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风波 作者:鲁金戈 1 李嘉的车子拐进巷子里,马达声也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时,听觉敏感的梁伊也 就从床上下来了。她是光着脚丫,敞着胸脯走进卫生间,白皙的肌肤裸露着,睡 衣的带子根本就没有系——管什么呢,现在家里没有了丈夫,她是不怕自己庸懒 的姿态映入小保姆的视线里的。 从地毯上走下来,站在卫生间地面雪白的瓷砖上,热热的脚丫吸收了不少的 凉气,这使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梁伊感到很舒服,火苗点燃似的心里也平静了 许多。她用纤细的手指掠一下柔柔的长发,在梳妆镜里便映照出一张小酒窝搭配 的影子。说真的,这张脸相当妩媚,如果不是眼窝透出暗暗的睡眠不足的残留, 眼角微微显示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她真的可以和周迅有的一拼,没有见过周迅真 身的,从照片上辨认,还真以为她就是周迅呢,据说,有一次梁伊到上海去,在 南京路大街上就发生过这样的笑谈。 “唉!”梁伊轻轻叹了一下,“自己怎么这说老就老了呢?”她慢慢从“珍 珠”的软管里挤出牙膏,嘴里带着一股苦涩的勒色味道,这是她专从超市买的, 她不喜欢随便用的,怕委屈了自己那皎洁的糯米,扁贝似的,怎么今天也有些变 味?仔细瞅瞅,也没有什么异样,就继续一上一下地轻轻刷试,大概花去五六分 钟的时间,就开始用水冲涮,预想着下一步的行动;洗面奶是法国进口的“露露”, 也是从超市买的,绝对正宗;面油和口红是朋友从国外带来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光一支口红就是一千多,你说怎么样吧。对这些,梁伊是满意的,丈夫的细心与 体贴她不是感觉不到,有时竟会感动得抹眼泪,那是高兴的。 “唉,他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心呢?自己怎么就没有觉察到呢!”梁伊收拾的 感觉差不多了,就拿起自动彩妆笔,慢慢旋转需要的量,一边叹息着顾影自怜, 一边在必要的地方触几下,让眼线液、彩色唇蜜或掩瑕乳液服服帖帖地放着效果, “唉,这男人啊!” 本来早点还是要吃的,保姆已经准备好放在那里了,是一杯牛奶和两个精制 的“蛋黄派”。这是她喜欢的,保姆知道,做丈夫的李嘉今天还不知是有意,抑 或无意地又单嘱咐了。梁伊没有吃,她没有胃口。小保姆瞪得眼睛大大的,就是 没有说出来,她早已熟悉女主人的脾气,不该插嘴她是半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上午我不回来了,先生如果打电话回来,就说我到朋友那里打牌去了,不, 就说我去逛商场去了。”临出门,梁伊穿上风衣对小保姆说。 小保姆点点头,就去收拾卫生去了,那本来亮着光的家具,依然需要再擦拭 一遍,这是她的工作,她怕自己的活计有什么失误。 梁伊就消失在楼道里了,她有自己的车子,去年李嘉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的, 白色的“宝马”,又轻便,又阔气,舒服着呢。上哪?管它呢,眼睛到哪就是哪! 当然只要不耽误了自己11:30与老同学莎娜的一个约会就可以了。 2 李嘉在科迪集团,刚刚步入34岁门槛的时候就做了总经理,这不能不算是幸 运;离开基地,到上海来发展,这是李嘉的策划,新股上市,旋风似的盘价上升, 更使他博取董事长的青睐。 李嘉的办公室设在滨江大街的一栋小洋楼里,软软的鹅绒壁衣透窗与锦铺的 绿地辉映,繁殖着商海浮游的好心致;伫立窗口俯视,杨浦大桥的双塔双索叠合 斜拉,涛涛的江水,颇富情趣的游艇码头,像铁锚一样冥入景色,更增添些许对 生活的喜爱。 “李总,”秘书曼丽是漂亮而气质,人机灵又有点儿小鸟伊人的那种女人, 很得李嘉赏识。 “哦。”