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的味道 作者:恭小兵 我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裙子的味道,觉得有股铅华洗尽的墨香……那段记忆, 象个巨大的钟摆,常常在我心里摇来荡去。时间真象把无情的锯子,她那锋利的锯 齿不停地拉扯着我的内心,让感觉的碎末,随她特有的姿势,柔柔的纷扬着,飘忽 着…… 1 ) 汽车开到陆家嘴,满车的乘客都已经下车,成才从梦里惊醒。 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拥挤颠簸的公交车上睡觉,而且还睡得怎么死。 作为最后一个下车的乘客,成不得不接受乘务员阿姨的批评,那一连串滚地而来的 上海话,成基本上已经习惯。下车后他用力甩了甩头,便发力地向下一个站台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南,但他知道反正自己不能迟到。 2 ) 那天是农历九月十五。 九月十六成要在上海火车站会见四川姑娘风。会见的场景很动人。让成至今都 难以重返淡泊。现在她已经走了,挥一挥衣袖就带走了他生命里的许多片云彩。现 在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念着她,在以后漫长的人生经历里面,他将披着记忆这件 沉重的盔甲,穿着思念她的风衣,一毫米一毫米的行走…… 要和风见一面,相当不容易,不仅路途遥远,而且颇费周折。他曾经这样建议, 他说我们选择一座中间而陌生的城市怎样?她说那不好,不安全。她早说过她哥哥 也在上海了。她说你别浪费你哪点有限的想象力了,我来上海住我哥那! 即使到了陆家嘴,也不能说是到达,离成要找的那栋写字楼还有许多距离。 风的哥哥叫南,在陆家嘴一家外企工作。成和风相识半年之后,也就是2001年 农历九月十五,南通过妹妹风约见了成。南问过成的状况和籍贯之后,沉吟不语了 几分钟,忽然他笔直地问成今后有什么打算。成说,我现在在自学十万个为什么, 研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还想搞创作,写小说或者散文。成说完还沾沾自喜的样 子,他被自己无耻的幽默逗笑了。 南用苍白细长的手指弹了弹自己身上那套毕挺的西服。其实成敢保证自己说话 的时候没有任何口沫飞溅到南身上。因为他知道南那套西服比较名贵。 南打断成的方式就是: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西服而已。成觉得南真不愧为青年 才俊。 南说,写什么小说研究什么文学啊,对我们国家太无济于事了,现在这个社会, 100 个文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个企业家。现在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啊。成觉得很 惭愧。成说那我以后准备找份体面的工作,研究研究穷爸爸富爸爸什么的。南说, 你这么小就不读书以后怎么可能能跟主流社会自动接轨?成想说我对主流社会一点 都不感兴趣,将来主流社会跟我自动接轨的可能性要大点,他想说要是可能的话, 您这么优秀的人怎么流落到哪片洋人说了算的阵地里面去了?他还想说小小年纪就 媚洋宠外将来老了那还了得?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他得憋着,尽管他年轻 无知容易激动,但对这次会晤的目的却非常清楚。风说,我哥哥会喜欢你的,你们 两个以后在上海要互相照应啊。成知道这话的含义。他必须得到一些人的好感。因 为这些人对风很重要,而风对自己很重要,所以博得他们的好感也就变得很重要了。 看眼下的形势,要赢得南的好感已经没有可能。剩下来的可能性就是:不要很 快招来恶感。成满头冒汗了,于是不停的点头不停地说,是是是,对对对您说的好, 是这么回事……直到南说,你还是回闸北吧,明天我妹妹来上海,我可能没有时间 去接她,闸北离火车站近点,再说她来上海的目的你比我更清楚,我所能做的事情 基本上已经做了。 事情就是这样:20岁的成横穿大半个上海,找到眼前这个叫南的23岁的四川小 才俊,然后被南定义成为小毛孩子。原来成和风议定的方案是:与南的谈话,尽量 谈的投机点,争取留宿陆家嘴,第二天再和南一起去火车站接风。美好的方案流产 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明天就可以单独去火车站迎接风,成就兴奋的手舞足蹈。辞别 南之后,他一招手就拦了辆“蓝色联盟”扬尘而去。 3 ) 风在四川攀枝花打电话给她爸爸说学校又有新费用:她直接撒谎。 成一反常态好几天瘪在屋子里面没有出去上网,他姐姐薇问他是不是病了,成 说手机都已经停了还上什么网呀:成间接撒谎。 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们懂得制造一份像样的浪漫的前提将与金钱息息 相关。 她得手后马上就拨通了他的电话,她抑制不住兴奋的说,我出发了。