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厂里撤回来,已是十二月初,是一个隆冬季节。这是一个农闲的季节,这一 年在全国基建停建、缓建,竞争更加激烈之际,施工单位亦是如此。 离元旦挺近,离春节也不远,工人们已人心浮动。要回去过春节的小年青,心 都早已飞回家了,只等拿完十二月份的工资;双职工,闲着在家无所事事,在家属 区,吆五喝六聚集4 个人,搓起麻将来了;班组长,在队部闲来荡去,手里也痒痒, 于是喊上4 个人,玩起了扑克来。在技术组办公室外屋就有一桌,小张也加入了他 们的行列。他们有站着的、坐在椅子上的、桌子上的,大声喧哗。 全队只有她在默默地埋头工作。在技术组里屋办公室,只见她办公桌前搁着一 摞图纸,桌上已摊开着两大张;她右手拿着笔、左手执着三角板,伏在图纸上,一 笔一画地画着,时不时上下、左右移动着,一点不受一墙之隔的喧闹声所影响,似 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感。 这足以体现了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充分体现出她难能可贵的敬业精神! 不过,那一线希望,也不乏是一种动力,从而更加快了她的工作进程。 一楼南、北,二楼南、北,三楼南、北,…… 一天、二天、三天…… 一份、二份图纸……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胜利在望! 一天,她忽然听见外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小张,在不在?” “稀客、稀客,进来,请进来!”小张边打牌边招呼道。 “找你们队长。” “把这一付扑克打完。”另一位工人催促道。 “等一会儿,带你上他家去找。”因为这位副队长与正队长在闹矛盾,闲呆在 家。 在里屋,她心里慌慌的,寻思要不要同他打招呼?对了,问他交工资料签没有 签字?于是,她急忙放下手中的笔、三角板,打开门,迎上去问:“陈亮,交工资 料,字签完了吗?” “签完了字,你去拿吧。” “让梅小姐带着去找。”一位工人迫不及待地说。 “客人来了,不陪是不礼貌的。”小张边出牌边慢条斯理地说。 “叫梅小姐去,一样。” “行,我知道队长的家。”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了门。他们拉开一步远的距离并排走着,边走她边问:“你 找队长干吗?” “我们拆一台塔,需要两个起重工。” 刚讲到这儿,小张就从后面赶上来了,刻不容缓很仗义地说。 “梅小姐,不用你去了,回去吧。” “小张小子,你跑了,我们还差一个人。”门口站着一位工人抱怨道。 “梅岭,回去,和他们一起打扑克去。”他也转过身大声附和着对她说。 她只得缓缓地停住了脚步,望着他们往前走,走出院子,她才转身回来。她心 里不禁叹息:唉,他们那能了解我的心情。 当然打扑克的散席了,她又去埋头画她的竣工图。 不一会儿,李大姐回办公室来特意问她,“梅岭,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 “陈亮呗。” “我猜也是。” “看见了吧,象我说的吧。”她很坦然地说,“如果你没有亲眼看见他,绝对 不会相信我的话。不是象桂大姐吹的那么好吧。” “是有点瘦有点黑。”李大姐毫不隐瞒而肯定地说,“不过还是有点书生样, 象你说的有点气质吧!” “也就有那么一点。”她很爽朗地附和着说,“不过他还挺会说话的。” “他家是哪儿的?” “四川峨嵋的。” “我还以为是北京市的。” …… 以后,和李大姐讲话,她就毫不介意,时不时地提起他,羡慕他有才能,夸他 讲话艺术;说自己愚笨。李大姐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疑惑的目光和怀疑的语气。不过 对于副队长夫人——桂大姐虚情假意的奉承,她又不屑一顾。一天,桂大姐满怀热 情地对她说:“你们俩挺有缘分的,那次买衣服等车回来的时候都碰上了他。” “哪是呀?是事先和小张约定好的。”她不假思索立刻打断她。 几天后,二份二十多张大的施工图纸,被她密密麻麻地涂改完了,变动大的地 方,她是另用方块纸画好附上的;还有10本局部剖视图也修改好了。她十分快慰, 胜利在望,可大功告成了。 “小梅,我明天去厂里结算,你去吗?”就在快画好那天,小张问她。 “正好我的竣工图画完了。”她兴奋地说。