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欲望与爱情,一位成功女人在美国的挣扎 一 很多年以前,在津津有味地观看《鹰冠庄园》的时候,我就开始了一个美国梦。 我想有一天去美国,去那个科技发达的国家留学,拿一个硬梆梆的博士学位,做一 位现代的居里夫人。我要象美籍华人杨政道那样,回国修建一个物理实验室,在复 旦大学立他个崔氏奖学金,帮助那些象我一样有才无门的年青人。 我没有钱,也没有人可以担保我出国,出国的道路没有想象的容易,我很痛苦, 在一潭死水中挣扎了好几年。终于有一天,峰回路转,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 收到了芝加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一万八千美元的全额奖学金。我拿著通知书 连看了三遍,然后又对著墙壁大声地朗读了三遍。仰望著窗外没有太阳的重重黑云,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页信笺的实在,也许我的眼睛看花了,也许我的声音骗了我, 疑神疑鬼的我,总觉得这里面带著一种虚无飘渺的因素。 我竟然这么轻松地来到了美国,轻松的程度连我自己也有些出乎意外。美国, 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金子般响亮的名字,令我几分恐慌,又令我几分得意,我的 美国梦就这么开始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开心,从心底里冒出来的那种不可抑制的开心。打小的时 候,我就特别爱看书,也喜欢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偶而上过几次上海的小报。 这一回,我要好好体验一下美国生活,正尔八经地写一部书,一部关于科技救国的 大厚书,写我Melanie 眼睛中实实在在的美国。 Melanie (梅乐尼)是我的英文名字。 二 我就这么一脚跨到了美国,踏上了结结实实的美国土壤,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 不决。 我的逻辑非常简单,出国不容易,回头总是很容易。只要能够跨出国门,随时 随地都可以跨回中国,如果我自己愿意的话。可是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人生 是一列永往直前的火车,好女不回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我可以预知后来的种种,我是否会有一丁点儿的犹豫,掂量一下我将失去 的东西?我常常这样扪心问著自己,不过对于这么一个没完没了的问题,答案虚无 飘渺得永远都是不著边际。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如同,我们永远向往所得不到的东 西。 我好想念东江,想成为东江的女人,挽著他的手臂逛逛南京路,可是这个梦想 却是那么的遥远。 十年前,东江对我说:“走吧,冰莹,你应该去美国留学,去做你的居里夫人!” 我的眼中噙著泪花,心中感动得语无伦次,“东江,你好好。” 那个时候,我读了许多琼瑶小说,所以讲起话来也是琼瑶兮兮的。时间过了太 久,一些细节开始记不清楚了,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脑筋很灵光,可是过目不忘的我 却开始遗忘了,竟然将那么一幅惊天动地的告别场面,遗忘成了支离破碎中的模模 糊糊。 我似乎拉著东江的手,又似乎躺在东江的胸怀里,还是我们一起躺在青青的芳 草地上,往上平视著高高在上而又璀灿无比的太阳?不过,事情的真相又有什么干 系呢? 我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经过了那么多年,我还能感受到那种……神秘,朦朦胧 胧的神秘,甜甜的,酥酥的,将我整个的身心,一次又一次地融化了。 每次情绪激昂的时候我都会哭,而每次哭的时候我都会想东江,想得撕心裂肺 般的痛快淋漓。每次与男人亲密之后,他们都会对我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又有什么好特别的?我不过是在想念东江,假想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当中而已。 东江是唯一爱我的男人,真正爱我的男人,爱我爱得那么纯净,爱我爱得没有 一丝肉欲。 三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那就是冰莹,那一个东江所珍爱的崔冰莹, 那朵冰清玉洁的白玫瑰,飘散著一头长长的黑色发丝。 我现在的头发是短的、棕红色的,当然是染的。我的指甲是长的、天蓝色的, 当然是也染的。不过只有在今天,我的指甲才是天蓝色,为了匹配我身上天蓝色的 套裙,非常高雅,又充分性感的那种。我有著一种自信,充分的自信,只要从人群 中走过,人们回头观望的一定是我,一个成功、富有、而又招惹事非的女人。 在巨大的办公室里,我转动著摇椅仰望玻璃窗外的天空,不知为什么,看到那 一爿添加了茶色的天空,我的心情添加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洋洋得意。我那部书,那 部关於科技救国的大厚书,居然还写得相当不错,当然不是用晦涩难懂的物理符号 来写,而是用了最最俗不可耐的绿色钞票。提起钞票,我闻到了一股俗气,我不知 道自己竟然俗气到这种地步,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个高雅的解释,最后只好归究于 我所受的教育,使得我至今仍然念念不忘附庸风雅。因此,应该换一种高雅的讲法, 我是在做事业,作为美尼公司的董事长,我在正尔八经地探索科技救国的道路。我 们公司在中国有两个分支,一个在上海,另一个在香港。我还准备在上海开一所大 学,商学院什么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这只不过是我心中的一个盘算,八字还没有 那么一撇。当然罗,我心中的盘算,往往会成为某一天的现实……算了,不谈公事, 公事太乏味,谈起来总让人产生一种干巴巴的感觉。 面团送了我一个依妹儿,除了索然无味的公事之外,最后还加了这么一行小字: “亲爱的Melanie ,天气不冷,积雪颇厚,要不要去滑雪?” 面团是……按照冠冕堂皇的讲法,他是美尼公司的开发部部长;按照不那么冠 冕堂皇的讲法,他是……算不上我的情人,我们之间有著特殊的关系,男女之间名 副其实的授受不亲。我喜欢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是我手掌心中的面团,要圆则圆, 要方则方。他常常能够给我一种满足,除了床第之间的那种,他更加提供一种精神 上的满足,让我有著据高临下开心的感觉。 当然,你猜对了,每当我们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将他压迫在下面。 四 其实,面团在我生活中的出现,完完全全是一个意外,我原先所感兴趣的,则 是那个带著金丝边眼镜的居里。我曾经绞尽了脑汁,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居里夫人, 可是这个瘦高身材的、满脑袋物理符号的居里,却是一个怎么也敲不开的刚果,让 我尝尽了屡战虑败的痛楚。 “对不起,Melanie.你是一位好女人,可是我不是你所寻求的男人。” 有人胆敢这样对我讲话吗?有,那个人就是居里,我在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导师。 盯著他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对灰白的小眼睛,我的脑袋疼痛得嗡嗡乱响。心高气傲的 我,怎么也无法承受被人这等忽略的痛楚,我真恨不得举起一把剪刀,对准他心脏 的地方猛然刺下去,然后也给自己结果一刀,来它个轰轰烈烈的殉情自杀,一准可 以上明天的《芝加哥论坛报》。 我这样想著,也真的这么做了,敢做敢为,一向是我独具风格的脾气。只是, 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居里轻巧地取走了我手上的剪刀,就象他轻而易 举地指出我实验上的漏洞那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好不懊恼自己的失算,好 女不同男斗,我怎么没有预计到体力上的不自量力? 懊恼之余,我感到了几分失落。遭人拒绝,总是会让人失落的,我这样对自己 说著,心上结了一个小小的苍疤。 我告诉你这些,完全出于我对你的信任,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东江。不然的话, 他会将我想象得很坏,我不要他以为我是坏女孩,否则东江真的不会要我了。 当然,也不要告诉我妈咪。她年青守寡,现在又忙于替哥哥照顾下一代。那个 调皮捣蛋的小皇帝,已经够她老人家烦心的了。 你问我,素昧平生的,我凭什么要信任你?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有没有 过这种感觉,心头的东西很多,越是往下挤压,越是产生一种一吐为快的反弹,讲 出来之后,心里头自然就会舒服许多。我压抑了很久,被压抑的东西很多,我需要 一位听众,讲一讲,一个女人不平凡的人生历程。 听我讲,好不好?只是不要告诉东江。 五 我爱东江,我永远是东江的女人。 对于居里的移情别恋,算不上是对东江的背叛,毕竟,在爱恋居里的同时,我 并没有少爱东江一丝一毫,只不过那是两种不同成分的爱。我写信问过东江,是不 是可以崇拜别的男人,他很大方,说是没有关系。崇拜是与一个爱慕相关的字眼, 崇拜膨胀到了一种程度,就蜕化变质成了情感上的纠缠不清。如同爱情与同情,两 者之间很难分得清、道得明。东江是学中国文学的,他当然懂得我的意思,他说没 关系,这就是东江对于我的一种许可。 不记得怎么认识东江了,我们的相识属于很自然的那一种。一同在复旦大学读 书,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擦身而过的时候,面熟目生的,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好 像素来都是熟识的。 我是读物理的,物理系的男生真没意思,死板板的,一点生气也没有。我喜欢 与东江在一起,听东江朗读诗歌,有时是席慕蓉的诗,也有时是东江自己写的诗。 那真是天堂一般的日子,完美得没有一丝的娇柔造作。我们手牵著手,我们鼻尖凑 著鼻尖,亦或闻著花香,亦或逛著校园里的南京路。琐琐碎碎的往事,回想起来散 发著无忧无虑的气息。 这是一种幻觉,回忆之中,一切都是现实的某些扭曲。其实当时是有烦恼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烦恼,与现在的烦恼相比较,变成小小巫见巨大巫了。出国的风渐 渐大了起来,隔些时日,某个认识的人去了日本,或者是澳大利亚,当然最头挑的 当数美利坚合众国了。那个国家曾经是一个的敌国,我们天真烂漫地以为,那里遭 受剥削的人们,倒酶得连肚子都填不饱。