成一停到 这个消息整个人立马又种虚脱的感觉。风在路上的那几天,他觉得风整个人好象就 是一个大钟摆,在他的脑海摇来荡去。一秒秒的时间像一把锋利的锯子,无情而有 力地拉扯着他的内心,一毫米一毫米地进入他的身体,所有关于对风的早期想象, 就跟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飘飘洒洒。连续两个晚上他都失眠了,第三天夜里他披 衣而起,拿笔写下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诗:等待象孤单的面条又细又长。 半年来,成在网上发表的东西,所用的手法基本上流于白描。网络和现实生活 的区别很多。首先可以指出的就是虚幻与真实。现实生活是条直线,网络则是曲线, 是个被许多网络写手架空了的城池,随着一批批网络作家的诞生,在这可以任意曲 直的线条里面,虽然也出现了一些貌似真实的街道和人物,但是它诡幻如同电影光 盘的虚构本色却无法因此而改。综观成半年来的BBS ,内容也都一直处于这种可怕 的虚幻里面无法摆脱。今天,成终于写到上海了,上海真是个美丽的城市,它是真 实而存在的。上海的真实性在农历九月的秋风里猎猎作响不容置疑。成和一个被他 冠名以风的四川姑娘在上海的会面这个隶属虚构版本雷同的爱情故事,很快就要弄 假成真了。在上海,在一个如此真实而且独一无二的大都市里,撒谎是件严重的事 情,因为它将变成事实,让成和风在面对它的时候,绝对难以抵赖。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第节省时间,让成可以尽快地见到风,我花费了相当长的 时间仔细研究了上海市地图。虽然我在上海已经呆了很长时间,可是我向来害怕出 去。说实话,我怕拥挤的人流和畸形的繁华,在人群中,我是最苍白和最迷茫的那 一个。要不是为了描写或者说是体验成和风的所谓爱情,我宁愿呆在自己的小屋里 看书抽烟写字。我喜欢一个人,在宁静的下半夜披衣而起,让笔尖触着白纸的那种 感觉,比上网都显得更奢侈。) 可是,所谓动人的会面情景到底是怎样的呢?简单的说,就是火车站广场+ 一 家女性用品商店+ 蓝得耀眼的绒质长裙。 4 ) 凭心而论,风是个好姑娘,说话时在纯正的普通话里面掺进去一点点奶声奶气, 听上去特别的柔和,甚至让人感到有种很纯洁的性感的挑逗。有段时间成几乎上瘾, 连晨跑都要通过先进的通讯手段把她从被窝里面拎起来,让她听自己跑步时的心跳 声。以至于后来成在现实生活中一听到其他女性的声音就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 的沧桑感。 风身体健康,皮肤很白,眉毛不浓不淡,手臂和脖子上面覆盖着很细软的一层 绒毛。但愿以后生活的刀别那么尖锐,别过早地在她的脸上留下那些可怕的皱纹。 那张相片现在还躺在成的电子信箱里面。风到上海后曾经一口气打开了成四个信箱, 要不是他机灵,事先删除了许多暧昧的东西,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尽管风说的很 随便,她说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风也是2000级的,她进了大学后,每周都要参加两次学校排球队的训练,训练 很艰苦,但是她从未缺席。她还参加了一个手风琴学习班,成在天津的时候曾经问 她为什么选手风琴而不象其他女孩子一样去学吉他。她在四川攀枝花害羞地笑。她 说,人家说我身体好,有力气背得动手风琴嘛,再说我自己也不想让这份力气白白 浪费掉撒! 那时候成还没有风的相片所以就叭叭叭叭一个句子送了过去,成说那不成了水 浒传里面的母大虫顾大嫂了嘛。风说,你不懂母大虫的好,排队打饭的时候两只手 一拨拉,那些林黛玉们就自动给本大虫空出一个位子。说完了居然没有忘记给他发 来一个宽大的笑容,他被她的快乐感染了,第二天就拿笔给她写了一封信,并且寄 了张自己赖以自豪的相片给她。那张相片上面,他依在武汉长江一桥旁边的栏杆上 面笑指江山,一副少年得志的派头,很不凡的样子…… (我有个坏习惯,在有机可趁的情况下,什么人我都要拿笔来损一损。许多不 道德的文字常常放肆地跃然纸上。对此,一个经常看恭小兵帖子的回族女子沙氏曾 经这么说我,她说恭小兵你是个利己主义者,上了你的贼船得多长几个心眼才好。 她话一说完我马上就有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忍不住就冒失了一句,我说那我们 也学成和风走到一起来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怎样?我说话常常就是这样不考虑后果! 害的许多并不了解我的人都说我是个奇怪的动物,一见到女人到就蠢蠢欲动。幸亏 沙氏比较内涵,她依旧笑笑的,很平静地问我,那么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 5 ) (我喜欢把正在写作的一些小说的细节抽出来,拿到网络的BBS 里面跟亲近的 人述说。还说的有鼻子有眼。比如成和风在上海火车站的乡间,我就忍不住的和猪 头,水水,沙丹和凳子他们说过。