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六月开始人多,已经有大客车正常接送。周六下午4 点,大客车照常来厂里 拉工人们回基地度周末(其实仅仅一个晚上)。由于现场各道路泥泞一遍,大客车 只能远远地停在院墙外的马路上。每个星期人们就期盼这一刻。车未到,人们尽早 收拾,早上车了。她不然,晚出来一步,最后一个上的车,在第二排空位子坐了下 来,然后嘻嘻哈哈跟周围的同事说笑。 “小声点,注意影响啊。”后排一位老大姐捅一下她的后背。 这讲话声有什么妨碍的?她转身瞧一瞧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不理她。 不多时,邻坐的一位小青年对她说:“你今天该请客了,陈强就是冲着你来的。” 副总经理去干吗?她又是莫名其妙,并抬头向窗外张望,也没有看见小车过去。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凭什么要我请客?要请也让队里请,我才不拉这 个关系。” “你怎么这么不开化?”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他就冲着你来的,你 不请谁请?” 此时,正听见后排有人喊陈亮的名字——原来这个工人把陈亮说成是陈强了, 她才恍然大悟。他扭头看了看,发现他正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座位上。 “他是怎么上的车?”她转过脸,表示极大的关切问那位工人。“我一点也不 知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副总经理,我还在纳闷。” “下班时,我们几个人叫他上我们这边来玩,他说回去告诉总经理一声,然后 就上车来了。”他回答道,然后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你该请了吧!” “这可怎么搞的,因为明天不休息,我钱都没有带回来。”她掏出钱包看了看, 钱包里只有几块钱。“下车还得借钱。” “钱好说,我借给你。不过得下车回家拿。” “行、行、行!太好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处在兴奋之中,心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想,他分明是冲 着我而来的,我是理所当然的主人,当然由我来招待他。 大约1 小时,车开进了一家大型化工厂以南的一片简陋的平房区,这就是他们 居住地。——象人们经常看到的在大型化工厂附近、高楼林立的工地中间,那种板 房、平房,房顶上压着一块块砖头和铺满树叶,那么破旧、那么显眼。 车缓缓地停在一家个体饭馆门前。她先一步下了车,等候在车下。刚好队长也 随后下了车。她灵机一动上前找队长借钱,“队长,陈工来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今天还没有带钱,借点钱吧!” “不要紧,我已安排好了,你们几个人就在这个饭馆里招待他一下吧!”队长 很是慷慨而又大方地说。 不一会,他终于下车了。她热情地迎了上去,嗔怪说:“我开始还不知道你在 车上,只是听见有人喊你,我才发现你在车上。” “你怎么知道,你是最后一个上的车。”他充满激情地回答她。 “你们几个人就在这个饭馆里,招待一下陈工,队里掏钱。”队长上前热情地 嘱咐他们,“把小张喊上。” “我们先去串串门。”小王把自己的手提袋扔给她,领着他去串门。小王也是 技术员,才去四五天。当然去那些已在同一战壕里奋斗了两个多月的工人师傅家串 门,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是没有理由去阻拦。 “早一点回来。”她嘱咐他们。然后才悻悻转身去小张家喊他。因为小张妻子 快临产,事先撤回来了,于是队长安排小王去帮忙。 饭馆是由三间平房围聚而成的,因陋就简。里面的桌子,象是从旧杂货店里收 购来的,圆的方的各式各样;凳子有长的短的、高的低的,五花八门。 