“有车吗?” “打的去。” 第二天,她抱着四大图纸袋的图纸和小张、小李一起打的去了。 现在总经理的办公室已搬到西边不远处一座新建的二层楼里。这楼是坐北朝南、 横跨7 间房。小张不愧为常客,领着她直接朝那边二楼上奔。如今总经理、副总经 理各占一间办公室。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首先给人以宽敞明亮、焕然一新的感觉。 室内陈设一应俱全:一张茶色木质长方形大老板桌、一把黑皮质大转椅,两对麻布 面单、双人沙发,三个大理石色茶几;门后还立一道屏风,屏风后安置了一张席梦 思床,……真是应有尽有,很是豪华、气派!这还仅仅是临时办公室,以后还要建 办公楼。 当总经理一离开座位时,小张禁不住坐上去,并来回转动着转椅,洋洋得意过 过当“老板”的隐。立时,总经理不无幽默地笑道,还应该有个小秘站在旁边就更 象了。 “小姐站过去看看。”刚进来的副总戏谑道。 小张恋恋不舍地起身后,副总经理立即坐上去显示显示。小张当即不失时机地 拍起马屁说:“梅小姐站过去,给陈总当小秘。” “应该要个更年青的,十七、八岁的。”赵总却风趣地说。 “越老心越花。” “我是说给你们配上。” …… 她始终坐在沙发上凝视着他们,微笑着,他们是多么惬意、多么舒坦——有钱、 有地位,就是气派,就是不一样!看的她眼馋、羡慕不已。 之后,小张又窜到同样豪华气派的副总办公室,办事去了。 赵总这才坐下来,看她画的竣工图了。 “变更太多了,”她起身来到赵总桌前,很有几份快慰地说,“天天画,抢着 画完了的。” “不多、不多。”总经理刚好打开改的比较少的三楼北边施工图,有点漫不经 心地说。 “这一张改的最少!”她好委屈地道,“你再看别的。” “嗯、嗯!”总经理三下五去二就翻到了屋顶及阁楼那张施工图,接着就翻到 了下面的一叠流程图,忙不迭声地问:“流程没有画?” “流程还要画吗?”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她即刻反问道,“流程改的不多吧?” “主要是流程!”总经理则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流程改的才多呢!” “流程你们都熟悉。” “那也要画,以后换了别人就不知道了。” “那好吧,我把流程带回去画吧。”她不再强词夺理了。总之是她的错,没有 来得及画完,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来了。 翻着图纸,总经理忽然十分爽朗建议道:“小姐到车间去看看,看看你的劳动 成果。” 于是她和总经理一道下楼,跟在总经理身后,一道去车间。 他们从一楼南大门进入车间。操作桌正对着大门,只见操作台前坐着两位工人, 向前伸着双手在密封容器内灌装产品。 “小姐,这儿有你的功劳。”刚走几步,总经理回过头来,用十分赞许的口气 对她说道。她听了感到十分欣慰,露出了谦逊的微笑。他们稍作停留,继续往西走, 但没有看见陈亮,她便忍不住地问:“赵总,陈亮在不在?交工资料还在他那儿。” “在,”总经理简捷地回答道,“你去找吧。” 于是她径直走到西边楼梯处,只身上楼去。二楼办公室内,不在;控制室里又 不见;回过头来正好碰见刘辉,刘辉也不知道他。但刘辉很热情地招呼她:“到办 公室里去,我帮你呼。” 果然,呼完后,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拿交工资料来了。”未等他开口,她就急忙告诉他,她的来意。 “还没有签完字。”他非常自然地回答她。“走,上楼去拿。” 原来二楼正上方这间也是一间办公室,有3 张桌子并在一起,他的办公桌搬到 这里来了。一进门,他立刻从门后一个立柜中拿出二盒资料来,她顺手接了过来, 搁在桌子上翻看。一看,她不胜惊讶道:“一个字也没有签,还骗人。” “要签还不快,我去找一个人签,一会儿就签完。”说完,他转身出门了。 一会儿,果然他把那位人事员小姐找上来了。他便理直气壮地道:“怎么签, 你告诉她吧。” “A 、B 及带R 项都签。”她恍然大悟,只怪上次没有告诉他就走了。 “拿章子盖。”他吩咐人事员小姐道。“我的章子还搁在你那儿吧。” “章子在楼下。”小姐回答说,“还没有印泥。” 于是他们一起拿着资料下到楼下办公室来。她很不自在,深感意外,——这就 是快?还从来没有人用章子盖过,也是不允许的;转念想,反正是交给他的,由他 去吧。他急切地出门,片刻之后又回来了,对那位小姐说,“给小姐一张客饭票。” 