李嘉点点头,似乎证明已经从遐思中走出。 “今天怎么安排?”曼丽今年26岁,跟随李嘉已经3 个年头,普通话讲得软 软的,自然而瓷质,连在电台做节目的都说她特棒,绝对像北广毕业的。这,李 嘉喜欢。 “按日程办就可以了。”抑或是想到与泰克公司的谈判,李嘉有些不悦。泰 克的代表是只狐狸,可偏偏是个美丽的狐狸,是李嘉哈佛大学的同学,名字叫莎 娜。 “好的。”曼丽倒一杯纯净水递给李嘉,款款而立:“地点还是在香榭里拉?” 香榭里拉座落在海边的沙滩上,是一个富人消遣、享乐的所在。 “不,你去布置,今天在我们的办公室。”李嘉不喜欢那样,他讨厌马拉松 似的谈判,如果不是照顾同学的颜面,昨天他就会中途退场。 今天的谈判很顺利,不过莎娜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剩余的时间她来安排。李 嘉情绪也特好,就爽快地答应下来。曼丽跟在李嘉的身后,笑得很蹊跷。 车子距外滩还有一段路,就停下来。莎娜说:“坐上去,颠簸得要命。”李 嘉也有感觉,一进沙滩,他就被强烈的颠簸弹了起来,推向曼丽的身上,一只手 没抓住扶手,为了稳住身体平衡,一只手就不得不随手抓住曼丽的胳膊,身体前 倾到曼丽的胸口,差点儿要吻住曼丽了。李嘉真的不想这样做啊,如果被莎娜看 到,那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 走在沙滩上的感觉是舒适的,躁热的空气,只有湿湿的黄沙透着些许微微的 凉意,清冽地传染着闲适的情绪。笑着,畅谈着,嬉闹着,仿佛岁月又唤回少年 的记忆,那美国西海岸的青春浪漫似乎也寻觅着,追逐着他们的足迹。 海滩的斜风里簇拥着几对男女,靓丽、灿烂的样子不能不让李嘉羡慕,岁月 流逝的伤感,悄悄袭击着他的心绪。曼丽看着默默的李嘉,在偷偷地跌笑;莎娜 在做着自我表露,纤细的心像慎密的裁缝,但她并没有把曼丽的嬉笑放在眼里: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外界的东西是不会感染情绪的,强烈的抗击力在莎娜身上裸 露无疑。 莎娜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彩贝了,纤巧的指拿捏着,迎着阳光透视,抑或发现 什么新大陆似的,惊喜地跑到李嘉身旁,溅起的黄沙像晶莹的金粒落伏在她白皙 的肌肤上,显示出一条条沙线,绘制着美丽的风景图案。 他们已经在海的怀抱里了。海边浴场上,莎娜“哈哈,哈哈……”地将浴巾 掀掉,向海水跑去,夕阳在她的正前方像火球一样,她的整个身子就都被罩在逆 光里了,长发飘飘,她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李嘉也在水里了。 莎娜与曼丽用手向他撩水,大声地嬉闹着。“呵呵,”李嘉豪气立现,一头扎进 海水中,向大海游去。 下午4 :00,他们去了稻香村酒楼要了个包间,点了几个海鲜与大师傅的手 艺,要了法国葡萄酒与白兰地。金钱魅力看来是始终腐蚀着污垢的灵魂,改变着 人类的正常的思维,漂亮的小姐带着一张暖气的娇容来了,轻轻的脚像小猫的爪, 静静地踩在火红的地毯上,像一位翩翩的蜻蜓在水面起舞。很难猜想,假如他们 是那些街上骑着自行车,为找工作而忙碌的下岗者,还有哪家靓女还会给这氛围 用生命的情绪来感受。 莎娜说:“今天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我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要比加薪还高 兴得多。”李嘉应承着等小姐斟酒,曼丽与莎娜密切交流着什么:“今天是你让 我最开心,我一定要很痛快地喝酒,感谢你,干杯!”莎娜说:“哈,没喝就酒 大了?不能拉下我的老同学啊!”曼丽拿眼看看李嘉,李嘉说:“呵呵,被好情 绪感染是幸运的,与小姐喝酒也是荣幸的,好,都干了。”端起来一口气就把这 杯酒干完了。 觳光交错,菜没动多少,酒却眨眼就见了瓶底;李嘉感觉头有点晕,心想这 样喝肯定坏菜。看着她们喝得还挺欢,就问莎娜:“还喝吗?”