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传 作者:秦拇姬 I 二000 年秋季的一个晚上。 我坐在丫大图书馆靠窗一张打个哈欠都会引爆一阵吱嘎吱嘎的三条腿椅子上。 图书馆嘈杂地明亮着,顶上的日光灯管有点老化。日光灯管打一种食品,谜底是 三明治。对不起我有些走神。 人不可以走神吗?不走神。我旁边坐着一个美女。美女。声色场里摸爬滚打 寻死觅活了许多年,这个词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同时,可以作为参照物的是我 的对面坐着又一个美女。第三个美女坐在我的正后方。接下来是第四,第五,第 六乃至第一百三十三个。这个图书馆有22张桌子,每张桌子可以坐六个人。现 在图书馆理里坐满了,而我本人不是美女,甚至可以说不是女人。而且,我深信 大家的数学学得都比我好。进丫大时,我的成绩是光辉灿烂的85分。 全卷是150分。高考。其实不说你也知道。 作为图书馆里惨淡经营一百三十三分之一地盘,言下之意是出让了多半边天 孤零零形单影只的我来说,把自己的目光掰开了揉碎了和在玫瑰花瓣里撒向这里 的每一个美女,或曰撒向人间都是爱,基本上是不可能和不符合我的性格的。比 如胡铁花,她的名字真逗,以前那谁给我们上现代文学课的时候都不怎么敢在我 们班上讲胡适的坏话。大家整天价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理由 要在这里浪费大好的青春,错,春光,去老盯着她啊。又比如林林,芙蓉之美, 也有并蒂重楼之别。即时是美女,也要像诗品一样分出上上,中中,下下来的。 也许标得不够公正罢,反正林林之于我也是好比陶渊明曹孟德之于钟嵘,自有后 来人罢。在比如我手里的书《棕皮手记》,有个老梆子正假模三道地朗诵自己的 作品,并作极其投入状: 你从来也不嘲笑我的耳朵 其实你心里清楚 我们一辈子的奋斗 就是想装得像一个人 我觉得我应当装得像一个人,并且应当装得像一个男人。所以,这也必然要 下岗分流一部分视线和神经,我的。 有了这些理由,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百分之五十一我注意力的控股权无偿 地赠送给那个后来我知道叫张LL的女孩子了。假如我把自己的位置标的为坐标 轴上的丫大图书馆三楼的话,那么她正坐在北纬36‘54“,东经167’2 8”,被我情感的太平洋徒劳地淹没着。 那是一个小眉小眼的漂亮女孩子。日光灯的射线一般明净,但很安静,有她 一支崭新的镇流器。头发和我的差不多长,只是没有扎起来,很随意地搭在肩上。 汪曾祺这个罗里罗嗦的老家伙俯在我耳边说,那叫苦心经营的随意。 后来,我在李必达的剧团里又一次见到了她。然后我就知道她就是那个叫张 LL的。然后,她就做了我的女朋友。然后,我们毕业于丫大有关系科,说白了 就是邈矣悠哉日渐式微莽汉主义的中文系。然后,我去了西藏她去了拉萨。然后, 我回到了丫城她却没有回来。我的意思不是说她死在了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雪山上 了。事实上,她跟着一导演去了北京。然后去了上海。然后去了香港。然后去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奇怪的是,每年元旦的时候我都会收到一张署名张LL的从地 球的某个犄角旮旯寄来的卡片。蒙哥维地亚,地拉那,或者邦巴拉。我的地理学 知识突飞猛进。我甚至知道了有个岛国的首都叫马朱罗,用家乡话念起来很有效 果。 有关这些故事,有的我会讲,有的我不会讲。讲多讲少取决于我是否能去西 藏。自从读过了马原的《拉什么的小男人》,我就一直怀着一种做一把小男人的 冲动。事实上在这篇小说里我在很大程度上模仿着马原,突然中断故事,转而开 始说明自己是如何来说这个故事的。在下面的段落里,这种情况会成批量地出现。 顺便说一句,我在这篇小说里模仿的另一个家伙是王小波。 就在该小男人挤眉弄眼或者贼眉鼠眼地盯着不远处那个小眉小眼据说有点性 感的漂亮家伙的时候。忽然一高个男子非法侵入了我的视线。经查,该名陌生男 子身高1。79米,体重约74公斤,长得比我高,也比我重,从理论上讲,长 得没我帅。如果我是袁阔成,我可以这么给他开面儿: 但见来人豹头环眼,鼻直口阔,面如韧铁,颏下一部钢髯,犹如钢针,恰似 铁线,头戴一品逍遥巾,上绣花冠云肠,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外罩皂罗袍,足 蹬五彩虎头战靴,倒提一对开山斧,哇呀呀呀一阵怪叫,来至在了阵前。 “啪”。且听下回分解。后面这句是我添的,只是觉得丫长得特随李逵。 话说那李逵,卷了一个黑旋风来到那谁面前。那谁抬起小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轻轻地说了些什么。李逵目瞪口呆地站在她面前,愣愣地发了一阵呆。忽然一下 子伏到桌子上,很激烈,很动情,很涕泪横流差不多屁滚尿流地说着些什么,一 边老西一样把右手五指攒成一个鸟喙状,在面轻轻挥动,仿佛学徐志摩,不打算 带走一片云彩。那谁摆摆手,打断了李逵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的演讲。李逵泪眼迷 离地望着那谁,很深地仿佛咽了一口唾沫,重重地点点头,接碴声情并茂地抒了 几句情。那谁把手一摊,这么着又这么着。李逵那么着又那么着。俩人就掰了。 顺便说一句,老西是我们老师,一现代派诗人。这个故事和他有关。 那谁继续看她的书。李逵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了一阵,见把阑干 拍遍无人会凭栏意,只好多少有点灰溜溜地退了出去。顺便说一句,由于图书馆 里斗大的明静高悬。所以虽然刚才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仿佛天机老人和上 官金虹的单挑,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里,基本上是点到即止。因此,他们发生 了什么样的争执,鄙人是一概不知。 不知不知不知。 II 大约两周以后,李逵忽然屁颠屁颠冲进拇姬的宿舍里。据说是哭着喊着声称 自己其实不叫李逵。自己叫李必达。没吃过什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所以有人说 我是没有教养历史系的一混子。拜托,咱们俩合作一把吧,就一把,就一把,咱 决不大撒把。拇姬盯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一点点从他脸上往外抠罗马猛男的 影子。一般来说丫大入学体检还是比较严格的。按说且不能漏进神经方面有什么 障碍的人啊! 天网恢恢,偶尔一漏。 记得校门口的酒馆里也经常有人大声哭泣,这一次是李必达。李必达痴痴地 问拇姬,有一天孩子们问我,那本书写的是什么,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我为什 么,我为什么唱起了歌,我唱起了歌。拇姬说你丫他妈有病啊,大老远的把我揪 这儿来,就是为了听你唱。也不是什么好唱,跟那谁似的。说说说,有话说有屁 放。别让你他妈说你不鲇鱼不轧鱼的,一会儿你又鲫瓜个不停的。 李必达看他转身要走,急急忙忙伸手拦住。八下里一寻摸见周围没人,压低 了声音说他和朴恪,胡铁花,林林,张LL,秦瘦一干猛男猛女搞了一个什么下 流小团体。拇姬说你丫的又胡哨上了不是。以为自个儿谁呀!考菲尔德啊,是不 是还想买辆混帐凯迪拉克儿?李必达说胡扯什么呀,我有这么高尚么?拇姬说, 得,这是你们要搞这群居群交的事啊。千万别拉我,我对你们可是不感兴趣。李 必达说去你妈的,是范统出的馊主意。他说既然你李必达考过上海戏剧学院。他 拇姬在浙江美院扎过一阵子。她秦瘦去过北京电影学院。虽然都他妈算落了榜, 但好歹也是戏剧的有缘人。干脆咱们干他娘的实验戏剧罢!我听他这么一说,嘿 真觉得哎,是这么一码子事啊。你看…… 拇姬听他讲你看,赶忙环顾四周。李必达气得在他眼前直晃手指头,看什么 哪!我说的是咱丫大这些学生团体。一个个自以为有党委撑腰,见天横得螃蟹似 的。就于刺那一干人等,把持住了关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嘛有嘛,吃嘛 嘛香。攥着党票骗小妞,临了还给他落一那叫美谥。其实有什么呀,就那点子事 儿事儿的,那嫉贤妒能党同伐异的大帽子都懒得给他扣上!不会干事还不会吃闲 饭?他,不就是大一大二的时候上蹿下跳的给罗织了一张关系网嘛!整天价撇什 拉嘴的,他们干得了的事,我他妈就不信我会干不了!哎,还记得那《浮士德》 吗?停一停!你真美丽! 停一停吧!我们真美丽!拇姬接他下碴,一板一眼地念着京白。 这么说你小子是应下来了!李必达听拇姬接了自己的下碴,差点乐抽过去。 转身找跑堂的小姐要菜单。再给添俩见荤的,哎,来一咸菜炒肉丝,多搁肉丝啊, 要瘦的。再来一韭菜炒螺蛳头儿。 拇姬赶忙拦住他说且住,要让我加入你们的流氓团伙可有一充分条件。李必 达呆呆地望了他半晌,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一句,不过了,小姐,咱们那韭菜 不要了。给换一肉丝涨蛋!回头问拇姬这回行了吧?拇姬摇摇头。李必达一皱眉, 小声问,再来一碟花生米吧。这样下去,下个月我粥都喝不上了。 拇姬说非也非也。我是让你去再拉一个人。那谁啊?李必达如蒙大赦,赶紧 拦住小姐,哎,那涨蛋咱不要了。那谁究竟是谁啊? 拇姬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你丫装什么大瓣红皮蒜啊。这篇小说的作者, 不就是那谁嘛,中文三班的,姓那名谁。据说和黄纪苏,刁奕男们处过哥们儿。 据消息灵通人士分析,他还一度和那谁眉来眼去的。 李必达作恍然大悟状,其实暗地里挠挠头开始算计,这一顿酒大约要开销多 少钱埋完单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还够不够喝上口稀的以及怎样才能绕弯子让拇姬 来候这帐这丫可贼趁钱哪。拇姬呷着啤酒看着李必达想着自己的未来,不禁喟然 叹曰,时无英雄,真他奶奶的使竖子成名啊! III 看到拇姬一脚踹开宿舍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了,正所谓夜猫子进 宅黄鼠狼给那谁拜年。他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倚着门框,朝里探头探脑地作 思想状。 那谁在吗?拇姬拍拍我的肩膀。我一bu(提手+布)拉他的手,哪谁啊,说 清楚喽! 靠,你丫转什么转啊,找你嘿。 