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敌国变得不 那么可恨了,每个人都想到那里去一下,吹一吹香喷喷的洋风,淋它一身可以到处 炫耀的金雨。 我自以为很不俗气,清风脱俗的崔冰莹,可是,俗气的美国梦逐渐成了我的梦。 当然,我毕竟不是一个俗气的人,我要去那里读博士,摘取物理皇冠上的明珠。 那个时候,电视台在播放《鹰冠庄园》,一部流行的美国电视连续剧。 六 庄主是多年以后的故事,看见庄主的时候,我想起了遗忘多年的《鹰冠庄园》。 初到美国,我的失望膨胀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真实的美国与想象中的美国完全 不同。 我住在一栋破旧的房子里,三个穷学生合在一起租赁的,厨房里还常常可以见 到蟑螂。每年一万八千美元的奖学金,听起来就象天文数字一样庞大,到了美国以 后,我才发现事情的本来面目。博士生是一份很穷的职业,如果还算得上是一份职 业的话,我生活在那条可怜的贫困线的下面。怪不得美国人那么慷慨,奖学金发到 了那么遥远的中国,原来这儿土生土长的精英们,个个出去找发财的金矿去了。 我很穷,我是实验室里最穷的一员,每天带饭进实验室,一头扎下去埋头工作, 常常连续作战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我们的实验室有两名主持教授,老夫子居里和 高鼻粱的乔治,他们手下的学生,硕士生加上博士生,黑的、白的、俊的、丑的, 总共有十四名。有的学生常常在实验室熬夜,也有的学生偶而露它几回面,其中最 最令人讨厌的,当属我那其貌不扬、其脑甚钝的学姐。她一身都是华而不实的名牌 时装,俗气得就象一介无聊的小市民,到处炫耀她远在台北姓钱的父母,炫耀她近 在摩托罗拉当小科长的老公。 同性往往是相斥的,我讨厌她,她也讨厌我。我美丽,她富有,我聪慧,她有 手腕,套住一个可以替她完成实验报告的老公。她很坏,在人前人后散尽谣言,到 处张扬我与居里之间的花边新闻。我恨她,我无法理解,象芝加哥大学这么一流的 学校,怎么会要天资这么劣等的学生。当然罗,她有钱,她的父母交得起昂贵的学 费,一流学校除了一流的人才,同样也需要一流的财源。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我都没有告诉东江。我写信时对他说,美国的实验室很 先进,作为一名献身科学的志士,我的大名上了芝加哥大学校报,还有,我第一学 期的成绩全是满分。我讲的全部是实话,是真相中经过精心挑选的那部分实话。 我寄了一包巧克力糖给妈咪,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写信说我的侄子喜欢极了。 七 双手快速摆动著滑雪杆,我从高高的雪峰上冲刺下来,北风呼呼地划过我的脸 颊,雪松在视野中化为绿色的线条。没有勾心斗角的烦恼,没有寝食难安的压力, 我感到了冰雪的纯净,速度,速度!我在速度中超脱了凡尘。 庄主是投资公司掌握实权的副总裁,昨天同庄主谈妥了追加投资两千万的事宜。 当我握住庄主软绵绵的大手时,心中自然盈满了洋洋得意的情感。想当年,我Melanie 赤手空拳来到美国,单单凭借著自己的聪明才智,硬是拼下了七十五人的美尼公司。 美国,一个充满了机会的国度,只要有本事,只要肯拼命,雪地也会长出沉甸 甸的金子。 眼看快冲刺到了雪山脚下,我轻轻一扭灵巧的窈窕腰肢,滑雪板顺势划出一道 漂亮的弧线,慢慢地减速停在了纯净的雪地上面。刚要摘下脸上宽大的防雪镜,没 提防身后的面团冲将过来,搂住我的双肩一同摔倒了下来。两个人象两只笨重的大 狗熊,一起仰面躺在松软的雪地上。软绵绵的雪地就象席梦思一样舒服,我们快活 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团一反平日的唯唯诺诺,翻身将我重重地压在身底,嘴唇贪婪地在我的脸上 亲吻著。我闭上了迷人的大眼睛,脸上满是舌尖与唾液潮湿的感觉。我是一个容易 上感情的女人,心中立时翻滚起汹涌的情潮。“东江,我想你,我想做你的女人!” 我呐喊著,呻吟著,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不知哪里冒出来巨大的力气,我一下 子翻身到了面团的上面,双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头发。 面团笑了,他的脸上堆起了满足的笑容。我也笑了,据高临下,我的心中膨胀 著满足的快感。 “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明天再滑它一天雪,”我的兴致突然高昂起来。 “可是……”面团犹豫著,“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家老三有足球比赛……” 真煞风景!我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朝日落的方向匆匆走去。 八 我躺在细腻的沙滩上,暖洋洋的沙粒,让我忘却了雪山上逼人的寒气。 加里福尼亚有著得天独厚的优势,阳光灿烂,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冬季与夏 季之间的距离,只是高速公路上飞车三小时的距离。其实我们是可以留在山上的, 如果我坚持的话,面团从来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可是,面团提到了他的老三,想起 那张长满雀斑的小脸蛋,我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我穿著泳衣,比基尼式的泳衣,庄主就坐在我的边上。 我的身体露在外面,大部分的身子。丰满而又健美的肌肤,闪耀著防晒油的光 泽,在阳光中赫然显露著。潮涨潮落,太平洋喧嚣著,将小小的贝壳推上了岸边。 突然之间,我一下子怜香惜贝起来。多么可怜的小生命,无力驾驭生活的方向,在 波浪与沙滩之间,被自然随意地抛来抛去。 东江是个诗人,如果东江在这里,他一定会诗性大发的。东江好吗?他是不是 在象我想他那样想著我?东江的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是不是象我走马观花般地转 换著男人那样转换著女人?做女人难哪,做一个成功的女人更加难! 庄主手中捧著一本十六开的大书,轻轻地念著:“风水是一门古老的东方艺术, 专门研究房屋家具的摆设。风水的目标是追求自然的和谐与能量的疏通,以减轻现 代生活的沉重压力,提高工作、事业、健康、婚姻成功的几率。” 我喜欢听庄主的声音,深沉、柔和,就象他那双软绵绵的大手。 我抓起一把细腻的白沙,撒在庄主肌肉松驰的大腿上,然后用手轻轻地按摩著。 我一直在讨好庄主,尽量地讨他的欢心,因为庄主掌握著投资公司的实权,因为他 的喜乐关系著美尼公司的前程。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我并不完全是一个急功近利 的人,庄主本人还是带给我许多快乐,他就象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或多或少,我有那么一点恋父情结。 九 噢,居里,我曾经那么迷恋的居里! 我与居里的关系有些尴尬,他是导师,我是学生,我们不得不常常见面,不见 得是每一天,最多也就是隔日罢了。我盼著见他,他的莫测高深,就象我所喜欢的 物理一样,强烈地吸引著我求知的心灵。可是我又怕看见他,他的退避三舍,就象 我逃也逃不过的学姐一样,强烈地伤害著我骄傲的自尊。 居里躲避著我,躲避著我的目光,甚至躲避著我的存在。本来,每周一次的科 技报告会,居里一直是带著我去的,因为我的成绩最好、悟性最高。 居里曾经对我说,“Melanie ,你是天生的物理材料,你一定要坚持研究下去。”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我天天扑在实验室里,提交了许多科技报告会的论据。 学姐很不满,这种不满常常挂在嘴上,“导师的名声最重要,常常带著同一位 女学生,不伦不类,有损名牌大学的公众形像!” 我很生气,气愤之中又带著几分得意,我冲著她微微一笑,“有本事让居里选 择你。” 我可以感觉她的反应,她的血液涌到了脸上,本来就不端正的五官,变成了更 加难看的错位。我很开心,经历著报复之后满足的快感。 崔冰莹不是那么好惹的,我是一个嫉恶如仇,有恩必谢、有仇必报的女人。人 们常说,狠毒妇人心,报复的时候,我可以比最狠毒的女人更狠毒。东江有一次对 我说,“冰莹,你是一朵仙人掌,娇美绚烂。可是,仙人掌的刺很毒,毒液可以置 人于死地的。” 明天的科技报告会,居里破天荒地对我说:“Melanie ,明天的报告会你不必 去了。” 我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居里说完就甩手而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扑簌簌地流 著眼泪。学姐的老公来了,象往常一样接她回家。他的老公向我笑笑,还算友好, 学姐朝我瞟了一眼,眼光中带著一种歹毒的快意。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一定是学姐捣了鬼。 十 我做了一个晚上的恶梦。 我的梦很奇怪,我梦见学姐与居里在一起,他们一起赤裸著身子,在床上做著 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是一张黑白相间的床,白条的中间露著女人的身子,那是一个 干瘦的、没有味道的女人。脱掉了一身名牌的时装,学姐的皮肤皱纹斑驳,就象一 张揉坏了的陈年旧纸。黑条的中间隐约著男子的身躯,肌肉健壮的雄性胸脯,胸脯 上的金卷毛微微抖动著,随著居里的剧烈运动微微抖动著。学姐的手指摸索著居里 的胸脯,摸索著他略微鼓起的小腹,继续往下摸索而去…… “啊──”我失声惊叫了起来。他们一定听见了我的声音,两人骤然停下了剧 烈运动,慢慢地回头望著躲在一角的我。居里的目光象冰一样的冷漠,从我的面前 渐渐地扫视过去,那种旁若无人的样子,就当我是一层可以忽略的空气。学姐大笑 了起来,快意而又冰冷的笑声,尽管穿著厚实的羽绒大衣,我却感到整个身子在嗦 嗦发抖。 我抖动著,不停地往身上拉著棉被,将自己的身子包裹在里面,将冻僵的脑袋 掩盖起来。我在躲避,躲避透心的寒冷,躲避刺耳的淫笑……我挣扎著、辗转著, 终于从恶梦中乍然而醒。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黑沉沉的,离开太阳出山一定还有很久。我好害怕,却又没 有勇气去开灯,我没有勇气正视自己,我不能理解,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梦臆?我 一向是名纯情的女孩子,东江所爱的冰清玉洁的白玫瑰,永远飘散著一头长长的少 女发丝。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东江,他亲亲地吻著我的唇,将我拥在温暖的怀抱之中。东 江抽出一枝白色的玫瑰花,就象变魔术一样。他柔声对我说道:“冰莹,你永远是 一朵纯洁无瑕的玫瑰花!” 东江不会原谅我了,我刚刚来了美国一年,还在帮助东江办理留美手续,一年 的等待,一年的离别,我怎能变成如此堕落的女人?我居然梦见了赤裸裸的居里, 而且还在进行那么无耻的勾当,幸好那个女人不是我,不然,不然的话,东江真的 不会要我了。 东江,我真的有了瑕疵吗? 