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声 明朝末年,政府无能,民不聊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尸骨。 尚书起子刚正不阿,看见如此局面少不得与朝廷权党作对了。但人单势微,终 被迫辞官归农。起子酷爱种植芙蓉,在前庭后院,遍植芙蓉树。一到秋季,芙蓉花 竟相开放,美不胜收。 春去秋来,寒暑相易。起子日渐衰老。他喜欢在芙蓉树下沉思,喜欢到后门对 面的宝光寺去。庙前有一个很大的放生池,和尚们到市场去买来活鱼,把他们放在 这个池里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池中的鱼便越来越多。和尚每天早上用许多 粮食去喂养那些鱼,使它们能够存养下去。但那池子太小,而鱼却太多,所以,终 于因为拥挤的原因,有些鱼死去了。起子总是锲而不舍地把它们捞起来,然后把然 后把尸体放在毗河的水中,每次这样作的时候他都会站在湖边轻声诵读一段经文。 这天夜里,起子彻夜难眠。于是信步来到后院。看着满院芙蓉,想这国家大事, 不觉感慨万千。就在他失意落魄,踟躇的当儿,一段琴音柔柔袅袅传来,随即是个 女子的歌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所唱的是诗经《周南》一章。 起子心中一震,这深更半夜哪儿来的女子歌声?他寻声而去,却发现放生池边, 一青衣女子抚琴而歌,美景几可入画。脚步声似乎惊动了那女子。也许她吓了一跳, 手中的琴“当”的一声掉在地下。她顾不得拾琴掩面而去。 起子大奇,这女子是哪儿的啊?怎么会夜半而歌呢?疑云密布待解,但佳人渺 渺,已无芳踪。 次日,起子依旧去做自己每天必做的事到放生池捞死鱼。放生池里又死去了几 条青鱼。打捞起死鱼,起子来到毗河边,放入水中。做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象对待 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柔仔细。 入夜,起子被一阵悲苦的歌声惊醒。起子心疑是昨夜的青衣女子,马上穿衣出 门。 放生池边,一影抚琴歌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 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 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其音悲苦,宛如痛 失亲人。起子长叹。 女子这次没有匆匆离去,而是整整衣衫,敛衽为礼。 起子连忙一揖道:“打扰小姐雅兴了,罪过,罪过!” “先生为听琴音而来,想是高人雅士,些些小事不必挂心。”女子轻声道。 这名女子的确不同,她的眼光中没有羞怯和躲避,虽然美貌非凡,却使人有亲 切的感觉。特别是她温雅的声音更令人觉得舒服。起子心道。 小姐方才琴音中悲苦,但似与音韵之意不合啊。“起子并未忘记此来因由。 “愿聆先生雅奏。”女子将瑶琴放在池边大石上。 起子盘膝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手抚琴弦轻压慢拨。琴音铮铮,似高山仰止又 似空山新雨。 “峨峨乎如高山。”女子轻轻道。 起子心中道:“果然是懂得音韵的。”指尖再拨,琴音潺潺,如流水丁冬又似 此间瀑布飞流。 “潺潺兮如流水。”女子心道:“这难不成便是流传中的《高山流水曲》?” 思忖间,便闻乐声渐响渐密,愈发浑然一体。 过得一会儿,琴音转低,声似呜咽。突然起子五指一划,琴声虽绝,余音尚袅 袅入耳。 女子听得入神,不觉拊掌称赞。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千古知音。竟是如 此动人心魄,佩服!”女子道:“小姐精通音律,也便是知音了。” 女子含羞垂下头,少时才又道:“先生见笑了。” 两人既都是精通音律之人,少不得谈谈说说,谈笑间竟是相见恨晚。 天色渐白,两人匆匆作别,各自散了。 起子眼望伊人影杳,才想起没有问问芳名。顿足懊恼良久。 日渐衰老的起子已经只能依靠拐杖行走了。可他依然坚持每天的必修课,到在 芙蓉树下沉思,到后门对面的宝光寺放生池去打捞死鱼。 这天,他正在书房看书,忽然被一阵很吵的声音吵得无法看下去了。他出门去 看究竟。才知道是一伙败军,来到放生池边非要捞里面的鱼吃。起子怒发冲冠,上 去指着那为首的官兵道:“尔等如此大胆,要遭报应的,作孽啊作孽!”颤巍巍的 起子被一兵推倒在地。另一人大骂:“老家伙找死,我们行军打仗辛苦不堪,来吃 两条鱼又如何,居然诅咒我?”拔剑刺去。可怜年迈的起子哪儿躲得过这穿心一剑? 当场被刺中胸口,鲜血慢慢的流到放生池中。官兵等见出了事,马上作鸟兽散。等 到起子的家人把他扶回家时,老起子已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众人见此情景,开 始为他准备后事。 这夜,风特别的大。房中的烛火也一明一灭。起子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门忽 然开了,似乎有人进来。起子醒来,总觉得有人还在。他叹息了一声:“你是谁? 我知道你在那里,你一直跟着我,我早就知道了。”黑暗中有忍不住的啜泣,哭声 听起来是那么凄凉与无奈。一女子低低的叹息:“先生受苦了,小女子惭愧不已, 竟然连累先生遭受如此待遇。”起子强撑起身体道:“你是谁?”门后闪出一人, 骇然竟是那抚琴女子。起子道:“原来是小姐夜访啊!”说话间喘息不已。女子忙 上前,从口中吐出一物置于起子伤口上。那物体似有手托起般,冉冉升起,发出淡 淡的绿光,游走在伤口周围。奇特的景象出现了。那伤口在逐渐消失。 少时,起子气不喘了。他大惊倒地便拜:“蒙仙姑救了老朽一命,感激甚深, 请受老朽一拜。”女子眼中有泪道:“先生言重了,应该是我来感谢先生啊!”起 子称奇。 女子这才委婉道来:“先生莫怕,我乃放生池中一青鱼,住在放生池已多年, 眼见先生每日为我的同伴送行,今日又舍身相救,感激至深,先生的伤是由我等引 起的,当然应该我来报答先生了。” 起子心中骇然。原来这女子居然是鱼精。但他却没有害怕之意。反而笑道: “呵呵! 仙子救命,老朽感激不已啊!对于每日所做之事,老朽业已当成己任了。“ 女子莞尔。忽见墙角琴台上的瑶琴,施一礼道:“小女子见琴技痒,近来作得 一曲,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起子道:“愿闻其详。” 女子抚琴而歌:“莫说彪炳千秋,莫说将相王侯。可叹多少英雄堪不透。纵然 是威凛凛,震慑九州。纵然是气昂昂,万古名留。到头来,谁不是黄土一抔?偶回 眸,得罢手时应罢手,再把酒,生前休做身后谋;还不如,重归塞上牧羊牛。” 起子鼓掌笑道:“好个还不如,重归塞上牧羊牛!好,好,好!” 次日,众人来看望昨天还垂死的老起子。却意外的发现起子安然无恙了,不觉 大奇,但未敢多问。 自此之后,人们偶尔在夜半总听见起子的房中传来隐约的谈笑以及歌声,第二 天起子的屋中保证有水痕,个个心中迷惑不解。却从不敢询问主人。直至起子百年 以后,才发现起子屋中竟然有一条死去的青鱼,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