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 作者:浅绿 1 一只绿色的手表挂在床头的对面,表盘和钟面一样大。我有开着音响睡觉的习 惯,不放音乐,频率调到文艺台。20点出头,米白色的窗帘遮住迷灰一般的月色, 路灯在窗下无限延伸触角,将柔柔的光线投到墙落的青砖上。 我在ID栏里随便输了一个名字,立即有一串相同ID的号码出现。点兵点将,我 用鼠标猜测着任何一个可能是我想寻找的人,最后定在一串七位数上。他叫瞎子, 在线。 没有人知道我对瞎子的好奇心,就因为一年多前我用看了他的专栏。这样的情 结延续到一年后的某天的结果是我执着的要在网上找到他,要与他对话。就这样, 我与一个叫瞎子的ID聊上了。 你是写文章的瞎子吗。 不是。 喔。 你是谁呢。 我是想找瞎子的人。 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呵。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这一晚我睡的很早。 2 第二天,依然云淡风轻。我把刚洗过还在滴水的头发用红夹子卡在脑后就打开 电脑,没一会儿,瞎子上线。我的脖子突然凉了一下,伸出手去摸摸,原来一滴水 滴在脖子上,将手心凑进了闻闻,有一股沙宣的味道。那晚瞎子告诉我他在丽江。 丽江,我向往过很久的一个地方,她的地名和我脑海中的印象一般脱俗而不娇。 知道那里有玉龙雪山,顺着山漫漫渗化的雪水云集在山脚下,汪成湛碧的湖。湖面 像块完整的镜片,偶有牦牛披红挂绿的从湖边淌过,蹄足将水面轻轻撩起极浅的波 纹。他在那样的地方会住上一段时间,整日里徇着西南女子的婀娜和少数藏民的粗 旷,喝酥油茶,呼吸清咧感人的空气。那块较少污染过的土地,生活着一群和我们 一样喜怒哀乐的人民。我不懂丽江,却通过他有一刹那几乎亲近了丽江。 瞎子带着笑说话,简单的单括号和冒号字符传递过来时我能闻到夜花的芬芳楼 上有人家种了玉兰,初夏的季节她尽情展放。我们聊到很晚,末了他说,早些睡吧, 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我说好吧,手有些冷,我把手放入你的口袋,我们一同回家。 谁给离别加了沙棘和棕榄油,清清凉凉却刺激的想落泪,将白衬衣的前襟染上 无色花。我相信黑了屏后的瞎子会和我一样,把对方在心里重新慰贴一番,平平整 整的收进抽屉,还压上杜拉斯抽像而狂动的语言,像热带风暴一般席卷整个岛屿的 情爱。 那是谁在我窗前哭泣,呜咽的呼吸像崖顶的荆棘,一下一下无意刺痛我的手臂, 再由臂神经延伸到全身神经。这样,我坐了起来,透过窗帘,那团黑影是个小女孩。 她委屈的神气和汪汪的眼睛,她脚踏着青石板的地面,用雪白的脚趾蹭窗下的美人 蕉,叶片就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小时候妈妈用花露水抹遍我全身。你从哪里来。 我伏在窗台上,天边呈现淡淡的白色,像水气从杯口洇开,袅袅得极不真切。于是 她抬起头望望我,很认真的看了一会,然后默默的垂下头,轻轻地叹气。我吓了一 跳,以为那是早起昆虫的呵欠,或是酣睡正香的知了的呓语。 她向着窗户正对的门弄跑去,啪啪的脚步热切地拍打地面,然后站在阴影深处, 她回过头看我一眼。我的梦醒了,这晚梦到了十岁前的自己。 3 我生活的城市只有一个码头,靠在江边,却离城区很远。我难以想像海的港口 与江边码头的对比,那波浪起伏连绵汹涌的水能把一个人的思念带到地图上千分制 千万分制的缩小再缩小的版块上去。我曾经有过一个玻璃瓶,弧形的瓶身,木制的 塞口,我想写一两句话,或是放进一块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香水橡皮。留下地址吧, 再留上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有了网络后,这个梦想就不再重复出现了。 我与瞎子频繁的在网上偶遇,确实是偶遇,之前我们并没有相约某天某时在某 处相见(这里的某处指网络上的虚拟空间)。