我哭了,抚弄著自己的长发哭了。 十一 我的预感是对的,学姐的确捣了鬼,她竟然跟著居里去了科技报告会。 这是一个难熬的长日,实验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概都到密执安湖畔避暑去了。 实验室里的空调坏了,汗水一个劲儿地往外冒,粉红的真丝衬衫贴在皮肤上,我浑 身感到了一种不舒服。我好想冲一个热水澡,哗啦啦的清水从长发上滴下来,在雪 白柔滑的肌肤上缓缓淌过……人们常说望梅止渴,我现在却在想澡解热,我的手指 伸进了湿露露的衬衫,轻轻地按摩著汗水淋漓的身躯。隐隐之中,我看到了居里瘦 高的身材,居里看著我,嘴角带著一丝难得的温存。在他金丝边眼镜的后面,那对 灰白的小眼睛,闪烁著一种异样的光泽,又带著万般绚烂的柔情。居里轻轻地抚摸 著我的身体,没有衣衫的、裸露的身体……居里的手指很轻柔,指尖滑过的寸寸肌 肤,流下了一长道写意的快感。 我轻轻地呻吟著,居里的样子变得模糊起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东江,那张英俊 的国字方脸。我们一起手牵著手,在复旦的燕园里信步走著,那是一个夏天,象今 天这么炎热的夏天。我穿著粉红的真丝衬衫,徐徐的清风,撩起了飘洒的白色裙围。 东江突然停了下来,望著我,望著我漂亮的大眼睛,他的目光在燃烧,燃烧著熊熊 的火焰。东江一把抱住了我,将我紧紧地搂在他的怀中。我感到了炙热,从东江身 上传来的炙热,从我颤抖的嘴唇上传来的炙热。热量聚集到了身躯的中心,在快速 跳动的心脏中飞旋著,我成了阳光的中心,太阳黑子掀举著阵阵巨浪,我要爆发了, 身体当中无穷无尽的能量,即将在顷刻之间喷涌而出。 东江停了下来,二分钟,没有风,没有温度,一切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静止。东 江红著脸,歉意地笑笑:“冰莹,对不起。” 东江总是那么理智,理智得令我难以忍受。我有时会怀疑,东江真的是诗人吗? 诗人怎么可以这么理智?东江真的爱我吗?爱我怎么可以爱得这么理智? 我一个人呆在实验室,孤伶伶的。 我不舒服,热得非常不舒服;我不舒服,孤单得非常不舒服。居里拒我千里之 外,东江又离我千里之外,崔冰莹怎么这么命苦?! 千怪万怪,全怪可恶的学姐!如果我去了科技报告会,在那里扬扬得意地宣读 实验报告,我现在的心灵一定会非常的充实。 十二 来了美国一年,刚来美国时的那种兴奋与憧憬,渐渐地发酵变了味道。 我孤独,非常的孤独。每过一个月,孤独的程度也愈添加了一层,终于到了以 指数级别增长的地步。我想家,想妈咪,想念东江,想念人挤人的南京路。可是, 我却不能回去,来回一千五百元的机票,对于我每年一万八千的奖学金来说,是一 种昂贵得不敢奢望的浪费。再说,回美国还有一个签证问题,虽说我有正当的读书 理由,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风险呢? 去年,我们到上海领事馆签证,东江凌晨两点钟就去排队,我则早上六点去那 儿接班,好歹也算排上了第五十一名。望著五月的早晨里冻得发紫的东江,我感动 得泪花流湿了门前的衣襟。我让东江回去休息,他死活也要留在那儿陪我,我们两 人手拉著手,站立在拥挤的人群当中。看到后面越来越长、终于看不见尾巴的队伍, 我和东江相视而笑了,一夜的寒冷,一夜的苦熬,一切都被证明是如此的物有所值。 我拿到了签证,当签证官告诉我,“小姐,你被准予去美利坚合众国留学,请 你下午来取签证。”我显得那么的平静,彬彬有礼地笑笑:“谢谢。” 我扑进了东江的怀抱,东江在外面等我,等待著我带给他好消息,可是我却在 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起来。东江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你前面的人都没有签 出,我们明年再来试一下。” 我扑哧笑出了声,“傻东江,我签出来了!” 东江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签出来还哭,吓坏我了。” “人家舍不得离开你吗,”我侧脸望著他,望著我熟悉的国字方脸,“东江, 跟我一起去美国吧!” 东江叹了口气,“我是学中国文学的,到美国去干什么?” 我哭了,伏在东江的肩头哭了。 十三 我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吗?我这样问著自己,心中总觉得亏欠了东江。 我想,我想成为东江的女人,这个念头强烈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想去美国已经 想了很久,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刻,却又变得如此的犹豫不决。人海苍茫,谁又能料 想今后的事情呢?我爱东江,我舍不得离开他,我要把最好的留给他! 趁妈咪上班的时候,我开始执行精心安排的计划。 我买了最贵的香水肥皂,将家里用旧的木盆洗了三遍。我将木盆搬到了大衣柜 的前面,在木盆里面加了两壶开水和五十杯冷水,我用毛巾将两种水调匀,崭新的 毛巾散发著印花香味。我站到了大衣柜的前面,对著镜子看里面的冰莹。我笑了笑, 有一些拘谨,嘴角露出了一种少女特有的羞涩。 我解开了头上的发辫,黑色的长发飘洒下来,挡住了泛著青春红韵的脸颊。我 伸手拢了拢长发,将发丝夹在了耳朵的后面,镜子中露出了雪白粉嫩的脖颈。一个、 二个……五个,我解开了上衣钮扣,衬衣散开了,泄露著少女的春光。我的皮肤很 白皙,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我的身体很丰满,丰满中充满了柔软的弹性。我脱下 了长长的丝裙,镜子中露出了两条长腿,光滑的、令人男生著迷的大腿。 我穿著内衣,站在大衣柜的镜子前面,一伸手,松开的内衣掉了下来。我凝视 著自己,凝视著镜中一丝不挂的冰莹,自我欣赏著,多么美丽的身体,就象卢浮宫 里的维纳斯。我抚摸著自己的身体,心中带著无限的留恋,噢,白玫瑰最后的青春 无瑕! 我跨入了木盆,将身子浸入透明的水中。隔著一层没有颜色的水,隔著两层看 不见的空气,以及镜子中灿烂的反光,少女的身体是那么的楚楚动人,令我自己都 有些恍然如梦。 我从木盆中走了出来,水珠从肌肤上滴了下来。我走到了电话机前面,光裸著 身子,拿起了电话,“东江,请你过来一下。” 十四 东江来了,从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东江看到了我,一丝不挂、湿露露地躺在床上的我。他站在那里,嘴巴张得很 大,我可以感觉他的心跳,他的血液循环!我望著他,用火辣辣的、美丽的眼睛。 他也望著我,我又感到了那种光芒,那种熊熊燃烧的火焰。温度,越来越高的温度, 我透不过气来,张大了嘴巴,我仍然透不过气来……我闭上了眼睛,我等待著。 我等待著,我感到了身体的触摸,不是手,不是唇,也不是肉体,而是一条冰 冷的被子。我睁开了眼睛,望著床边坐著的东江。 东江的脸扭曲著,就象一名地震的幸存者,压抑著火山爆发一般的痛楚。 “我要做东江的女人!” “冰莹是东江的女人!” “冰莹永远是东江的女人!!!” 我的情绪激昂得不能自已,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被子,撕心裂肺般地嚎啕大哭 起来。 东江抱著我,隔著被子抱著我,他的气力很大,大得我都能听见骨头的吱吱作 响,我真恨不得粉碎成东江怀中的空气……过了很久,很久,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 来,东江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我紧闭著眼睛,蜷缩在他的怀抱当中,我们之间, 隔著一条薄薄的、已经被捂暖的被子。 东江柔声说道:“冰莹,当你学成回国的那天,我要你成为东江的女人!” 临走的那天,东江送了我一枝白色的玫瑰,他对我说:“冰莹永远是一朵纯洁 无瑕的玫瑰花!” 十五 我恨东江,我一直都不能原谅东江。 如果那天我成了东江的女人,我想东江一定会追逐我来美国的。什么中国文学, 到了美国还不都个个改行,改学了时髦的电子计算机科学?东江是一个聪明人,堂 堂的复旦大学高才生,哪里愁在美国混不了饭吃?可是,东江不是一个混饭吃的人, 他有理想,他有追求,他要成为中国新生代的诗人! 东江拒绝了我,拒绝了到美国留学的要求。 我恨他,恨他恨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我就开始移情别恋。可是,东江是不能取 代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东江的位置。居里不能,其他男人也不能。 我开始帮助东江办理留美手续,不管他愿不愿意。 东江会改变主意的,他爱冰莹就会来美国,我这样安慰著自己。我要将手续全 部办好,一旦东江决定来美国,他就可以一刻也不浪费地飞到冰莹的身边。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没有东江,没有居里,连可以发脾气的学姐也不在。 一只蚂蚁从桌上爬过,我突然开心起来,这么一个潮湿、郁闷的房间,居然有 了一份生命,一个愿意与我作伴的生命。我让蚂蚁爬上了自己的手掌,无限怜爱地 看著它弯弯的犄角。 门吱呀打开了,学姐的老公来接她回家。 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实验室,朝我笑笑,“我老婆不在?” 你老婆,还不是在科技报告会?我没有理他,继续观看著手上的蚂蚁。 学姐的老公盯著我看,色迷迷的,凭著女人的第六感觉,我立刻察觉到了。 十六 我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女人,我又是一个美丽出众、智慧超群的女人,我的心 中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报复欲。 我扬起了脸,“你在看我吗?” 学姐的老公吓了一跳,“我,我,我没在看你……”他的目光移到了别处。 我笑了起来,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我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感觉他呼吸的热气, 他很不自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自在。 我看著他,两眼直逼著他的眼睛。学姐的老公,学姐到处炫耀的老公! 他的目光犹疑著,慢慢地对上了我的视线。我们对视著,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挑 逗,我挑逗著他,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看著我,看著我迷人的大眼睛,看著一个比他老婆美丽一千倍的女人。我可 以感觉到他喘气的声音,我愈加放肆地看著他,用强烈的、充满著报复欲的、饥渴 了一年之久的女人的媚眼。 我们对视著,用双方的功力。 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把将我搂抱在怀中,咬住我的嘴唇狂热地亲吻起来。噢, 学姐的老公,他的老公在亲吻别的女人,狂野地、激烈地发泄著对于别的女人的欲 望! 