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 作者:原上树 (一) 在遇见阿远之前,我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总感觉这个滨江的小城市象 极了一个铁桶,一座堡垒,一张天罗地网。 但当初大学毕业,我却是自己要回来的。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舒缓的节奏, 和她的青山绿水。回来之前,我以为我可以很快的找到自己的方向,投入其中, 乐在其中。 可是,整整三年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念大学的时候,一位海外 归来的学者给我们开讲座,他说在你自己安静下来的时候,问问你自己到底需要 什么,然后直截了当的去追求去得到就行了。这个道理我也接受,但我无法安静。 工作只需要我五分之一的精力和智力。剩下的五分之四,没有地方宣泄,处 于失控状态:读书,上网聊天、发帖子,找朋友说三道四,借车开着出去闲逛。 当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相亲是业余时间里一个随时可能发生的节目。 城市小了,自然接受新事物就不容易。在大城市里,七老八十不结婚,可能 也没什么,但在这里,二十四五还没有恋爱,你的感情生活就会成为你身边人的 焦点。即便你并不急于恋爱结婚,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在无数人给你“摆事 实,讲道理”,大谈成家立业的诸多好处后,你未免也就萌动了。 比如我就是一例。父母唠叨,兄弟催促,朋友关心,同事注目,终于按奈不 住,也决定去相亲了。 我相亲有个坏毛病,总是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对方强调:“我来,是希望 能够多认识几个朋友”、“我觉得大家先做朋友比较好,先了解嘛”,诸如之类 云云。 阿远是我相亲相到的第六个。 见面之前,我和她通过两次电话。她的声音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爽 朗得就象这盛夏的阳光,即便你心里是阴天,也要被她笑得发烫。不过,我私下 里尽管觉得这样性格的女子,没有小肚鸡肠,正合我天生喜欢性情耿直的胃口, 但一个女孩子这样太过豪爽,未免有些夸张。找老婆嘛,又不是找“大块大块吃 肉,大碗大碗喝酒”的哥们,总还是温柔些比较好。 但我还是渴望和她见上一面。2001/7/19 (二) 约会的地点,是在一个唤做“经典时光”的水吧。 阿远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麻将桌上。城市太小,所以也没有什么消遣。 这个曾经因为股票黑市扬名世界的城市,其居民中不乏有钱人。有钱闲,无钱的 也闲,闲则生事,故赌博之风甚为流行。本地土生土长的是“贰柒拾”,纸制的 约二指宽十五厘米长的一种牌,八十张牌可以变换无穷,有好事者还出过厚厚一 本书。但最近一年才流行的,却是从省城传过来的麻将,我称之为“麻风病”, 因为大街小巷,不管是装修豪华的茶楼,还是路边河畔随意摆放的几张桌子,都 是麻客们乐而忘返之地,白天黑夜麻声不断。 其实,我是不希望把时间耗在赌桌上的。但无聊的时候,也别无选择,图个 热闹,解闷。 我没有想到阿远会主动给我电话。手机响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她,所以 一边摸牌,一边用另一只手把手机放到耳边,莽声莽气、大大咧咧的问道:“谁 呀?” “是我,阿远。我想问问你空不空,我们见个面吧。”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打错了牌,抬了一个满贯。 她继续说:“我对这个城市还不太熟悉,你选个地方吧。”她在电话的那一 头,又开始了她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笑声。 我总算回过神来:“好吧,就到经典时光吧”。我大致的给她说了一下方位。 三个同事盯着我,知道这场牌局是要散了,有点扫兴。其中的一位,刚才糊 了我满贯的,已经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联系人来顶替我了。 关掉手机,我一笑:“诸位既然平时那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现在失陪,算 是以实际行动支持我吧。” 我乘出租车赶到经典时光,阿远还没有来。我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从座 位上可以看见滔滔大渡河水。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个短发,个子高挑,穿一件花格短袖衬衣的女子推门进 来。由于预先的“介绍”,我估计她就是阿远。她东张西望,我把手举了举,她 看见了我,走了过来。一笑,坐了下来。 她选择的位置很奇特,是坐在我旁边,而不是对面。就算我是一个很放浪形 骸、不拘礼俗的家伙,我也没好意思要求她换个位置,坐到我对面。 我并不紧张。我已经有五次经验了。 “喝点什么?”我扭头问她。 “随便。” 我一笑,把头又一扭:“小姐,你们这里有随便吗?给她来一杯。” 站在一边的服务员莞尔一笑,不回答。 阿远没有料到我会这样来一句,有点尴尬。伸手把目录表拿过去,假装翻了 翻。 “来杯茶好了,竹叶青。” 我把头扭回来,看着她,心里暗暗有点想笑。真是个随便的女子呀。 “你不是本地人?怎么连这个地方也找不到?”我开始找话说。 “是的。我们家在罗城。” “罗城?就是有个船型建筑的那个地方?” “对!” “我听说过,但一次也没有去过。据说那个船型建筑很出名,好象被列为什 么保护了吧?” “恩。” …… 我每发一问,就把头扭一下,然后又不敢太放肆的一直看,又得扭回去。扭 来扭去,有点让人烦,更让人烦的,是这样的对话,一问一答,象上课,又象审 问。 我觉得别扭,有点烦躁了。索性不再说话。 沉默。 阿远也不说话,盯着窗外,时不时喝口茶水。 过了几分钟,她忍不住了。 先笑一笑,然后发话:“你大学都去过些什么地方呀?” “北京两次,重庆两次,昆明、桂林、厦门、武汉各一次。” “对那个城市印象好?” “厦门。” “什么时候去的?” “大三。” …… “你不觉得这有点象审问犯人吗?”