由于经济实惠,附近工地的施工人员,周六都纷纷来此改善生活,小小的饭馆 几乎座无虚席。只有一张阳光直射的桌子刚空出来,别无选择,他们六人只好到此 就坐。 六、七点钟,正是斜阳西照,只是远去头顶上有一个吊扇在幌幌悠悠,很是闷 热。 他倒象是主人似的,招呼她在他旁边避开阳光的位子上,他自己反而坐在夕阳 下。 他们几位男士都喝啤酒,只有她要果茶。果茶刚上来,他居然抢着为她倒果茶。 正倒着,工人小李师傅眼尖嘴快,以一种羡慕的口气对她说:“你看,我们陈 工多够意思。你还要客人帮你倒,好意思?” “谢谢!”她只是深情地望着他,毫不理会那位工人。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互相劝酒,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很热情而有礼貌地叫多吃菜、 吃好。整个晚餐是在一种宁静、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完成。怎么当时惟独没有感到 小王的存在?小刘都比他能摆糊。也许因为工作时间短,跟他合作时间也短的缘故, 本来就与他们没有深厚的友谊,也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吃完饭,他们一起走出饭馆,一路上都纷纷回家了,惟独小王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们一起走到她寝室楼前,站在楼前他问她:“你住在哪儿?” “就在这个楼上。”她轻柔地回答他。 “还行,比那边住的强一点。”他略带肯定的语气说。 “强不到那儿,多简陋。”她毫不掩饰地加以否定。 是的,这所谓能够称得上“楼”的,仅仅是因为它是二层结构,只不过是在一 层简陋的平房上再加盖了一层罢了!从外观上看,红砖、红砖砌的网格走道护拦、 红砖围砌的石柱,——真正保持了最原始的本色。楼的东头有两步简易的斜钢梯, 是通上二楼的唯一通道。 临楼一、二米远就是篮球场,远处是澡堂,东面是食堂,西边是马路,紧靠北 边是一个仓库的院落,显而易见,这楼是硬挤出来的,这楼纯粹是为了住者有其居, 而专横设置的。生活在里面的人,更切身感受到其简陋和不便。 每层七间窄小的房间,住着四五十人,每间有四五人之多,里面最富有特色的, 是用木板自钉的大包装箱——特产,层层叠叠;一个公用的水房,只有4 个水龙头, 清晨洗脸刷牙需要排队不说,有时还闹水荒;楼下水房兼厕所,4 个大便池坏了两 个,冲洗阀没有一个好用,臭气熏天,每天楼上楼下,还有周围女职工、家属都来 排队上厕所、倒尿盆。如同打工妹。——建筑单位永远只会为别人造福,不会为自 己谋利,还能自己糊弄自己,真是太悲哀了! 更有各种各样的噪音困扰着你,门前的篮球场上,清晨那震耳的砰、砰、砰… … 声,把你从梦中惊醒;傍晚有踢足球人声声叫喊和看球人嘈杂的呐喊声、沸腾 声,劳累了一天的大脑又面临着新的挑战。从早到晚,阳台上小孩的嬉戏声不断… … 窗外,路那边化工厂,从凌晨到深夜、从深夜到凌晨,刺刺气体声、马达轰鸣 声、火炬呼呼声,不绝入耳,你只能充耳不闻…… 唯一的文娱活动是周末舞会,时断时续,但与她无关,她没有舞伴。她早就恨 不得立刻逃离这块“净土”。 此时篮球场上,有两伙人正在踢足球,他们正看得起劲。她想让他们看吧,自 己去买一个西瓜来,再叫他们一起上楼去吃。于是同他们招呼:“我去买一个西瓜 来吧!”说完转身就去了。 她没有拿钱,想着去小张家借钱。小张家离这儿不到百米远。她向西走,正穿 过马路,刚好小张拿几根冰棍迎面走来。 “借点钱,我去买个西瓜来吃。”她伸着手急切地说。 “我没有带钱。”小张回答道,“算了不用买了,吃根冰棍就行。”却径直往 前走,一点没有回去拿钱的意思,她也不好勉强,只好转身跟他往回走。 刚转身,她就发现那个可恶的小王领着他往东边男单身那边去,小张赶忙赶了 过去,而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心想反正他们会回来的,不用去追赶他们,正 好澡堂开了,利用这段时间去洗澡。因为那边没有澡堂,一个星期以来,就没有好 好地洗个热水澡。