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衬衫,快速地磨擦著我湿露露的身子。噢,学姐的老公,那 个在摩托罗拉当小科长的老公! 他解开了我的衣服,熟练地脱掉了我的内衣。我解开了他的皮带,将学姐的老 公暴露于光天化日。我们躺倒在实验室的地板上,互相搂抱著赤裸的身子,在地板 上疯狂地滚来滚去。 十七 我开始呻吟,痛楚而又快活地呻吟著。 欲望在我的心头燃烧著,不是报复,不是挑逗,而是女人原始的、不可抑制的 欲望。 我看见了东江,看见了东江的国字方脸,那张脸扭曲的、压抑著欲望的脸庞。 一种强烈的痛楚燃烧著,灼痛了我干渴的心灵,火山的岩浆汹涌澎湃著,在我的体 内一浪高过一浪。我嚎叫著,痛楚而又快活地嚎叫著,岩浆冲破了重重的山顶,向 著无垠的天际喷射而去。 噢,好快活,做东江的女人真快活!我哭了,我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时候, 我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快淋漓。东江抱著我,用他温暖的怀抱。我蜷缩著,蜷缩 在东江的怀里,就象一只温顺的小猫。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学姐的老公吓了我一跳。 什么?这不是东江?我怎么与别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一丝不挂,躺倒在实验室 的地板上? 我吓坏了,这个景象将我吓坏了。 我的头很痛,痛得我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可是我仍然在努力地回想,这个胖乎 乎的男人是谁?学姐?我的脑中浮现出那张丑女的脸庞,学姐在哪里?正在科技报 告会上,亲昵地依偎在居里的身旁,神气活现地宣读著老公代写的论文? 我痛恨起来,想起学姐,我立刻恨得咬牙切齿。我翻身而起,愤怒地骑在学姐 的老公身上。我发泄著,在他身上发泄著对于学姐的不满,享受著他嗷嗷的叫声, 痛楚而又快活的叫声。女人的仇恨,对于学姐的仇恨;女人的愧疚,对于东江的愧 疚;女人的骄傲,征服男人的骄傲;女人的欲望,自然发泄的欲望。千种感觉,万 种情绪,交错在一起,就象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我拉扯著乱麻,用乱麻折腾著身底 下的男人。 我发泄著,一遍又一遍,一直到用完了力气。 十八 学姐回来了,带著一脸的得意。 学姐还是那么难看,一脸的雀斑,我从心底里鄙夷难看的女人。学姐的老公来 了,从实验室出去,到外面转了一大圈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踏进了实验室。他的老 公向我笑笑,眼光中充满了温柔,学姐朝我瞟了一眼,眼光中仍然充满了歹毒。 我不介意,在征服了她老公之后,我今天对她特别的宽容。 他们走了,实验室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我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个被压死的蚂蚁。 快乐的感觉来得那么快,去得也那么快。我仍然孤独,仍然不得志,只是,我 不再是一个女孩子,那个东江所爱的冰清玉洁的崔冰莹。我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 胖胖的、陌生的、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将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情感、发泄欲 望的女人。 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一天,我剪掉了长发。我发誓,有生之年,我永远也不再留头发。那一头飘 洒的黑色长发,永远属于东江,属于那一段永远逝去了的美好年华。我将长发洒进 了芝加哥河,世界上的河流都是相通的,某一天,也许会有一根、两根幸运的头发, 飘洋过海,流到遥远的黄浦江畔──那条哺育上海的古老的河流。当哪天东江诗性 大发的时刻,当哪天东江带著女朋友泛舟的时候,会有一根冰莹的头发,默默地伴 随在他身旁的水中,含情地仰望著那张国字方脸。 从那一天起,我不再唠叨东江留美的事情。我写给东江的信笺,已经平淡得就 象一杯无味的白开水。我可以想见他的失望,毕竟他是一位文学系的骄骄才子。 我开始叫自己Melanie ,我将彻底忘却冰莹,忘却那朵纯洁无瑕的白玫瑰。我 会开始一种全新生活,一名成熟的女人成熟的生活。 至于那个男人,我替他取了个名字,叫做面团。 十九 太阳落山了,我和庄主离开了沙滩。 我们来到泰国饭店用餐,本来想去法国餐馆的,只是刚从沙滩回来,吹了一天 暖洋洋的海风,突然没了梳妆打扮的兴致。 我喜欢泰国的加哩,特别是带著椰奶香味的红加哩。我替自己要了一份杷柰鲜 鱼,又替庄主叫了一份杷柰鸡块,我告诉他杷柰是红加哩中的极品。我之所以对泰 国菜这么在行,是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位泰国男朋友,他将我变成了一名东南亚专家。 我捧著一大杯泰式冰咖啡,咬著麦管,轻轻地吮吸著。 庄主坐在我的对面,我对他笑笑,“泰式咖啡很特别,香味浓郁可人,要不要 试试?” 他笑了,“我老了,只想喝一口清泉水。” 庄主望著我,眼中含著一丝笑意。我突然喜欢起庄主来了,每次与庄主在一起, 我的心情特别的宁静,我喜欢停靠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 “庄主,我可以在你的港湾里停多久?”我扬起头来问他。 “永远,”他笑得很慈祥,“你今晚想停多久?” 我看了看手表,估计著还需要一个小时结束晚餐,“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好,我再免费加你一秒。” 我们两人会心地笑了。 你不要感觉奇怪,觉得我过于唐突,这么直接了当地称他为庄主。他说喜欢我 这么叫他,这样让他感觉很特别,感觉我们之间距离的缩短。 我们之间确实有著很大的距离,我没有结过婚,他离过三次婚,我三十七岁, 他六十七岁,大了我整整三十。 二十 庄主送我回梅庄,梅庄是我名下的产业,美尼公司董事长的家。 庄主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转身走向了他的老式泊雪。犹豫一下,他又跚跚 地走了回来,“还在想念东江吗?” 我冷不丁吓了一跳。当然想啦,我何时能够忘得了东江?我红著脸,轻轻地嗯 了一声。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东江呢?庄主走了,可是他的声音却留下了,为什 么? 为什么?我一千遍地质问著自己。我想念东江,想念遥远的上海,我一直没有 勇气回去,没有勇气去面对我心爱的东江。我该怎样向东江解释,一名水性扬花的 女人,需要面团管理公司的领导才能,更离不开庄主这样源远流长的财源。 当然,我与庄主之间是清白的,亲亲搂搂是西方人的习俗,我想东江还是可以 接受的。那么面团呢?多少年了,我们之间能够变得清白吗? 我的头痛起来了,头痛的时候我就想泡浴。 大浴缸就在主卧室的旁边,没过几分钟,我已经泡在蒸气腾腾的浴缸里。香水 肥皂是从法兰西进口的,浴巾是在荷兰手工制作的,浴室的四周都是铮明瓦亮的镜 子,我可以从每一个角度,看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的皮肤不再那么白皙,加里 福尼亚的阳光,留下了比基尼泳装的轮廓。我的身材依然窈窕,抖动一下流线型的 大腿,足以征服天底下的男人。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可是,我能够倾倒东江吗?多年以前,我没有能够成为东江的女人,那么现在, 我是不是还可以成为东江的女人?不管东江还要不要我,我要象当年那样洗净凡体, 至少今晚,我将是东江纯洁的白玫瑰。 然而今晚,就连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我都无法保持纯洁的身体。 二十一 面团打来了电话,“Melanie ,我想你。” 我冷冷地说,“你们家老三的球赛怎么样?赢了吗?” “赢了!五比三!”提起他的宝贝儿子,面团总是显得过于激动。 “赢了就好,”我想挂电话了。 “我已经对她说了,今晚出差去,星期一才回家。” 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团欺骗老婆,总是令我显得过于激动,“好,我等你!” 挂完电话我就后悔了,难道就这么一个晚上,我都不能自重一下吗?我原谅了 自己,我是一个凡人,一个无法经受魔鬼诱惑的凡女。 肉体的淫荡,欲望的占有,终于使我陷入了无以自拔的境地。东江,你能够原 谅我吗? 面团来了,一手抱住我,一手伸进了我的浴袍。他抱著我来到主卧室,在将我 放上席梦思床的同时,已经脱掉了我身上全部的衣物。面团是一位非常细心的人, 他熟悉梅庄的每一个房间,就象熟悉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他知道怎样可以使我快 乐,怎样可以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而且又掌握到恰到火候的地步。 我恨面团,从他将我变成女人的那天起,我就咬牙切齿地恨他。我发过誓,发 过很多次誓,要将他毫不留情地随手扔掉。可是,这个面团,圆不溜秋、方不溜秋 的面团,就象一团湿面粉一样,沾在我仟细的手指上,总也是扔不出手去。 我有过许多男人,在我成熟女人的生活中有过许多男人。可是,他们都不如面 团来得顺手。 二十二 面团来电话了,当他老婆在实验室里忙碌的时候,他竟然打电话到实验室里来 找我幽会。 他说他在楼下等我,他说要开车带我去家里。 我去了,为了对学姐的抱复,为了偷尝禁果的甘美。我对学姐客气地笑笑,跳 跃著跑到楼下找她老公去了。 我很开心,在学姐的床上翻来滚去,象捏著面团一样玩弄著学姐的老公,我过 著象神仙般快活的日子。烦恼都是聪明人自找的,我不再想念东江,不再感觉自己 的无耻,麻木的我不再烦恼重重。 以前我讨厌学姐的老公,瞧不起由她老公完成的实验报告。然而现在,我却巴 不得面团多帮她写些东西,这样每次居里都会选她去科技报告会,这样我们就可以 在她家里没完没了地寻欢作乐。 我哼著歌,嘴里常常忍不住哼著歌曲,在实验室里魂不守舍地跑来跑去。 学姐一定不可理解,当我被居里打入冷宫之后,我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快乐。可 是我理解她,理解一个愚蠢女人的可悲。 我与面团见面越来越频繁,面团已经频频告急,说是再没有精力顾及学姐了。 我大笑了起来,快意而又冰冷的笑声。 我是一朵仙人掌,我的毒液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二十三 想起了仙人掌,我又想起了东江。 东江好吗?东江还在想我吗?东江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东江来信说,他还爱我,他将永远爱我!我相信他,我愿意相信他。不过,我 也不完全相信他,毕竟他骗过我一回。 我问他,“东江,你是不是爱过别的女人?