我说,干嘛啊,找我有事? 拇姬一回手,啧啧啧,别倚着门的,干嘛啊,卖唱啊还是卖笑哇。对,哎对, 往前,往前。往右一点,对哎,一直朝前走,哎,一直朝前走,别往两边看。又 回过头来,对我说,那谁啊,这孩子,是历史系的一名为李必达的混子。打算搞 一场三头政治先。 李必达看我愣着。赶紧抓住时机抢占主动先发制人地把自己应范统的哀求尸 谏,拇姬的好言相劝,以及朴恪,胡铁花,张LL一干人等的信任推崇与期待, 终于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仰天长啸凭阑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地组建起一个剧团,并 且苦心孤诣鞠躬尽瘁一把屎一把尿地担当起导演一职,进而无比沉重化悲痛为力 量地兼任团长一职的情况,在第一时间里给我作了简明扼要尽在阿堵的报告,最 后力邀著名青年作家那谁担任本剧团的首席创作官,简称CAO云云。 我说TMD,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拇姬旋即向我澄清了事实。事实是他李必达也就是一没什么创意没什么主见 没什么那什么的一小混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范统跟他提过一回,说大伙 儿要是搞一社戏那该多哏儿啊。丫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拉大旗作了虎皮了。那天愣 是冲到我们宿舍来哭着喊着说什么要和我合作。其实也就是他当一回傀儡,掌权 作主拿主意的还得是我拇姬。 然后他们就把我给捎上了。我推说不行,那谁我干不了这码子事儿。听我这 么推辞,拇姬和李必达忽然搞了类似于一个战时同盟的什么东西,手挽手把我围 在中间,劈头盖脸叮当五四一顿好劝。 他们说不干白不干,干了也白干,与其要白干,不如要二锅头。他们说实验 戏剧要是能界定清楚那他妈的还叫实验戏剧吗?他们说沈林说专业的就是业余的 孟京辉说业余的就是专业的。他们说要么先锋要么伪先锋总之出离了世俗就是天 堂了。他们说你丫现在怎么那么一般人民群众啊!他们说都知道您老写东西那叫 一不绝如缕正所谓说话吧儿吧儿的尿炕唰儿唰儿的。他们说让我们去做点燃朝霞 的人吧!他们说当个编剧写个戏或者干脆给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来一否 定之否定。他们说万一落了好了那谁似的摊上九十几万美金花你丫才知道我们俩 的好呢! 我说你们抡圆了放屁,也不察看察看风向。一会儿仔细薰了自己。就你们这 路小玩儿闹还想蒙我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别说你们这些乱七八糟花马掉 嘴的,打听打听,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想把我糊弄得投降变节当汉奸, 姥姥! 李必达听我这一顿抢白,有点傻眼。拇姬比较熟悉我的脾气。一针见血地攻 向我的死穴。说白了就是他开始对我使美人计。我这个人就是有那么点好处,不 死轴子。不像那谁似的,一股犟驴脾气。得撒手处且撒手,得饶人时且饶人。看 见了一个个盘儿亮的条儿顺的,自然而然就觉得拇姬李必达也不是阶级敌人,还 是可以改造好的自己的同志嘛!何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呢。剧团一旦真要建起来 了,那还不是撒着花儿的美女如云玉腿如林,我是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啊。想当初, 前辈有词云: 一年开始日初长, 客来慰我凄凉; 偶然消遣也无妨, 打打麻将。 都喝干杯中酒, 国家事管他娘。 樽前犹信有红妆, 但不能狂。 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就这样,我半推半就地上了贼船。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在确凿 的证据面前负隅顽抗,不如早点投案自首坦白从宽争取做个污点证人。我的加入 果然使剧团生色不少。同时,编剧那谁,导演李必达,美工秦拇姬,效果胡铁花, 演员朴恪、秦瘦、张LL、范统、林林,七拼八凑缝缝补补的,好歹剧团的框架 算是搭起来了。剩下的就是挑个黄道吉日隆重开业了。 IV 文科楼109是块宝地。 据城市规划专业的家伙们测量比较。这里是全校最接近小卖部的一个教室。 而且因为这里是公共教室,所以全校各大学生团体业余组织无不以109为遵义 为莆田为洛川为庐山为瓦窑堡。经常出现的是,几大团体为了争夺109宝地而 发生规模不一,但都以印巴为楷模的流血冲突,从而导致一个乃至数个团体被堵 在109门外。比方说现在的骆驼文学社,人文学院学生会,计算机系第二团总 支,丫大艺术团和丫大青年志愿者服务队金猴奋起千钧棒小分队。有朴恪这老泡 在,几家的大头目都不敢怎么轻举妄动,只好任由那帮不知从什么地方蘑菇出来 的狗男女,霸占了偌大的一个教室开零食展示会暨产品品尝会。噫,奇怪了,都 这钟点了,那谁怎么还没到啊? 拇姬嘬着一棒棒糖低头看表。朴恪说老几位咱们快开始罢。再磨下去我都快 盯不住了。嚷嚷他妈嚷嚷什么呀你们,怎么碴儿,于刺你丫是想房上蹲着去是怎 么着!李必达嗑着瓜子,正把瓜子皮儿从嘴上往下拉,一边说好了好了,那谁也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咱真就离不了的人物。咱这就食归大肠水入膀胱切入正题开始 罢。然后一干人等就开始一本正经吵吵嚷嚷地逃离正题。 第一项根据李必达同志介绍说是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国有千军主事一人家 有长子国有大臣,别说这是一好事,就是干坏事,反动色情黑手党什么的也得有 个领导啊,所以咱们先啊得把那主事的人给推选出来。众人闻听此言齐道好好好。 然后就开始正经八百地扯淡。 李必达首先提出导演中心制。拇姬立即以在实验戏剧中美工至关重要反击之。 正当双方在局部展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斗,争夺日趋白热化的时候,胡铁花又 以其实效果才是真的重中之重核心的核心为由加入了战团。 一场混战。 接着,几位演员从自身条件出发纷纷认为李必达的主张对自己较为有利,也 加入了战斗。李必达的军团得到迅速补充,并因此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很快他 们就把拇姬和胡铁花成功地排挤出了最高权力的追逐者的行列。 接下来,演员们一致对李必达的导演资格提出了质疑。李必达处变不惊,从 容祭起上海戏剧学院,向众人打来。不料中途被众人以萨姆东风爱国者导弹拦截。 李必达见一击不中,慌了神,众人抓住机会纷纷挥动毛遂自荐的大棒觊觎起唯一 一个导演的席位。李必达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渐渐就落了下风,只一 会儿就被几个家伙噎得话都说不全了,只是一个劲的叫唤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 范统说听你说?听你说什么呀!警察局被写进戏里了,所以都得听达里奥。福的。 我们被写进小说里了,所以得听那谁的。这话一下子提醒了众人。于是大家一齐 抬起头来,仰望伏在稿纸上的我。 我居高临下愣了半天。犹犹豫豫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个剧团应当由编剧来领导。 不过转念一想,我自己都没有准时出席那个破烂会议。要是让那谁当了总瓢把子, 也一准压不住他们。不如扶植一个傀儡政权,自己垂帘听政摇控大局,还算是卖 了一个人情。就另外找一人来掌这个大印吧。让拇姬领衔,只怕会引起丫大农学 院实验农场第二养鸡分场的注意。朴恪?秦瘦?不行,感觉像是一流氓团伙。范 统就更不能当这头了,要不我岂不是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胡铁花哪,不行,怕 引起现代文学教研室的不快。 算了算了。还是让李必达来挑这个大梁罢。人家好歹干过三头政治,做过僭 主,也算是下放到我们这里来锻炼的青年干部。主意多脸皮厚有实力有经验。就 这么着罢。还有什么不同意见的同志请举手。 好,请放下。现在我宣布,由那谁同志提出的提名李必达同志担任俺们领导 的议案全票通过! 起立。鼓掌。 V 下一个议题是有关剧团的命名。经历了上一轮的战斗,同志们普遍积累了丰 富的斗争经验。或隔岸观火或暗渡陈仓或金蝉脱壳或假痴不颠。一时间,场上短 兵相接杀人如草。老人家喟然叹曰,要在战争中学会战争。 先是范统提出顺着蛙实验剧团的路子,叫蛤蟆蝌蚪猪婆龙实验剧团。林林反 对说人牟森现在改叫戏剧车间了,咱不如叫戏剧停车场或者戏剧卫生间。拇姬说 还戏剧太平间呢!既然是先锋戏剧,名字也应该先锋一点崩溃背叛二者必居其一。 张LL说,非也非也,才用不着这么剑拔弩张的呢,叫唐朝或者面孔或者指南针 或者眼镜蛇不好嘛!秦瘦说哎哟喂,您这可分清楚喽,咱这可是剧社,干脆叫哩 格儿楞得了,多有意思啊。林林说尽出妖蛾子,哩格儿楞他是个正经名儿嘛。我 看不如叫马克思主义围脖儿还带点儿政治波普。李必达说得了得了,胡给出什么 呀,一个个,就知道你们这帮小玩闹他不是干大事的料,折不出什么花来。胡铁 花说瞧瞧瞧瞧,这位爷可多王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一个不说还尽挤兑别人。 当时我正被骆驼文学社的于刺堵在109门口山砍呢。朴恪眼尖,瞥见我, 赶紧招呼我进去,让我来主持公道平息这一场大论战。我踢里秃噜走进去,从桌 子上拾起一枚杏仁扔在嘴里,一边听拇姬给我介绍眼前这些虽然从我笔下出生但 却一直无缘相聚的朋友们。这位是信息管理班的班花林林,怎么样,盘儿亮吧。 范统认识吧,上回说过的那位。这位是秦瘦,北京电影学院优秀落榜奖第一名得 主。这是张LL。这时李必达站起来补充说,这是他的女朋友。然后,张LL也 站起来作补充之补充说俩礼拜前就已经和平分手并且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一种类似 南北对话的具有超越性和现实意义的友谊。我补充说,小说中咱们仨的关系,倒 也真是复杂。不如一齐说茄子罢,正好凑一张虎溪三笑。 他们七嘴八舌把刚才的那一场往事或杜撰复述了一遍。十几只眼睛盯住我咀 嚼的嘴。我刚刚看完高晓松那倒霉的《写在墙上的脸》,顺口说了一句,叫模样 实验剧社罢。朴恪第一个就跳起来喊反对反对。