却热切的打招呼,嗨,Hi,你好吗, 我想你。他说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我便把从前写的一段简介发给他看,里面的我是 一条鱼,傻里傻气又自以为是的鱼。他不说他自己的情况,只是说行踪不定,一会 儿德国,一会儿中国。 不知道他在网上做什么,我只是聊天,却不会间隔很长时间回他的话,但他总 是让我等很久。关于这点我没有提出过,有什么呢,我就当是在码头边看江水,看 群帆从滚滚的水面悠游而过,看挺着肚子的大轮船呜呜地发出巨大的汽笛声,看江 鸥给汽笛声惊吓地四处乱飞。 成人后,我去过一次江边,还是晚上。从家里乘公交到江边要倒两趟车,从这 头底站坐到那头底站,下来后,有个男生骑自行车驮我,一路磕磕碰碰地拐小巷穿 大街地向江边去。我们把车停在岸边,人从江堤跃到码头的铁板上,风突然就大了 起来,水声不再像白天般的温柔,啪啪啪!激烈地撞击着石块,迸出雪白的浪花。 远处,有支航向灯亲切地向我们看着,在她被江水切碎的灯光里,我和男生激动的 拥抱。有一艘客轮从江边过,细细密密的窗户亮着灯,像一个个笔记本上的方格, 填着不同的字符,却把冬日里江边的温暖更深一层带给我们。 那天瞎子下线很早,我胡思乱想着,他完成了手头的事情,我只好再次伸出手 对他摇摆。 4 胡思加乱想几乎构成我童年的整个思维,那个时候窗棱高出大木桌几寸,我搬 了凳子架在有后背的红木靠椅上,然后就可以轻松的看到窗台外滴水的拖把,阴沟 上方的虎皮鹦鹉,泡在水池里等待钳毛的光鸭和颗粒饱满我总以为可以吃的扫帚。 中午饭有红烧鲫鱼,我最爱用汁水泡饭,然后等楼上的李家小子徇着香味到我面前 来舔嘴唇。 瞎子怎么还不来呢,我回忆着童年,手下的方块字像步入中年般的没有生气。 谢绝一切准备与我攀谈的ID,专心等一个人。谁这样唱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我 嗓子痒痒哼了几句,哂,瞎子居然在歌声里上线了。 我们不快乐,快乐不快乐,就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了。郑秀文 的慢歌适合夜深人静时的耳机,我爱上他了吗,或许我爱的只是一个影子。我把这 句话认认真真的写进日记,往前翻第十九页也有一段与此相仿的话,那年我二十岁, 现在二十五。 他苍白的像一支素菊,我曾经试探地问过他的情况。你做生意吗,或是,你长 驻德国吗,你多长时间来一次国内呢。唉唉,直截了当的语言总是让人需要鼓起无 比的勇气,我却不能不了解,如果的确想“焉知非福”的话。 梅雨季节已经进入省内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也是汛期的前兆。城市的湿气开始 加大,雾蒙蒙的空气里飘浮着无数晶莹的水气,我们用脸用手用胳膊和腿去触碰这 些泡泡,迸裂一个又一个,却聚起更多个。墙上的手表钟有一段时间没走了,找了 个时间拿去修,师付捣腾着手里的活,嘴上还不停着。哪天停的呀,我看看,喔, 是10号的20:40分嘛。 5 我宁愿相信我们只有过七十二小时,那是无比亲密和惊心动魄的七十二小时。 我翻开日记本,却找来找去找不到一块合适的空白容留这句话。于是我把它敲到网 上,存在文件里,取了一个名叫11,没有意义,只因为1和1靠得最近。 总有些结果要在第三天出现。我又去江边了,冬天里成片的野草滩和裸露出来 的淤泥不见了,汛期让江水快速上涨,一些巨大的轮船不能从桥下渡过,拉了长长 的汽笛需要停靠码头再寻他路。江边多出许多来城里打工的民工,把被子家什一股 脑扛着夹着,三五成群蹲在码头寻活干,远处的运沙船成了他们最热眼的活计。 把他们无数的七十二小时打成结,串在渔网上,我觉得是张很好的五线谱图。 沉思时,水是唯一流动的历史,把这段过程呜咽吞并。我想用鱼骨串起那段七十二 小时,然后封进一个玻璃瓶,这次一定要抛进江水,也许会有个德国的水手捞起, 再把这件事情记进软皮封面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