在爱我之前,你是不是对别的女人 动过心?” “没有,今生今世,冰莹是我唯一所爱!”东江的回答振振有词。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再爱?” “不会,我的心随你一起去死。” “如果我出了车祸,变成了一个废人,你还会不会爱我?” “我会更爱你,至少你还活著,让我有机会去爱你。” “如果别的女人更漂亮,你会不会变心?” “不会,因为冰莹是最漂亮的女孩。” 东江通过了考试,他的回答令我非常满意。 现在想来,小女孩真是傻得可以,惶恐之中,总是需要男人的誓言。我们都是 凡人,凡人需要誓言,凡人不断地制造誓言。我们需要安全的感觉,全然不管它们 有无真实的价值。 重要的不在于过去,也不在于将来,重要的是你手中拥有的现在,这是很多年 之后我才弄清楚的道理。弄清楚不等于会照做,理论与实际往往是脱节的,尤其是 读书人出生的我。面团是我的现在,可是我仍然忍不住在想我的过去。 二十四 我偷看了东江的日记,更确切地说,我强读了他的日记。 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写日记的秘密。我很有礼貌地申请拜读,他不肯;我端起 小姐架子,软硬兼施,最后就象每次争执的结果,东江终于让步了。 他将日记扔在我的手上,一扭头走出门去。 我捧著他的日记,如获至宝。 日记写得很抒情、也很浪漫,果然不愧为诗人的日记。我读著我们的故事,从 一个全新的角度俯视我们的爱情,我一会儿耳热心跳,一会儿又感觉情意缠绵。随 著东江的文笔,我重温了我们相亲相爱的过程,拜读情人的日记,真可以说是一种 绝妙的享受。 可是我忘了,忘了鲜花下面埋葬的地雷。东江不愿意我拜读,他其实是深知其 中的陷阱,只是我年少不经事,没有料想事情的错综复杂。 我读到了东江的秘密,令东江一见钟情的不是我,而是我那个娴雅素净的上铺。 东江对于她的那份倾心,以及在屡招拒绝后的无奈,使得他掉转枪头来找我。我跟 他比较熟识,相处得比较自然,这样他遭我拒绝的几率就比较小。他的这些斤斤计 较,听起来就象理科生枯燥的逻辑。这些被他剪辑掉的一波三折,严重地伤害了我 骄傲的自尊。 东江是我的初恋,我第一次向人交付少女的芳心,我怎么可以受到这等的欺骗?! 我哭了,伤心得泪如泉涌。可是我擦干了眼泪,我不会让东江看到我的软弱。 我要报复,我也要东江尝尝痛苦的滋味。 二十五 我开始约会别的男生,故意在东江面前吊著别人的膀子。 看见东江痛苦的眼神,我的心灵感到了一种满足。我折磨著东江,尽管在这种 折磨的同时,我心灵的苍疤被洒上了一层盐霜。 我变成了坏女孩,整天留连于校园的舞会,不管什么男孩请我跳舞,我一概来 者不拒。我越坏,东江就越痛苦,这样就越可以惩罚他的谎言。 有一天,我带了一位男生来到东江面前,我对东江说:“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你还在爱我吗?你还在爱别人的女朋友吗?” 东江跪了下来,我没想到这个五尺长的汉子,居然在大操场上跪了下来,“冰 莹,我爱你,我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扬起了高傲的头颅,“你跪到明天天亮,我就回到你的身边。”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大操场。隔著早起锻炼身体的人们,我看见了东江,东 江继续跪著,跪在大操场的碎石地上。 我的自尊得到了满足,我的恨瞬间化为了灰烬。 东江说,“原谅我,冰莹!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可是更受折磨的是你自己, 你瘦了!” 我哭了,抱著东江哭了。 东江也哭了,他不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这样,我们又和 好了。 事后东江对我说,“冰莹,你是一朵仙人掌,娇美绚烂。可是,仙人掌的刺很 毒,毒液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我拍起了手,“太棒了,小心仙人掌的毒刺!” 二十六 我将毒刺插入了学姐的老公,可是毒素也渐渐地蔓延到了我。 我的成绩报告急剧下降,居然有一门功课降到了及格线。更为糟糕的是,我的 物理梦完了,我完全丧失了对于物理科学的兴趣。 我想要的是另一种东西,一种我曾经鄙夷的、俗气的东西。我要面团家里那张 柔软的席梦思床,我要面团那栋气派的四室两厅房子。破旧的、三人合租的旧房子, 已经容不下我日益增长的享受标准,我需要钱,远远多于一万八千美元奖学金的钱。 我决定找工作去,我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象面团一样,每个月有一份可观的 收入。 我转修了电子计算机科学,一年之后,我获取了计算机硕士学位。 我不再去居里的实验室,我怕被他骂作物理的叛徒。另外,在我转系之后,连 续有五名居里的学生,一起跳槽去了电子计算机系。我是一个坏因子,败坏了居里 实验室的良好门风。 我痛恨居里,心中那种遭受拒绝的懊恼,时不时地成为了一种隐痛。谁让他当 初拒绝了我,不然的话,那个与我在实验室里发泄情欲的男人,不会是现在的面团, 居里的门风大概就会大为不同了吧。 俗话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渊生在此山中。去了电子计算机系后,听说了许 多居里的传闻,据说居里竟然是一位同志。我很开心,这是我想要的一种解释,Melanie 再有魅力,也魅不过同志天然的抵抗力。 我仍然常常见面团,男人已经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另外,我也留了一个心眼, 面团工业界的朋友很多,找工作时会派大用常的。 偶而写信给东江,报一声平安而已。 二十七 我决定去摩托罗拉,在面团的手下编程序。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向老婆解释的,不过这个圆不溜秋、方不溜秋的面团,总有 办法哄好他的老婆。当然,他将我这个情人也哄得很好,上班辛苦了,回家上床换 换胃口。面团每天送老婆上学、接老婆放学,上班时间,家里是绝对的寻欢天堂。 我常常让面团替我编程序,不是我不会做,而是尝尝被男人服务的滋味。从前, 学姐常常炫耀在摩托罗拉当科长的老公,炫耀老公替她完成的实验报告。现在我懂 了,这是女人的一种骄傲,一种支配爱她的男人的一种特权。 我不爱面团,面团也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我们之间所有的,只不过是一种纯粹 的情欲。虽然不是爱情,我却象一名平凡的女人那样,想办法让面团为我效尽犬马 之力。 工作真好,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生活就是不一样。我租了两室一厅的公寓, 虽然不如面团四室两厅的房子,倒也是宽敞明亮,一人独住,胜过了上海街头石窟 门的房子。我买了一辆新车,丰田牌的克罗拉,纯白色的。我寄了克罗拉的照片给 东江,他夸奖说很神气。 我不再自己做饭,摩托罗拉周围的郊区,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餐馆,意大利的、 法国的、日本的、韩国的,我算是饱足了口福,腰身也有些粗了起来。 我的生活逐渐丰富,除了单调的工作,我常常去看芭蕾舞,也听了多场音乐会。 我是一名漂亮的单身贵族,追求我的男人,不是我夸张,足以组成一个军事加强连。 我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将青春浪费在面团身上?也许,这是一个错误,但是 直到一年以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这个错误,可惜已经为时太晚了。 我寄了些西洋参给妈咪,她说不要我花费,多留些钱准备婚事。我真拿妈咪没 办法,我在美国,东江在中国,两地分居,这个婚该怎么结呢? 东江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诗集的名称叫做《夏日的冰晶》,写的是我,我们两 人浪漫的爱情故事。 我将诗集捧在怀中,觉得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肮脏得配不上这么清雅的文字。 二十八 梅庄的门铃响起来,我的钢琴老师来了。 我不懂音乐,更确切地说,我是一个音盲,因为在我成长的时代,中国是没有 音乐的。我很遗憾,在那些比我小一辈的弄潮儿们高唱卡拉OK的时候,我感到了一 种深深的遗憾。 我想学,什么都想学,Melanie 应该是无所不会的。 我请了一位钢琴老师,她是从俄罗斯来的,一位受过严格音乐训练的严格老师。 “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学生,”她这样评价著我,“象你这样的年纪,很难再入 钢琴的大门了”。 我听了美滋滋的,“那么,与你年青的学生相比较呢?” “他们不会象你这么认真,”她格格笑了起来,“不过那种与生俱来的协调性, 只有十岁以前的学童才能够具备。” 我听了有些懊恼,用手指生硬地敲击著键盘。 钢琴是一门深奥的学科,一小时、一小时的重复,枯燥而又枯燥的练习曲。可 是,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份感觉,渐渐地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 肖邦的音乐真美,将我带到了柳絮纷飞的春天。我在玫瑰园中奔跑著,跑呀跑, 春风吹扬了我黑色的长发。东江跟在我后面追逐著,追呀追,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裙 摺,那一纸在微风中飘扬的裙摺……我们一起倒了下来,轻轻地倒在青草地上。我 哇地惊叫了一声,玫瑰花扎破了白嫩的手指,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东江吻住 了我的手指,吮吸著我生命的浓汁。 肖邦的音乐真美,我又回到了美丽的青春时代。 二十九 庄主打来了电话,问我想不想去旧金山,伶听举世闻名的《歌坛孤魂》。 今晚没有别的应酬,我也就跟著庄主去了。 我在中国看过《夜半歌声》,一部根据《歌坛孤魂》改编的电影。从前,我是 与东江一同看的,不过现在,景色依旧,人事皆非,我的旁边坐著庄主。有一点倒 是很相象,庄主两眼紧紧盯著舞台,就象当年的东江,一副非常入戏的样子。 歌剧正进行到高潮,克里斯蒂娜与拉尔手牵著手,向全世界高声宣告著他们的 爱情。 他们相爱,相爱的人终将结为眷属,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的爱情,甚至包括无 所不能的孤魂!啊,爱情,就象我与东江一样强烈的爱情! 我要回去看看东江,我要到上海去看看东江!不去就没有机会了,最近东江又 出了一本诗集,诗集的名称叫做《心冷了》。上一本诗集还是《望穿秋水》,这么 快,他的心就冷了吗? 舞台上的音乐骤然激昂,带著面具的孤魂来了,夺走了克里斯蒂娜,从拉尔的 手中夺走了未婚妻。孤魂胁持著克里斯蒂娜,将她带到了阴森的地下魔宫。 克里斯蒂娜面临著抉择,要么选择孤魂,与他一起享受永生,要么选择拉尔, 那么拉尔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办?