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凤凰 作者:江之荇 名人是凤凰的名片。阅读名人成了游人触摸凤凰的一种方式,而手持凤凰名片 的是凤凰的百姓。 也许没有沈老先生笔下的沱江与翠翠,没有叼烟斗的老顽童黄永玉,没有政坛 风云人物熊希龄,没有百年战场上骁勇的数百位将领,凤凰一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沈从文、黄永玉与凤凰,已成为侍弄文字的人常提及或潜于心中的话题。而于 我更有吸引力的是那些我未知的山和水。这个地方已引诱了我多年。 车停吉首站是早上7 时余,于旅游者来说是绝佳的时间。出了站上了正对面去 凤凰的大巴,这才开始走凤凰。 美在路上。车出吉首,行了逾半小时,车辆缓行,正遇上一个集镇赶集,满眼 看去是戴厚重头帕的苗族妇女,销售的全部都是黄嫩嫩的生姜。引致我身边的两位 香港来的游人一阵阵的惊呼和不停的拍照。 车停凤凰,那两对北京来的老夫妻急着去找酒店,我一路随意走去。从凤凰县 公安局的门口走过,穿过一条小街,眼前豁然开宽,这是一个小广场,一路走下去, 路口的邮局旁左拐,我想象应该是往沈从文的文中所说的沱河边去。在一个小巷口 的小食店,漂亮的店家告诉我那黄澄澄的就是米豆腐时,坐在小板凳上,我就不走 了。大大的一碗米豆腐只花了我两元钱,可我却没能解决一半,店家关心地问我是 不是不舒服,怎么吃得这么少,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 出了门右拐是市场,这正合我意。不论到哪儿,当地的市场一定是我必到之地, 从这儿你基本可以了解到当地人日常生活中食的这一方面。更有意思的是,可以看 到一些仅此地有他地无的菜(或说植物)的种类。凤凰的野菜真是不少,野芹菜、 胡葱、脚板菜、过家龙菜……,还有苗族人的酸鱼、酸蕃茄、包谷酸、糯米酸。 喧闹与静谧共生。市场旁边那条小巷让我进入了凤凰的石板街,清一色的红石 板铺就,横穿竖行的幽静小巷不知通向哪里。小巷的两边多是木屋,雕花的门、窗 告诉我这是殷实的门户。很多的门楣上都挂着省、县一级的文物保护的小牌。在老 街,满眼的木头房里,我嗅到了历史的气息。在临街的门脸中那幽深的小径尽头清 雅的兰花散发着幽香,里边是不是有四合的天井,有贤淑的女主人? 安静的小巷里一块古色古香的“扎染刘”木制招牌导引我进入店堂,除了满墙 的扎染作品之外,一幅刘家妈妈和黄永玉的合影挂在靠门的地方。这儿更多的是银 器饰品,有意思的是,游人在此,可以自己设计款式,由刘妈妈的儿子当即挥起小 锤子打造出来。看样子还挺货真价实的。 我的凤凰故事就从“扎染刘”的孩子开始。 在一番对扎染作品的品评之后,时已近中午。我想起还未在此落脚,于是问刘 家小伙此地何家酒店最好,刘小伙告诉我,如果只是来旅游,那还不如住在江边的 私人客栈,那儿又干净又有风景可看还便宜。看到我是只身出游,对凤凰的景点浑 然不知,刘小伙给我找来了一个导游,导游赵小姐是土家族,她不让我称她小姐, 说直呼其名“红英”,红英是刘小伙的同母异父的姐姐。 红英比我小两岁,原来是水泥厂的工人,主动要求下岗。她说她当家的有一条 游船,她一有空就帮他做做导游。她就喜欢做导游,喜欢告诉别人凤凰的故事。从 东城门到北城门,长长的城墙,城墙外就是江边客栈,客栈的阳台或窗外就是清清 的沱江。我和红英来的这家名就叫“北门楼河边客栈”,老板娘面容、身材娇好, 原来是一名湘西阳剧演员,现在在县文化站工作。出得门来,我觉得除了我好像就 没有其他的游客,人不多,都迈着台步,慢悠悠行走,可是红英一眼就能分辨出谁 是游客谁是居民。 