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我背上の生活篇 作者:李宝峰 (上) #1# 季节伤风了 年迈的母亲两眼昏花 湿漉漉的潮音 漫上枕头 搁浅我雄性的梦想 亲切的呼唤千回百转 探过窗帘 让目光接近二月的蓝天 洞开的小窗是我深陷的眼窝 一种吉祥在昨天的眸子里昏暗 脚下的岸及四周的天 温存我的歌吟 在云里 我是一滴无法落下的雨 回忆家园 诗歌里布满智慧的词语 生活的枝头 结满了诗和太阳 我是肩上的风 风上是纵横的路和故乡的云 把乡愁朝落日吹去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一片桔色的黄昏 和隆起的新坟 水井那么远 棕榆树又那么近 我把怀念一点一滴地往诗里想 并举着小麦和野花 宣告我对故乡的热恋 -------荷洁《回忆家园》 我是接到表姐电话的那天晚上读到这首诗的。因为那时我的心情根本无法言 喻,喉咙好象一直被滴了沥青的棉花糖塞了一般,两只鬓角也像被固定了夹板一 样僵硬的发痛。 表姐是让我明天去西工大补习班报到的。她已经替我交了学费。 真的,没有人了解我当时的心情。面对全村一个个鄙夷的目光,我的心简直 都被灼烧的支离破碎。人就是这样,以前我在学校拿第一名的时候,村里的女人 便会指着我的背影教育她们的孩子:你看人家李建云,平时多向人家学习,要不 你将来就犁把大学。我听了当然心里乐滋滋的。可是人总有个祸福旦夕吧,三十 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那些女人见了我连理都不理,背地里还会说一些不三 不四、杂七杂八的话,让我的父母脸上都没有光彩。就拿王逸军来说吧,他以前 根本就没我学习好。他爸曾经还我爸开玩笑时说我拿我儿子换你儿子,意思他儿 子将来可能不会考上大学。结果他儿子在几年后的今天考上了天津大学。那天我 去他家找他儿子时我明明看见王逸军坐在炕上看书,他爸却说不在家到地理干活 去了,然后便默不做声昂着头背着手,理直气壮的出了门,意思他现在可以借着 儿子的威风扬眉吐气了。 我贼他妈,别提我当时的心里有多难受。不就没考上本科,世界就在我的眼 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清楚的记着那天在代销店门口人家议论谁家的孩子 考了多少分录到哪个学校,而且谁又上了哪个专业等等。我我爸的嘴动了好几次 都想给我申辩一下我也上大专,可他还是没有底气,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 有给他像南开、天津大学一般的威风。他便在一阵纷纷扬扬的议论沉默之后起身 蹒跚地走了,我分明看到他的背竟然有一些微微的驼背。我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 像接到分数通知书那时心里不是滋味。 电话是在村里的那个曾经在外面干过事的人家里接的。他以前在铁路上有些 业绩,很早便退休在家,整天闲的悠哉悠哉。他劝我说上大专不一定不本科差, 接着又举了他儿子的例子来教育我。总之,滔滔不绝,势若流水,我一个耳朵进 一个耳朵出,根本没有心思去研究他言语的价值成分或者对我前途影响的重要与 否,我只想立刻逃脱这种被“黑色七月”淹没和吞噬了我们这一代心灵与精神的 枷锁。 你到底上不上?我爸坐在人家椅子上问我。 上。我说。我是低着头说的。 万一明年考不上怎么办?我爸说。 我不后悔,考不上就考不上。 对。这是你说的,到最后你可甭怪我,甭说我不叫你上。我爸的脸有一点忧 郁,踌躇几下后说。 我不怪你。我肯定地说。 我妈只是无奈地看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人在他的炕边了个姿势,可能腿有些困。 建云,你也不想一下,你光一年交学费就得两千六,再加上吃饭,一年就得 五千多块。到咱县上才能化多少,你爸挣几个钱容易吗!他两眼直直望着我,言 下之意我是一个极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根本不知道爱惜钱。 我全当拿五千块钱买个本科。我说。 他张了张嘴,似乎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然后又闭上。