说他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不良少年 团伙的名字,他清纯少男一个,不干这等鸟事。 我说你嚣什么张啊,信不信我把你丫写得缺胳臂少腿满地划拉牙! 朴恪看着我,小眼睛眨巴眨巴,弯回去了。 随后李必达站起来宣布下面进入本次会议的第三个议题,也就是临时增加的 一个议题:有关深入揭批那谁同志在模样实验剧社第一次代表大会期间,非法迟 到,暴露出该同志严重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自由主义个人主义新托马斯主义缺 乏组织性纪律性不爱集体不爱人民不讲卫生不讲礼貌破坏四项基本原则破坏世界 和平稳定之狼子野心。打倒反动会道门儿头子那谁云云。 然后,跟在他后面,一大群人也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呼喊打倒 帝国主义的乏走狗那谁的口号,一边作忠字舞状。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 论。目前,我国党和政府在广大大中学生中开展的各种形式的有关文化大革命的 教育过多过猛,很多年轻人都受其毒害,学会了狗日的那一套大鸣大放大辩论大 字报,很培养了一批青年格瓦拉。此种情况在我国内有愈演愈烈之势,极有可能 在宇宙清平乾坤朗朗之今日壮年中国掀起一场新的灭顶之灾。因此,各级各类党 政机关的领导当诫之为荷云云。 半晌,我如梦初醒地扬扬手中一叠皱皱巴巴黑黄黑黄的稿纸。自命为国家安 全局二处二科科长的范统一把抢过去,稀哩哗啦地翻着,说,我这什么玩意儿啊? 说,一毛几?林林凑过来,也就有个二毛二,二毛三吧,还得是摊上一二把刀。 我说你们这是欺负人玩儿是怎么着,一个一个儿你们都给我擦亮了眼镜片儿 照准喽!张LL挺优雅地抻着脖子,轻轻念那叠烂纸的第一行,寂寞的鸟。 她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声音。刚才我没有能咂么出滋味来,现在合算 是缓过劲来了。其实声音是不能拿来打比方的,太玄。用通感的方法来描写声音 实在是中国文学史的一大劣绩。 中国历代描绘声音的名作,如《琵琶行》里说大珠小珠落玉盘。要重现这样 的声音,以体味当时诗人所处的环境,你非得准备一大把珍珠,得是野生的,还 最好是合浦珠,以及一个大玉盘。同时,你还得考虑珍珠的大小和玉盘的质地对 声音效果的影响,也未免太奢侈了。又如《老残游记》里写小玉说书就更离谱了。 干脆连声音都没有了只剩得一条钢丝在那里抽来抽去的。又说什么于我心有戚戚 焉,就知道你不可能找到那个湖南佬再印证印证。正所谓状鬼易而状犬马难。刘 锷这老梆狡猾狡猾的有。 综上所述,描摹声音最正确与最诚实可信高保真的方法是用录音机、钢丝、 蜡盘、可写CD或者机器猫的录音水壶记录下来。抓住每一刻,哦,别让它流走。 可惜当时我的身上是任嘛没有。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准确地复述那一刻 的情形了。幸运的是,我现在正坐在丫大图书馆三楼那张叫唤得挺浪的椅子上。 张LL还坐在老地方。所以我满可以吭哧吭哧地跑过去,麻烦她再演示一遍,记 录下来,上传上来,作一个附件挂在这篇小说后面,使这篇小说更像是出自格里 叶、西蒙或者那谁的手笔。 事实上,我没有这么做。我作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要和她恋爱,从 现在开始。灯光、摄影,各部门准备好了么?张LL准备好了么?好,注意,开 始! VI 知道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吗,兄弟? 我可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儿啊。一手把李必达这个青年干部扶上马,送了一程。 没想到却扎扎实实是扶起了一大白眼狼。在剥削了我一剧本以后,打着繁荣社会 主义文艺的幌子,行宣扬腐朽糜烂的资产阶级文化之实的所谓模样实验剧社反党 反革命集团就像伤风的鼻涕一样把我这个伟大的先锋戏剧家普罗列塔里亚先锋戏 剧的开拓者给甩了。 李必达仔细阅读了那谁写在一大堆皱皱巴巴黑黄黑黄,声称是刚刚结稿可落 款却署着一稿于苏州拙政园外秋风秋雨轩二稿于徐州狮子山麓冬日可爱居三稿于 无锡五里湖畔春光半亩堂四稿于丫大中心校区下面由我来补充两句斋公元一九九 八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四点四十五分二十八秒的剧本。他觉得其实也并不怎么样。 不就是剧中人物行为怪诞一些,言语激烈一些,包袱脆一些,场面乱一些,没吃 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吃肉?好歹也算是看过《等待戈多》,知道孟京辉,听说过彼 岸以及对彼岸的一次什么乱七八糟的讨论。不就是攒六七千字摆弄几个人物搞一 剧本嘛,谁还干不来啊这。我还敢在舞台上砌水池子,让演员拍着帽子直接上台 底下撸钱呢!那戏剧让谁糟蹋了它不是糟蹋了呢!于是他渐渐生出了一个抛弃那 谁的幕后操纵,另起炉灶自立山头称王称霸独占天下的念头。 李必达飞也似的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作一团还带着点油星子的纸,在桌子上 小心翼翼地展平。又翻到一支裂了壳的钢笔,在报纸上划划,看还能隐约出点墨 水线,便抄在手里,点了一支烟,托住腮帮子,另起一行开始创作新的剧本。 大约两支烟的时间后,李必达终于摸到了那么一点点感觉。既然是先锋戏剧, 就要写先锋一点的故事。比如可以写我恨XXX,这个名字听着就特先锋。或者 写写与肝炎流感白内障有关啦,这个好,连剧本都省了,就是道具复杂了一点, 反正是胡铁花的事,管他呢。或者写码头机场火箭发射架,哎,不过多声部对演 员的要求似乎高了一些,秦瘦他们怕是难以胜任啊。蜈蚣男之吻?同性恋加意识 流,很有商业上的可操作性呀。要不就写等待那谁罢,不就是俩小痞子闲着没事 西皮流水云山雾罩地山砍嘛,这简单。王朔那家伙稀松二五眼干得来的,我没理 由干不来啊。不就是文化批判嘛,我们连那谁都批判了,不信就批判不了文化! 他文化算是哪一棵呀! 想到这里,李必达得意洋洋地偶一抬头。与此同时,范统正按照本小说的作 者也就是鄙人的授意,在李必达面前,由东向西以每秒钟120CM的速度作匀 速直线运动,并且在李必达瞥见自己的时候也按原计划偶然地瞥见他。前后误差 小于0。02秒,符合国家强制标准。 真是一个好演员。 偶尔瞥见的下一个程序是俩人坐下来促膝对谈。李必达迫不及待地想要范统 对自己有关重新创作剧本的想法作出由衷而不失节制,不至于诱发全国性的个人 崇拜狂潮的赞赏。范统却不解李必达的微言大意,只是撇着嘴说,不然。 范统说李必达同志,你虽然没有去考中戏但也堂堂正正地去考过上戏简称李 中堂。你并且因此而占据了模样实验剧社社长的位置。真是位既高来权也重。因 此上,考虑问题的方式也带有很明显的官僚主义虚无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 然后范统为李必达逐层分析,他原先的想法是如何的幼稚可笑,一点可操作性也 没有。为什么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屁颠屁颠跑个不停呢?先锋戏剧嘛,人都招供 了,是丫现实主义功力不够,玩不转传统戏剧的,这才玩的这个。也算是一种投 机。砌水池子也好无剧本也罢,再加上多声部,不就是一个形式的问题嘛!人玩 过的,咱就不价。要玩就玩新鲜的,信不信我把咱们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老师 佛爷似的给供得台上去?那才叫一震撼呢。 李必达听范统这么一煽动,也渐渐入了他毂中,一脸对共产主义的向往,抬 起头,口中喃喃有声,他妈谁不服?有不服的站出来咱比划比划! VII 从李必达手里接过创作剧本的圣火后,范统着实是忙活了一阵。小家伙一个 猛子扎进丫大图书馆三楼,疯狂地翻找有关先锋戏剧的资料。一礼拜不到,就把 日奈年谱背了一个底儿掉。大约三个月后,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范统居然剪剪贴 贴攒弄出万把字的一篇《外国旧时期先锋戏剧中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考》的狗 屁论文来,交给了专门研究先锋派的老西。老西看了,见居然一处错别字也没有, 行文还颇引了几处维特根斯坦本雅明的箴言,吓得上下牙打颤,蔫不唧儿地推荐 去著名学术刊物《G。O。》,也就是鸡窝杂志发表了。 这件事进一步激发了范统研究先锋戏剧的兴趣。毕业前夕,他另一篇《中国 新时期实验戏剧中在广大党员干部中大力开展三讲教育考》的论文,又在《G。 O。》上发表,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重视和深入研讨,并由此奠定了范统在中国 实验戏剧评论界的霸主地位。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李必达就牙根直痒痒。他总觉 得其实本来中国社会主义实验戏剧研究会会长一职应该是由他李必达来担任的。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在李必达的一再催促,并以模样实验剧社社长的名义连下了十二道金牌之后。 新学期的第一个星期五,范统终于把厚厚的一摞白色书写纸送到了他的手里。李 必达翻看着这些价值连城的手稿——我已经说过,以后范统会极其有名,这些手 稿也会身价倍增求者若鹜。可惜的是,现在李必达并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一定 会千方百计找找个理由抽出几张来——默默地看着,怎么这里面还夹着五线谱啊! 李必达说范统你丫写的究竟是什嘛玩意!歌剧啊!干得过人家阿依达嘛,满 场跑大象蹿猴子的!他为人民谋幸福无论谁要抢占去向前进向前进来到了南泥湾 括弧用崔健那版本再括弧。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范统说乱什么乱什么。他说他看这就很好嘛,在当今新的历史条件下,用小 剧场实验戏剧的形式来解构《东方红》,加以各种声光电现代化手段,辅以通俗 摇滚快板相声小品迪士高,一来以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了社会主义 精神文明,发扬了革命传统,二来配合了咱们丫大即将在全体师生中开展的三讲 三教四清四学五注意活动。同时,这也是一件很实验很先锋很后现代的事情嘛! 