小姐拿出一张小方块白票,他签上字递给她,又走了。 她向那位小姐交待完应该盖在那儿,就无所事事。一会儿,也走出了办公室。 当她经过控制室门口时,正好看见他端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红红绿绿的数 字和图形,她好奇地不由自主走了进去,而站立在旁边。 “拿凳子来,坐一会儿。”他指着不远处的凳子不冷不热地说。见她仍然执拗 地站着,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又不吃你。” “不坐了,我只看一会儿。”她只淡淡地回答说。看着,忽然她热情高涨故意 说:“红绿不同的颜色挺好看的,罐的液位还用绿色表示,塔的液位没有表示。” 因为上次他居然说她有色盲。 “塔的液位只是用数字表示的。”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赵总的声音。“陈亮,”赵总喊道,“小姐把资料送过来 了,过去看看。”于是他们立刻起身,二话没说,跟着赵总一起下楼。往前院去, 他们并排着在总经理的左右,边走边唠,甚至打嘴仗。 “陈亮,”走出车间不远,赵总说道,“今天管小姐的饭。” “给了客饭票。” “应该请客。”她满怀激情地笑着说。 “请谁都可以,就不请你。”不料,陈亮一反常态,生硬地回答道。 “干吗对我这么刻薄?”她仍毫不气馁地问,“给你干活干出毛病来了?” “你不一样!”他仍毫不示弱,不可置否地说。 “这小子嘴巴练出来了,”正在她要被激怒的情况下,总经理不失时机地解围 道,“小姐斗不过他。” “可不,就爱刷人,”她知道他最忌讳别人在总经理面前说他不好,可此刻她 已不顾忌了,毫不留情地指责道,“每次碰见他,都看见他在刷人,工人都怕他。” “这就是当官的作风。” “当官的要注意工作方法,不要以为别人怕你就好啊。”她不无教训的口气说。 “赵总也没有刷人。”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们为你好,给你提建议。” “小姐,这个‘刷人’是从哪儿学的?”总经理不愧为专家,又当机立断打岔 道,“我们都讲训人。” “在哪儿学的?不知道。”她笑着回答道,“随便听别人讲的,就用上了。” 他们伴随在总经理左右,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真真假假、无所顾忌打嘴仗。 真是不打不相识,心里难言的苦楚,都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了。 她理所当然同他们一起上了办公楼。 这次总经理是要看的详尽些。才铺开一楼图纸,总经理就发问:“小姐,怎么 都不粘上。”总经理指的是夹在其中的小方块修改图。 “我想等你们看一下行不行,你们要粘就粘。”她连忙解释道。 “我来粘上。”总经理毫无官架子、很踊跃地说,便立刻动起手来。 “让我来粘吧。”她赶忙抢上前说,并赶忙接过总经理手上涂上浆糊的修改图。 这时陈亮也不甘落后,来和她共同粘贴一小方块纸。中心线偏了、斜了,他们用双 手食指、拇指一致地移动,4 根食指指头尖尖的非常相似。然后是她涂浆糊,他们 共同粘贴。贴着、贴着,她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从来没有和谁如此密切地合作过, 而且服务态度这么好,这么有耐心、认真。…… 最后,他也发问:为什么流程图没有画,她非常歉意地告诉他,还没有来得及 画,一定要补画。整理完后,他就夹着图纸先一步走了。 “赵总,调动能行啵?”他走后,她怯怯地问。 “在找人帮忙。”总经理亲切而又和蔼地回答道,“这几天忙,没有打听结果。” “一定要帮忙啊。”她不免恳求一声。 又不便久留,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下午,她夹着流程图和资料,同小张、小李一起“打的”回去了。 一画又是好几天,终于赶在元旦之前抢完了。在十二月底的一天,她又兴冲冲 地夹着图纸和几个保镖人员一起乘车去那边。她不禁想,这是献给赵总元旦最好的 礼物。 不料,等到下车时,她刚问材料员,赵总在不在?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她, “不在,赵总推销产品去了。” “你早该问,上车时就应该问。”