莎娜回答得很爽 脆:“好不容易逮住老同学,干吗不喝个爽啊。”李嘉说:“那得都喝一样的。” 莎娜瞟一下曼丽:“一样就一样,咱是美女,咱怕谁?”曼丽早已喝得偏高,酡 红染在酒窝里,两只眼睛成了红葡萄,说起话有点儿短舌头:“嘻嘻,只要李总 叫我喝,不管是什么,我都喝下去。”李嘉瞅一眼曼丽:“又逞能不是?”曼丽 与莎娜交换着眼色只是笑。 3 梁伊驾驶着她那乳白色的“宝马”缓缓而行,一进入浦东高速公路,轮子就 急速传动起来。兜风是她每天的需要,高速的刺激似乎能惊扰生活的寂寞。 车流像一条靓丽的风景线,装扮着繁忙而喧闹城市,悄悄的平静中,各自秩 序就班地俨然散步和逛街的情人,将脚步浪漫地完成着。“宝马”的空调很舒适, 丝丝的百合的清香蔓延着软软的冷风让她感觉到凉爽里的舒服。此刻的梁伊,雍 容地伏在淡绿的真皮座椅里,调皮、聪明的颜色里透着一丝骨子中的执著,晶莹 绰约的风姿使她她与早晨卫生间里的影子判若两人,优雅而从容地让空间感受着 少妇的浪漫。 10:00的时候,梁伊将“宝马”圈回,慢悠悠的逡巡在淮海路,这是归程, 家里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事也没得做,自从怀孕,她的生活就是这样规律化。车 子在绿化树边滚动,上海大剧院,时髦的电影院,以及豪华的舞厅都慢慢被掩藏 在车后。健美中心到了,今天的上海人已离不开健身、娱乐、运动。梁伊望着车 窗外像邂逅久违的恋人,再看看自己稍微臃肿的腰身,迷离的思绪把她的心给醉 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去健美中心了,那是她从前娱乐健美的地方,姐妹们整天传 信息,要她去那里玩,可能是懒怠的缘故,抑或她根本就失落了健美的兴趣,梁 伊没有再去。今天的情绪总是郁闷,特别是那约会,至今都让她有些心神萦怀, 不愿去想,不希望知道,而又无法回避,这一切都使她非常矛盾与踌躇。或许是 为了情感发泄吧,梁伊的“宝马”竟自觉不自觉地驶近“亚细亚健美中心”,在 大厅里传出的音乐声中停了下来。 礼仪小姐打开车门,梁伊的高跟鞋脚尖刚刚接触水泥汀就被朋友们看到了。 为了矜持,梁伊的笑没有朋友的爽朗,但笑意盈面,友谊的流露却总是难以抑制, 特别是那姑娘们的嬉笑,更让她似乎找回些昔日心态的风采,只是多了一层富贵 的落寞。这里的健美老师大多是她的师姐或师妹,有结婚的,也有独身主义,一 个个都带着羡慕的眼光看梁伊,这让她禁不住有些茫然,也透出点得意,可细心 的姐妹们还是读懂了梁伊眼睛背后的东西,因而没有人打趣她的腰身的臃肿,相 反,她们都赞美其风韵,从女人的心理安慰她。 11:00,当距离约会时间还有30分钟的时候,梁伊便与姐妹们告别,在一片 笑声里消失在车流里。约会的地点是上海著名的世界酒楼,是她特意安排的。世 界酒楼总共三层,是楼中楼。房间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都具有很强的个性和强 烈对比效果:现代派的充分体现奢华与富有,回归自然基调的,则有一种原始部 落的感觉——幽雅舒适。这一切都很适合机密约会,也符合梁伊的心理。 11:30到了,预约的莎娜没有来;12:00,半个钟头过去了,还没有见到等 待的莎娜;再等,到下午1 :00的时候,酒楼里依然没有莎娜的影子。梁伊就是 在这难耐的守候中度过那漫漫的时间的——等待的心理,像一条撕咬的虫子,没 着没落地混绕着光阴的延续。她真想打开手机呼叫,最低也发一个留言什么的, 然而她没有这样做,急耐的心终于被理智的光辉笼罩,焦躁的情绪,最后也就只 好幻化的平静所替代。 2 :35的时候,梁伊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身心疲惫的她,在摇曳的夏季 风里摇晃,慢慢踱近那卧在水泥汀上的“宝马”,悄悄地扭住车把手,将银光闪 烁的钥匙探进瞪着眼睛的小孔,默默地打开——沉重的手,似乎在举起千斤的巨 石。