北门外是沱江虎啸滩,滩上有一块块石头墩子,间隔4.5 米远,墩子之间放上 几条长木,一个个连接起来,便成了人们过江的“桥”。桥的近旁有两溜方方正正 很规则的红石排成的“桥”,一溜高一溜低,当地人并不称其为“桥”,而叫做 “跳岩”并因此形成“北门跳岩”的景观。跳岩仅能一人通过,两人对面时,总要 小心翼翼的避让,或是挤在岩石上,等对面的人通过后再走。当有人掉下水时,引 来欢声一片。我就亲眼曾见一女孩摆出姿势等待拍照,可一会功夫她就不知怎么站 在了木桥底下去了。但如今的滩涂,已然没了从前的险急了。 从客栈向右望去那就是虹桥,凤凰美景“溪桥夜月”写得就是这里。 虹桥是一座南北走向,横跨沱江的石拱风雨桥,建于明洪武年间,三拱两墩, 规模宏大,它亘古中带点优雅,沧桑中带点飘渺,远望意境悠远。沱江自东而西穿 过虹桥,随着沱江望去,近则,是悬在沙湾岩石上一排排吊脚楼,熙熙攘攘与虹桥 上的风雨楼连为一体,在江面上留下随波漂浮的倒影;远则,是霞雾中的遐昌阁, 万名塔,以及淡淡的点点小舟,依着凤凰小城的青山云树。 直到今天,凤凰仍是一个“边城”,一个湘西偏远,紧邻贵州的小县城。沈从 文曾在书中提到:“一个好事人,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去寻找,当 可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为' 镇竿' 的小点”。 这小点就是今日凤凰的沱江镇!如今,小城建于清康熙年间的长约两公里的古 城墙已崩塌,原古城四门也只剩东门“升恒”,北门“壁辉”;而南门“静澜”和 西门“阜城”早已是荡然无存了。 我们的游程是从与城墙垂直的一条不过百米的小巷文星街正式开始的。这里有 着颇有韵味的朝阳宫和很为知名的民国第一任国务总理熊希龄的故居。 红英从导游的叙述角度让我接近凤凰的显贵。走出熊宅,没出几百米,我侧眼 看见一家人家,敞开着大门,正屋内有“印染刘”的大字。印染刘名叫刘大炮,其 实这也不是他的大名,在他一楼的房间里,一开门正对着一幅黄永玉画的可说是漫 画吧,刘大炮手撑着膝盖,端坐着,旁书“大炮在此百无禁忌”,画中,他的手是 蓝色的。二楼,大炮的儿子正在制作蜡染印花。他把从民间收集来的图案用纸描下 来,尔后用那种做油纸伞的油纸粘成八层厚,用刻刀刻出图案,整张油纸铺在一块 白布上,在刻出图案的空白花孔中填入用石灰调配出的涂料,待差不多干后,揭去 油纸,再待干,就放入一种用当地自然生长的植物制成的染料中浸染,除去石灰后, 就显现蓝白相间的图案。大炮的儿子的手也是蓝色的,他说长时间和染料接触手就 会变了颜色。 沈老先生的故居很好找。故居有前后两厅,共八间房子,中间一方天井。1902 年沈从文诞生在此并度过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直到1917年,他从军离开此地,经 历了六年半兵半匪的所谓军人生涯。早年他读过几年私塾与高小,那时他可不是个 好学生,生性厌恶管束,动不动就逃学,他父亲甚至要剁掉他的指头给予教训。20 岁那年他脱离部队去北京读书。26岁时,由徐志摩推荐,胡适首肯,破格成为上海 中国公学的讲师。并看上班里十八岁的少女张兆和。沈从文笔下生花,展开情书攻 势。面对精彩绝艳的才华,张兆和纵使多么骄傲轫气,也难以抵挡,四年后,就成 了沈老的妻。沈老故居简朴而宁静,沈从文在干校用过的书橱也运来此处,除了满 屋的木制品,惟有一台老式的留声机颇有些耐人寻味。 沈故居门外,拐弯处的“张氏正宗姜糖”味道还真过得去。我忍不住买了几小 包,回去让家人品尝。 沱江的两岸,不少的妇女在江边洗衣服,棒棒的杵衣声悦耳动听。