脸只是涨的老红,显 然是因为我没有给他面子,怒目的双眼分明是说我没有教养。 我爸用眼睛白了我一下。 往回走!就你话多。我爸说。 我像一个蔫了的黄瓜一样耷拉着一步一步挪了出来,又一步一步地挪到自己 的领地里。 喂就去?我妈站在门口问已经坐到炕边的我爸。 你问人家。我爸指着我。 去!我说。我想去。 喂就收拾东西。钱够不够?我妈又问。 还差二百多。我爸拿着笤帚,一只手在笤帚芒芒上不停地搓着。我明早到他 爸爸跟前去借。我爸说。 我回到自己屋里将能用的书装好,然后对着墙上贴的那句自己亲笔挥毫泼墨 的“追求生命之光辉”而热泪盈眶。 为什么中国八亿多农民的儿子只有凭着考大学才能摆脱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 的命运!难道实现个人价值的过程偏偏要蹲在教室里反反复复背诵那些无聊的公 式和单词!难道考不上大学就会被饿死!我想。 我把条幅揭下来,压在炕席下面。 我妈在另屋里翻箱捣柜,为我张罗衣服和被褥,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地和我爸 说着。 叫你妈送你?我爸突然站在我的门口。 不管咋么。我赶紧擦掉满脸的泪水,说。 把钱咋呢么拿?我爸说。 夹在书里面。 能行不?他有些担心我这有创意的想法。 能行。我说。 喂就对。我爸从来不对我有过分的要求,从一开始念书他便很少过问我的成 绩。因为我的学习根本使他可以放心的,何况我又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去了好好念,给咋争个气。甭胡乱花钱。人要吃饱,吃饭蹦怕花钱。甭跟人 家城里娃打捶。要听老师话。我爸一句一句,像是在叮嘱他生命中那最神圣最光 辉的一页一样。黑了老早睡,明儿还要走呢!他然后往屋里看了一圈,看看我收 拾好的包,便轻轻关了门出去。 我想起荷洁的诗:我是一滴无法落下的雨。明天我将远离对故乡的热恋,到 那个陌生的城市独自漂流。我也想起禾谷的诗《关于父亲》,所以便提笔将自己 的心灵注入那个抄过禾谷诗的本子里,一直到天亮。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母亲叫醒,我揉眼睛,看看隔壁屋子。 我爹呢?我习惯把我爸叫爹。 给你大伯帮忙去了。赶紧吃饭吧,不是九点之前要到吗?我妈将拖鞋从院子 里提进来,在一旁等着我。 我下炕时蓦然发现我妈的眼睛红肿红肿,浮肿的像两颗煮熟的花生贴在她的 眼圈上,眼角的皱纹如黄土高坡的沟沟壑壑一般。我把鞋提在手里,仿佛一尊冰 雕在那里注视着我妈。 #2# 那天考完英语我从城关初中门口出来。因为暴雨刚刚停,花花绿绿,无颜六 色的伞将考场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我憋着气像一片轻薄的纸似的从人缝里挤了出 来。我怀疑中国的高考不是在考学生,而是早考为人的父母。 英语难不难?难不难?一个和我爸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拉着我的手迫切地问。 我苦笑着昂了昂头。差不多,差不多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差不多到底差 多少! 他拍拍我的肩膀。看来你真的考的差不多。其它科呢? 也差不多吧!我说。 他的脸顿时失去了先前的表情,凝固的神色像一只煞白煞白的苦瓜挂在他国 字型的脸上。 哎!他叹了一口气,额头被岁月风瘦的皱折深深地如一个川字。我娃说数学 难的很!他说。 就是有些难。我说。我数学最后两道题还没做哩! 呀,上小学文化革命,结婚时搞晚婚晚育,结了婚又来个计划生育,接着又 给你们搞个九年义务教育,现在考大学有并轨。考上大学愁;哪来那麽多钱供你 们,考不上又愁,你回来能做个啥,重活又拿不动。他说。 我轻轻点点头,同意他的观点囊括了整个农村的现状。 我和我妈在潘家村车站下了长途车,然后转到24路。我妈从一出门便拎着我 装书的那个包,还不时摸摸我那本英语词典在不在。他在车上把包压在自己怀里, 根本没有感觉到车箱里的温度。 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中年妇女一上车就和她旁边的人聊了起来。