只有星期六回来,才能痛痛快快地洗个淋浴澡。已8 点了,离关 堂只有1 小时,所以洗澡不能耽误。 于是,她悻悻地上楼去,准备好了洗澡用具、衣服。然而当她端着盆下楼时, 又意外地看见他们又回来了。于是她走上前去告诉他们:“你们就在这儿看球吧, 我洗澡去了。” “啊,你去吧,我们就在这儿等。”他回答道。 澡堂就在球场另一侧,与楼相对。她绕过人群,走进了澡堂。 然而当她急急忙忙洗完澡出来,球场上已空无一人。他们又上哪儿去了?上哪 儿去知道他们的去向?说不定他们又上哪家串门去了。 她又悻悻地上楼来,呆呆地站在阳台上了望,因为无论从单身到家属,还是从 家属到单身,前面这一条路线最近,一般都是走这条道。 好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他们正往西走。啊,该死的,他们才去串门,那肯定是 去队长家串门。她想,他们立即会回来的。因为小王的手提袋还没有拿走,肯定要 来拿的。现在他们快走到马路上,距离较远,所以她就没有喊。只有再耐心地等一 会儿。然而,从9 点一直等到11点,她一直盯着前方,却再也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 进11点钟,同寝室的一位女孩压马路回来了。一看见她,就兴致勃勃地告诉她: “梅姐,我看见陈工了。是不是戴眼镜,长得挺瘦的,比小王高一点。我们碰见他 们,小王正领着他在化工厂压马路呢!”她只是笑着看她讲,而没有回答她。接着 她有点愤愤不平地问:“他怎么没上这儿来找你?太不象话了!” “这个狗小子,太不象话了!”她也漫不经心地骂一句。“带回来的东西也不 要了!” 这时在那边一起施工的电焊工小姑娘也走过来说:“梅姐姐,这么晚别等了。” 然后也是愤愤不平道:“明天找小王算帐去!把我们陈工抢走了,真太不象话!” “走,明天找小王算帐去!” 说的她不好意思再等下去了。她很不甘心,很失望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清晨,车依然停侯在饭馆前,人们不到6 点半钟就纷纷来此上车。她提 着刚在自由市场买的一塑料口袋的桃上车,有意在前排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想 如果有可能,叫他来坐身边的座位。 不一会儿,她望着他上车来了,但他们竟然都象陌生人一样,谁也没有打招呼, 她心理直觉得很是惭愧。而她身边的座位,刚刚被抢先一步的一位少妇坐上了,使 她失去了与他坐在一起的念头。可车上几个小年青的倒是挺有趣,看着他上车来, 都嚷着要那位少妇起来让座,但她就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更不能拉下脸来赶走她, 让他来坐,她只是望着他。然而,他是没有停留直往后走的,她觉得很是尴尬。下 车后,他们更是谁也不理谁,并且,他从她身边经过,并超过了她走到前面去了。 回到办公室,那个可恨的小王还有理了,来劲了,自以为是地责问她:“你真 傻!怎么不把我东西送过去?给你创造机会,你不会利用。” “美得你,我给你送东西!”她愤愤不平地说。“你带回来的东西,不去拿, 那带回去干什么?” “我是故意不去拿的,你就正好有个借口去找我们。” “我是从来不喜欢上你们那边去。再说大夏天,男生都光着膀子,我好意思去 找吗?”接着她更是生硬地说:“我知道你们上哪儿了?你们压马路,叫我上哪儿 去找?” “怪我吗?”小王也不平地说,“我从你们那儿走好几趟,你们屋里就没有亮 灯。” “我们怕虫子,蚊子多,就没有亮灯。但我一直站在门口等。你们从去队长家 就没有回来过,你们就直接去压马路了?” “嗯,”小王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便讨好地说:“我说你好多好多的好话。 我说谁找了你,谁能享福。” 哼,天晓得!即使好话再多,也不如上她寝室来一趟。然后她关心地问:“你 们晚上在哪儿睡的?” “我们住招待所。哎呀,热得一晚上没有睡觉,看一晚上足球赛。” “得了,得了,还要我去找你们。你们住招待所,又没有来告诉我,我能找到 你们吗?”她得理不让人,又不禁责怪他起来了。 “还怪起我来了。我帮你招待他,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谁叫你招待他了?”她毫不领情谴责道,“我不须说你,纯粹是帮倒忙。” 他理屈词穷,她气的无话可说,恨不得上前给他一耳光才解恨。 …… 下午,他们碰巧都去了二楼,——那个电焊工小姑娘施工的地方。他们还没有 来得及开口说话,而她心直口快:“陈工,你们昨天晚上干吗去了?害得我们梅小 姐站在门口一直等你等到11点钟。” “我洗完澡后,球场就没有人了。”她抢白道,“然后我就站在阳台上等,就 只看见你们一次,看见你们往西走,我想肯定是去队长家,待一会儿会过来的,就 没有喊你们。” “哦,是去队长家,但我们没有坐多长时间。” “你们去队长家以后,再没有过来吧?” “没有,小王领着我从后面马路走过去的,并在化工厂里转了一圈。” “那是,我怎么看得见你们。”她显得好委屈好委屈说,“我一直等到11点, 寻思你们串门还没有回来呢。” “我可以证明,11点钟时,我还看见她站在阳台上看。别人告诉她,你们在压 马路,她才回屋的。”那个小姑娘又急促地说。“你们两个男的,怎么压起马路来 了? 丢下我们梅小姐不管。“ “你们昨天晚上,看一晚上电视?”她又无比关切地问:“真是一个球迷,不 困吗?” “我们以往在学校经常这样。现在偶尔一、两个晚上不睡觉没事。” “以后还去不去我们那儿了?我们那儿条件太差,去一次就够了吧!”她不自 觉愧疚说,“施工单位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临时性,什么都是凑合。不象你们,条 件差只是暂时的,有发展前途。” “那就看以后发展再说吧!”他嬉笑着,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 至此,误会随之消除了,彼此都谅解了对方,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晚上下班,为了将功补过,她挑选了几个最好的桃,洗了洗,送了过去。走进 办公室,正好又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他抬起头迎望着。她走上前去,把桃放在桌 上,轻声地说:“哎,给你送几个桃来了,你吃吧。” “早晨买的,留给自己吃吧!”他稍作推辞说。 是的,早晨买的,下车后,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当然看见她手中提的桃。她原 以为他回过来能帮提一提,她好顺便给他一些。可是,他就象没有看见一样,她就 无心去招呼他;看着他走到前面去,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很是失落。 “我特地多买的,你就吃吧!”她想转身走,便又说:“我走了,今天晚上下 班太晚了,不想练打字了。” “玩一会儿吧!”他真诚地挽留她,并扭转头,看看身后墙上挂的石英钟说: “才10点多一点,还不晚。” “不行,我还要洗澡洗衣服;今天没有想练打字,书也没有带来。”她稍作停 顿,接着十分高兴告诉他:“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现在又开始大干了,大 干20天,要达到吹扫、试压条件。” “好,早就应该大干了!”他表示热烈赞同。接着又挽留她:“哎,还不晚, 玩一会儿游戏吧!我经常要到12点以后才睡觉。”于是,他赶忙走过去,坐在电脑 前,打开电脑,并拉过身后的椅子。 “来,坐下。”他招呼她坐下,并调出扑克牌游戏说:“来,教你玩扑克牌游 戏。” 他们肩并肩地坐着,他很仔细、很耐心地教会了她,然后才去忙自己的工作, 让她自己玩。 不知不觉,她抬头一看,时针已指到11点了。她想不能再玩了,便起身告辞: “太晚了,我要走了。”接着拿出十二分的勇气问:“哎,你有衣服要洗吗?” “我衣服没有搁这边,都在院里面换洗。” “那以后,你就把衣服拿这边来换把,我替你洗。”她叮嘱道,然后在他的注 目下很轻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