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泉城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 不是为你而 流/ 也为别人而流 抹开的窗帘一角,依稀显出天空的光亮,如注的大雨看来一晚都未停歇。 朦胧中,看见范琳以一袭标准白领的形象在房门口消失,我颓然地倒在松软的 枕头上,长吁了一口气。 依稀记起了昨晚上的梦—— 梦见了一个清涩的学生,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决定其命运的《派遣证》, 和被同学们涂满了泪水和祝福的《毕业纪念册》,来到济南东部一个叫黄台的地方, 去一家银行报到的情形。 是的,“人穷则返本”。 在只顾着埋头赶路的十年后,在一个被大雨浸透的早上,在缭绕的烟雾中,我 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济南开始的情形。 想想都有点汗颜,刚开始走向工作岗位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B ! 在办公室报到后,被一位程姓司机带着来到了宿舍,刚放下行李,姓程的司机 便装模作样地说,“要赶快回行里,怕行长们有事。” 我从他眼里读出一丝轻视与傲慢,但还是很礼貌地道了感谢,并从包里取出两 包“泰山”香烟客气地递给他。这让姓程的小子颇感意外,但还是装着盛情难却的 样子收下了,脸上露出点笑意,说有事你就说话,咱们有空再聊,走掉了。 我隐隐地感觉到点什么,那年头能进银行工作的也都是有点来头的,哪怕是个 司机。跨出了校门,自己这个象牙塔里的“阳春白雪”如何与社会广大劳动人民对 接,被他们接纳看来还需要花点功夫。 仿佛一夜之间,大学生吃香、包分配的老黄历掀过去了,以往的“金凤凰”一 下子变成了“秃毛鸡”,落差何其大啊!现在还兴“指导性分配”以后便是“双向 选择”,完全推向市场了。 “在国外,叫花子都有大学文凭!”这是当时挂在老百姓嘴巴边上的话。当然, 这主要是自家孩子“名落孙山”和大学无缘的家长说的,象腌馊的咸菜怪味十足! 人们不再视大学生为“天之骄子”了,疯狂扩招已使就业出现饱和假象,读的 好不如有个好关系啊!自己的山东大学金融本科又能怎样,要不是傍上一个八竿子 打着一点关系的表叔,钱送得快点,凭借他在人民银行里任个处长,上窜下跳地活 动一番,哪能这么快上班,还是在银行里谋的差? 我第一次切肤之痛地领教了权利和金钱的作用! 就要离开家乡了。喝送行酒时,自己的几个兄弟都还在家等呢,说冬至前有消 息就不错了,来年开春有班上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前只以为资本主义社会才有失业 那一套,没想到社会主义的大学生也得接受“毕业意味着失业”的现实! 其实现在回头看,完全是“体制下的蛋”!在“包分配”与“不包分配”的换 轨之际,人们的脑袋仿佛被驴踢了一下,还是“一根筋”地想搭上“国家统招统分” 的末班车,最后体面一把。由于资源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此,那几年“关系经济” 着实火了一把,可叹! 国家栋梁的命运竟然被一些掌握实权的腐败分子们给握在手中了,可悲啊!当 然,那时对能帮忙落实了工作的“腐败分子”们还是心存感激的! 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啊,多么现实、残酷、搞笑的政治经济学原理! 现在的大学生哪个不是大一就开始考虑就业的问题。“分配”和“就业”多么 鲜明的时代名词! 从毕业离校至报到上班这一段时间,我相信那些和我一样倍受煎熬的哥们不在 少数:好像几年大学白上了,联系不上单位就和院里当年落榜的刘彪没什么两样了, 甚至还不如他呢,人家靠倒买倒卖迅速发了家致了富,生意做到了俄罗斯,美其名 曰“国际倒爷”! 想想当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风光恍如昨日,现如今在胡同口看见左邻右舍 都不好意思抬头了,一问分哪去了,回答还得等等,就听着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白 花钱上那么多年学了,眼睛也熬坏了,学个啥手艺都不赶趟了! 心里那个狗抓猫咬地难受呀! 现如今,却不得已向刘彪借款继续追加投资,全家老少齐上阵满地找关系,就 是为了一个饭碗。远大抱负、满腹经论都显得是那么地苍白无力,即使上班很长一 段时间后,想起那段恶梦般的日子,我的胸口都还隐隐作痛,常叹:“最是无能一 书生啊!” 终于把户口落到了济南,我还是有点欣慰的。 以后就是济南人了?! 记得当年我从鲁南的故乡曲阜一脚踏进济南府,那眼花撩乱的的感觉不啻于刘 姥姥初进大观园。我倒没有象她那样,念无数声“阿弥陀佛”等宗教用语,来形容 自己那种无法言喻的感受,而是在回民小区烧烤摊上整了一扎“趵突泉”啤酒后, 吟出了盗版苏轼先生的“日啖羊肉30串,不辞长做济南人”!隐晦地表达了要把户 口落到济南的野心。