现在这个世 道,瞎人咋这麽多。她说。我刚在丰登路买东西,一个农村模样的小青年过路时 看见路边仍了一沓钱,他就弯腰捡了起来,谁知后面过来一个人硬说那钱是他丢 的,小青年也没说啥就给了人家,可那人还硬说少了五百多,要小青年陪他。她 说这些话时心里有些忿忿不平。农村人就是农村人,那些瞎人就瞅那些没文化的 人来骗。她说。那些瞎松都是合伙谋好的。现在出门要小心,不要占便宜,他扔 的那沓钱可能外面就一张真的,其它的里面包的都是纸纸。 就是得。旁边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男人插了一嘴。这些瞎松骗人点点可多了, 年始我在解放路走时,不操心碰了一个过路人,那个人一把抓住我。我才看见那 人在用一根火柴掏耳屎。他要我陪他五十块钱,要不就去医院。我看见他耳朵里 淌着血,没办法最后给了他五十块钱。结果回家给大伙说时,人家都说我给那家 伙给骗了,他耳朵里淌的是红墨水。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些瞎松迟早要给****局 收拾的! 我妈捅了****,低声说道:你千万要操心,甭拾人家遗的钱,也要小心甭碰 人家人。 我笑着。没有这么严重吧! 就你能!我妈说。 我妈在西工大航海学院的教学楼下给我看着包。我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好几 圈也没找到报名的地方。我和我妈便坐在阴凉处歇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 领着他的儿子也在那里转着,然后朝我走过来。 西工大补习班是不是在这里报名? 好象是吧!我说。我也刚来,一来就没人。 那人看了看我妈,又瞅了瞅我党饿行李。 你从外地来? 哦!我是宝鸡的。 那么远。他说,那咱到楼上去问问。 我妈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意思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我笑了笑,低声对我妈 说他不像个坏人。 我跟着他,像个胆怯的小松鼠紧跟着他。 那个看门的老头拦住我们。 人家早上八点都报了,现在来到哪里报名啊,明儿再来,明儿再来。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卡猴,递给了老头一支。老头先前酷似黑风僵 硬的脸马上松弛下来。 你到七楼看看吧!可能还有人。他说。这边有电梯。 我被老头戏剧般的表演有些头晕目眩。他刚才明明给我说下班了不能上去, 而且电梯是坏的。 这种人最势利,这叫狗眼看人低。 城市毕竟是城市。我爸说的对,出来要穿的飘一点,要不人家瞧不起咱。尽 量要说普通话。可我是地方台转中央台,扶风话里夹着武功腔,人家一听就出来, 明显低人一等。 我真的很希奇,张这么大还没坐过电梯。那个中年人不知道在墙上的什么地 方摸了一下,然后门就开了。我觉得像小时侯和小朋友在土豪里溜土坡飞一样的 感觉。 中年男人朝我笑了笑,显得很和蔼。 几个老师还在那里忙活着整理讲义。他们过去说了好大一气才乐意的走了。 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这个同学你有啥事?一个老是看到我,问。进来啊! 嗯!我说。我是来报名的。 不是早上报名吗,现在人家都走了。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是从扶风来的,车现在才到。我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向老师一五一十的 交代。 哎吆,这么远!她赶紧握住我的手。我记得二班有个扶风的学生。你找到住 的地方吗? 没有得。我说。 这样吧,你后天早上来,我们是后天上课的。你先找个地方住,明天一定要 安顿下来,要不没法安心学习。你在这里有亲戚吗?她问。 有个姐姐。我说。 那后天你来这里找我吧! 我冲她笑笑。王少辉他妈还说城里人很涩皮呢,不象农村人,去了人家家里 连口水都不给喝。农村人就是慷慨,要口水喝还能给顿饭吃呢!