手提袋被甩进车厢里了,浮动的风飘动缠夹着长发,像掩蔽无尽的愁绪,裹 着那本来纤细而落微臃肿的躯体,簇拥在软软的座垫里,失望的情绪蔓延,像无 绪的乱草,将梁伊那美丽的头搀扶在漂亮的“宝马”方向盘上。 4 做完人流手术就像完成人生的一个圆,来劝说梁伊不要与李嘉离婚的人也就 知趣地不再登门。对待这即将落幕的命运休止符,人们所持的态度大抵如此。 人生就像脆弱的琴弦,个人如同漂流中的落叶,除却这脆弱的生命与个人的 身份之外,立足点似乎就是虚无,而其间的确又闪烁着一份将熄的灰烬里艳丽的 血色,俨然在一幅极端幽暗、而蕴藏威胁的背景上显露出的色彩斑斓而饱满的憧 憧幻影,透着迷人的伤痛而狰狞,一份梦酣梦醒时分的载沉载浮…… 梁伊得知确切的消息是在约会后的第二天上午,送信的是通信公司的快递人 员。信,不是洋洋洒洒的那种,这不像老同学的风格;梁伊想,这可能是莎娜不 愿多说的缘故,但效果是一样的:李嘉与曼丽的裸露交媾照片像毒蛇似的摆在面 前,证明着自己判断的正确。她怎么也想不通,平常很自律竟然真的发生这样的 事,虽然当时莎娜提醒她要抓牢丈夫时,她的心里是忐忑的,说实在的,那并没 有引起她的重视,即使莎娜自告奋勇愿意跟踪,要为她攫取第一手资料时,梁伊 也还是不相信那事情的真实性,只不过稍微有些感情上的不娱而已。 梁伊隐隐作痛的胃使折磨着,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束阳光从窗帘的罅隙中 斜照在对面的墙上,音响上的时钟在咖啡色的布幔下闪烁着间断的白光,空调吹 出的冷气夹杂着熏衣草的气味。从美国就跟随的波丝猫趴在枕头旁,抬着头迷离 地望着她。梁伊知道,它是又在等待着起来喂它。这是一只捡来的小猫,在太平 洋的彼岸,大约两年前的一个风雨夜色里,它躲在门口的垃圾筒旁,当梁伊发现 它时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正哆嗦着发出凄惨的“喵喵”声,眼中充满着无助。 那眼神仿佛很熟悉,一下触动了她的心。“可怜的小东西!”梁伊用毛毯把它裹 回家。原以为它会像自己以前所养的小动物一样死去,然而它竟然活了下来。想 到这里的梁伊两眼充溢着泪水。 李嘉再也不说什么,自从那天走下宾馆,发现曼丽酡红的酒窝里盛满了疑惑, 莎娜的笑裸露暧昧的神色时,他就有家庭风暴的预感了。他与莎娜、梁伊都是同 学,从结婚莎娜做伴娘流露出来的失落,李嘉早已心知肚明,一旦有什么把柄落 在莎娜手里,那梁伊将会是第一个旁听者。现在梁伊躺在床上,蜡黄的脸色已将 昔日的娇媚没收,释放出生命潺弱的迷离,让他心痛,为之黯然,赎罪的情绪笼 罩着,驱使他自觉不自觉地往书房里一钻,像一只见到猫的老鼠,逡巡着再也不 敢露面。 他和梁伊可不是一般的夫妻。上中学时就认识了她,当时梁伊的妈妈是辅导 员,自己是班长。梁老师最喜欢李嘉的品学兼优,经常把李嘉叫到家去。梁伊是 家里唯一的女孩,活泼聪明,漂亮的小嘴总是说着令他喜欢的话,看得出来,她 对他有好感。自己呢?一个春光绽露的少年,妙龄的小女人晃动姿态的影子,也 就暗暗扎下了根。也不知道是谁追得谁,说不清楚的奇妙里,他们就好上了,而 且一直是如胶似漆的那种。李嘉研究生毕业进入爸爸的集团,梁伊也分到一个研 究所,工作没有一年就结了婚。婚前婚后,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红过脸。现在因 为自己的一失足,竟幻化成千古遗恨。 到公司李嘉是悄悄溜出去的,梁伊的眼睛他不敢再去看,那是恨的光芒。从 一出事,他就被梁伊赶到他卧室里去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一碰触 梁伊的眼神,就浑身不舒服,这可能是感觉里的梁伊的内心在作怪,有时,他发 现梁伊身上竟然起了鸡皮疙瘩,原因是自己的手不经意地触到了她的肌肤!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曼丽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了,李嘉也懒得理,他希望用 发狂的抽烟和咖啡来打发自己的无聊与落寞。