再说你李必达想想他范统为了这个剧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李必达说你他妈少跟这儿放你那月白紫花蓝毛屁!但转念一想,其实写剧本 的确是一挺不容易的活儿。谁摊上了谁不头大啊。自己几个月下来把个演职员表 描绘了又描绘润色了又润色,正经台词可是一句也没有写出来。 得了得了,作为本小说的作者,我不得不插嘴说,二位二位,听我说一句话。 给作者一个面子,好罢?就用那谁,也就是我的那个剧本罢。你们俩再这么扯下 去,这小说我可就写不了了。陈村那大嘴岔子说要是作者拿作品中的人物没办法 了,最好使他及时死去。我现在就拿你们俩没办法了。你们看怎么着办吧。 李必达范统两个人看我开始破罐子破摔了,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会儿。仔细 考虑了一下当前的形势以及作为主要矛盾的敌我矛盾。然后谨慎而有保留地点了 点头。我得意地笑,这下知道什么叫整人了吧!活该,谁让你们俩昨晚上在宿舍 里嗑瓜子也不说给我留下点的! VIII 当我又一次在丫大图书馆三楼那张会吱嘎吱嘎叫唤的椅子上坐下时,我发现 图书馆里居然只有我一个人。我轻轻地翻动面前的书,《棕皮手记》,一边忖思 着现在在文科楼109,模样实验剧社我没有去参加的第N次代表大会,它究竟 应该在什么时候结束,究竟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决议,并对我的小说产生什么样的 影响呢。 我合上手中的书,从书包里翻出一叠码着字的纸,一张一张仔细读。读完了, 便找出印着丫大讲稿纸的抬头的空白纸张,准备继续写我的实验戏剧剧本《寂寞 的鸟》。这个剧本里有一个主要人物K‘,叫这个名字是为了使人联想到土地测 量员K或者约瑟夫。K。我忽然发现联想对文学创作是如此的重要,一切的隐喻、 典故、诗情画意都立足于充分调动读者的联想,来补丁作者原来打算描绘但是却 没有本事描绘出来的景象。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此外,这个戏里还有一 大堆胡乱造出来的花哩胡哨的人。 我忽然想起博尔赫斯说过的话,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因为它们都使人口 的数目增加。其实当了半辈子小说家这姓博的外国老梆子,比镜子与交媾的平方 和污秽多了。 我指定他们,一个代表世俗的力量,一个代表天真,一个代表恶俗,这个词 本身就极其恶俗,在那谁以此为题写了一本恶俗的书以后,一个代表真相,一个 代表中产阶级,一个代表脚气药水或者中庸。我让他们一齐戏耍K‘,玩弄K’, 直到折磨死K‘。这个剧本一准要比我在这个叫寂寞传的小说里提到的那谁写的 《寂寞的鸟》有意思。 思考的间隙,我偶一抬头,就像刚刚我在自己的小说中写到的,李必达与范 统的偶然相遇一样。我和正走进图书馆的张LL六目相对,我有四只。这句话令 我懊恼无比。因为是抄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心里默念南无妙法莲华经,祈 祷她能像范统一样轻轻地带着一大片云彩走来,坐在我旁边,同我探讨一些有关 爱情、人生、真理、信仰这样的大而无当毫无用处因此我比较擅长的话题。然后 就像小说中我预言的,我们恋爱了。 所以,当我看着她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地坐下,再也 没有睬我一眼以后,如丧家之犬的小男人只好想,好了,既然LL都来图书馆了, 他们的会也就该开完了。丫大青年志愿者服务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小分队还在1 09教室门口堵着呢。 根据大会的精神,模样实验剧社将从即日起开始排演我的作品《寂寞的鸟》。 很好。 不很好的是,我一手创造的模样实验剧社依然将我,现实中小说的作者小说 中剧本的作者排斥在外。事实上,即时是在现实中,我也依然是那个名叫寂寞的 鸟的剧本的作者。 ……。乱了乱了。 IX 在制作舞台效果图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作者意料的事。 李必达无可挽回地爱上了胡铁花。后者又无可奈何地爱上了拇姬。而此时拇 姬却深深地陷入了对男性同性恋的古怪的好奇中,无法自拔。这一切,尤其是最 后这一项的发现,差一点把我打进绝望的无底深渊——在此之前,我一直有和拇 姬共用一把牙刷。 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就像汉钟离那个有名的用铜钱和鸡蛋交替垒起的宝塔, 由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战战兢兢地支持着。宝塔的制作者,也就是作者本人知道, 这种平衡被打破,将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拇姬将会被开除学籍。然后他会在一家叫查理叔叔的酒吧工作,直到某一天 因吸入过量的海洛因死亡。胡铁花从学校主楼顶层,十八层,一头撞破玻璃,以 一匀加速运动落地,当场死亡。李必达将此悲剧的制造者那谁一刀砍翻在地后, 喝下事先准备好的约500毫升氧化乐果,经抢救成为植物人,沉睡至2002 年,于世界杯闭幕前夕被实施安乐死。那谁,也就是我,在被李必达那狗日的一 刀砍断颈部大动脉后,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亡。 那谁谨慎地处理着这三个人交往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在制作舞台效果图的 过程中,由于爱情奇怪的副作用,胡铁花总是提出与拇姬相左的意见。同样由于 爱情,她总能得到李必达的支持。二比一。胡铁花的意见总在一番感天动地的唇 枪舌剑之后成为定案。因此,拇姬更加深信他们俩是串通起来算计自己。由于不 快,他更加频繁地去查理叔叔那里寻求安慰。而他的莫测行踪则更加深了胡铁花 对他的眷恋。在看到了以上的那一段文字以后,那谁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作者 谁呀,真他妈糜烂! + X 说实在的,这三个人都不知道,所谓舞台效果图,究竟应该如何制作。主要 问题在于,这篇小说的作者那谁并没有接受过任何戏剧教育,也没有任何戏剧实 践。根据一本《先锋戏剧档案》上的效果图,作者唆使拇姬努力而相当不愉快地 工作着,捎带手练练孟京辉那带一点隶书味道的美术字。 拇姬曾经去考过浙江美院,结果没有考上,这令他十分沮丧。确切的说,不 是没有考上,而是被检查出来丫居然色弱。至今和我下象棋时,他还时不时指着 我这一方的米字格问: 那老将是你的还是我的啊? 关于拇姬去考浙江美院的事,据拇姬自己介绍是这样的:拇姬当时制作了一 件十分精美无比精彩的装置作品。他把调色油和碾得相当面的真正李廷圭墨拌在 一起,加糖加盐加味精加醋、香油、酱油、葱花、韭菜花、蒜泥、紫菜、虾米皮 稍稍加热后,淋在用八成熟的柴油炸过的荣宝斋特制高丽笺上,名之曰平地一声 雷,又曰,天下第一菜。启功老人为之赋诗一首曰哎呀呀呀真好吃云云。可是问 题就出在面试那天他想出风头,把火药错当成胡椒面,在锅子里略加了一点,以 示自己富有创意。结果就真的轰的一下,平地一声雷了。真可怜呀真可怜。拇姬 摇头晃脑地结束了自己的陈述,并表示如果不是当初狗日的那谁把黑乎乎的药面 子倒在他的画箱里,他拇姬早就是中国最伟大的同性恋画家了。我于是眯起眼睛, 想象他一边抠着屁眼一边鼓调色板的样子。 关于这个故事,我个人认为其实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当时拇姬带了一幅自己 最满意的作品前去参加面试。就是现在他挂在宿舍床头的那一幅。画的是蒙娜丽 莎,不过视野要比达。芬奇的原作大得多。拇姬用这幅画揭示了那微笑背后的神 秘。一个须发浓密,不用猜就知道是达。芬奇的老梆子,撩开了蒙娜丽莎的裙子, 正热火朝天地给她做blow job. 结果当然是丫让面试的老师暴了一顿,接着墙头 就给扔了出来。 关于这个故事,从浙江美院传出来的说法是:拇姬压根没有通过第一轮测试。 丫色弱!在体检的时候,漂亮的小护士从小本本上翻出一页母猪问他这是什么, 他愣说说是爱老虎油。258,他还说是爱老虎油。于是当场就被当成流氓给打 了出来。每一个故事都有三个版本,你的,我的,真相。这句话是一个名字叫做 棉棉的女作家说的。 鉴于以上的原因。拇姬总是把效果图搞得很花哨。 画舞台平面的时候,他就把谢幕时别人送上来的花篮,当然是设想中的,一 共一万两千多个,全画了上去。演员的眼睛点缀其间,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乍瞧 以为是一对大个儿马蜂。画宣传画的时候,他吃饱了撑的画出效果图,分解图, 三视图,三维图,三维立体图。我们几个人对着眼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必达的眼睛差点回不来了,气得他直揪拇姬的脖领子,说是要新账旧账一块儿 算。画布景的时候,他一开始按立体派的方法,把假想中的演员也给画了上去, 鼻子在嘴下面,俩眼睛长一顺边儿。后来学达利的超现,又搞了一阵达达主义。 最后李必达不得不押着他把整个背景抹成了黑的。 拇姬声称,酒吧赋于了他全部的灵感。不过胡铁花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 性欲的肛门阶段会比便秘更痛苦。力比多和痔疮,究竟哪一个对世界文学艺术发 展的贡献更大。 胡铁花一直觉得,作为一个民间社团,模样实验剧社是具有无比强大的生命 力的。其实凡事只要沾上实验、民间的边儿,都具有无比强大摧枯拉朽破釜沉舟 的生命力。有一阵子,在人群里喊一嗓子“人民间的友谊”或者“其实验血没什 么可怕的”都会引发一阵排山倒海飞沙走石的欢呼。更何况,实验学校实验幼儿 园也在为实验文艺作着不花钱不出声不穿比基尼,干干净净,小朋友们也看得的 广告。听说有人在清华大学里搞什么先锋京剧,用小剧场后现代的方法唱个《打 渔杀家》、《大登殿》什么的,起什么哄啊!不就是用电吉他换掉胡琴用电贝司 换掉板鼓,穿着绿军装扎着红布条嘬着摇头丸西皮二簧嘛。有盗取先锋称号之实, 无鼓吹实验艺术之心。所以领导上号召大家用正确的舆论引导人用科学的理论指 导人用那什么的那什么那怎么着那谁嘛! 胡铁花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打算从即日起,以正确的优秀的宏大的睿智的 思辨的唯物的体面的钦定的实验戏剧占领主流实验戏剧舞台。打倒一切伪先锋全 无敌! 