她捂嘴无声的大笑,把身子往后倾。 …… 电话里的那个感觉回来了。我们一下子放开了。 阿远开始给我讲西藏。她说她去了西藏之后,觉得普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地方 值得去了。她有些投入,声音舒缓,带着无限回忆,有些虔诚。 我用手支着脑袋,看着她,听她讲。 后来她觉得有些失态,一笑,有点羞涩,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呵呵……真 想再去一次。” 这羞涩的一笑,让我在恍惚之前,想起泰戈尔的那句诗:“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你对我微笑却无言,我觉得正是为了这个,我一直期待了很久。) 我还她一笑。彼此不再说话。 月光照在大渡河上,波光粼粼。我心里,升腾起一些久违的温柔的东西。坐 在我旁边的这个初次谋面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一个人呢? 2001/7/20 中午 (三) 阿远在一所中专任教,教会计学。 我最尊重的两个职业是:教师和医生。前者关乎灵魂,后者关乎身体。尽管 这两个职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已经有些被败坏了。 “经典时光”过后,我和阿远又见了三次面。我慢慢了解到,她其实并不喜 欢她的职业。 “天地太小了。”阿远说,“让我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我受不了。” “我倒觉得做教师挺好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可惜现在的 教师,大多已经心花缭乱了。学校也只知道挣钱。” 阿远并不理会我,“学校到底是太闭塞,也不是很自由。何况,我更喜欢挑 战性强一些的工作。” “我觉得教师是一个很锻炼人的职业啊。历史上很多杰出的人士,象毛老人 家,周恩来、鲁迅,都曾经有过教书育人的经历。教师这个职业,非但光荣,而 且可以训练口才,提高沟通能力,还可以利用寒暑假四处游历。” “光荣?除了教师节走走过场,其他时候,谁来关心过你的死活?”阿远突 然激动起来,提高了音量,把我吓了一大跳。“你去我们学校看看,那些从事了 教育事业二三十年的教师,现在还不是住在几十平方米的烂房子里。虽然说教师 的收入稳定,还可以想办法去什么函授学校、补习班之类的地方兼职捞外快。可 是”她话锋一转:“那又能够挣多少钱?除了养家糊口,还要供子女读书。现在 念大学得好几万,教师的子女都上不起大学了,更别说得十几万的房子。” 阿远顿了顿,“这是什么狗屁光荣?!” 我们说话的地方,是在岷江河畔树林里的露天茶馆。这一带,风景如画,所 以无论白天黑夜,连成片的茶馆都是座无虚席。赌钱的赌钱,看报的看报,聊天 的聊天,各得其所。阿远的这番慷慨激昂的谈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所以“狗 屁”二字,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但隔座有耳,我感觉到好几双眼睛齐刷刷 的往我们这边盯过来。 阿远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腾地变得红彤彤的。“对不起,太激动了, 说粗话了。”她不好意思的对我笑了一笑,埋下头去喝水。 “没有什么啦。有时候,说粗话更能够表达心中的感受。太文雅,反而觉得 力度不够。”我替她圆场,笑着说,“念你初犯,从轻发落。当然,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她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我。 “帮我带路。” “带路?”她已经恢复平静的脸上,充满疑问,“带什么路?” 我狡黠的一笑:“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不行!”她脱口而出。把我又吓了一大跳。 现在轮到我满脸疑惑了。也许是觉得说得太斩钉截铁,她缓和了一下语气, 说:“以后吧,有机会再说。”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如此快速的回答“不行!”,在我心里留下了一 个疑问。 (四)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标准吧,在与爱情遭遇之前,对于那位意中人,或多或 少都有过些条条框框。 我对我的恋人,在心里暗暗的存有三个希望:我希望她喜欢读书,有一定的 文艺修养。但是,又不能够是一个书呆子,得有一些灵气。我心目中的灵气,与 学历无关,是一种近乎天然的、生动的东西;我希望她是一个善良爱人的人。不 仅仅爱我,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都应该很友善, 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我还希望她能够喜欢孩子,富有生活气息。 从骨子里讲,我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感性重于理性的人,在家庭与事业之间, 我更看重的是家庭。“安居乐业”是我所追寻的最终级目标:有一个家安妥身心, 有一份自己深感兴趣的工作,能够投入其中,发挥我的才能。我深信,一个人只 有在和睦的家庭生活中,才能获得建功立业的勇气和坚持的决心,并在工作中, 洋溢着对他人的关爱。 我甚至还形成了一个观点,认为一生幸福的关键,在于能否遇上两个人。其 一是好领导;其二是好伴侣。遇上了,就志得、意满。我告诉他们说,如果二者 只能选其一的话,我宁愿有个好老婆。我是为了爱与生活而来此世界的,我希望 活得象丛林中一棵沉默的树,而不愿活得象尘世中一株招摇的草。 上班三年了,在这个我喜爱和熟悉的城市,尽管有父母的关心看顾,闲暇可 以呼朋唤友聚会嬉闹,尽管工作稳定,收入也较好,而且赶上末班车,分到了一 套濒临大渡河的八十余平方米的住房,但是,这样的生活至多只是让我感到舒服, 却远远不能够使我开心。因为这样的生活,没有活力,也没有灵魂。 我期待别样的人,期待别样的生活。我怕消耗,怕沉沦,怕这样不痛不痒过 一辈子。 阿远的出现,从一开始,就让我感到一些不同。