便可以一整天不吃东西,只有在胃 痛的时候,才会想到人还需要吃饭。把车停在“厘头派”的附近,那是李嘉常去 的一家酒吧,老板也就很熟。他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一旦选定了一个对象,总是 不轻言放弃与改变。暗淡的灯光下都是一些陌生的人,在这里不用担心会给谁造 成伤害,也不用但心会被谁伤害。他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要了一小杯加冰的威 士忌,看着人们像鱼一样在眼前游动。冰块在杯中慢慢融化,酒的味道越来越淡, 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酒一样,再慢慢的被稀释、变冷。他苦笑了一下,一 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感到人生真累。 晚上,李嘉回家一眼看见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里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知 道事情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5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李嘉与梁伊结束了近二十年的经营,从区法院走出来, 一束斜阳像银子似的洒落在他们身上。 梁伊想,在中国这个离婚的速度还真叫快,连介绍信也不用开,结婚证和护 照一交,很容易地填几张表格,红色的就给变成了蓝色的,比变魔术还简单。这 种简单的容易,击打地她心疼,别看她离婚那么决绝,可一旦变为现实,想到今 生的恩断义绝,再也不能做夫妻,心里还真空落落的,竟幻化一丝生死离别的感 觉,本来就有些虚脱的身体竟一下子瘫软,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哆嗦…… 李嘉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他打算与梁伊做一个最后的分手,再吃一 顿饭的,然而当他看到梁伊竟然还不依不饶,就没有敢张嘴,准备好的话也被硬 硬噎了回去,犹豫了几次还是自己孤单单地离开了。当他的脚跨进车门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的脚今天怎么就这么沉! 一同参加开庭的莎娜似乎没有去安慰梁伊,什么时候离开法庭的,也没有人 知道。李嘉更不想去注意,他讨厌这个女人,虽然他们曾经是朋友,但莎娜劝说 梁伊与自己离婚,那他是知道的,有一次,梁伊抑或是没有注意吧,似乎还谈了 什么莎娜告什么密的事,当时李嘉或许是害怕,平时的精灵劲也不知什么时间跑 到爪畦国里去了,竟对这个线索没有留意,事后再想,感觉里面大有文章,可毕 竟不敢去问梁伊,躲还来不及呢,自己还会去“羊入虎口”?只好在自己心里将 这个事悄悄掩埋。 他又坐在“厘头派”酒吧的阴暗蔽静的角落里了,老板进来打招呼的时候, 李嘉忽然发现有两束目光在注视他,那目光很冷,却很熟悉,就像有一种魔力似 的把他吸引过去。 “莎娜,你怎么在这里?”忽然一个喝醉的女人险些摔倒似的撞了他一下, 李嘉下意识地扶了那女人一下。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莎娜身上有一股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李嘉感 到很刺鼻。 “怎么喝这么多?”本来李嘉是不喜欢女人酗酒的,特别是自己熟悉的女人。 “我高兴。”斜站在李嘉身旁的莎娜有些放肆,素白的长裙撩起来,黑黑的 长发微微在李嘉的脸上飘动,弄得李嘉很讨厌,“哈哈,你看,我已经怀孕了。” 李嘉感到特愕然,也很纳闷。