现在我初步可以 证明王少辉他妈的观点是片面的。我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城里人就不是她说的那样。 除过那个看门的老头。 (下) #3# 早上我慌慌张张吃了些东西来到学校,那个老师把我交给一个很和蔼的女老 师。她说她是我们的班主任,姓姚。 我被老师带进教室,顺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教室先前如同麻雀窝一般唧唧喳 喳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低着头,我知道:我的衣服很寒酸,一点也不洋气。 我找到表姐是在来西安的那天下午。她带着我和我妈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餐馆。 我吃的很滋润,因为那些东西我以前很少吃过。表姐和我妈好些年没有见面,谈 的很开心。我吃饱后便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橱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 我发现城里人穿的很少,而且女孩很娇气。我和我妈坐24路车时在边家村十 字还看到两个女生握着一个打气桶给车子打气哩! 我把我妈送到劳动路口。我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你把这些都拿上吧!她 说。出了门,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 够了。我说。我还有四百多。 拿上。我妈说。你还要给你姐还呢!我留十块钱作车就对了。 我没有吭声,手里接着我妈还微带体温的五十块钱,心里一阵阵酸楚。然后 她便上了车。我一直看着我妈的背影。突然她转过身,轻轻对我笑着说:好好念, 没钱了你就吭声。 我点了点头,车便就开了,一直在我眼神的恍惚与眼睛的模糊中消失了。 那个和蔼的老师收拾了议席哦啊讲台,宣布一会要上课。底下顿时一阵骚动, 顷刻间又在她目光的停滞中安静下来。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蛮漂亮的,她用笔******. **是哪里的?她压底声音说。 宝鸡的。我是用方言说的,因为我说普通话浑身不舒服。 你咋不说普通话?她显得很惊奇。 我不会。我说。 哦。她点了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建云,你呢? 老师用手拍拍同桌的脑袋,她探起头望了望,冲着老师笑笑,露出一排洁白 整齐的牙齿。教室里也跟着一阵哄笑。 我叫徐莹,徐福的徐,晶莹的莹。师大附中的。 我一个劲地瞅着她。 王少辉给我说城里女生很大方,不象农村女生那么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如 果关系好了会握你的手,还会请你吃饭。 徐莹拍拍我的肩膀。你老是看我做啥!她的脸很红,不过很好看。 我和表姐在白庙村找了一间屋子。我是和同村的索文升一块住的。我俩从穿 开裆裤在一个土豪里溜土坡到考大学同时失败,又一块流浪到这里,况且现在还 要睡在一张床上,可谓同病相怜。 那天下午老师让我们那排放学打扫卫生。真的,我没见过放学会有这么快的 节奏,在我的那所县里高中也没有这样的情况。放学铃一响下面便沸腾地收拾东 西,全然不顾老师的存在。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啊!而且城里的学生根本不拿太多 的书,书包里除了几本书外加一个练习本以及一册卡通漫画,剩下便是吃的东西。 徐莹放学还塞给我一罐雪碧和一袋旺旺雪饼哩! 我有些不好意思,放在爱那儿一直到教室里剩下我一个时,才拿出来一口又 一杯的品尝起来。我觉得城里人挺好的,一点都不像王少辉他妈说的那么涩皮。 上回她到我家借了一大瓶油到最后还的时候竟换了个小瓶,而且还没装满。 老师一踏出门,后面就像泄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教室,哗啦啦地向四面八 方蔓延。 