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桥下小鬼 父亲穿着一件不知是谁穿旧了的褐色短袖衫,一条哥哥不要了的米黄色水洗 布长裤,拖一双“耐克”拖鞋,露出黝黑的臂膀,一双粗糙重皱的大脚。穿着漂 亮的小姐像美人鱼一样在我们身边优雅地游动着,我和父亲就遨游在美人鱼的海 洋里。 我说:“爸,您怎么穿双拖鞋出来,也不换双鞋子?”父亲说:“都一样。” 我又说“到了候车室您换双鞋子。”到了候车室,父亲把装在旅行包里的我那双 黑色皮鞋拿出来,也没穿袜子,就套了进去,然后把拖鞋用塑料袋装好,塞进包 里。过一会儿,开始剪票,我说,爸,您把包给我。父亲就把那个不很重的旅行 包递给我,自己空着手,随着人群缓缓挪步。 我依旧能想起父亲拿着竹条雷霆暴雨地说,“把脚洗干净,穿上鞋子。”的 时候或者当我和父亲一起抬一袋稻子,父亲会尽量把绳子往他那头扒拉的时候。 于是一时就很难接受这种身份和地位潜移默化的改变:父亲竟真的老了。 父亲年轻的样子是记不清了。话说生子如父,父亲年轻的时候却肯定不是我 这个样子——读高中,上大学,谈恋爱,善幽默,爱耍酷,轻狂上进。我出生的 时候父亲已经三十出头了,为了生下我,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计生组搬去充了罚 金,父亲的党籍差一点点也被撤了,儿子一出世就把他害得这么落魄。我想自个 以后结婚了,最多要一个孩子,省得像父亲一样被剥削得皮包骨头。 唯一能说得清楚的只能是父亲这几年的光景了。父亲说他一生毫无积蓄,唯 一值得荣耀的是两个孩子读了书,上了大学。去年暑假回家,眼疾闹得厉害,父 亲跟我一起上镇上的卫生院检查。现任的院长是父亲昔日的同事,年岁矮父亲几 截,日子过得好,生得红光满面,看起来像刚满四十的人。见了面,眯着眼睛问 我是不是在读书。父亲慌忙答腔说在北京读大学。院长说好呀好呀,几个儿子都 考上了,父亲说是呀是呀,就是交不起学费。院长说他的女儿复读两年都考不上, 花了两万块买进一所医校了。从院长家出来的时候,父亲突然说:“花钱能买到 什么好学校。” 今年学校刚放假哥打电话说不小心被车撞了,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几个月走 不了路。 我买了火车票过去,父亲早在那里了。我说地里现在这么忙,没什么大碍您 就别过来了,这么远,来去路费又贵。父亲说:“怎么能不来,电话里听不清楚, 我和你妈担心得不得了。 你哥两三年没回家,你一年多没回家,你姐一年也才回一次,我们都挂念得 不得了。“后来又说起姐姐这两年找婆家的事,父亲说总是不如意,条件好点的 人很差,人老实灵活些的条件又不好。你们两个好歹都读了书,日子过得再差也 不会再种地,就怕以后结了婚,我们的媳妇嫌姐穷。父亲唠唠不止,我和哥都默 然不语:父亲再老也是我们的爹,为我们而奔波劳苦。 这次跟父亲一起回家,旁边一个湖南的女孩和我聊天,我跟他说那边坐的是 我老爸,不知怎地马上追加:在家种地。她轻轻瞟了一眼父亲说,种地有什么不 好,没有农民种地,我们哪来这些(她用手指指桌子上的一堆零食)。我忍不住 看了一眼父亲,泪水和着无数的感激在身体里涌荡,顿时感到父亲这一生真的好 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