然而,现在剧团里有这么一个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品行不端到如此这般哎呀呀 还真不太好说的拇姬。玩什么不好,要玩这个,不卫生不说,还很容易传染些这 个这个那个那个。胡铁花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剧社的前途,以致于学校的前途国 家的前途NBA最有价值球员的前途联合国安理会的前途校门口修钢笔的三儿的 前途狠狠地捏了一把汗。不是嘛,要是出了丑闻,作为模样实验剧社经典领袖人 物的她胡铁花,本来可以名动朝野的,现在只好垂头丧气。本来可以领袖民间的, 现在只好授人以柄。本来可以沽名钓誉的,现在只好末路穷途。本来可以留芳百 世的,现在只好遗臭万年。 一切只因为与一个男性同性恋者为伍。 那个该死的拇姬。 胡铁花觉得实在是不能以自己的前途人类的命运作赌注与查理叔叔开这样一 个无聊的玩笑。她于是决定放下后中国文化精神领袖的架子,同拇姬进行一场开 诚布公有礼有节团结活泼严肃认真的非正式双边会谈。因为会谈的地点定在铁板 烧馆子右边两间门面的那个茶食店里,故此,史称板门店会谈。 XI 我是在一九九七年夏天开始写那个名叫寂寞的鸟的剧本的。在那个该死的热 得骇人的夏天,我还不知道一年后自己会在作出一番看上去很美并且有一点夏雨 雪鬼夜哭的努力后,一脸苦菜花地挤进这该死的丫大。作为W城一所不知名的高 中的一名高二学生,面对未知将来的一团乌七麻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一点茫 然不知所措。其实是知道将来的日子之沉重,以圣克利斯朵夫之伟岸丈夫,也要 为其所屈,所以不愿意知其所措,宁可这么茫然着。宁可!更何况,当时的我正 在试图和一个名叫李莹的高二女生,清纯美丽发育良好的那一种,搞一个有一点 见不得人的叫恋爱的什么勾当。 不至于罢!那谁看了以上的这段文字忽然惊叫起来,你怎么把那些事儿给提 起来了,那还是上一个世纪的事呢! 就是上一个世纪,怎么着!从这张泛黄的老照片上看,上世纪年少轻狂的我 追逐爱情的蓝色的我,是这个样子的:我,我身穿蓝色,不,从老照片上看是某 种程度的灰色的团花大褂,外罩一件更灰一些的马褂,低着头,前额被剃成很正 大光明的样子。从理论上讲,我的脑后应该拖一个小辫,当然比我现在扎着的长。 我垂手站立在放着一盆修剪得很好的雀梅的茶几边,茫然地望着照片外的世界。 我是在李莹父亲李太爷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李太爷是W府官学第二副 祭酒,副处级。他学化学的,是徐寿大人的门生。徐寿大人又是在下的祖上。因 此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我忽然发现我很不普罗。总是把自己想象成剥削阶级的后代,简直是无视广 大劳动人民的巨大力量,理应受到批判。因此,我诚恳地邀请您写我的大字报。 欲开的批斗会的,请直接与本人联系。电话0123-4567890。 在李副祭酒府,我见到了李家大小姐,也就是李莹。当时我喝得有点高了, 就借更衣,说白了就是上卫生间,再白一点上厕所,再白一点小便,再白一点撒 尿,再白一点嘘嘘的机会,离席,走出了花厅,沿着卵石铺成的小径,被夹径的 海棠引着踽踽地走。七拐八拐的,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一时间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好不容易扶住路边一支笋石立住了,却再也忍不住, 哇一口吐在身上。 吐罢,稍稍清醒了一些,我想,反正老西在一篇叫探寻宜那故地的史诗的文 章中说过,向上的路就是向下的路,朝前的路就是朝后的路,就埋着头向前走寻 找我自己吧,也不管走过来走过去有没有根据地。忽然听见前面隐隐有少女调笑 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清纯美丽发育良好的高二女生和她的同桌正在玩 耍。本来我还想说她们扎着把头什么的呢,忽然想不对,又不是旗人,扎那劳什 子干嘛! 后来我知道,那是李第二副祭酒大人的长千金李莹以及她的贴身丫头,燕燕。 按照王实甫、白朴、汤显祖以及其它一干闲杂人等的说法,此时此刻,我们 的活动应当遵循以下的顺序: 游园to惊艳to相会to留诗to唱和to私定终身后花园to落难公子中状元。OK。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上去套磁先。我于是迤逦歪斜地向前闯。忽然站在 一边的燕燕姐姐不顾数年学友之谊,杏眼圆翻,撸胳臂挽袖子,一个箭步冲上前 来,大喝一声,待!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唐突我家小姐。吃老娘一拳! 我一介书生三尺微命,文弱得很,哪里敢应战,赶紧退下来。看看第一作战 方案行不通,准备第二套方案——香巾题诗。可是八下里一寻摸,别说是小姐的 汗巾,地上就连纸巾都没有一片。红叶也不见,只有几茎被虫子咬残的梧桐叶脉。 好在,当初我在邓水石公门下学习篆刻之余也略微涉猎了一下微雕。于是赶忙战 战兢兢拾起一茎叶脉,准备刻诗。哪里知道,搜遍枯肠,屁倒是颇有几个,诗却 是一句也寻不着。好半天才壮着胆子诌出四句,在叶脉上刻: 一只母猪往上跑, 一只母猪往下跑。 两只母猪一起跑, 跑到中间不能跑。 心中暗暗赞叹道,好诗啊好诗。却又暗自懊恼,最后那个句号刻得不圆,成 了瓜子模样了。 然后 央告燕燕姐姐,把这片诗叶么交与你家小姐,喏喏喏小生这厢么有礼 了。哎,小生告退了。转身就往回走,也不管李家大小姐把隔着两颗心的枫叶夹 在了日记本里,还是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又把它丢在风里。居然我既遵道而得路。 回家后赶紧又哭又闹嚷嚷上吊,逼着老爸老妈找媒婆冰人向李家提亲。 XII 李莹把那叠皱皱巴巴黑黄黑黄的稿纸轻轻地扣在面前的茶几上。我的心“日 儿”一下子随着她的手沉了下去。我低头呷了一口名字里有个蓝,可其实却是黑 不溜湫的蓝山咖啡。 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我一直觉得咖啡在饮之前应该加入一点我特制的伴侣。 该伴侣的制作方法如下: 先在油锅中放入姜丝、葱蒜,煸香,稍加水,加入香油、酱油、卤虾油、米 醋、胡椒、花椒、八角、桂皮、咖喱、虾米皮、紫菜,再用水淀粉勾芡,即可装 盘。 当然,这种特制的伴侣不但可以兑在咖啡里,也可以兑在面汤里,馄饨里, 如果愿意兑到百威里,口味也很独特。当然,当时我没有带这种伴侣,所以我暂 时只好就着李莹鄙薄的眼神喝我黑不溜湫的蓝山咖啡。李莹一直认为我是不可能 成为一个作家的。她说,那谁,你的作品除了你自己,只有两种人会去读。一种 是决计要自杀的人。另一种是决计要自杀可是又怕疼的人。我知道她之所以这么 说是因为她刚刚读了我写给她的情诗。那是一首有关两只母猪一起爬山的古体诗。 我说不要这么打击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看得出来,你也是一贯冲我挤 眉弄眼暗送秋波的。她说你少在这儿给我自作叉叉。我说叉什么叉。她白了我一 眼。我于是去央求蒋燕燕。当时她的正式身份是我的学友。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倒 过来说。我央求她帮自己学友一把,把梅香春香红娘以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西进行到底,帮助她的学友解决一下个人生活问题,捎带手青史留名万古留芳。 燕燕听我说明了来意,表示出了有保留的否定,说得直白些就是: 去你妈的,关老娘屁事! 后来七扭八拐的,李莹终于耐着性子读完了我那个又臭又长的剧本。所幸的 是,她倒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因此而气死吓死恶心死。事实上,那个剧本是作 为一名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香喷喷又松又软的文学青年的我所写的第一件自以 为拿得出手的作品。在若干年之后,重读自己的剧本时,因为我打算多少表现得 含蓄一点,所以最终好歹也就忍住了,没有再吐下去。要知道,再地道的东西也 架不住修改,修改多了也不能看了。同理可证,臭文章改多了,会更臭。 在读完了我的剧本《寂寞的鸟》之后,作为它的第一位读者,李莹兴致勃勃 地作出了如下的评语: 妈的。 若干年后的一个夜晚,李莹在同一个自称是其丈夫的陌生男子性交之后,用 毛巾紧紧裹住自己美丽的,我觊觎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身体,从床头柜上 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加长型的摩尔。点着了,吸一口,又吐出来,盯着眼前氤氲的 青烟,喃喃地重复那个著名的评语: 妈的,还不如当初从了那谁呢! 那谁可以是指我,也可以指任何一个她认识的男人。当然这是我杜撰的。 我坐在丫大图书馆三楼,托着腮帮子,构思我的剧本的时候,顺便构思了一 下,小说《寂寞传》中,李莹在若干年后同一个自称是其丈夫的陌生男子性交的 情景。这种构思使我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该变化与长短、粗细、软硬等一系 列反义词组及其转化关系有关。 XIII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研究与被研究,讨论与被讨论,一二三,ABC,甲乙丙, onetwothree ,用李必达总结陈词里的话说就是“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之后, 听上去仿佛是那谁在宣读一个什么狗屁的报告,中国最杰出的戏剧家之一那谁的 处女作《寂寞的鸟》正式开始彩排。为了庆祝该剧有幸不曾早夭流产被扼杀在摇 篮里被消灭在萌芽状态,模样实验剧社诸同人一致同意辛苦一趟,屈尊让李必达 社长兼导演在金聚德烤鸭店宴请众人。不用说,又没有我的份。倒是拇姬兄弟还 算仁义,把没吃完的面饼子抹了点甜面酱,裹上一枝大葱,黑更半夜地送到我宿 舍里。我正感动得眼泪与口水齐流呢,老二手贱,一把抄在手里,七吃八吃,一 会儿就给吃没了。我大怒,当场跳上桌子开始抽羊角疯。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 表。 然而,在正式开始彩排之前,金聚德的盛大庆祝酒会上。