现在就必须抉择吗?就象我与东江一样,等待了 那么多年,逃避了那么多年,我必须进行抉择。 克里斯蒂娜被迫吻著孤魂,她愤怒地诅咒著:“孤魂,你的灵魂比面貌还要丑 陋,一百倍的丑陋!”我紧紧地抓住庄主的手,我想知道故事的最后结局。 孤魂的手放开了,他让克里斯蒂娜走了,与她的情人拉尔一起走了。 庄主拍拍我的手,我们一起,如释重负地会心而笑了。 三十 平淡是福,不知谁说过这么一句话。 认识庄主是我一生的错误,但愿我没有那么一段痛楚,永远生活在一汪宁静的 水中。 我希望,平平淡淡,永远看得见明天,永远看得见生活的流向。 面团的老婆怀孕了,我宁静的湖水再也不宁静了。 我不爱面团,我们之间只有情欲,只是纯粹的寻欢作乐关系,我一直这么对自 己说。 我从来不在乎面团的身份,不在乎他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老婆。可是,他老婆怀 孕的消息刺伤了我,钻痛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过,这么的难以接受。 我哭了,泪水从我漂亮的眼睛流了下来,流过我滚烫的面颊,滴到了我颤抖的 手心当中。 面团说过的,他已经没有精力,更没有兴趣碰他的老婆。他们不过是室友,形 同陌路的两个室友,一起担负著抚养一双儿女的责任。可是,室友关系,纯粹的室 友关系,怎么能让他老婆怀上了老三?难道是他老婆欺骗了他?在面团冷落她的时 候勾引了野男人? 这样想著,我心中的感受好了一些。 然而,面团承认了,承认了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是他面团留下来的孽种。他 说那是一个意外,那天他想我想得厉害,在找不到我的时候,他将老婆暂且当做了 我。 我希望自己是一名愚蠢的女人,愚蠢到可以相信面团的谎言,可是我不能!我 不在乎他们的亲密关系,与人共享同一个男人,我从来没有要求过那个男人的忠诚。 但是,面团为什么要骗我呢? 依稀之中,我记得一清二楚,在精疲力竭的亲热之后,面团将我搂抱在他的怀 中。 他轻轻地按抚著我光洁的肌肤,半闭著眼睛柔声说道:“Melanie ,你真象一 位九天下凡的仙女!”他停顿了一下,“我曾经黯然神伤我的命苦,讨了一个如此 丑陋的婆娘,我的心死了,完全丧失了男欢女爱的兴趣。没想到这是老天的一个玩 笑,老天将最好的留到了最后,让我认识了花容月貌的Melanie.只有先尝了粗茶淡 饭的滋味,我才能欣赏美味佳尧的风韵。我呀,尝到了甜头,再也不想碰家里那个 丑八怪了。” 我无法原谅面团,无法原谅他对我的欺骗! 三十一 我哭了,泪水犹如止不住的龙头。 我的黑色短发,我的白色皮肤,每一寸被面团抚摸过的地方,疼痛难忍地烧灼 著,就象经历著烈火的焚烧。噢,面团,我给了他肉体,少女青春燃烧的肉体,他 竟然欺骗了我! 我想洗个澡,一个冰冷的淋浴,冲刷掉面团的痕迹,冲刷掉他带给我的肮脏与 耻辱。 敢作敢为,一向是我Melanie 的风格,我钻进了浴室,将水龙头开至最冷。哗 啦啦的冷水,毫不留情地冲了下来,我的嘴唇哆嗦著,心头却感到了一阵快意。 面团一直喜欢吻我的唇,他说这是世界上最挑衅男人的嘴唇。这张惹来是非的 坏嘴唇,在冰冷的水流中,上牙床哆嗦著,撞击著下面的牙床。 我好冷,心冷,肉冷,在冰冷的水中颤抖著。 我冲洗著,在冷水中冲洗著。我要冲刷耻辱,洗掉另一个女人带给我的耻辱, 一个令我不屑一顾的女人!学姐赢了,她居然用这种方式赢了我。我美丽,她富有, 我聪慧,她有手腕,用女人的肚子,套住了一个另有所爱的老公。她真卑鄙,比我 想象中的卑鄙还要卑鄙,一千倍的卑鄙! 我冲洗著,冲洗著被面团触碰过的地方。面团在哪里?在他老婆那里吗?在同 他老婆一起做著肮脏的勾当吗? 几天不见,面团会想我吗?可是我在想他,我居然想他想得利害,我想躺在他 柔软的怀中,闻一闻那种男人特有的体香。当然,我不能去找他,女人的自尊,不 能容忍我再去找他。 我想念面团,想得浑身揪心般的难受。 我冲著澡,不停地冲淋著冷水。我是一个怀女人,偷尝过伊甸园禁果的怀女人, 即使是九天的寒冰,也冲不灭少女熊熊燃烧的欲望。 三十二 我想起了酒,就象沙漠之中的枯草,望见了可以燃烧的液体。 我从厨房里找出了酒,高浓度的白兰地,面团送我的。他说酒是个好东西,他 要与我一同分享,一起品尝那种欲仙欲醉的感觉。他抚摸著我黑色的短发,就象当 年东江那样,用嘴唇亲吻著我的发丝。我的长发没有了,被我扔进了芝加哥河,可 是我的短发,也需要一份温柔,一份来自男性的温柔。 白兰地燃烧著,在我的胸膛中炙烈地燃烧著。空虚,空虚的灵魂,空虚的、没 有爱情的灵魂!东江,你在哪里?我们的爱情,那份冰清玉洁的爱情,变得象周围 的空气那么稀薄。我喘著粗气,拼命挣扎著,在稀薄的空气中,找寻著东江飘渺的 影子。 白兰地的酒精,炙烈地燃烧著我青春的肉体。肉体,雪白的肉体,雪白的、充 满欲望的肉体!面团,你在哪里?我们的情欲,那份如火如荼的情欲,烧成了暗褐 色的稀薄的空气。我喘著粗气,拼命挣扎著,在稀薄的空气中,找寻著面团胖胖的 肉体。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坏到了极点的撒旦!他们引诱女人, 将女人当作了手中的猎物,用附庸风雅的诗文,掠走了女人的心,用人欲横流的性 爱,骗走了女人的肉。一旦猎物到了手,就变成贬了价值的商品,一点珍惜的味道 也没有了。 我喝著酒,在寂寞之中喝著酒。东江不愿意来美国,将我一个人抛弃在人海苍 茫的异地。我需要他,他心爱的冰莹需要他!这还不够吗?他的诗,那些甜蜜的、 苦楚的、描写我们爱情的诗,“我的爱,遥远的看不见的,却如桥梁一般坚固的爱, 在虚无飘渺的空气中漂浮。”这些东西,难道比冰莹本人还重要吗?东江,我需要 你! 我需要你在我的身边,紧紧将我拥抱在你温暖的怀抱当中!东江,你知道吗?! 面团来了,在我拒绝接电话之后,面团敲响了我公寓的房门。我喝著酒,酒精 烧红了我身上的细胞,我恨不得立刻打开门来,在他的怀中发泄起无限的怨恨。可 是我不能,女人的自尊阻止了我。他拍打著房门,请求著我的原谅,用一种听似恳 切的声音。我的心软了下来,更确切地说,我的肉体放下了防线。我抚摸著门板, 在门板的另一面,抚摸著面团敲打著的地方,我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一个男人与他 的女人亲密时的那种体温。 最终,我还是没有开门。 三十三 面团走了,等了两个小时之后,面团失望地走了。 他为什么不多等等呢?再过一分钟,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开门了。可是他走了, 留下的却是更加难捱的寂寞。 酒瓶空了,我却要疯了。我已经够苦了,怎么再能没有酒喝呢?我决定买酒去。 我找出了钥匙,哆哆嗦嗦地插进了克罗拉的引擎。阳光耀花了我的眼睛,一轮、 一轮闪烁著光环。我的车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就象我的心情,泛著欲望般鲜艳的色 彩。 开车的感觉真好,我放下了玻璃窗,劲风呼呼地吹著,磨擦著我滑润的肌肤。 谁在按我的喇叭?虽然多贪了几杯,我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向盘不算把 握得很紧,好歹也将汽车控制在我的车道线之内。 又是绿灯?我有些生气了,刚刚增加了速度,这么快又要踩煞车了。 我决定上高速公路去,放开车速跑一跑。我的运气真好,高速公路上空荡荡的, 没过多久,已经到了芝加哥市中心。我的好运完了,这么快就结束了,密执安湖畔 大道拥挤著,车子慢得就象爬行的蜗牛。 我的心燃烧著,快速行驶的时候,与风共舞的浪漫,减缓了我焦灼的感受。可 是现在,浑身不适的感觉又来了,令我感到更加的难受。我想呕吐,堵在胸怀里的 闷气,在我的身体中上下翻滚著。我只好停了车,来到了美丽奢华的密执安湖畔。 我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湖水,那万倾象天一样蓝的碧波,令我的心胸豁然开朗起 来。 哇的一声,胃中的脏物,稀里哗啦全部倒将出来。 一脚踏空,我掉进了万丈的湖底。 三十四 湖水冰冷彻骨,倒是别有一番透心的舒适,我死了吗? 周围满是逃也没处逃的水流,我感觉身体在呼呼地下坠著。我一下子后悔起来, 本事到用时方恨少,我怎么没有预先学会游泳,这样好歹也可以自救一下啊! 东江救我啊!我要死了,我死了你也不来美国看我吗? 我哭了,泪水融入了滔滔的密执安湖。 死,死又有何惧呢?我想开了,掉进密执安湖是我的幸运,死了之后,我就可 以飘回上海,飘回我梦魂萦绕的故乡。我的长发先进了芝加哥河,现在该已经漂到 太平洋的中间了吧。长发,等等我!这样,一个完完全全的冰莹,就可以全身回到 东江的身边,一同去找寻那份逝去了的过去。 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水,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还记得那个大雨中冰激淋的故事 吗? 我好渴,突然莫明其妙口渴起来。 “我要吃冰激淋,”我对著东江大声叫嚷著,“我现在马上要吃!” 马上也要有一会儿,那个时代没有电冰箱,最近的冷饮店也得穿过两条马路。 东江一头进了暑气炎炎的屋外,去为冰莹购买解除口渴的灵丹妙药。 我等著东江,扒在窗户上,打著芭蕉扇,一本正经地等著他。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隆隆的一阵雷声,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糟糕,我的 冰激淋完了,东江一躲雨,我的冰激淋必化无疑。我有些懊恼,心中暗暗祷告著: 老天爷,帮帮忙,撑起一把大洋伞,挡住漫天的大坏雨。 我眨了眨眼睛,雨还在哗啦啦地下著,雨中却出现了一个小灰点。我简直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东江出现在瓢泼大雨之中,双手高高举著两个冰激淋,就象两面 迎风招展的旗帜。我感动极了,一头冲进了屋外的大雨。我们相拥在雨中,象两只 湿透的落汤鸡!我们尝起冰激淋,甜甜的,夹杂著雨水的泥巴香味。大雨之中的两 个冰激淋,融化在两个馋猫的嘴中。 噢,真甜!美丽的往事,美丽的死法,我渐渐丧失了知觉。 三十五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天堂里。 金碧辉煌的房间,粉红色的丝绒床幔,我想起了《鹰冠庄园》里豪华的卧室。 让面团的四室两厅见鬼去吧,这么巨大的席梦思床,这么精致的石膏雕塑,这才叫 做美国,就象《鹰冠庄园》中所描述的美国。 我见到了父亲,从未谋面的父亲。 父亲的头发有些稀疏,脸上的皱纹也有些松弛,可是他微笑著,一副和蔼可亲 的样子。 我想我是在天堂里,只有在天堂里,我才会见到文革中去世的父亲。我倒在了 父亲的怀抱之中,我告诉他,“我爱东江,我要做东江的女人!” 父亲的声音很柔和,“你有东江的电话吗?” 我笑了,“我从来不打电话给他,我们写信。” “写信?噢,写信,”父亲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有他的地址吗?” “有,中国上海……”我突然停了下来,“不要告诉东江!不要告诉他我追求 居里的事情,更不要告诉他我与面团之间的瓜葛!” “好,”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有没有妈咪的电话?”