当然我说的也是一语带过。这些人当中,也只有 沙丹老是关注着这件事情。可是我对沙丹提出来的问题,拖到今天居然还是无能为 力……) 后来的事情,像极了水草:坚硬的生长在水里面想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却逃 不出它的宿命柔软地跟随着水的姿势而来回晃动。 成倚在上海火车站西北角一快广告牌柱上,看见年仅20岁风尘仆仆的四川姑娘 风背着一个沉重的褐色书包走出来。她的腿部肌肉显的特别有力,把青色的牛仔裤 绷得紧紧的,一件米色的棉布衬衫似乎也嫌小了。成望着她走近,站在广场的中央, 一只手扶着书包带,一只手搭在额前,向四处张望。长途奔波并没有削减她饱满的 精神状态,看上去,风是一个张扬力度比较强的女孩子。 看着如此真实的风从电脑显示器里面走下来,从遥远的攀枝花走到上海,一路 风尘却依旧精神焕发,成忍不住想冲上去拥住她,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迈不出步伐。 那一刻,成有上千中奇怪的想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想将那一刹那来定格成 一种永恒。 风背着书包,放弃了目光的搜寻站在广场上面,她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种焦急和 失望相混合的表情。成在几米开外仔细地关注着她,忽然有些不忍心,他想冲出思 想的束缚冲到风面前去让真实更加的真实。但是,他真的走不动。 风依旧站在那里,她耸了耸肩膀,让书包带更换了一个比较适合的发力点。 风微微踮起了脚尖,想从一个比较高的角度用眼睛去再次寻找某个人。成笑了, 又觉得心疼疼的,象被根针在不停的刺着似的那种感觉。 干燥的空气,陌生的城池,接到风要来上海的电话后开头一段时间抑制不住的 鼻血。 成倚在广告牌前面,痴痴的看着风的侧影,一动不动。其实,只要稍微大点声 的“嗨”一下,他们的目光就会交织在一起的。然而,成始终没有去嗨她,甚至, 他居然残忍地点燃了一根烟…… 6 ) 不知道时间是怎样度过的。 总之,风忽然笑了起来。 火车站广场上所有的人群,还有一些难以穿越的物质,把风的身体挡在成的视 线之外。只有她那满脸的笑容,像一种特别的光束,透射过人流和物体的缝隙一直 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或者说是记忆。 后来的日子,成反复回想过那个时刻,他和她分别站在原地不动,风微笑着, 她的整个脸和调皮的女孩子所特有的目光,因为在看见了成的一刹那就忽然充满了 笑意。这让成为自己感到骄傲,甚至凭借着这种来历不明的骄傲,他忍耐了许多无 法忍耐却更为长久的东西。 也许动人的情节以后将要在另外的两个人或者其他地方发生。但是,这又怎样 呢? 风就那样笑着,成也笑。 他们开始穿越阻隔,穿过各自身边的人群互相靠近。然后他们站在大理石铺就 的广场中央迅速而深情地拥抱。成记得,风挎在肩膀上面的书包,看上去很沉,因 为她与他接吻之前,曾经不由自主地将左肩往上耸起。他们幸福地拥吻在一起,像 两条相濡以沐的人鱼。似乎海水已经枯竭,唯有互相呼吸对方的气息,才能维持他 们生命的原生状态。尽管,人群中拥吻已经不是都市情侣生活的最新时尚。但是,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份矫柔的心态。 成说,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微笑。 风说,我没头没脑的居然闯进了汉界和楚河里面,你是个令人发指的小流氓, 你居然对我熟视无睹!~ 成刚刚张口想说什么。风忽然竖起她右手的食指表情严肃 地嘘了一下。她几乎是趴在成的肩膀上面对他说的,她说,等我五分钟!~ 风带着 她那根玉葱般的手指暂时离开了成。她转身向一间女性用品店走去。成看见她跟那 个年轻的女店主在小声商量着什么事情。最后那个女店主很和善的对风笑笑带风进 了店堂里面。 大约三分钟,风出来了。成看见风还有风令人惊奇的变化。牛仔裤不见了,米 色衬衫不见了,风全身呈现出徇人眼目的蓝色亮光。她走近成,几乎贴在成的胸前, 然后又迅速的后退,退到一个她认为距离合适的位子上,缓缓停住。她的那些动作, 具有良好的连贯性。让成联想起她从幼年到青年所接受的各种训练:摹拟动物或者 植物的舞蹈,游泳,各种节奏的音乐,排球运动,回车键以及QQ里面她活蹦乱跳的 文字,还有她的手风琴。 风缓缓地停在那儿,身穿一件宝蓝色的质地很华贵的长裙子。左手扶住书包带, 右手在自己的腰间和臀部慌乱的抚摩着。 “你知道吗?这件崭新的裙子,我放在书包里面藏了很久,被压出了皱痕。”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有一些可感的泪光。那一刻,成有种绝对晕眩的感觉。 她说,这是我姐5.1 出嫁的时候帮我做的新裙子。 她说,我很早就想穿起来让你看一下了。 她说,你觉得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