就这种态度还来补习,上个屁大学!我想:人家有钱吗!! 晚上我拿着半瓶的雪碧遇到索文升。 你买的?他很惊奇我有这么快的速度适宜城里的生活。 同桌送的。我说。 女的?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 那当然。我乐滋滋的。喝不喝,不喝我就喝光了。 废话。他一把抢过去。让我也尝尝这是啥味道。你小子!他说。 其实徐莹听好的。我自言自语。 徐莹是谁? 我同桌啊! 怪不得她好呢。你小子刚来就不老实,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说。 不是。我是说她心挺好的。 他呵呵直笑。 那天晚上我做梦竟然也梦到徐莹,而且她一直还望着我笑。 我记得高三那个快过年的春天学校补课。我原本打算要回家的,结果下了鹅 毛一样的大雪,深的可以埋到人的膝盖。我没办法去了同学家。第二天回去一看 到我妈,她突然抱着我大哭起来。 妈,你咋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你不回来也不给家里捎个话,让人光****的心。我妈顺手用围巾拭着她的眼 泪。 我呵呵一笑。都一竹竿高的人了,还能遗了不成。我说。我知道我妈昨晚一 定又在门口站了一宿。每次我礼拜天回家她都会见到我人,哪怕天再黑,星星再 多。她说我骑车的声音她老远就可以听出来。 #4# 教我们语文的是西安市教育界很有名望的一位老师。他平易近人,知识渊博。 虽然六十来岁,腿部有些残疾,但很刚毅,有点鲁迅的遒劲与坚强,头发黑黑地 却倔强地竖在头上。而且讲课声音铿锵有力,节奏欢快,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与陶 冶。 那天语文测试他布置了一篇作文,叫《群众愤怒声讨******》。我写成了小 小说。 徐莹看着她的卷子,作文四十分。 你的作文可能老师留着给我们当范文了。她说。你的语文一定很好了? 那不一定,作文好不一定语文好的。 反正给你没发。你以后教我写作文吧!她莞尔一笑。 其实我很紧张。我害怕老师在品讲作文时叫我发言,因为我还不会说普通话, 如果真的说起来大家也一定会笑话我。 李建云同学。老师拿着我的卷子,在我料想之中。 几百双目光的瀑布一下子便会聚到我身上。我全身一阵痉挛,像无数根针在 刺一般。 你是哪个学校的?她问。 扶风高中。我说。我是用普通话说的,虽然声音很小,但我不知从哪里来的 勇气竟然说了出来。 徐莹很是纳闷。你不是宝鸡的吗? 扶风就是宝鸡的。你地理怎么这么差。我说。 她瞪着我笑了笑。 我真的很感激这位老师。他使我懂得了文学亦人学。在我追求个人生命过程 中去体会和品味人生的真谛。就像菜根谭在用他儒道佛三家之言劝解世人一样, 有了澈清澄明的感觉。 我记得那次和我爸去黄堆水泥厂给人家拉水泥,结果拖拉机在路上爆了胎, 幸好我爸配着备用胎。他三下五除二地拆了车带,让我到工具箱给他拿梅花扳。 我看着一扳手的机油就用纸包着递给他。我爸白了我一眼。我突然看见他被 岁月侵蚀的眼神竟然有些昏黄的浑浊。他一把抢过扳手。 怕把你弄脏,啊!知道脏你就好好念书,也知道钱是咋么挣的你就会省着化。 我爸说。 我看着我爸,将地上乱滚的螺丝摆成一行。 那天上午吃饭时,我爸给我要了半斤水饺,他却吃了一碗扯面,而且喝了两 大碗的面汤。我爸平时在家从来是不喝面汤的。 我在食堂吃过饭回到教室。徐莹还坐在那里学习。 你怎么不回家?我边翻我的书边问。 想和你谈谈心。她看看我,两只眼睛很有光芒。 我挽了挽袖口。 谈谈心,我和你。我有些吞吞吐吐。 难道我和你不能谈吗?徐莹将胳膊放在下巴下看着我。 不是得,我是从农村来的,你是城里的。咱俩没有共同语言。我搔搔脑门, 嘿嘿笑着说。 好你个李建云,你瞧不起人!徐莹顿时变了脸色,两眼像一把刀子似的盯着 我。 不是得,不是得。我忙为自己申辩。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和你思想差 别太大没办法交流。我爸再三叮嘱我要和城里同学搞好关系,要不出门就会吃亏。 那我问你,你家都有谁? 我差点没给笑死,徐莹竟然会问这样无趣的问题。 我爸、我妈、我姐和我。你想查户口! 你还有姐姐,你家超生!? 我不是告诉你我家是农村的,不象你们城里,一家一个宝贝,像个小皇帝似 的,什么都依着。