办 公室门前水龙头下洗手。洗完手,一转身,她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经过工地时,他看见了,以为是找他呢。 “今天天气真热!”她微笑着说,算是和他打招呼。因为他早已直呼其名了, 她觉得再喊什么“工”显得疏远了,叫他的名字又太难喊出口,就索性什么也不喊 了,每次见面就直接讲话或“哎”一声,就开始说话。 “到接待室凉快一会儿吧!”他显得亲切而又自然。 她于是跟他一起走进了身后的接待室。走进接待室,他就赶忙去开开空调,并 从隔壁冰柜里拿出两盒冰淇淋,递给她一盒。谁知,他们刚坐定,值班的副总经理 和另一位同事就走了进来,并打开电视,看赛车比赛不走了。她开始显得有点拘谨 了,已边吃边看电视来掩饰自己剧烈的心跳。而他到匆匆容容很快就吃完了,正待 起身,副总经理还交代他一件事,临走时,他回转身无比关切地说:“你就在这儿 歇着吧,今天工地上没有你什么事。我现场还有事,还得要去。”其实她心里明白 他的意思,有他在现场,尽管让她放心。在他的面前,她象一个很听话的小女孩, 只得多坐了一会儿。再说在副总经理睽目之下,她缺少要跟他一起走的勇气。 回来经过车间时,她不住抬头朝楼上阳台扫上几眼,空无一人,工人们都在里 面大干。她很想进去看看,但再看看自己:没有穿工作服、戴安全帽。又一想,还 有一些变更材料计划要提,只好作罢。 当然,现在她也是不自觉越来越接近他,并很乐意帮助他的。因为他是主管, 没有电话,必然有往来。 到六月中旬,随着工程的进展,问题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紧迫,院长就越来 越关注工程进度,并组织召开一周一度调度会、汇报会,陈工便成了重要的发言人。 按道理,一个工程应设有双方共同参加的调度会,以往所承担的大小工程都是 如此。其实工程进度和工程中出现的问题,施工单位最有发言权,双方就影响因素 可面对面争执。然而他们只是内部的,连队长也没有被邀请的荣幸,没有这个资格, 骨子眼里根本就不把施工单位视为同等。电话又没有开通,以至会议精神要点,一 般是队长往返之间,由总经理和他作些口头上传达。 凭什么?他们不就是有那个高级户口。爱虚荣的臭知识分子。其实,院长和我 们好几个经理曾经是大学同班同学,不相上下。不久前,院长还约过其中一个经理 前来谈唠几个同学的近况,时不时还叫出绰号来,显得非常亲近。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是没有产生这种隔膜,调度会需要汇报的问题,他还谦虚 地求救于她。 “帮帮忙,”每当到了星期天,他往往悄悄来到她的身边,坦诚向她求救,好 不气馁说,“明天开会,院长又要问我工程量。” “你自己天天在现场,还不知道?”她脉脉含笑故意发问。 “你不看我天天忙吗?”他象受到极大的委屈。 “好,行,那敢不帮忙的。” “明天早上给我。”他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放心去 干自己的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写满数字的一张稿纸递给他。从一楼到四楼,已经干的 和未干的,她都详细地列出。 “谢谢,”他接过时,定定地瞧着她喜悦说,“这回没事了,可以对付了。” “那当然!” “这是现在已经干的,准确啵?” “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他满意地拿着纸条,欣然而去,留下她怅然若失。她不禁思量:这怎么不可能 是一页情书呢?不,不可能,一丝一毫也不敢,我不可能有这么大方。倘若这样, 心要提到嗓子眼,脸要臊得象猪肝。不,我可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