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变成了他们谈论的中心。她本是一个挺随和的人,自然 也成了他们开玩笑的对象。在她的身上,好象能发现层出不穷的话题,并以此给他 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当她回到寝室,她们便象麻雀炸了窝,叽叽喳喳,纷纷把 话题转向了她。当着她的面,她们总是说些善意而又恭维的话:“你们郎才女貌, 挺般配的。” “你的那个‘狼’,对你挺好的,很有修养。” “今天又和‘狼’在一起了,说些什么?” …… 逗的她心里美滋滋的,俨然是真的在谈恋爱,沉浸在一种无比喜悦中,脸上荡 漾着微笑。 她有时还附和着她们几句,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的观点:“他长的其实很一般, 只不过有点气质,主要是比较有才能。……人也挺随和的,我们挺合得来的。就是 又黑又瘦了点。” “他的眼睛挺小的。”那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说。 “眼睛才不小呢!眼睛一瞪,一翻,还挺大的。” “戴眼镜看不出来哦。但那有我们梅小姐的眼睛好看——大大的眼睛,一对双 眼皮。”接着很有点嫉妒地问:“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的出来。”她很当然自信地回答。 “你观察这么清楚?”小姑娘十分率直地说,“当然只有你看的出来,我们是 看不出来的。” “那当然,对上眼了!” “你也说对上眼了,多难听,应该说一见钟情!” “对,一见钟情!”她极力附和道。“主要跟你们说话,要讲的通俗一点。” “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狼’很欣赏你,肯定是觉得你很有个性,又能干,哦。” “那当然,知音嘛!” …… 在工地上,更有那些顽皮的小年青的,多次在他们之间善意地捉弄他们,令他 们上当受骗,心照不宣。 六月下旬的一天,他们都在二楼,他在北边负责塔及填料安装,她在南面指导 管工配管。有一个电工小年青的——小胖子,比较悠闲,就故意开起他们玩笑。他 先是骗她,说他找她;她当然没有轻易地上当受骗。但过一会儿,她还是禁不住去 北边看看,看看他们施工情况,这也是她的责任。没有同他打招呼,只一会儿,她 就回来了。 小胖子,当然是不甘心的。稍待了一会儿,他耐不住性子,换了说谎的对象, 跑到北边去骗他。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很有礼貌地说:“陈工,有个女的找你— —戴黄安全帽的。”他说完就赶快奔下楼去了。她正对着门外楼梯口,看见他跑下 楼去。 他听了,一点也没有看出破绽,径直来到南面,走到她的跟前,轻声地问: “喂,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胖子骗你。”知道他上当了,她笑着告诉他,“下楼了,赶快去打他!” 只见他真的赶下楼去。 不一会儿,小胖子居然笑哈哈地又上来了,来到二楼南面。她看到他这副神态, 猜想他一定找到他了,而且没有给他厉害。便忍不住地问:“小胖子,你骗人,找 你算帐了吧!打你了吗?” “他那打我,他应该谢谢我。”他简直是得意洋洋地说,“他一下楼就看见我 了,就喊‘胖子,过来!现在开玩笑开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没大没小。’他说完还 笑眯眯的,然后给他们打烟,好过瘾,还给我打了一支烟。 “我还说‘谁叫你愿意相信呢?’他就举手要打我,我就跑走了。” “我看见你跑下楼了,我就知道是你撒的谎。” “我只说有个戴黄安全帽的女的找他,这么多女的,他就找你。他就愿意上当 受骗,那怪谁——呢——?”他慢条斯理故意拉长调,很是洋洋自得。 她也一直处于一种兴奋中。是的,他只想到是我要找他;但以前我有事要找他 时,都是自己亲自找,也愿意自己去找,从来也没有叫别人代自己去喊过他,他怎 么就轻易地相信呢?是太相信他们?还是过分信任我?是的,那能怪谁呢? 她还是不免责备了他几句:下次再不准骗他了。骗人多不礼貌,多不好! 然而不久以后,又一次,正是吃饭的时候,办公室挤满了人,他夹着文件夹走 了进来。 每当吃饭的时候,小小的办公室,便成了吃饭的场所。因为这里有仅有的四张 桌椅板凳,有唯一的一台落地扇——还是从厂方借过来的。此时,桌子上、椅子、 电扇前,都被占领了,他们或坐在桌子上、椅子上,或站在桌子边、电扇前,特别 是电扇前,前后并排站着五、六人之多,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小小的房间里不 下十三、四人。她只能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跟前吃饭,因为她的椅子已被一女气焊工 霸占了,而且桌子上还坐着一位,风挡的透不过来,往往吃饭吃的满头大汗。这是 施工单位条件所限,她只有忍耐。 更有甚者,有时椅子、电扇都一起被搬到大澡堂里——他们的寝室,边吃边看 电视。她也只有干瞪眼。 他径直来到了她的桌边,轻声问:“你找我了?” 她很笨拙地回答:“没有找你唉,谁又骗了你。” 他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很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了。她没来得及留他吃饭,但又觉 得这土豆实在炒的水平太次,也没有办法留他吃饭。