林林又提出了一个 十分重大,而且事先大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究竟谁演谁 啊,这么一大把角色。李必达闻听此言,那真是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我 的意思是他仿佛大概齐有点杜十娘似的被休弃被出卖的感觉。李必达为自己的失 职感到无比的懊悔,转身对大家深深地一鞠躬。直起身时,他已经是双眼擎满泪 水,一脸羞愧难当,大有即刻引咎自杀自裁自刭自戕自缢自刎自沉自尽自宫自断 经脉自毁长城的意思。 朴恪见状大惊,赶忙劝他,我说哥哥,咱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就是落了点事 嘛,犯不着!孔子曰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它尚且偷生啊。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庙小妖风大池浅 王八多此身合是诗人末细雨骑驴入剑门你在我的身下我在你的身上你是否感到这 无能的力量。得再不济这顿酒水算我请客还不行嘛您。您可千万不要寻了拙志啊! 李必达哽咽着轻轻擦了擦眼角,说,好兄弟够义气。你爷爷的,我只是眼里 揉了颗沙子,你急什么急啊!既然你老弟开了口了,我也就不友好意思驳你的面 子。伙计,再给来五个鸭子。来干杯干杯,喝了这一杯,咱再好好合计合计。 林林当仁不让地提出,既然是由她发现了关键问题之所在,就理所当然地应 该由她来担当女一号的角色。当被告知女甲女乙女丙乃至女N+1的戏份大体上 都是一样的以后,她又吵吵着要对剧本进行大幅度的修改,给唯一的主角K‘玩 一大变活人,来一女的。当被告知K’的台词有大量涉及男性生殖器的隐喻时, 她又把斗争的矛头直指该剧剧本以至本小说的作者那谁,也就是蛐蛐不才在下我。 她居然说这比形而下更符合那个沈浩波的什么理论,并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 起来,对下半身的写作发起一场伟大的轰轰烈烈的文化的大革命。 大家听林林讲出这样狗屁的话来,觉得实在人心难测,难以对答,一时间都 发起愣来。林林见众人默默不语的,愈加嚣张,大放厥词,说如果能够满足了她 的要求还则罢了。如果不能使之满足,她就要动用一切在学生会、团委、系办、 院办、校办的力量,一鼓作气将这个反动的民间团体彻底毁掉撸掉消灭掉。林林 越说越有劲,干脆跳到椅子上,撸胳臂挽袖子,一手叉腰作茶壶状。大有炸平庐 山阻止地球转动之势。 朴恪看实在是没辙了,范统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了,只好摸出电话,哆哆嗦嗦, 按了一个大概是我的号码。 我很快就意识到,受以李必达为核心的模样实验剧社之邀,在镇压林林一役 中充当先锋主帅刽子手以及被舌战的群儒的一分子,换句话讲就是坚决与人民蹲 在同一战壕里,积极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中,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 的再教育。这可是一个在斗争中夺回政权路权话语权的有利时机啊!我二话没说, 抄起一把特大号裁纸刀,打开门,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冲进血滋糊拉的现实生活 中去。 还了这把裁纸刀先。我对自己说 XIV 在金聚德烤鸭店那一场昏天黑地鸡飞狗跳的战役之后。我和林林终于被双双 正式开除出了模样实验剧社。然而,我们俩的下场却是迥然不同。 林林调动起一切在她联系范围内的力量,年级团委年级学生会、系团委系学 生会、院团委院学生会、校团委校学生会、党政军、工青妇、爱国卫生委员会、 计划生育办公室、全国牛蛙养殖联合会一分会、世界卫生间学研讨会筹委会。终 于在学校里拉出一彪人马,抗一杆大纛旗,上书“全丫大实验戏剧先锋戏剧现实 主义表现主义电影电视剧京昆越剧梆子大鼓样板戏联合会”。虽然眼下只有十几 个人七八条枪,而且还不知道究竟是姓蒋还是姓汪,但是因为是官方的正式的意 识形态统一的学生会下辖的组织,所以看架势,不排除霸占沙家浜统一江湖之可 能。 而我却被彻底打入了冷宫。有多冷呢,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冷。 我被排除在丫大所有的学生团体之外,包括官方的和非官方的。而且这并不 意味着我加入了丫大教师们的各种官方的非官方的俱乐部。事实上,我甚至几乎 被排挤出了我原来所在的丫大中文系9903班。这里好象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那 谁这个人。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对我表示出了有保留的关心。 一个是张LL。在烤鸭店战役后,她疯狂地爱上了我。尽管现在她坐在离我 不远的地方假模三道地看一本叫《东方学》的西方大棒槌写的书。我的意思是至 少在这篇小说里,张LL不但疯狂而且十分无奈地爱上了我。这爱情像谎言来得 虚无匆忙。它是彻头彻尾的完完全全的毫无保留的着魔一般的,用什么形容词来 形容它是我的事。 我是该小说的作者。 另一个是那个替范统发表论文《外国旧时期先锋戏剧中马克思主义精神文明 建设考》的老西。他趁我在真理的大门外踯蹰犹豫拿不定准主意的时候,不失时 机地使了个绊下了个套引我上了一条不归路。也就是说丫挥舞着三叉戟把年少无 知的我赶上了一条叫做写小说的路。把年轻人扶上了驴,再送一程,说,我们偶 然相遇然后离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然后就把我撒了出去。然后以师傅那什 么修行这什么的话为由,全身而退,他站在高岗上远处望,那一片海波绿茫茫, 只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迷宫里荷戟独彷徨。自个儿却躲在一边,没事偷着乐去 了。 我在寂寞中兀自寂寞着,只是偶尔和张LL一起出去,到新世纪娱乐城看场 录像或者到麦餐厅当劳吃个冰淇淋什么的才会在我的大学生活里吹皱一池春水。 昨天,一位叫紫紫的JJ在西祠胡同里留言给我说,俄们老乐,西祠4泥们年轻 银的乐:)。我想,对模样或者丫大,我也应该默默尽管有些无奈地说上这么一 句罢。 深秋的图书馆里,我安静地坐在一张靠窗的爱嘎吱嘎吱乱叫的椅子上,炮制 我下一个小说。我的小说是这样的:狗屁不通寄不出去,寄出去也不会有人用, 有人用了也不会给我寄样刊,给我寄了样刊也不会把稿酬寄给我。这一次的题目 是寂寞传。写那谁在一个叫模样实验剧社的民间社团里受排挤的故事。 我可爱的女朋友张LL就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看一本叫《东方学》的西方 大棒槌写的书。有时候她想起了些什么,就把头倚到我耳边,讲一段她们排戏时 的争吵。我听了,便笑笑,把这一段补充到自己的小说里去,或者投桃报李地向 她汇报一些当年我和李莹之间缠绵悱侧的故事。 顺便说一句,在后一种情况下,我的确是一个讲故事的SB。关于SB的解 释,有两种:一种是super boy ;另一种是sha bi,你比我更像。 XV 李必达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推开历史系办公室那扇破旧的木门的,现在 我是不得而知的了。在我访问询问查问逼问拷问他的时候,丫挺的表现出了一般 只有在革命烈士在行刑队前面才会表现出来的那一脸大义凛然。所以, 黄山谷 有诗云:崐 李侯有句不肯吐。 如果这句话还有什么别的说法的话,那一定是: 你爷爷的,那个狗日的大傻逼居然他奶奶的一个鸟字也不肯说! 同样不得而知的是那天系办那满墙洞洞眼的小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 下是我录到的一部分采访录音。听上去好象是《罗生门》的电影录音剪辑。 ……你干嘛的?哦哦哦哦。那么你记者证的有?我拷,假记者啊,干嘛!我 打…… ……袜子鞋垫要么?单放机电池啊要啊?哎,剃须刀……胶鞋,第三条腿用 的,要…… ……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反映一下,食堂改革以后, 饭菜的质量 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质次价高不说,主食还不足,希望你们向上面…… ……那天我倒是从系办那里走过来着。当时我听见里面有人直哼哼。我年轻, 好奇。就趴在门上,透过墙上的洞洞眼往里看。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周扒… …周主任正把一个女的按在办公桌上,那…… ……别理我,烦着呢…… ……我们是全丫大实验戏剧先锋戏剧现实主…… ……当时就看到系办那小房子忽然一下子晃了起来。哎,对了,就像周星驰 的搞笑电影里的那种。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于是就站在原地看。那房子连着晃 了几晃,有个分把钟罢,就停了。过了一会儿,门忽然就开了,周主……周扒皮 摇摇晃晃走出来,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眼镜也没了,鼻子见血,俩眼青得熊 猫似的,看上去甭提多解气了。当时我可有点害怕,正想撒开腿跑。突然,周扒 皮身后伸出一支血滋糊拉的大手,扒住了他的肩膀。周扒皮哗一下子,就像一滩 烂污泥一样垮了下去。后面,好家伙,李必达小子正扶着门框站着,微微的笑, 样子比周扒皮还惨。这一回书就叫李必达怒打办公室,周扒皮血溅历史系…… ……煎饼啊,夹油条一块五,要辣酱甜酱啊…… ……不知道不知道,告诉你多少遍了,我不知道,你丫烦不烦啊…… ……我就是隐隐约约地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在吵架,开始的时候一个声音低一 点的,听得出来是周扒皮。另一个声音高一点,听不真切,可能是李必达。后来 周扒皮的声音一点点拔上去了,李必达就降。七降八降,后来干脆连声音也没有 了。只听见周扒皮在急叫。隐约听到几个词是,什么造反啊,什么处分啊,什么 思想有问题啊,什么开除学籍什么的…… ……是的,是我做的手脚,就是我做的手脚,你能拿我怎么样罢!谁让他们 不要我的。你是作者又怎么样,不是一样要被他们给踢出来嘛…… ……哎,这不是那谁嘛!怎么认不出来啦。我是李莹啊!…… XVI 我忽然发现,我的这个小说里人物似乎太多了一点。有名有姓的家伙,归置 归置七拼八凑都够一打了。