也许是她的笑不是那种充满 革命乐观主义的大笑,而是她偶尔流露出来的微笑,略带羞涩的笑,甚至有些诡 异的笑,散发出的魔力,让我渐渐着了迷。 我想,我开始喜欢上她了。因为,我居然开始思念她。 我已经很久没有思念过什么人了。 一天晚上,月华如水,我照例把窗户打开,把窗帘也拉到一边,让卧室里泻 满一地的月光。我坐在从老家搬家时带来的木制圈椅上,沐浴在月光里,注视着 大渡河滔滔不息的流水,心情好象也被过滤了一样,变得出奇的清澈和平静。 我油然的想起阿远。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一种思念时,我感到惊异不已。 经历了大学里似是而非的情感纠葛,以及四次不成功的相亲以后,我对于感情已 经半信半疑了。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感情就象一桶容量有限 的水吧,泼洒了一些,就永远的少了一些。 而在这样的月光里,我却窥视到自己的内心,因为阿远,一些我以为死掉的 东西,居然死灰复燃,象春天原野上的草一样,狂滋滥长,无法遏止。 同时,我的理性却在告诉我,阿远并不适合我。她不符合我的三个希望,与 我想象中的恋人大相径庭。 可是,那些事先想好的条条框框,为什么连她的一个微笑都经受不起呢?在 她的微笑的魔力辐射下,理性的约束土崩瓦解。 那一刻,月光真实而虚幻的映射出我内心的渴望。我强烈的思念阿远,尽管 我已经很久没有思念过什么人了。 2001/7/24 中午 (五) 认识阿远是在春末的时候,转眼就到了盛夏了。这个夏天特别的热,稍微动 弹一下,就汗流浃背。搬家公司挣了大钱,不是搬家具,而是帮商场搬运空调。 这是阿远告诉我的,她利用暑假,在一个家电商场打工,做会计。 阿远是那种特立独行的人,衣着简单,也不化妆。她告诉我她打工是为了能 够筹集到一笔钱出去旅游,她想去苏杭一带看看。 “我可是不愿意坐火车,活受罪。要坐就坐飞机,飞来飞去。我在那边有同 学,所以我只要挣够机票钱就可以了。”阿远摇头晃脑的,在我面前打她的如意 小算盘。 “也好,坐火车,容易被人卖了。说不定你被买了,还帮人家数钱呢。”我 打趣说,“这年头,坐飞机贩卖人口的到底还是罕见的。” 阿远捏了拳头,要来锤我。我撒腿便跑。她在后面一路追赶。 “我最怕有人追我了。”跑了一段路,我停下来,一语双关。 阿远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立马刹车,站在那里不动了。 “妹妹生气了?”我嬉皮笑脸的问。阿远本是有些男生气的女子,见了四五 次面,和我已经很熟了。 她仍然不动,也不回答。拿了眼睛看大渡河。 大渡河里有一帮人在游泳,有人甚至带了一颗球,在水里成群的嬉闹。 “阿远,我们也去游泳吧?”我说。 她扭过头来:“好啊,走!” 阿远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那种人。 “我回去拿游泳衣。你呢?”她边走边问我。 “我陪你去拿。我自己到游泳池买一条就行了。” 阿远用钥匙打开屋门的一刹那,才发现不对劲。堵在门口,自言自语的说: “我怎么让你这小子跟来了呢?” “怕什么?又不是引狼入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后面推门而入。 我终于知道那天我提出来她住处看看,阿远脱口而出说“不行”的原因了。 她居住的这间单身宿舍确实是够乱的。床上的毛巾被没有理,枕头边胡乱的摆放 着几本书,都是些热门的商业类书籍,比如《营销管理》、《逆风飞扬》之类的。 枕头柜上,扔了几件待洗的衣服。靠窗的书桌上,摆放了一台计算机,却有点象 出土文物,因为那计算机积了一层灰尘,简直就是蓬头垢面。最绝的是那块窗帘, 上面的夹子掉了两三颗,所以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在风中一阵乱舞,一副 飘摇落败之像。 “真是叹为观止呀!”我惊讶万分。 阿远狼狈至极。迅速地从床头柜里翻出游泳衣,又跑到门后取了一张毛巾, 然后伸手来拉我:“走啦!走啦!” 我故意站定不动。 “总算开眼了。我住的地方都比你这里干净十倍。” 阿远见我不动,改变策略,变拉为掐,小女子一使劲,我“哇哇”大叫,不 由自主的跟着她走。 她返过来,“砰”的把门关上了。 游泳池里人真是太多了,尤其是浅水池,一大堆小孩子在里面胡闹,象是煮 饺子已经煮开了锅。 阿远并不理会我,径直换了泳衣,跳进深水池游起来。我不知道她游泳游得 是那样好,动作优美,酣畅流利,如鱼得水。我买了一条游泳裤换了,却只敢在 浅水池去和那帮小朋友为伍,因为我只会胡乱的游个几米远。游一会儿,就爬起 来,小跑到深水池边上,看阿远游。 看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水里欢畅的游泳,也是挺幸福的事情吧。但自己却因 为半生不熟的技术不敢下去同乐,所以也很有点遗憾。真是痛并快乐着。我在岸 上,注视着水里的阿远,猛然间却徒生一些惆怅在感情上,阿远和我,却恰恰相 反,我在水里,她在岸上。 2001/7/24 傍晚 (六) 我渴望水到渠成的爱情。我知道这很难,很罕有。 我并不打算告诉阿远,我喜欢上她了。因为,我怕把她吓跑了,毁了刚萌芽 的爱情,也败坏了做朋友的心情。 我开始通过网络,给她寄一些很好看的卡片。 在认识阿远之前,我一直有一种漂泊的感觉。奇怪的是,认识阿远以后,我 渐渐的有了一种归宿感,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只要和阿远在一起, 她那魔力四射的微笑,足以让我安分下来。这种安分甚至可以延续到我的日常生 活和工作中去。有时候,我坐在办公室,想起阿远,就情不自禁的、傻乎乎的独 自发笑,我的同事惊诧不已,总是问我:“你油光焕发,一个人在那里鬼笑,是 不是中体育彩票了?” 与此同时,我的理性却仍然反复的告诫我:阿远不适合你。阿远不适合你。 我很清楚,阿远和我,有一个本质的差异,那就是她始终不安分。她寻找离 开这个小城市的一切机会,并暗自做着准备。而我,却希望可以在这个城市,找 到一个相爱的人,做我喜欢的工作,并把这工作做成一种事业。在这个讯息与传 媒空前发达的今天,尽管居于方寸之间,但我一直通过阅读和网络,与外界保持 着沟通交流,使自己不落伍。我是从事社会保险工作的,这个工作关系到千家万 户的福利,我喜欢它,尽管工作环境并不十分如意。我一直在收集资料,试图做 一些研究,写一些文字,来表达和影响这个事业。我谋求做一个学者式、专家型 的社会保险工作者,社会保险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事业。 