但她还是忍不住追出屋外,而 他已经走远了。 她反而觉得好心虚,好不自在,似乎骗他的人是自己;简直不知所措,一脸窘 迫。 回办公室就试问他们:“谁又骗他了?” “我!”刚刚进来的钳工小伙子回答道,“我刚从寝室出来,就看见他走了进 来,吓的我赶快往回走,好险!” 电工小胖子还慢条斯理地附和着说:“我们本来就没想骗他,只是下班的时候, 刚好碰见了他,我们就顺便骗他说‘陈工,你梅大姐有事找你。’谁知他就来了。 这么容易上当,怪——谁——呢?”他们象是很有理,还吃吃地笑。 “下次,再不准你们骗人了。我去告诉他以后别相信你们。”她严肃而又认真 地说。 “后悔了吧!没有留他吃饭。”一个焊工也跟着起哄,戏谑起她来了。 为了避免再继续下去,她只有置之不理。但此刻,她真的象是感到很内疚,怎 么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讲,就让他走了。这顿饭,她吃的无精打采,味如嚼蜡。还 没有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去了,只得倒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浪费。 “你们看,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去了。”一个电焊工再次说。 …… 第二天,她仍感到十分歉疚,与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她就关切地说:“昨天, 他们又骗你了,以后别再相信他们。如果我有事,我会直接找你。” 他望着她真诚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摇摇头,并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 六月下旬,发了一千元奖金,那是五月份的劳动汗水。这是她第一次拿那么多 钱,心理感到沉甸甸的。当然,她们是没有资格拿上,多少有点眼红。于是她们又 有新的话题,逗她:你看,你的‘狼’——一个穷学生,穿的衣服、鞋都是过时的, 都是旧的不能再旧了;你应该给他买新的,替他打扮打扮一下,别光顾自己穿。 “买!”她回答非常干脆。其实,从那次买衬衣后,她心里就这么盘算过,只 是得找个机会。然而处处回想起来,不免觉得自己实在嘴笨且毫无心计、弄巧成掘。 记得,那次买完衣服几天后,他居然在现场与她高谈阔论起来了,好象他很有 欣赏水平。他有意无意说:“小姐买衣服应该找个男士相陪,男士买衣服应该得找 小姐参谋。你应该找个男士参谋。”而她只是木讷讷地看着他说,差点没好意思说, 没有人陪,压根儿没有想到说找他陪。事后想起来自己嘴巴要多笨有多笨,连一句 最简单、最直接的话茬——下次找你陪,行吗?都不会接。如果有他相陪,不正好 有机会顺便给他买点东西。她多么想买一对情侣表,送给他一支。因为她的表五月 份就丢了,他的表正好坏了,每天只能看BP机上显示的时间。她是一个时间观念很 强的人,但表却迟迟未买,就是等机会。真恨他们为什么不当他们的面开玩笑呢? 紧接着六月十八日,偏偏要停电,回基地休息,她主要是想上县城买布做一条 裤子。而基地买金子成疯,谣传金子要涨价。她也同样受到诱惑,一时心血来潮, 去取了钱,买了一条金项链。其实她是这么想的:反正项链迟早总是要买的,我可 不象别人,伸手向别人要三金,自己能买就买;再说穿上新买的大领口衣服,脖子 上就是少了一件东西,大夏天总不能老披着头发,怪难受的。 然而,事与愿违。记得那天在二楼阳台上,尽管她一再强调是自己一时心血来 潮的举动,并且说明一条项链并不很贵。他偏偏大惊小怪说:“小姐好有钱,想买 就买。”在她面前,他似乎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是大错 特错,但后悔来不及了! 六月下旬有两男两女四个技校生来实习,他们分别带了一个徒弟,而且偏偏男 女搭配,听说是他分配的。她有时不免觉得有点别扭,他却不然,仍一如既往。记 得一天,他显得很滑稽可笑,当时才3 点,不到下班时间,他们正在一楼北边讨论 工作。 “二楼要加一台设备。”他对她讲,“我们去看看。” “行。” “你没有事了,可以先走了。”他毫不迟疑地对他的女徒弟说。随即就邀请她: “走,我们上楼去看一看。” 于是他们一起到了楼上一块空地方,他象回事似的,指手画脚一番。她却一直 很兴奋,听的稀里糊涂。“给我们图纸吧。”她依然异乎寻常平静地说,“等干的 时候再说吧。” 这也许就是她性格某些方面过于内向、压抑的表现,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 怀。 直到有一天,她才真正有所改变。 那天她一人在办公室,正在计算变更用料,他走了进来。什么也没有讲,自己 拉过椅子坐到她的桌边,双眼微闭,颓唐地仰靠在椅背上,没有一声言语,只是叹 息,好象十分劳累。望着他——更黑更瘦、疲惫不堪的面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 痛! 累了吧?要注意休息!她安慰他,他竟一声不吭。紧接着又问:你的手下又做 错了什么?看把你气成这样子。别对他们太苛刻。他仍然一声不吭。他就这么坐了 七八分钟,她就一直怔怔地望着他,直到有人进来。 她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悟。怪不得近几天来,他的情绪一直低落,象打不起 精神,今天是达到了极限,非爆发不可了。此刻,她完全被他朴实的性格深深地吸 引,完全被他的敬业精神深深地感动!人生难得一知己,她理所当然更好地协助他。 