这样的小说拿到老西面前,我现在就可以想象老西看 完它以后,那张铁青的脸。我甚至可以模拟老西的口气给我自己的这个小说下评 语。我是他的课代表,收发作业的活儿都得经过我的手。他经常写进评语的话, 我都熟得能背出来了。他甚至把米歇尔。福柯和西祠胡同一个叫太平洋的网络诗 人写进了给我的评语里。 我反复咀嚼那句我在第VII章里已经引述过一遍的话,要是作者拿作品中 的人物没办法了,最好让他及时死去。因此,我个人以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应 该让一部分人先死起来。比如,我可以让朴恪在一次械斗中被砍死。范统可以被 肉包子噎死。胡铁花出车祸。蒋燕燕误服耗子药。当然,那谁,张LL和李莹是 不会死的。关于我以及我那两个女朋友的某种类似于平面上三条直线围成的图形 的关系的问题,在下自有主张。 现在,我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可以借其与周扒皮发生打斗的机会将李必达 处死。或者流放也行啊,用前清的话说就是北流宁古塔。这样我就可以减少小说 中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我很可能因此夺回失落了很久的,对模样实验剧社的领 导权。尽管由于林林的挑拨,校方有意用行政的力量武装镇压我们的反社会反人 类秘密结社,模样实验剧社。当然,根据线报,全称应该是,模样末日教实验剧 社分舵。 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事实上,现在李必达就坐在我的身边。事实 上,如果李必达知道我刚才在稿纸上写了些什么,他一定会不顾这里是图书馆, 跳起来胖揍我一顿。事实上,李必达和他们系主任周扒皮的关系很好,他甚至是 周扒皮安插到学生中的耳目之一。事实上李必达没有一个艺术细胞,不可能担当 什么模样实验剧社的社长。事实上,李必达根本没有去考什么上戏,去的其实是 那谁。 因此事实上我不能处死李必达。小说还得继续往下写。事实的事实上,西祠 胡同一个叫德拉比的家伙,伙同他的媳妇向我催稿子催了很久了。这个家伙在日 本留过学,知道什么叫关东军什么叫731。 当然出国留学也算是流放的一种变体。我也想过,把拇姬送去索马里,把秦 瘦送去埃塞俄比亚。但我一直顽固地认为,出国留学基本上是一宗美差,至少到 现在为止依然如是。所以打心眼里我就不乐意,什么呀,他也配,我才不会花自 己的钱送他们到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去吃喝玩乐呢! 我于是同李莹商量有关这个小说里人物过多的问题。李莹在翻看了这个该死 的小说的开头几页以后,又一次兴致勃勃地给我的作品下评语: 妈的,把张LL给我撸喽! 这样的评语比老西的显然要生动有趣得多了。可是它同时也使我感到棘手得 多。因为从我在小说中处理张LL、李莹与我的关系的情况来看,我这个人的确 有一点变态。也许,还不止一点。 当我如此寂寞地彳亍着。丫大苍茫在秋天的校园里。一叶黄昏从树枝落下, 掠过我的肩头。我抬起腿走在老路上。我瞪着眼看着老地方。那山还在,那水还 在,咿咿呀。走过的是一双双一对对可爱的狗男女。而我终于要孤独一人寻寻觅 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地结束自己在丫大中文系四年狼狈不堪的生活了。七小 对,比垃圾和也好不了多少了。守着窗儿,我独自又怎生得黑。这样的情怀,这 样的感伤真是思于春女,悲如秋士,怎一个惨字了得。又怎么能让那谁不心理变 态丧心病狂地在小说里为自己编造出俩如花似玉莺莺燕燕的女友,并恶毒地唆使 她们为我争风吃醋呢! 一唱歌的叫张楚的家伙说: 诱惑指引我发现 成熟的那张脸 诱惑指引我发现 他站在我旁边 卑鄙小人! XVII 张LL在看了上面的一章以后,狠狠地啐了我一口。她对我下哀的美顿书: 妈的,把李莹给我撸喽! 我笑笑,伸出手指想拉她的骆驼。她却一下子举起手来,啪,给了我一大盖 帽。我使劲揉了揉被她打痛的手,又凑上去搂她的肩膀。她却又一把,把我推了 回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把目光拉回到眼前的《棕皮手记》上,对着照片上五大 三粗的于坚发起愣来。LL也不示弱,兀自冲着那本叫《东方学》的西方大棒槌 写的书也开始发愣。 七愣八愣,其实也没什么好愣的。过了一会儿,我们俩都缓过劲儿来了。我 问她为什么叫这么一个稀里咣当的名字。她说没办法,是她爸那老混球给起的, 抓周的时候放了一床的武器,掌心雷,青龙刀,尼米兹号,B2什么的。我说他 怎么用这个给你抓周啊?她说可不是嘛,那老混球楞没分清楚我的公母!结果我 当时抄起一AK47就给了他一梭子,他就叫我LL了。我说LL和AK47有 什么关系啊。她说你真笨,俩L接一块儿不就是一把枪了嘛。我说你的名字只有 第二十二条军规里的梅杰梅杰梅杰少校比得了了。她说是嘛。我说是啊。她说谢 谢。我说不用谢。她说哼哼哼。我说哈哈哈。她说花有清香月有阴。我说一根毡 巴往里戳。她说老流氓。我说是王二。她咬咬我的大拇指。我揪揪她的小鼻子。 这时,古代文学老师说下课了,休息一下。我就休息,休息一下。因为我是 在古代文学课上写的这个小说。 休息完了。她就开始默默地抽泣。我很紧张,因为图书馆里坐着许多人,听 见女孩子抽泣的声音,不少人回过头来,极不信任地盯着我。我已经听见有人格 格的拧拳头作声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刚才揪她鼻子时弄痛她了,忙给赔不是。 LL说不是的,你用不着这么着急,不是你弄的。她说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彩排时 的一些事情。然后,她就给我讲模样实验剧社排练他们的——而不是我的——处 女作《寂寞的鸟》的情况。 排练的场地在四望亭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里。李必达把这个地方当作是自己的 秘密王国,一开始就反复强调自己老掉牙的主张,导演中心制。而其他人却也没 有办法理直气壮地顶他一句,警察是爸爸。可是实际上谁也不服他。本来嘛,你 李必达去考上海戏剧学院,这是不假。可你也没有考上啊,复试就被扒拉下来了。 横什么横的你。人秦瘦还考了北影了呢。人拇姬还去了浙江美院了呢。咱模样实 验剧社里面谁不是个人尖儿啊!就你,蝎子的尾巴独一份,董二奶奶的脚后跟, 知古今儿的妈。你抽什么风啊! 然而唯一的当事人李必达却并不这么想。进入丫大以后,李必达就开始以全 知全能者自居。在他的一个名叫《women's class is a garden 》的实验文本里, 他为自己开列了一张书目如下: S/Z ,中国人名大词典,天龙八部,金刚经,大学英语四级水平测试试题集, 转法轮,足球小将,共产党宣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梦的解析,棒针编织 500 种,中国白话文学史,辍耕录,新编十万个为什么,交错时光的爱恋,新华字典, 苏富比‘97春季书画拍卖会,卡夫卡传,万历十五年,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选, 在水一方,尼罗女儿,手像大全,肉蒲团,黄金时代,洛丽塔,发型编织,伤寒 杂病论,凯恩号哗变,黑猫警长,橡皮,砂女,大学英语 1-6级词汇表总表,管 锥编,中国青铜器,旧新约全书,水晶头骨之迷,三字经,廊桥遗梦,焚书,存 在与虚无,数学公式小词典,育婴手册,少女之心,庄子,我是你爸爸,酒井法 子写真集,剑桥中国史,辞海,粤菜大全,现代文学三十年,ETC. 很多人都以为,这以及好为人师的常性,是导致李必达的那种自以为是的现 象的两个重要原因。这令他的前任女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张LL感到万分 痛苦——她认为李必达的这种颇为变态的状况,其实是一种为了取悦于她,以及 在她面前臭显摆,以表示自己卓尔不群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作的种种精神手淫的 后遗症。因此,LL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自责。 我忽然发现,自己与李必达的关系十分奇特。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可以称 呼对方为,连襟。 XVIII 我抱着一本《棕皮手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子上,装模作样地看着。其实, 我更注意的是不远处的张LL。我的连襟,错,李必达就坐在她旁边。两个人鬼 鬼祟祟地窃窃私语着。他们那点闷得儿密且瞒不了我呢。在外面我也听了不少风 言风语了。说这两个人过从甚密眉来眼去,横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关于我在上一节的这些叙述,大体上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我暗恋张LL。所以在一切嘈杂的声音中,表达与张LL有关的信息 的那部分,比较容易被我捕捉到,放大,放大,再放大。她与李必达这样的亲密 接触使我感到十分压抑。弗洛伊德那个流氓老头说,既然压抑了,就要转移,转 移。所以,我就花马掉嘴地说了一大圈子话,来诋毁他们,转移自己的压抑。 另一种是其实张LL暗恋着我,可我却甩都不甩她。所以,在我面前她就假 装和李必达亲热,想借此挑起我的斗志。我却依然坐怀不乱不为所动颇有古人之 风,说白了就是有功能障碍。特别要说明的是不乱归不乱,不过对着这么一个小 眉小眼的漂亮女孩子,我还是免不了意淫,所以就在上一章里写了一大段她同我 亲热的话。 对于这两种解释,有一则补遗:后一种他妈纯粹放屁。 事实是我猜错了。敢于承认错误的前提是敢于犯错误。实际情况是他们正在 竞相对模样实验剧社的前途表示忧虑。 学院里以周扒皮为代表的一系列党政工团领导,已经分别找自己在模样实验 剧社供职的下属人员谈过话了。近日来,卫生科外伤门诊量剧增证实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丫大一些其它的官方学生团体,也纷纷向模样实验剧社的成员投以糖 衣炮弹鲜花美元靓妹帅哥。尤以全丫大实验戏剧先锋戏剧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电影 电视剧京昆越剧梆子大鼓样板戏联合会为最。该联合会同模样实验剧社几乎所有 成员都进行了接触,许以高官厚禄名车豪宅。