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想要妈咪的电话,真不愧妈咪为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可 是,我不能告诉他,告诉了他就会将妈咪带来天堂。我们不能这么自私,下面的世 界还有哥哥,哥哥一家需要妈咪的照顾。“我……忘了,”我淡然说道。 “你好好休息吧,”父亲轻轻地掩门而去。 三十六 我在天堂里生活。 我拥有自己的卧室,象皇宫一样漂亮的房间,我贪恋起天堂里的生活来了。 我管天堂里的家叫鹰冠庄园,父亲每天来看看我,然后我们一起去玫瑰园。玫 瑰园里的玫瑰真漂亮,特别是纯洁无瑕的白玫瑰。 我搀著父亲的大手,他的手掌软绵绵的。我喜欢听父亲的声音,深沉、柔和, 带有男性特有的魅力。父亲每天送我一枝白玫瑰,他在补偿我,补偿我没有父亲的、 苦涩的童年。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知在天上过了很久,突然有一天,鹰冠庄园降临到了 地面,我知道,我与父亲之间的缘分尽了。 我的面前站著庄主,鹰冠庄园的男主人。庄主与父亲差不多年纪,庄主的大手 也是软绵绵的,只是他稀疏的头发,栗色中泛著灰白,不象父亲那样,灰白中隐约 著黑色。我喜欢抚摸庄主的手掌,这样可以使我感受父亲温柔的呵护。 “你救了我吗?”我仰起头来问庄主。 “是,我在密执安湖上泛舟,远远地看你掉进了湖里。” 我喜欢庄主的声音,深沉、柔和,就象他那双软绵绵的大手,“你跳进湖里救 了我吗?” “是,等到将你救上来的时候,你早已变得不醒人事了。” “你为我作了人工呼吸吗?” “是。” “你将我带回了鹰冠庄园?”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三十七 “什么?”我听不懂。 “我喜欢你,你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你在庄园中休养的日子,我生活得非 常的快乐。” 原来如此,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坏东西,庄主救了我的命原来是贪图我的人, “你想怎么样?想要我陪你睡觉吗?” 庄主的脸色微微泛起红色,不过他依然保持著绅士的风度,“美,并不一定需 要占有。” 我不懂,“什么意思?” “我喜欢玫瑰,”庄主缓缓道来,“每天去玫瑰园欣赏玫瑰,我并不需要将她 剪下来,插入我卧房中的花瓶。” 我无地自容,这些年来,我竟然沦落为这么一个俗人。 “我结过三次婚,喜欢过许多漂亮的女人。我老了,只想过一种清静的生活, 远远地欣赏著玫瑰的华丽,闻一屡清风中淡然的浓香。” 我遇到了一位绅士,因祸得福,认识庄主是我一生的幸运。 我来到了加里福尼亚州,我在庄主的投资公司就职,审批新兴公司的投资计划。 我对庄主坦白说道:“我没有管理工作经验,我怕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庄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行的,我对你有信心。” 我白天工作,晚上选修管理基础课程。硅谷就是不一样,大学的课程都设在晚 上,班上的同学当中,大多数都是半工半读的。 我的生活又成了一汪宁静的湖水,平平淡淡,可以看见明天,可以看见生活的 流向。 三十八 我注定是一潭不平静的水,我开始广泛交往男朋友,高的、矮的、丑的、俊的, 什么味道都要尝一尝。庄主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他从来不干涉我的私生活,不过话 又说回来,他凭什么来干涉我?我们之间不过是雇佣关系,最多将我炒游鱼罢了。 我们是朋友,象父女一样无所不谈的好朋友。我告诉他昨天与新男友上床的感 觉,我向他倾诉对于东江的思念。我对他感叹道,男人见多了,眼界宽广了,不再 在乎象面团那样平凡的男人了。 庄主是一位很好的听众,偶而插上几句睿智的评论。 庄主是我的老板,我总是想尽办法讨好他。我想他还是喜欢我的,自从我来了 硅谷之后,他去芝加哥的机会少多了,那里的事务多半都由手下人打发了。 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一半象父亲,一半象情人。我喜欢躺在庄主的怀抱里, 那绝对是一个风平浪静的避风港。 有时我会问他:“庄主,想要我陪你睡觉吗?” 他就故意板起脸来,用手点著我挺直的鼻粱,“Melanie ,小心我告诉你的东 江!” 东江,你还爱我吗? 我想念东江,时不时想起美丽的往事,想起与东江手牵手,在复旦校园里信步 的情节。隐约之中,我看见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孩子,飘散著一头长长的黑色发丝。 过去多么美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我重新回到美好的过去,我一定会好好 珍惜,珍惜与东江在一起的每一瞬间。 我哭了,趴在庄主怀里抽泣起来。 三十九 时光是不能倒流的,但是我却可以减慢时光的流逝。 我突然有了一个伟大的想法,我要建造一台真正的时间机器。第一阶段,减慢 时光的流逝,第二阶段,重温过去的时光,第三阶段,跨越明天的界限。当然这是 一项巨大的工程,需要几十年的艰辛努力,但是,这不是什么无稽之谈,我是学物 理的,我可以证明逻辑上的可行性。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多少仁人志士梦想过时间机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此 项大任非我Melanie 莫属。我这样讲是有道理的,开工制造时间机器,我有著天时 地利人和的优势。天时,我有庄主这样强硬的后台,投资公司的赞助不在话下。地 利,公司开办在高科技中心的硅谷,什么样大胆的想象,都可以成为明天的现实。 人和,我在芝加哥大学读过书,可以招募到许多物理界的精英,他们曾经不得已, 为生计所迫,踏上了计算机混饭的贼船,现在该是人归原位的时候了。更为重要的 是,时间机器乃居里之专长,请上这么一位物理界的元老,摘取这颗物理皇冠上的 明珠,还不是稳操胜券吗? 你问我,居里会加盟吗?听没听说过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居里这么个凡 人能例外吗?当居里辞去教授职位,来到硅谷为我工作的时候,那份满足的心情, 你完全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当他举家西移,与他的同志哥一起来西部开发的时候, 我的满足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就是我的美尼公司,成立的时候只有九人。 如同我的事业,东江的名声也渐渐响了起来。他出书的速度,犹如我赚钱的疯 狂,《春光不再》、《床前明月光》、《轻风小雨》,明堂多得令我搞也搞不清楚。 我很忙,忙得没空顾及东江,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他了。 为什么写信?现在,打国际长途不是很便宜吗? 是,我是美尼公司的董事长,哪里在乎这么一点小钱?可是,那是我们特有的 联系方式,我希望这种方式与我们的爱情一样,不随著时间地点的改变而改变,一 种可以称之为永恒的东西。 你问我,是不是害怕?害怕听见东江的声音,或许说,害怕东江听见我的声音? 也许吧。 四十 不过我很忙,忙得没空顾及东江。 除了我和一名秘书之外,其余七个人都是搞技术的。我需要一位管理人才,替 我将这个烂摊子整理一下。这时候,我想起了被遗忘很久的面团。 那位身体胖胖的面团,在我电话去后的第三个星期,携著一家五口来到了硅谷。 当然,我付了他一大笔搬家费,终于卖掉了那栋我们曾经寻欢作乐的四室两厅。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家老三的时候,他已是一名一年级的小朋友了。看著老三满 脸褐色的雀斑,我心中的感觉很奇怪,如果,如果阴差阳错那么一点,这个小东西 也许会落在我的肚子里。我在他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就象亲著我自己的宝贝 儿子。 面团似乎看透了我的弱点,每次违抗我意愿的时候,他总是用老三来作挡箭牌。 至于学姐,她变得更加丑陋了,无论多么名贵的化妆品,再也遮不住脸上重重 的皱纹了。更为可笑的是,她见到我的那种点头哈腰的样子,真是让我感觉恶心极 了。 面团毕竟是面团,以他在摩托罗拉从科长到部长的手腕,将整个美尼公司弄得 井然有序。公司从九人扩展到七十五人,产品从纸上谈兵的空文,一直到初具模型 的时间机器,令庄主也不得不点头称是。美尼公司从上到下,没人敢不服这位开发 部的胖部长──董事长的地下情人。 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六室两厅,比起面团从前的四室两厅,不知神气了 多少倍。当然罗,比起庄主的鹰冠庄园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我很谦虚 地将它称为梅庄。 我们再也不去面团家了,梅庄才是我们寻欢的乐园。 四十一金钱、事业、情人,我似乎应有尽有了。 可是我活得很痛苦,人是一种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怪物,永远向往所得不到的东 西。 我好想念东江,想成为东江的女人,挽著他的手臂逛逛南京路,可是这个梦想 依旧是那么的遥远。 庄主问得对,“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呢?” 也许,也许我该回上海了,该去那儿看看我心爱的东江。 我已经是美国公民了,回美国的签证不再成问题。我名下的财产是八位数,来 回几千元的机票,实在是一种小得可以忽略的小意思了。 我还在犹豫什么呢?我放不下,放不下美尼公司的事业,放不下纸醉金迷的生 活。 可是我想念东江,想念得茶饭不思,四体不服。 我拿出了东江的诗集,一共二十四本,每本都完好地收藏著。我打开了《夏日 的冰晶》,开始重温我们的故事。夏日里太阳黑子的爆发,大雨之中的两个冰激淋, 只有我才读得懂东江的诗,读得懂这些美丽的文字。 我终于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我没有告诉东江,也没有告诉面团,只对他说我去上海筹备商学院。庄主当然 是知情的,我给妈咪打了一个国际长途,然后就悄悄地飞回了上海。 四十二 我已经在上海了。 我要立刻见到东江,立刻投入他温馨的怀抱。然而,我小心翼翼,我一生从来 没有这么谨慎过,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不敢去东江家里,不敢这么贸贸然然地闯过去。我拍遇见谁,特别是哪位漂 亮的女人,我想,我一定会当场晕过去的。 我给东江去了个电话,握住听筒的手颤抖个不停。 东江接电话了,“哪位?” 东江的声音!我一阵狂喜,竟然切断了电话,噢,这一刻我竟然如此胆怯! 听见了东江的声音,我已经满足了,可以够我回味一阵子了。我抱著电话听筒, 将东江的声音紧紧地抱在怀中,浑身颤抖得不能自已。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稍稍平 静了一些,我又拨通了东江的电话。 “东江,我们去老地方饭店晚餐?” “冰莹?”东江的声音颤抖著,我可以感觉他的心跳,“是冰莹吗?” 东江还记得我!东江还记得我的声音!我的心也跟著狂跳起来,“我……我在 家里,我想你!” “我也想你!你在哪里?” “上海,我在上海!” “噢,冰莹!”我可以感觉东江的心跳。 “我们去老地方饭店晚餐?” “老地方已经没有了,我这就去你家!” 四十三 东江来了,从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东江看到了我,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的我。他站在那里,脸色非常的平静,就象 刚刚下班回家的夫君,朝他日日见面的妻子笑笑。我也向他笑笑,顺手梳理了一下 短发。 东江走了过来,将我拥入他的怀中,“冰莹,我的冰莹!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这不是梦,”我柔声说道,抬起眼睛望著他,望著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 国字方脸。 东江捧著我的脸蛋,仔细地端详著,他的目光,闪出一丝异样的光芒。我又看 到了火焰,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闭上了眼睛,我等待著。 我等待著,我感到了身体的触摸,东江解开了我的睡衣,熟练而又轻手轻脚。 我们一起裹在被子里,两个一丝不挂的肉体,缠绵交织在一起的男女。 东江曾经说过:“冰莹,当你学成回国的那天,我要你成为东江的女人!” 噢,终于,我终于成了东江的女人!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多少年的苦楚,多少年的向往,在我们肌肤相亲的瞬间, 化为火山爆发般的激情。我们掀开了碍手碍脚的被子,从床上一直翻滚到地下,一 遍又一遍,一直到用完了力气。我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回想著与每个男人行欢的情 节,我要东江快乐,我要他快乐得赛过天上的神仙。 我开始呻吟,快活地呻吟著。 我是一个容易上感情的女人,心中翻滚起汹涌澎湃的情潮。东江已是一位成熟 的男人了,他的动作,他的手势,俨然象一名经验丰富的男人。他一定有过许多的 经历,在他名声越来越旺的诗人生涯中,一定有过许多漂亮的女人。 噢,好快活,做东江的女人真快活!我哭了,我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时候, 我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快淋漓。 东江抱著我,用他温暖的怀抱。我蜷缩著,蜷缩在东江的怀里,就象一只温顺 的小猫。 四十四 七天七夜,我们相守在一起。白天与黑夜,没日没夜地相拥在一起。 人生是一列永往直前的火车,我没有去南京路怀旧,也没有去复旦校园寻梦。 妈咪住到了哥哥的家里,我的世界中唯有东江一人。 不记得怎么认识东江了,我们的相识属于很自然的那一种。我们亲热的过程, 也自然得象一个天生的整体。我们之间相隔了十年的时间,跨越了碧波万里的太平 洋。 我们之间有著许多别人,许多与我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许多我所不知道的, 与东江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可是我们是同类,用同一种化学元素制作的同类,当 我们的身体融为一体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亲近,灵肉之间特有的亲近。 我们没有提起初恋的过去,也没有提起分离的十年,更没有提起未来的种种可 能。 我们什么也不需要,不要承诺,不要契约,我们是天堂中自由的精灵,完美得 没有一丝的娇柔造作。我们手牵著手,我们鼻尖凑著鼻尖,亦或在床头,亦或在相 互拥有的瞬间。我干渴的灵魂,浸润于东江滔滔的爱流,好舒服,恶狠狠地解了我 十年的饥渴。 我是东江的女人,我终于成了东江的女人! 然而我失去了东江,在得到了他后我永远地失去了他。好女不回头,我走了, 回到了美国的土壤,带著一分犹豫,毫无遗憾地回到了我的梅庄。 临走的时候,东江送了我一枝白色的玫瑰。 我与东江是两条直线,直线与直线之间只能有一个交叉点,可是我们之间却相 交了两次。在跨越了十年的长度之后,我们又再次相交于时间的纵轴。这本身已是 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奇迹往往是一种不可以再度重复的偶然。 我们之间相隔了十年的距离,十年将我们永远隔离在东西方两个遥远的世界。 想念东江的时候,我会拿起东江的诗集,想象著自己挽住他的手臂,在人山人 海的南京路幽闲地逛街。时不时,我会收到东江的新诗集,在他的每本诗集中,我 都会读到冰莹的影子。 四十五 我怀孕了,怀了东江的孩子。 这是一个不是意外的意外,我没有采取安全措施,我不想与东江之间有任何隔 阂,我们之间的亲密是毫无距离的亲近。 我有了爱情的结晶,我没有告诉东江,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诗人的灵魂永远 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仍然见别的男人,庄主是得罪不得的投资人,面团是美尼公司的顶梁柱,居 里则是时间机器的主设计师。我需要他们,然而我与他们的关系,却变成了一种纯 粹的工作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金钱纽带。怀孕改变了我的性情,男人不再是我 生活中的必需品。 我化了许多时间在公司,美尼公司是我的大儿子,我向它倾注了一颗母爱的心。 上海商学院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我的旧梦还是有一部分化为了现实。 小腹渐渐隆了起来,我躺在庄主的怀抱里,开玩笑地问他:“庄主,想要大肚 子女人陪你睡觉吗?” 庄主没有故意板起脸来,也没有用手点著我挺直的鼻粱。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 重,“Melanie ,我是否有幸成为孩子的父亲?” “想要与我抢孩子?”我笑了起来,“门都没有!” “孩子该有位父亲,没有父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Melanie 的孩子应该拥有完 整的人生!”一向镇静的庄主,竟然显得过于的激动。 我用手点著他高高的鼻粱,“你已经有了成群的儿女,更大群的第三代,还不 知足啊?” “我想成为Melanie 孩子的父亲,Melanie 本人的丈夫!”庄主单腿跪在了我 的面前,“Melanie ,愿意嫁给我吗?” 四十六 要不要嫁给庄主? 我慎重地考虑著,老实说,这是一个很诱人的建议。我喜欢庄主,喜欢庄主那 个风平浪静的港湾。 我经历了多少,一个女人能够经历多少,从名不经传的崔冰莹,一直到大名鼎 鼎的美尼公司董事长。我来到了美国,在美国流浪了十多年。如果生活可以从头开 始,我是否还会选择这条艰辛的道路?是否会有一丁点儿的犹豫,掂量一下我将失 去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我没有来美国闯荡世界,我也许会后悔,一辈子后 悔我那个居里夫人的梦想,自怨自艾,叹息自己是个上海街头未经世面的小女人。 人哪,永远都不知足,却又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成功,成功的代价是什么? 我累了,伤痕累累,我想有个家,一个容我舔一舔伤口的家。我老了,我的心 老了,我向往一份安定的生活,让我安心地抚养可爱的小宝宝。我不爱庄主,可是 我喜欢那个风平浪静的港湾。 肚子里的小宝宝动了起来,我感到了生命的奇迹。他还那么小,小得都离不开 妈咪的肚子。可是他却是那么的孔武有力,他对我说,妈咪我要出去,出去看看外 面的大千世界。 “你怕吗?”我问他。 “不,”我似乎看到了他将小嘴一撅,“Melanie 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 我决定了,孩子,妈咪也不怕。我要亲手将孩子养大,象我自己的妈咪一样。 单身母亲没有什么可怕的,二十年之后,你将是一条闯荡江湖的好汉。 庄主很失望,从他昏暗的眼神中,我读到了深深的失望。 对不起,庄主!这么多年来,承蒙你的照顾,我不是一个不懂感激的人。我爱 你,喜欢躺在你的怀抱里,可是我爱你就象爱一位慈爱的父亲。我喜欢鹰冠庄园的 奢华,怀念在那里度过的天堂般的日子,然而梅庄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我无法 忽视我们之间的距离,相距了整整三十年之遥,婚姻不是儿戏,没有爱,不行的! 庄主毕竟是位绅士,他礼貌地接受了我的拒绝。 四十七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分娩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病房的门敞开著,走廊里过往的人很多,我感到了一种孤伶伶的感觉。面团本 来打算照顾我的,我对他笑笑,“这是一个五星级的医院,哪里需要你这么笨手笨 脚的人。” 面团走了,我将他派往了上海,去那儿主持崔氏商学院,帮助那些有才无门的 年青人。我们的缘分尽了,以面团的管理才能,他是该去东方世界大显身手的。 噢,又来了,拦腰袭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咬住了仟细的手指,白嫩的皮 肤上留下了两颗牙齿的血痕。我本不愿出声的,可是我忍不住呻吟起来,痛楚而又 快活地呻吟著。小宝宝就要来了,我与东江的小宝宝!他用手爬著,用腿蹬著,一 步一步,爬出妈咪的身体,爬向一个未知的、冲满挑战的世界。 居里对我说过,疼得利害就用麻药。我失声笑了起来,他懂什么,这是女人的 事情,超越了物理教授的知识范围。更何况他是一名男人,一名不爱女人的男人。 我不用麻药,我不要用麻药。这是一场人生,一种女人才有的痛楚的经历,再 疼再痛,我也不会放弃。Melanie 是一名勇敢的女人,我能够忍受疼痛,我要细细 品味女人创造生命的过程。噢,孩子,轻一点!你的小脑袋顶得轻一点,好不好? 东江,东江!我想你,我想听你念《天国中的白玫瑰》。东江,还记得吗?我 在玫瑰园中扎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雪白的花瓣上面……我在流血,止不住 地流淌著鲜红的血液。医生让我坚持,再坚持一小会儿,他已经看见了一个长满黑 发的小脑袋! “哇──”一声啼哭,医生说,“恭喜了,一位漂亮的女儿!” 啊,粉红色的小脸蛋,两只挥舞的小拳头。东江,东江!这是我们的女儿,我 们亲爱的小Melanie ! 西装革履的的庄主来了,他的手中捧了一束纯洁无瑕的白玫瑰。 望著他含情脉脉的眼光,我感到了一份温暖,以及一份歉意。将来,将来我们 到天堂里去做父女,好不好?我闭上了眼睛,脸颊上接受了父亲祝贺的亲吻。 小Melanie 睁开了水汪汪的小眼睛,好奇地望著窗外蔚蓝色的天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