第二天一大早,由于发现新问题,第一次去那边找他。走进他们办公室,象发 现新大陆——与他办公桌并排放置着一台电脑,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她太喜欢电 脑了。于是事后,她告诉他,她很想学打五笔字型,他欣然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不走,他就叫她去那边。工作安排好后,她才去。 她一去,他就赶忙为她打开电脑。刚开始,没有书,看着五笔字型字根键位图, 她简直无处下手。他也只会拼音打字,她也只好练练拼音打字。打着、打着,她就 觉得拼音打字虽然简单,但重字太多、速度快不了,不值得练习。他就过来,教教 她、陪着她玩玩游戏,还用电脑绘图给她看。他说这个工程的工艺流程图就是他们 利用这台电脑绘制的。她与他肩并肩坐着,心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看着他娴熟 地操作,好有兴趣。第一个晚上,她过得多么轻松而又愉快。第二天晚上,他为他 借来了一本汉字拆分编码书。她不得要领,只是机械地照书上按键盘,也没有了兴 趣,他也爱莫能助。她只好等买了书,再来。 有一个星期她没有去,期间他还问过她一次,书怎么还没有买?她遗憾地说: 你看我们每天都这么忙,每个星期又加班,还没有时间去书店。 书终于在那个星期天,叫同事小张帮忙买了一本——王永民的《五笔字型》电 视讲座。拿到书,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兴奋地从头到尾饱览了一遍。下午,在 工地上,她告诉了他。晚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她是兴致勃勃地,边看边打边 学,第一次饶有兴致地打出了王之涣的绝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 里目,更上一层楼。还有25个键名汉字及其它不规则的字。那晚,近12点了,她才 依依不舍地离开。当他过来关机时,还特地问她要不要贮存起来?“不用。”她轻 声地回答。因为她已记入大脑里了,贮存起来已失去意义了。随即,他主动送她出 院后门。院门已锁,他叫来门卫来开门,还问她怕不怕,看着她走远。 尽管兴趣高涨,由于晚上工人加班,她还得指导工人施工,解决施工中的问题; 他每个星期也得回去一两次,所以每个星期她也只去学两三次,还得在安排好工作、 八九点以后才能去。他同样,更多是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编写操作规程,为生产做 准备。因为他是集设计(流程、变更)、建设、生产于一身。 第二次去,他正在埋头写。她走上前去轻声招呼:“你在写什么?还挺忙的。” “写操作方案。”他抬起头望着她,“你又不能帮我的忙。” “你写完了,我可以帮你抄。”她拿起来看了看,柔柔地说。因为打的草稿有 点乱,字没有她写的好。 但他还是急忙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打开电脑。 她发现有一点,他们是多么的相似,喜欢边工作边听音乐、歌曲,还特别爱换 台,把频道调到自己喜欢听的节目上。他调换了3 次台,居然3 次都停留在《笑脸 》这首歌曲上。这是近阶段电台点播率最高的一首歌,也是近来在她心底最流行的 歌;她听了几十遍,哼唱了上百遍,且最能表达她此刻的心绪。但此时此刻,她只 是在心里默默地哼唱:常常地想,现在的你,就在我身边露出笑脸。可是我,总搞 不清,你对我是近还是远,但我永远,永远相信,你和我今生一定有缘。……书上 说,有情人千里来共婵娟,可是我现在只想把你手儿牵。…… 而此刻,她却清晰地听见他在小声地哼唱着…… 爱还需要更多的表白吗?这已唱出了他们彼此共同的心声! 爱,不问为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 学电脑时,她们也是同样的“关心”,有同样的兴趣。 “今天怎么不去学电脑了?” “回去了。” “回去,向你请假了?” “嗯,告诉我了。只要他回去,他总直接或间接地告诉我。” “还行,能向你请假,你没有问问他回去干啥?” “我才不管这么多,那是别人的自由,我从来不问。”她显得十分大度——一 个恋爱的女人对男人的宽容大度,并很有见地地地说:“不用管得太死。” 其实,不用问,她对他已经十分了解。他是一个单身,家在外地,一个人在京 工作,他回院里去,无非是洗洗澡,换换衣服或工作上有需要找那边帮忙。 然而,有一位热心的钳工师傅,多次向她提起:你们关系挺不错,郎才女貌, 挺般配的一对,都是大好人。你们之间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你要不好意思,我去帮你点破。 “不、不、不,不用!”每次她都羞涩地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别拿我开玩 笑了,我比他大。” “大点有什么不好,现在就兴女的比男的大。——女的大会心疼人。” 无论如何,她就是极力阻止他去说。让别人去挑明,未免太俗气了!她总想等 有机会,自己去试探。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大约七月初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未经她 邀请,他居然坐着车到了她的单位。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