当然,我渴望一个后方,那就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园。 和阿远相处越久,我就越被她吸引,同时也更加明白,阿远不可能成为我的 后方。 我空前的患得患失。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阿远。她穿一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碎花连衣裙,站在风 中,面前有一个行李箱。她看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真切,充满期待。 她在期待一个不一样的将来吧? 我惊醒过来,已经泪流满面。我知道,站在我面前的阿远,已经和我隔了千 山万水了。咫尺天涯,我如何留得住她? 我没有想到,这个梦竟然成了一个预兆。 梦见阿远的第三天,是个周末,我心情很好,任命我做基金征集主管的任命 书下来了。我先联系嫂子,借了一辆皮卡,日本造,轻便舒适。我开着车,兴致 很好的去找阿远。 “走!我办招待,去牛华吃麻辣烫。”牛华是距离本地二十公里远的一个小 镇,那里的麻辣烫是一大特色。麻辣烫,顾名思义,就是又麻又辣又烫,实际上 是四川火锅的变种。 阿远正在忙乎着开票收款,家电商场里购买空调的人络绎不绝,而她似乎也 乐此不疲,干得很欢。 “等我一会吧。”她头也不抬,只顾敲打计算器算帐。 我有点没趣,跑回车里,开了空调,放了一盘磁带,把坐凳放低,躺了下去。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阿远“砰”“砰”“砰”敲了三下窗户,然后打开车门, 钻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笑一笑,满面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我把空调扭大了一些,发动了车。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倦鸟归林。我们沿着岷江一路驰骋,彼此都没有说话, 只有录音机里蔡琴用她宽厚的嗓音深情的歌唱。 那晚,我们在牛华吃得真是起劲。起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了,月亮 已经爬上夜空,还有零落的星星,象顽皮的孩子的眼睛,我把车窗打开,让晚风 透进来。 “夜色多么好,在这迷人的晚上。”我甚至哼起歌来。我唱歌是左派,你得 站在右边去听才是标准的。 阿远似乎并不在乎。靠在车窗上,有些入神的看着河对岸的月亮,还有那月 光笼罩下的树林、野草和河流。她凝固成一尊雕像,除了晚风扬起她的短发。 月光涂抹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上,她的胳膊上。此时的阿远,仿佛一个梦。 有温柔而激烈的情愫在我的心中升腾。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刚烈,另类的丫 头,在这一刻,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动人!我多么希望她是属于我的。 我情不自禁,想伸出右手去拥她。 “我们下车去走走吧。”阿远突然发话了。 我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尴尬。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我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和阿远沿着河滩漫步。我没有想到,三天前的那 个梦,竟然会在这样一个美丽动人的夜晚,在我的心口,剜一道深深的缺口。 2001/7/25 晚 (七) 阿远说:“你寄给我的卡片我都收到了。那些卡片很好看。只是……” 我没有说话,默默的站在阿远的旁边。我们目光都注视着河对岸在月光下影 影绰绰的原野,却各怀心事。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阿远顿了顿:“只是,我觉得我不能够接受你这些卡片。” 我给阿远已经发过五六张卡片了,除了每月纪念我们相识的日子要发一张以 外,我只要上网,都会到网易、新浪等网站寻找精美的卡片,发给她。我记得上 一张卡片是在网易找到的。是一张FLASH 卡,伴随着淙淙悦耳音乐的,是一句又 一句的席慕容的诗句,慢慢清晰,然后慢慢消退,最后是一片摇曳的野花,落英 缤纷……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 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 心 我曾经读过这首诗,它的题目叫《一棵开花的树》。在留言里,我引用的是 泰戈尔的一句话:“有求智慧的,有求财富的,我只求你相伴,好让我歌唱。” “其实,我一直都怕你喜欢上我。我并不适合你。” “我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城市的,至少要去尝试一下,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你是一个挺好的人,其实我们的脾性有些相似。真是' 物以类聚,人以群 分'.” …… 我还是沉默着。我觉得口干舌燥。 “我想了几天了,这样下去,对你不好。” “我们做朋友会更开心。这样我不会有负担。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很敏 感,所以我怕给你错觉。” 我仍然沉默。月凉如水,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我有点支持不住了,有种虚脱 的感觉。 阿远继续说:“这次在商场打工,我认识了一个销售经理,居然是我大学高 我一届的校友。我们聊得很开心……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阿远一脸迷惘。而我,几乎要坍塌,要沦陷。曾经我把爱情看成我的后方, 我的脊柱,而今,阿远的这番话,仿佛就象把这后方毁掉,把这脊柱抽掉了一样, 使我瘫痪了。 能够说什么呢?其实这样的结局,我是有预感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这 样的快,而且,是后来者居上,我成了一个败军之将。 “阿远……”沉默了一两分钟,我说。 “你喜欢什么人,那是你的自由。对于感情,我不勉强,也不敷衍。我喜欢 上你,从一开始就慢慢往里陷,那是我的自由。如果这个喜欢可以得到回应,那 么它会继续下去,如果不能够,它也许就象缺少浇灌的花草,慢慢的在时光流逝 中枯萎,最后丧失殆尽。” “其实,我也知道你想要离开这个城市的念头有多强烈。但是,我一直心存 侥幸,也许某天你会回心转意,愿意留在这个地方,过安静快乐的日子。” “有时候,你总是让我想起我自己刚上班那阵子,也是不习惯,不适应。后 来慢慢就好了。正因为从你的身上,看见我自己过往的影子,所以,对你,我有 种心痛的感觉,我觉得你需要人呵护,尽管你看起来比一般的女孩子刚烈一些。” “如果你在你现在的工作里,不能够体会到乐趣。那么,你在任何地方都不 容易立足。心气浮躁,怎么也是成不了事的。” “你有没有给过我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假以时日,我们也可能建立深 厚的感情。” 阿远有些迷惘。 我却有些激动,我语无伦次,渴望一吐为快。我已经被抽掉脊柱,我已经瘫 痪,这是我对这份爱情的遗言。 “我觉得爱情象是一次探险。倾家荡产,去寻找宝藏,可能会得到,也可能 什么也得不到。总之决定去爱了,你就走上一条不归路,而且,你永远无法走回 原处。” “我也觉得我们其实脾性挺类似的。但我看着你,你却看着别处。” “你……我……” 一只夜鸟从对面的树林里惊起,它孤单的影子在月光里扑腾,寻找下一个落 脚栖眠的地方。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凉,这悲凉从我的脚底升腾起来,慢慢向全身 扩散弥漫。 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我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沉默,无边的沉默。 “我们回去吧。”阿远疲倦的说。 2001/7/30 中午 (八) 回到城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我把阿远送到她的住处,她打开车门,跳 下车,我跟着跳了下去。 “你回去吧。我累了。想早点睡。” 阿远失去了她往日的精神,倦怠不堪,柔弱得让我想把她一把抱住。但她说 完这话,不等我回答,就独自往楼上走。 我没有去追她。我仿佛被施了魔法,定在那里。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是徒 劳。我只是看着她,眼睛却渐渐湿润起来。我看着她走进楼梯口,看着她上了一 楼,看着她上了二楼,然后看不见了。 直到她住处的灯光亮起,我才离开。但我没有马上回家。我打电话叫了一个 朋友出来。 我们去了迪吧,一个我平时很不喜欢的地方。 十点半,迪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刺耳的音乐声中,光怪陆离的舞池里,群 魔乱舞。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要了两罐啤酒,一包香烟,这两样东西,平时 我从不染指,但今夜,我要放肆一次。 点燃了一只香烟,透过缭燎的烟雾,我冷眼看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 我离这种生活方式是遥远的,但这一刻,我身处其中。 过了二十分钟,上半场完了。在上下场交替的间隙,一个头发金黄的胖子出 来主持节目,说了好多煽情的句子,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最响的,还是 用烟灰缸砸桌子,一响百响,十分的整齐。 朋友也把烟灰缸拿起来,狠命的往桌子上砸,嘴里发出“噢,噢,噢”的吼 声。我狠狠的把第四只烟往桌子上一摁,弯下腰把皮鞋脱了下来,用皮鞋坚硬的 鞋底敲打桌子,混入那一片噪声的汪洋中。 我迷失了自己。 下半场开始后,我也夹杂进舞池里,拼命的扭动身子,用力的挥舞双手。我 要把我的气力都用光,让自己失去思想,失去感觉,失去记忆,失去一切的一切, 深深的沉入这混乱不堪的天翻地覆中去…… 午夜十分,迪吧散场了。走出来那闹哄哄的地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 外面已经下起小雨,湿透的衣服经风一吹,袭来一股凉意。 我清醒过来,感到从未有过的最深的寂寞。 善解人意的朋友拍拍我的肩膀:“回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辗转反侧直到清晨。第二天上班,同事都很惊讶平日里爱 说爱笑的我怎么突然间沉默无语了。我提前下了班,回父母家去了。 那以后,我和阿远仍然时不时的见面。毕竟都是性情耿直的人,何况我当初 对彼此恋爱的希望本来就不是很高,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奇怪的是,之前一般 都是我约她,现在她约我的时候反倒多了。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打保岭球,一起抱一本书到河边的露天茶馆里去读,不 是恋人,却象恋人一样的待在一起,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们心 里都清楚,有一些东西,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们绝口不提感情上的事 情。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八月中旬,阿远来找我,她说:“机票钱够了。趁还没 有开学,我准备后天去杭州。” 我请她吃饭,言谈间,她似乎有什么话要给我说,但忍了几次,终究还是没 有说出来。 “阿远,有什么就说吧。” “也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吧。” 餐厅里凉爽宜人,空气里飘荡着莫文蔚的歌曲: 也许放弃才能够靠近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 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知道这是谁的歌吗?”