却没想到这条路是如此荆棘密布,走得如此辛苦! 回想六月份从山大办完离校手续结束四年的大学生活离开济南,再到重新回到 济南落实好工作,真好像死过一回,一切都感觉恍如梦中! 搭乘的火车驶进济南站时,当时的我就象《闪闪的红星》中的地主老财——胡 汉三,不由得小人得志地叫道:“我肖剑又回来了!” 环顾四周,银行宿舍跟大学里的差不多。据程司机介绍,还另外住着一个部队 转业的扛枪保卫、一个湖南籍的小蛮子、一个办公室搞后勤的伙夫,隔壁住着几位 单身女员工。 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绿油油的庄稼地,我心里顿生几分豪气: 在这希望的田野上,有我的青春在逛荡!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也许,只有这几句不搭边的句子最能代表此时的心情! 是的,这是我打娘胎里出来最正式的一次人生宣言! 遥记起西汉政治家、文学家贾谊同志说过,“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 并吞八荒”,作为新时代贬值的“天之骄子”的我,在济南黄台绿油油的庄稼地头 上,斗胆雄心勃勃的立下了贾谊的志向,精神上阿Q 了一把! 这几年的大学不能白上,得混出个人样让大家,尤其是左邻右舍们瞅瞅,老肖 家祖坟上也能冒青烟! 我暗暗地给自己订下了目标—— 首先,努力工作把家里借刘彪的钱还上: 其次,争取混个行长当当。 虽然不知道行长该咋干,我还是乐于模仿体验一把。倒背着手,踱着方步,若 有所思地清了清嗓子,好像面对黑压压的人头,用激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同志们,下面我代表行党组谈几点意见——” “笃、笃”有人敲门! 我一惊,急忙收声,这“图谋造反”的事可不能走漏了风声。探头去看:门外 一婷婷少女。 “你好,我是隔壁的王欣欣,今天休息。” “你好,你好,我叫肖剑,以后多多关照!” “你是山大高材生,关照我才对呀!”王欣欣莞尔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 牙。一种久违了的良好感觉与柔情在我心底荡漾开来,并开始喜欢这个据说是来自 青岛的小姑娘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孤独啊,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在家待业的那段日子是多么的猪狗不如! 我跟着王欣欣去行里的小食堂吃饭,看见了行里的四五十号人,觉得都挺亲切 的,见了谁都微笑。结果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家伙愣是连眼皮都没翻,好像没看见自 己,让我感觉很郁闷。 我悄声问王欣欣,此人是不是行长?架子忒(方言:太)大点了吧。小姑娘一 乐:想当行长来,小科长一个,大腚眼(方言:不好相处),有点半吊(方言:不 正常),不过,人心眼不坏,对谁都这样。 王欣欣不地道的济南话逗得我想笑,但心中不由得暗叹:一个人被生活折磨成 这样也挺可怕! 同住的伙夫其实是个胖胖的小末子(方言:小伙子),初中没毕业就靠着亲戚 关系进行里打工。当天吃的是排骨,他作为见面礼多给我盛了几块,让俺不由得心 头一热。作为回报,饭后帮他和众同事们刷了好多餐具才回到宿舍整理自己的东西。 当然,我的表面功夫还是博得了那些未来同事们的好感。想想,一个堂堂山大 金融本科点头哈腰地为他们效犬马之劳,还是让那些甚至高小文化的家伙们很受用 的。 回到我发布《黄台宣言》的宿舍里,我心里还是为刷碗的事难受了一阵子。他 二大爷的,从考上山大那天起,洒家高傲的头颅就没向谁低下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很快,我便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去,获得了广泛认可。尤其是紧张工作之余,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有事没事的总向我靠拢,其乐融融,使我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从一个“两耳不闻天下事”几乎除了玩就是吃的半真空的校园,一下子走进一 个充满“责任”的真实的单位,我感觉到了隐隐的压力,不断用老乡孟子的掷地有 声的话语自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那几年的生活还是很让人留恋。 重要的是,在这里我收获了爱情,并走进了婚姻的围城。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还是抽搐了一下,仿佛被人踩了一脚般绞疼,虽然我的 老婆文清同志曾断言:你的心早让狗叼走了!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