他们甚至向我许诺,将破格越级提 拔我为总编剧室第二副主任兼常务副秘书,条件是我收回《寂寞的鸟》对模样实 验剧社的首演授权,以便从后方切断其补给线,使联合会得以对其涸而渔之围而 歼之。 朴恪更利害。毕竟是丫大老泡之王。几乎所有社团都向他抛以媚眼,以期得 到他的保护。林林甚至向他许诺,说打算把自己如花似玉妙若天仙的女儿嫁给他 做第十三房姨太太,如果她有女儿的话。 朴恪不为所动,不为所动不为所动不为所动。其实是因为小家伙刚刚看完一 本有关《今天》的书,知道现儿今民间的比官方的值钱,在野的比掌权的值钱, 比如野生的王八就比养殖的王八贵出了一大截。不好意思这个比喻实在是不怎么 样。他也上网看过高行健是怎么回事了,他还指着这个出国挣老美的四张呢。 其他人,范统、张LL、秦瘦也正以巨大的毅力坚定的信念,抵御着来自外 部世界金迷纸醉灯红酒绿的诱惑。比较惨的是拇姬。丫大学生当中最近出现了一 些不利于他的传说。大意是说拇姬分桃断袖颇兴龙阳非常流氓不是好鸟。而且据 说每年他都秘密前往美国华盛顿州第三州立医院做HIV测试。今年他住的是二 病区215房间,与一个名叫阿里的帕金森病患者以及一个享受公费医疗的患了 乙肝的离休干部同住,那谁还看到过他的病历卡,医生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看不清 楚云云。言之凿凿,不由人不信。 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同他接触,当然胡铁花除外。板门店会谈之后,她已经完 全臣服于拇姬了——虽然这看上去很别扭。于是又有人风传说拇姬准备另立山头, 联合丫城诸大学的男女同志,组织一个“中华同志总工会”,以争取他们自己的 所谓正当权利,掀起一场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GAY运动。 可是不管外面风浪有多大,模样实验剧社却依然紧密团结在以李必达为核心 的导演中心制周围。从刚刚闭幕的模样实验剧社第N+1届代表大会第五次全体 会议传来的消息,模样实验剧社全体成员一致谴责以周扒皮为首的院系领导以及 他们的追随者乏走狗林林、于刺等人。大会全票通过一项决议:哪怕是要冒坐老 虎凳灌辣椒水通报批评留校察看开除学籍乃至砍头鞭尸的危险,也一定要将我们 的实验剧社模样到底。 XIX 我坐在丫大图书馆的三楼,靠窗的那个熟悉的位置上。从这里往下看,可以 见到图书馆门前的那块草坪。暮秋下午的太阳慵懒地在草坪上打着滚,一起打滚 的,是朴恪。 当时,朴恪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他前面,也是一个穿黑制服染红头发的家 伙,看样子就知道是刚刚进校的大一新生。如果你熟悉日本卡通片《灌篮高手》, 你一定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朴恪正在与那个青年为了争夺丫大老泡之王的头衔,进行 一场正二八经的单挑。我曾经在一部纪录片中看到过类似的场景,记得那部片子 的名字叫,黄山猴。 一开始,俩人在文打,你先给我一拳,我再给你一拳的那一种。朴恪和那青 年于是交替着陪阳光打滚。渐渐的就变成了武打。一时间风云为之喑呜,天地为 之变色。 如果我是金庸,我会写:朴恪使出本门七伤拳,挥拳朝那青年打去。那青年 不敢怠慢,赶紧使出凌波微步,踩离宫换既济,左手一记如封似闭格开朴恪的拳, 右手小指化出少商剑向朴恪面门刺来。朴恪心下大惊,双手挥出火焰刀。两人打 到一处。 如果我是古龙,我会写:那青年已经把十三朵金花全部打了出去。他深信, 即使一击不中,他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只可惜朴恪的刀已经出鞘了。刀光一闪, 鲜血飞溅。青年看见了这一闪光。他甚至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他甚至觉得自己 的左眼仿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如果我是温瑞安,我会写:朴恪想杀人。他想杀人,他想杀人,他想杀人。 如果我是于坚,我会写:草坪的东南面是文科楼,西南是理科楼,前面是化 学楼,锁与锁的后面,大量的玻璃器皿,盐酸甲苯和四氯化碳。秋天的下午,有 人从阴影中走过,比如某位同事。有人在挨揍,比如朴恪。有人在写信,比如我。 事实上,当时我正在温柔得有些呆滞的阳光下,给我亲爱的女朋友,李莹, 写一封顾眄生姿秋波暗藏充满柔情蜜意拔丝挂霜的情书。 我写道: 亲爱的革命的李莹同志: 兹已将那谁的不朽大著,剧本《寂寞的鸟》授权与丫大本校之模样实验剧 社付演。该剧日前已告排练完毕,即日起将在丫城实验小剧场演出。演出日 程 今通知如下: 11月1日(星期三),19:00(首演仪式),11月2日(星期四) 7:45 13:35 19:15,11月3日(星期五)8:45 2: 15 19:35。(以下从略)今附上首演式VIP门票一张,希望李莹同志在 日 理万机之余不负众望莅临指导为荷。此致 敬礼 你无比忠诚的那谁 年月日 又启者,在本人最新所作之小说《寂寞传》中已经将“李莹”之名写入。其 实名字只是代号。请勿擅自对号入座。 李莹坐在我对面,望着正在伏案疾书的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 你嚣张什么嘛!不就是那破剧本让人家看上了,生吞活剥地干了一回嘛! 我听她对我说话,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她一阵,却也想不出该拿什么话来 应对。只好重又低下头,对着已经贴好邮票封好口的信,暗暗地发起愣来。 XX 11月1日的傍晚,当我终于筋疲力尽地爬上了丫山的顶峰时,丫城的夜晚 已经完全地暴露在夜幕和我的眼下了。城市的东北角,几束射灯在把淡蓝的淡绿 的光线徒劳地向黑色的天空输出。这使我想起了卡斯特罗和格瓦拉。我穿着绿军 装,我扎着红布条。我多想在这雪地上撒点野。不撒野撒尿也成啊。只是丫城现 在还不到下雪的节令,哈根达斯除外。 如果切。格瓦拉站在了现在我站着的位置上,他会干些什么。保尔。柯察金 呢。阿圈儿同志呢。罗慕路斯大帝呢。或者浮士德。要恶就恶他妈的精彩。对不 起,我只记下了一句反角的台词。如果有一支真正的AK47,我会怎么样呢。 我会毫不犹豫地,毫不,瞄准射灯标志出的地方?我扣动扳机。那可是丫城实验 小剧场的所在地呀。子弹也许就洞穿了哪个昏昏欲睡的观众。也许就洞穿了即将 被丫大开除学籍的李必达。也许就洞穿了刚刚被褫夺了丫大老泡之王称号的朴恪。 或者秦瘦,或者范统,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的胸膛。最好是LL,其实被 AK47打死,于LL是一种境界。让她死得其所罢。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如果有其它的什么东西,火箭筒、加农炮、B52、核弹头或者武库舰,我 都会毫不犹豫地向那些射灯投过去。要恶就恶他们的精彩。把所有人都炸了罢炸 了罢炸了罢。我本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就干脆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到底罢。只 落得白茫茫一片好干净。曹雪芹还能算是一棵葱吗,他就敢给全人类下这么一个 谶语!诺丹查马斯都不值钱了。不是正在深入揭批那谁,你丫挺的不知道嘛!不 读书不读报不听新闻的。人不学习就要落后。你看看电视听听广播念念报纸罢, 你说理想间的斗争已经不复存在了。 LL告诉我说李必达那帮鸟人给我的鸡巴剧本改了那叫一个面目全非。果然 利害佩服佩服。他非给《寂寞的鸟》加一段什么狗屎天津快板,我来到了天津卫 啊我嘛也没学会我学会开汽车啊我压死了两百多什么的。又非加一点时髦的革命 内容,让朴恪组织了十几个人,带着红卫兵的袖套子,手捧红宝书,在场下高唱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他还从艺术系请出来一吹萨 克司风的大胖子,在演出的过程中,没完没了地吹归家归家。当当当当,当当当 当。他倒没有请人在场上唱当当当当only you能送我取西经什么的。 那是掌声罢。那是掌声罢。那是掌声罢。隐隐绰绰的那是掌声罢。听着像哪。 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不就是觉得有点寂寞嘛。不就是力比多没地方转移嘛。 不就是春天走了秋天来了,没处叫唤那三长一短去嘛。来啊,来看那春天,它只 有一次啊。大不了我接着这山牙子往下一跳。向前转体三周半,曲体后空翻。跳 好了,得上个九点九几分,说不定还闹块奥运会的牌子挂挂呢。跳坏了也就是平 衡差点儿,水花大点儿,丢人不丢脸。人活百岁反正终有一死。 不就是一戏吗,我至于嘛!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去张贴那张大字报。1980年4月8日五届人大十四次 会议取消了宪法里有关四大的条款。这意味着法律没有赋于公民使用大字报的权 利,同时也意味着法律没有规定公民不允许使用大字报的权利,我一本正经地对 保卫科的同志们说。那张大纸片在学校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上面叽叽歪歪的都 是废话: ……我们这群人最小的17岁最大的23岁。是的,我们很幼稚很浅薄。但 是请记住,我们决不比你们更幼稚更浅薄!……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动机不纯也 无妨。我们终将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我们依然要促生光明的火焰。……我们是为 了反映自己的存在而存在的……让钦定的理想滚他妈的蛋去罢!……把我们冲进 下水道,孩子,直到有一天你们也被冲进了下水道。……我们是高尚的爱好者。 我们是纯粹的爱好者。我们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爱好者。我们是孙行者。我们是 那什么者。 就这样罢。就这样罢。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这里的天空黑了很久了。在我的身后,这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着一件具有重要 历史意义的事件——今天正在逐渐消逝。 (完) (200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