阿远问,然后自揭谜底,“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我最近老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阿远吸着凉粉,脸上诡异的笑,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丝自我解嘲的味道。 “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莫文蔚还是悠悠晃晃的继 续唱着…… 2001/7/30 晚 (九) 阿远去杭州的几天,我觉得无聊极了。这个城市只不过少了一个人,但好象 裂开了一个缺口一样的,变得相当不完整。 连续下了几场暴雨,岷江和大渡河都开始洪水泛滥。前阵子还在花上百万上 千万的钱人工降雨,现在却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抗洪救灾,这也算是事过境 迁吧。人究竟是这世界上的一个小生灵,他永远无法算计出自然的风雨酷暑。 阿远玩得很开心,她一回来就给我电话,让我去她住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上次出丑,让我抓了个现行,所以这次阿远坚壁清野,把屋子里 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扫荡一空。我东张西望,看见屋子的角落里,放了一个行李箱, 恍惚中觉得很有些面熟,但记不起在那里见过。 阿远递给我一个大纸盒子:“送给你的。” “是什么?”我边问边拆。 “自己看不就知道了。”阿远坐在床边,只顾整理她的相片,“我可是专门 在豫园商城给你买的。一路上可把我累坏了,怕不小心撞坏,所以还专门到邮局 请人包装的。” “豫园商城?”我是个股民,闲着没事,喜欢用小钱去与庄家的亿万资金搏 斗,享受虎口夺食的快乐,沪深两市的股票,这些年都基本上知道个梗概。“豫 园商城不是在上海吗?你怎么跑上海去了?”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晚上再说。先看看喜欢不喜欢。”阿远好象很在乎 我对这个礼物的评价。 拆开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纸盒子,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木制大 帆船。 我的心里一阵激动。 我一直最喜欢的,是三样事物。一样是不羁的野马,一样是原野上自然的树 木,再一样,就是惊涛骇浪中的帆船。野马是自由,原上树是汲取,而帆船,是 进取的力量。很久以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在省城的商场里看见过木制的大帆 船,当时欣羡不已,却没有经济支持。现在有钱了,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帆船, 真是令人遗憾。 这事我在闲谈的时候,曾经告诉过阿远。我没有想到她会一直记得。 “太好了!”我激动得手舞足蹈,象个孩子似的。激动之余,居然用手放到 阿远的头上,举重若轻的摇晃了几下。 阿远停下来,看着我,满脸微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笑得那样美丽。“喜欢 就好。没有白费我的苦心。” 但她在一眨眼间闪现的那丝落寞,还是被我尽收眼底。我不禁又想起她去杭 州前在餐厅吃饭时那诡异而又有些自我解嘲的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丫头葫 芦里都是些什么药呢? 我把帆船放在桌子上,帮阿远清理相片。看起来这次远门,她还真去了不少 地方,杭州,苏州,周庄,还有上海。 “不送我两三张做纪念?”我试探着问。 没有想到阿远竟然十分干脆,“你自己选吧,喜欢哪几张,我回头加印了送 给你。” 我最后选了三张,一张在西湖边上的,湖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阿远的神情有 些迷乱;一张是在一块石头边拍的,石头上有四颗字:枫桥夜泊。《枫桥夜泊》 一直是我喜爱的古诗之一。这张相片上的阿远很淑女;最后一张是在周庄照的, 在江南巨贾的豪宅的大堂的太师椅上,阿远背一个旅行包,很舒服的坐着,面带 微笑。 我尤其喜欢前两张,阿远却说她最喜欢后一张。“你想想,一个人,能够挣 足够的钱,修一个大宅院,多好呀!” “也许吧。”我的目光再次落到角落里的那个行李箱上,我努力回忆,却怎 么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这箱子,竟然会如此熟悉。 我有点呆了。 “想什么呢?”阿远用手推了推我,“晚上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水。吃饭 就在我走之前的那个餐厅,喝水就在经典时光。” 2001/7/30 晚11点 (十) 那天晚上,阿远打扮得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裙子,那晚是第一次。 那条碎花连衣裙出现在我眼帘的时候,那个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我终于 记起了那个梦。那个梦醒后,我泪流满面的梦。 所以,那晚我有些闷闷不乐,几乎都是阿远唱独角戏。 吃饭的时候,阿远说:“还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我欲言又止吗?” “恩”,我点点头,意兴阑珊。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阿远顿了顿,“我和那个销售经理,也就是 那个校友,从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阿远搅和着她最喜欢的凉粉。然后挑起一根。 我凝视着她的动作,心里想:“爱情多象一根凉粉,有短有长,却都滑滑的, 需要相当的技巧,否则就从你的筷子间滑掉了,或者被夹断成两截。”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觉得好笑,于是我就独自笑了。 “一个人傻笑什么?”阿远停下来,“觉得我很好笑吗?” 我没有回答,也动手去挑凉粉来吃。