我们那里家里都有兄妹呢!我十分自豪。 你喜欢你爸还是你妈? 当然我妈。 为什么? 我妈喜欢撵弄人啊! 徐莹譺惑了半天。啥叫撵弄啊? 我看你就是城里人,甭让说你把麦青当韭菜!撵弄都不知道,就是喜欢拾掇 人啊! 你还别说,李建云,我真的分不清麦青和韭菜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很认真。 你告诉我吧,我先前还问过我爷爷,呀一时半会儿竟然也说不上来。 我苦笑着。从食用角度而言,韭菜可以吃,麦青却不行。我说。 废话,全是废话! 我瞥了她一眼,她现在的样子全然一个小学生在专心地听老师讲课。这样吧, 我教你一个区别它俩最简单的办法,你拔两根尝尝,有草腥味的是美苗,吃的惯 的便是韭菜,韭菜你总归吃过吧! 她将信将疑,两只眼睛忽上忽下,不停的打量着我。 就是去年收秋。我和我爸去修拖拉机。我坐在那里只管盯着拆下来的零件不 让人偷走。我爸很熟练的拆卸着他用汗水蕴藏了半辈子的每一个螺丝。他似乎摸 清了车上每一个零件的脾气,竟然能轻轻松松地把它们拆下来,又很麻利的将它 们安上。我爸每次修车的时候都要穿着那件工作服,虽然被我妈冠了“油串串” 的美名使她洗了近半辈子也不愿扔掉,但我爸还是愿意穿,他说穿这衣服有一股 很特别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我爸的手还是不停地拆着螺丝。我这么多年竟然没发现我爸的手会是这样。 那天我却呆滞了,我很清晰地看分明了我爸那双被日子磨砺和冲刷的双手。我也 明白是他的那双手支撑和挽救了像我们这样一个贫穷而又特殊的家庭。我爸是在 家排行老大,往下还有四个叔叔。我爷在我三月之余便溘然而世离我们而去。只 剩下我奶拉扯着我爸和他几个弟弟。当然他的担子便不言而喻了。现在让我来给 你看看我爸那双手吧!不,应该叫做欣赏,欣赏与看的差别太大。就只是他的左 手,食指奇形怪状的不能与其它四个指头相齐并论,像一个被季节吹干了的树桩 孤零零地挂在那里。那是我四岁收麦的时候,我爸在麦场上打麦弄成这样的。那 天我爸在麦地里割了一天的麦,可以想象在烈日炎炎的炙烤下人们的困乏劲。他 拉麦一到麦场竟然倒在麦垛里睡着了,呼噜声惊的可以在五里以外听到。这是我 妈说的。 那天晚上要打二亩多地的麦,我爸在边打盹边入麦捆的过程中有些疲惫不堪,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声哎呀使我们感觉到时间的停滞。他下意识地握住他 的手指,半天竟然没有一句话。大约几分钟后,我爸满脸痛苦的表情显得有一些 狰狞。我的指头,我的指头!我爸疼痛地大喊着。快关闸刀!快,快!然后我就 看见我爸右手的指缝里流出一片片殷红。我妈慌张地翻过像山一样的麦堆,扑腾 一声趴在我爸面前。天!!指头咋了!指头咋了!!打麦机,打麦机里我爸没有 说完便晕倒在麦草垛里。我妈抱着我爸嘶声肺裂地喊着。其他人在恍惚中借着麦 场上昏暗的灯光为我爸寻找那丢失了一半的指头。谢天谢地,那半截指头竟然还 好好的包在麦草垛里。当然,最终我爸的指头还是给大夫接上了,就成了现在这 个十分丑陋而且难看的样子。他的指节那么长,全然成了皮包骨头,而且中间粗 两边细,像一根枯了等待朽的木桩干巴巴地长在那里,并且手背上全是口子,一 个连着一个,里面灌满了油污。是因为太深了,油进去的时间太长便在肉里成为 历史的烙印,再也无法洗掉。他那快小拇指指甲也竟然没了。每个指头的尖端缠 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布。他说裂了油或水进去会疼。再翻过来看看他的手掌心吧! 满掌的茧如一块干裂的书皮发黄却又那么皴,皱巴巴地像一张报纸帖在那里。我 分不清那里是他的指纹,那里又是伤痕。反正一道一道地密密匝匝地布满在他手 心。我妈说我爸的手简直能犁地,我只知道让他给我搔过一回痒痒变再也没有。 我泪水哗哗地掉在本子上,两手紧紧抱着我写的那篇名为《父亲》的文章发 苶. 徐莹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怎么了?李建云,你哭啥? 你不懂,徐莹。我说。我想我爸。 你想你爸?!徐莹两眼睁的老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