自己从来也没有听说莎娜有男朋友,怎么就说 怀孕就怀孕了,再说,一个大姑娘,不管怎么说,怀孕总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 为什么莎娜就一点也不顾忌,在这酒吧场所就张口说出来呢?就算自己和她是朋 友、同学,那也不能这样啊!平时的莎娜并不如此弱智,就是开玩笑也不是这种 打趣法啊! “怎么,吓着了吧。”莎娜笑得更张狂了,似乎根本没有把周围的眼睛与耳 朵放在心上,“还有更让你惊讶的呢,这是一盘录像带,你看了就明白了。” 莎娜在一句“拜拜”中消失在阳光下的街头,那醉意朦胧的影子摇曳着,像 一朵初绽的老蓓蕾,把李嘉的视线完全笼罩了。 6 离婚以后,李嘉很快就搬到莎娜那里去住了,不久,他们就举行了全上海数 得着的隆重婚礼。 梁伊从法庭回到家里,是整整一夜、一夜地不能合眼,躺在冰凉的,空落落 的房间里,似乎产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一切都虚无飘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似的,像水中的蜉蝣,天空的流云,一会儿在海洋漂浮,一会儿到云中浮荡…… 一连几天,似乎都是在梦里度过的,连保姆的呼唤仿佛都显得那么不真切。渐渐 地,就像手术后的麻醉失效一样,难忍的痛楚便冒了出来。李嘉的趟过女人那条 河是在梁伊的心里插上一刀,而离婚就俨然把一个联体婴儿活脱脱地一劈两半! 特别是当她听说李嘉竟然结婚的是莎娜时,梁伊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人流后的虚弱,心里的寂寞,对人性的失望,几天水米不进后,梁伊病倒在 床上。那天夜里,睡时还是在自己的家里床上,醒来时却竟躺在了医院的里。保 姆说,要不是救护车及时,恐怕连命也不知道救过来救不过来,据说,休克后的 梁伊,抬上救护车时,根本就没有了呼吸,小保姆现在说起来,还吓得眼睛一愣 一愣的。 连续十几天的高烧不退,把梁伊那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催垮了,这让她联 想到了死亡的阴影,也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希望。那一天,当梁伊在又一次从昏迷 中醒来的时候,竟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么亲切,那么有力,硬生生地把她的 眼睛撑开——是李嘉,真的是李嘉,那个曾经是自己丈夫,属于自己生命的李嘉! 什么误会,离婚,梁伊似乎一下子全忘了,泪水模糊的眼睛再也抑制不住,她又 一次伏在李嘉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他的气息,他的拥抱,他的话语,一下子 亲到梁伊的骨髓里,晃若隔世地感觉,让她闭上眼睛,只怕一睁开,又变得无影 无踪。 从那天开始,李嘉是一天不落地守护在医院里,有时早,有时晚,时间也不 定长短,偶尔是刚刚来到,因为公司有事务需要处理,就匆匆地走了。梁伊珍惜 这分分秒秒的时间,这种渴望,就像初恋时的情形一样,需要他,离不开他。这 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什么东西只有在失去时,抑或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意识到 它的珍贵。 莎娜始终没有露面,到第18天出院的时候,她才故作不知地晃进医院的走廊 里。梁伊没有给她说话,因为她已经从李嘉的神色里知道了什么,她怕问多了, 会给李嘉带来麻烦,她知道莎娜的脾气与个性,这是李嘉难以驾驭的,就是自己, 那也不是莎娜的对手。 梁伊知道自己彻底的败了,特别是现在拥有结婚证的莎娜,是不会得理让三 分的。想到这里,一丝细细的泪水散落在医院的微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