我把碗挨得很近,可惜还是技巧不够, 眼看着那凉粉已经在碗里了,却一不小心,滑了出去,掉到了桌子上。 轮到阿远笑我了:“你多笨呀!连根凉粉都吃不到。” 我灵机一动,换了个方法,先把凉粉裹在筷子上,然后很轻易的把它全部送 进嘴里。阿远对我的新方法目瞪口呆。 “吃了这么久的凉粉,没有想到还有这个好方法。” “你低估我了,阿远,我也会变通的。”我说。 吃完饭,我们去经典时光。仍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靠窗户那个位置。只 是这一次,她坐到了我的对面。 阿远要了一杯红酒,“你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要。”我摆摆手,“我要一杯黄瓜汁好了。”然后,我们都不说话, 各怀心事。 大渡河水已经泛滥过一次,河里架过索道,后来又拆了,只剩下几个水泥墩 子在河里,孤零零的。 “时间过得真快呀,”阿远说:“晃眼就是四个月了。” 阿远嘬了一口红酒,然后把玩着酒杯,看杯里红色如血的酒在灯光里诱人的 变幻的色彩。 “才四个月吗?”我说,“怎么我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仿佛我们已经认识 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几万年。” 这是我真实的感受。当日子轻飘飘的重复着过去,我会觉得几年如一日,但 是,因为阿远,我的日子有了一种厚重感,变得新鲜,所以一日是一日的度过, 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样。 “没有那么夸张吧?”阿远说,“尽管很多时候我也觉得,我们还真象几十 年的老朋友。但什么几百几千几万年都钻出来了,我们不成了千年老妖了?” 阿远觉得好笑,就抿嘴笑了。 我油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她那羞涩的一笑。正是那一笑蛊惑了我,开始了 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你对我微笑却无言,我觉得正是为了这个, 我一直期待了很久。”我等了很久,可是我等到的会是什么? 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有一种轮回的感觉。 “阿远,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吧。”直觉告诉我,阿远今晚约我,一定是 有什么事情。 阿远喝了一大口红酒,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我后天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可 能要很久才回来。” 这个消息并不令我吃惊,因为我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没有说话,静待下 文。 “这次我去苏杭,上海,说是去旅游,其实也是去找工作。很抱歉没有告诉 你全部真相。”阿远仍然把玩着残存的红酒,不看我。 我盯着她,目光随着她的酒杯移动。 “阿远,我一直都搞不懂,你在这里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就一定要走呢?” “这样给你说吧。”阿远抬起头,“你知道我是罗城人,你也知道罗城所有 的民居都合围成一个船型建筑。但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罗城是在一座山上,缺水,修成船型,是取码头的意思,表示求水之 意。”阿远解释说,“罗城被誉为什么人类遗产,独一无二的绝妙建筑,我曾经 还觉得很自豪。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扩大,我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我听着呢。” “我觉得他们傻!为什么不搬迁呢?明知道缺水,就往有水的地方搬迁呀。 罗城距离岷江也不是很远,完全可以搬迁出来,开辟新天地。”阿远说,“树挪 死,人挪活嘛。干吗非得守在那个地方?” “可能有比水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们留下吧。” “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罗城如果不搬迁,慢慢的只有死路一条。”阿远话锋 一转,“对我来说,现在这个城市,现在这个工作,就象是罗城,就象是一个旱 码头。如果我不离开,我也是死路一条!” 阿远有点发狠的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么,这次去,工作找好了吗?”我问。 “基本上吧,我有朋友在那边,很可能是去上海。大城市,聚集人类精华的 地方,机会多。” “我可不这么看,机会再多,你也只能用一个。”我说,“反正我是不喜欢 大城市的。太嘈杂,太拥挤,太虚幻。” “这正是我们之间的区别。”阿远说,“知道我们我的名字为什么有个远字 吗?因为我的父亲,从小就希望我能够离开罗城,去寻求发展。远远的去寻求发 展。” “但是,我觉得在这里也不错呀,也可以发展,离罗城也不是很远。”我喝 了一口黄瓜汁,清香润口,“我觉得人在这个世界上,要能够成全几个人就不错 了。父母在,不远游,我觉得也在理。” “我想先成全我自己。” “大城市就象一杯红酒,充满诱惑,但酒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个城 市呢,就象一杯黄瓜汁,可能淡了些,但却清香可口,回味无穷。” 这番话出乎阿远的意料,她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2001/7/31 晨7 :50 (十一) 那天晚上,阿远醉了。而我,却异常的清醒。我把她送回她的住处,一进门, 她就躺倒在床上。我跑去给她扭了一张湿毛巾,她迷迷糊糊的接过去,胡乱的在 脸上转了两圈。 在我转身替她晾毛巾的时候,我听见她说:“你走吧,你走吧……”声音慢 慢的弱了下去。 阿远睡着了。象个婴孩。 我傻傻的立在床边,有点不知所措。那个行李箱放在角落里,好象在看着我。 我惊奇的发现在书桌上,居然放了一本余光中的诗集。 我打量着这间小屋,但没有一个地方,比阿远更能够吸引我的目光。