材料员还不失时机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找 陈亮来的。” “找他也行。”她不假思索地应声道。然而她为赵总不在无法显示一下而遗憾; 同时,为能有理由直接找他而有几份坦然。 于是她就夹着图纸和工人们一道直接上车间去了。在一楼北边西端一个操作平 台上,她一眼就望见了他,便仰望着他大声招呼:“陈亮,给你送图纸来了。”话 音刚落,他瞅了她一眼,便直接顺着平台上钢梯一溜烟上到二楼上去;而她则走到 西边混凝土楼梯,上去。二楼,她没有看见他,便上到三楼;三楼办公室锁着,她 又折回到二楼,二楼办公室也不见他。她十分纳闷,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象 捉迷藏似的。她回头正准备再找,他却出现在身后,招呼她说:“上控制室去。” 她这才明白,他是钻进控制室里去了。 走进控制室,他毫不客气地端坐在那张大桌子前,她便很气魄地把图纸往他面 前一放。他就毫不客气地行使他的权力查看、验收。他慢慢地看;她静静地等候。 忽然他用一种责备的口气问道:“这最后改的,流程都没有改。” “流程没有怎么变吧。”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又半开玩笑道,“我们那儿就 我一个人忙,你要累死我哇?”她话音刚落,而他却陡地语气非常尖刻道:“你怎 么这么贫嘴!”还声色俱厉地反问道:“我累了找谁?” “干吗发这么大火?”她很诧异地望着他,很是委屈地问。第一次听别人说她 贫嘴,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画,找你们队长!” 他怒不可遏发起脾气来,真丑!抬头纹一道道,又瘦又黑——象个小老头! 哼,在我面前,不知道说队长多少坏话。她也毫不示弱更加气愤地回敬他, “找我们经理都没有用!” “不画,放这儿!”他更气呼呼地把手中图纸往桌上一摔,转身就往门口走。 “放这儿干啥,我拿走!” 她拉长脸,把一堆图纸往袋子里装,嘴里还嘀咕:“我要拿走!干吗发这么大 火?” 他正待走出门,眼睛骨碌碌地朝这边看,惊讶地看着她收拾。 当她走出门时,她的心又软了,不断安慰自己,就这最后一次,还是就在这儿 画吧。于是她走向斜对面的办公室。 铺开图纸,拿出绘图笔、三角板、修改图章,这些她都带来了,她也是有准备 的。 于是开始动手把二份图纸上漏掉的都补上。 刚画一会儿,蓦然一抬头,发现他进来了,好象非常关照、十分歉意,会意地 对人事员小姐说:“给小姐一张客饭票。”说完就匆匆离去。 “其实我都不想要了。”当她接过那位小姐递过来的白票时,冷意淡淡、不屑 地说:“糊弄人。”但……要给他留点情面。 一画,一上午就过去了,还没有画完。快到十二点,不得不走。谁知路过控制 室时,看见他坐在电脑前,她又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出乎意料,她刚走到桌边,他 就平心静气地招呼她:“坐一会儿。”她不免推辞,但顿时那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 中午吃完饭,她就去画,一画又是两个多小时。画完了,她就立即去车间找他, 还是在那个操作平台上发现了他。 “陈亮,你要不要图纸了?”她得理不让人,气势汹汹地喊。他听到后,还是 一溜烟地跑回到办公室。 “这儿漏了一个旁通。”他边仔细边耐心地指出其中极少的遗漏。 “增加了?我不知道。”她解释道,“干的时候我不在。” “你去看看。” 她便老老实实跑车间去看一下。回来,真是三笔二画就添上了。 “你快点,太晚了,打不倒车了。”他在一张张很仔细地看着,她在一旁忍不 住催促道,并毫不介意地说:“你又不给派车。” “我那有这个权力。”他自觉惭愧,更是轻声细语地回答说,“回不了,就不 回了呗。” 说的好轻巧!不过……他一定回给我找地方住,晚上还可以叫他一起玩电脑; 可我毛巾、牙刷什么也没有带…… 正好小李有事还要回家,就鼓动去找副总经理派车,于是小李就奔前面办公室, 打听到副总已到现场来了,她也在车间转了一圈。最后恰巧副总经理不知打哪儿转 到了一楼北边,小李善于花言巧语,老于世故,赶快凑上前去,跟副总经理说:小 姐是给你们送资料来的,回不去了,是不是给派辆车?副总慨然应许。 当他们跟在副总身后,从他面前走过时,他正在拖地,她别扭得连一声招呼也 没有同他打,匆匆走出车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