这个性 格突兀,一直渴望离开这个城市的女子,而今就要远行,去实现她自己的梦想了。 而我,竟然无力留住她。 我竟然无力留住一个我深深喜欢的人,任由她去浪迹天涯。这个发现仿佛一 根针,一阵阵地刺痛我的心。 电大钟楼的钟敲响十一点,我惊觉夜已经深了,自己该回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在阿远的额头轻轻的吻了一 下。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了。 阿远的手指动了动。 我轻轻扭熄台灯,关上屋门,离开了阿远的住处。 我不是很清楚阿远为什么会喝醉。我也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临走之前告 诉我,她和那个销售经理断了的事情。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完全醒悟过来。 我以为阿远临走之前肯定会给我电话的,但第二天上午,她的手机就打不通 了。下班后,我跑到她住的地方,屋门紧闭,门卫说她一早就提着个箱子走了。 站在午后炽烈的阳光里,我汗流浃背,却全然没有感觉。有一个人从这个城 市离开了,无声无息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城市仍然将按它既有的节奏运行 下去,但我的世界已经不完整了。 那天晚上,我如常上网,没有想到,竟然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来自阿远。 阿甘:收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既然离开了,有些话, 与其把它们带走,不如留下来,也算是我给你,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今晚约你,其实是想好好和你谈谈的,但迟疑太久,终究没有说出来,所以 只好喝闷酒。我平时的酒量其实挺大的,没想到今晚才喝三杯就醉了。 你是一个坚持的人,倔强的人,真的很象《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你也许不 知道,念大学的时候,我挺喜欢阿甘的。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怎么可以对 一个刚见面的女孩子抬杠呢?你居然会让服务小姐给我来一杯“随便”。是你对 阿甘的评价挽留了我。你说,阿甘简单、善良,执著,智商不高,情商特高,你 甚至说阿甘是你的偶像。这些言谈让我生发了了解你的兴趣。 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的内在会是那样的细腻温柔,那样的丰富多情。也许是 为了保护这些内在的东西,你故意表现得粗放不堪吧?你不愿意将就,宁可孤独。 我一度认为,你是一个很不宽容的人,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因为你居然连我 这样的人都可以忍让下来,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那晚,从牛华回来的路上,我是希望可以给你说清楚的,以免伤害你。我没 有想到我非但没有得到解脱,反而觉得很累。那晚我才知道,其实我也是喜欢你 的。所以,后来我们还能够经常在一起,也是我有意为之。 我很惊讶我生活发生的变化,我本来是不喜欢文学的,但我慢慢的觉得文学 就象水一样,可以滋润人的心灵,所以也找些小说、诗歌来读;我本来也是不喜 欢小孩子的,按照我原来的想法,小孩子是拖累,是负担,现在我也转变了观点,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还请楼下的小孩子到德克士饱餐了一顿……我没有想到, 你可以使我的生活发生这样多潜移默化的变化。如果爱情可以在对方的生命里, 留下些良好的印记,也算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了。我真心谢谢你。 但也正是这些变化,促使我去了杭州,上海,我明白我无法满足当前的环境。 我面临两难的选择,这使我痛苦。上海让我兴奋,我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几家 公司应聘,他们的工作节奏和效率让我很吃惊,也很心动。 在我看来,浪漫的爱情也是需要金钱支撑的,所以我对自己说,还是走吧, 离开这里,去接受大城市的诱惑。也许你是对的,大城市太嘈杂,太拥挤,太虚 幻,象一杯红酒,容易醉,也很危险,而这个城市却象一杯黄瓜汁,清香十足, 但我无法拒绝红酒的诱惑,即便是危险,我不尝试一次,我永不心安。 我喜欢阿甘,并不代表我赞成他。阿甘是一个太随遇而安的人,而我不是。 半个小时前,你在我的额头留下的一吻,我感觉到了,因为我当时已经基本 上清醒了,只是我不知道我睁开眼,该对你说些什么,所以假装睡着了。你吻我 的时候,我差点伸出双手把你拥抱住,但我还是忍住了。既然已经下定了走的决 心,何必还留一个伤心人呢? 余光中说:“然而我又何惧?当我爱时,若不能爱得华丽,必爱得凄楚”。 这诗句多象一句咒语呀。 阿甘,现实些吧,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你想象的爱情了。学会宽容,对自己如 此,对别人也如此。该掩饰的要掩饰,该表现的要表现。不要再这样恣意妄为, 放浪形骸。你该有个幸福美满的未来的。 别了,阿甘!愿你得到你的幸福,也请祝福我。 阿远凌晨0 :00 我再度因为阿远失眠。在无边的夜里,我哭了,痛快的哭了。我已经很久没 有落过泪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落泪了。 我的痛哭与阿远有关,却不是全部。阿远的离去,是一个引子,是一面镜子。 在那无边的黑夜里,在滂沱的泪水里,我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寂寞、孤独,以及无 助。关于感情、工作,关于理想、热情,一切的一切在一刹那都涌现出来,一个 一个的破裂掉,触目惊心。 黑暗中,我把蔡琴的《遇见》放进光驱,深情的歌声一如既往,而我,已然 心碎 寂寞需要勇敢影子不会孤单手心还有温暖在心里的缺口让时间去填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