在凤凰,你 不得不赞美沱江水,正是她,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凤凰人。也正有了她,才走出了 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们。尽管她已走过了许多岁月,不变的是她还是那样的清 澈、透明,不受外界的污染。她穿城而过,河边浣衣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可她却 仍能保持碧澄如玉的流水。 可惜两岸的吊脚楼日渐稀落了,除了虹桥至黄永玉家修筑的夺翠楼约50米长一 段外,再也难寻昔日的精彩了。也难怪,住在吊脚楼的人家都想攒够一笔钱后就住 上舒适的楼房,而拥有现代生活的我们不辞劳苦跑来的却想一睹其旧颜,这样的矛 盾已似乎成了“小资”的一个元素了。好在当地政府已有预见,不得不对此作出行 政管制措施,对两岸吊脚楼的居民,允许其内部作现代化的装修,但外貌一定不能 改变,以此来发展当地的旅游事业。 吊脚楼里已物是人非。 从前在那里有被沈先生誉为从事“最古老职业”的河妓们,白脸长身,她们在 先生的笔下只是一种“职业”,职业无分贵贱,她们也有着真挚如火的情感。她们 的生活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和道德观念,敢爱敢恨,这种生活是写意的、唯美的, 让我一瞬间想起了杜十娘。不清楚沈先生的心地为何能这般地开明,还是性别在作 怪,其文字很大篇幅都在歌颂水手和妓女的所谓爱情故事,不管读者是否接纳,而 这些故事的发生地几乎都在吊脚楼里,令人伤感的是,那些爱情故事都是以悲剧告 终。 夕阳西下,夜晚就脚跟脚地来了。晚餐就在房东家解决,一大碗苦瓜炒肉,一 盘苞谷酸,一盆平菇肉片汤,让我胃口大开。老板娘听说我对当地的戏曲感兴趣, 就如数家珍地给我讲述傩堂戏、水打田文茶灯、阳剧、还有苗族对歌、鼓舞。这下 我可真饱了。 红英把我带上了她的当家的游船,夜探沈从文的墓地。 听涛山,一座紧临沱江的清秀小山,距凤凰县城一公里半,顺江漂流不到20分 钟就可抵达;这里既有山风松涛,又有江水急流,山水之间,清风呼呼,沈从文的 墓葬在这里,似能听到乡音,感到乡情,淡泊平生,重归故里,老人应该如愿了。 在沱江中一块宽阔回漩处,仰望微光中的黄永玉的夺翠楼,心想这老顽童还真 是很有感觉的。在我看来,老顽童才智过人,尤其是其商业意识不是我等可以立马 直追的,姜还是老的辣。 沈老的墓地依沈老生前自己指定的地方临江而建,拥竹听涛是选择此处的目的 之一。一上岸,几个小孩子就拥上来,让你买他们手中拿着的一小束山上采来的野 花献给沈爷爷。墓地那儿站着的一位老人给了我们一盒火柴,我们才能看清一块天 然大石(后才知是是从南华山运来的一块天然五彩的玛瑙石)做成的墓碑上的文字, 上刻沈从文姨妹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张充和的题字:“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 人,赤子其人”,算是沈老一生的写照。碑文后刻有沈老自己的一段话:“照我思 索,能理解' 我' ;照我思索,能认识' 人”'.在转弯处,又有一碑,上书:“一 个战士不是战死在疆场上,便是返回故里”。故乡千万,可思乡之情只有一种。不 论商场、战场、还是其它什么,人是不是都应该在冥冥中有所方向,有所精神?选 择所喜欢的,也许将付出你终身的一切,这种决定不是随便就可以选择的,它需要 足够的勇气。 从沈从文墓返回,河面上渔火点点,红英放声高歌,壮族的《对歌》、《青藏 高原》在河面回荡。她很扫兴,说没有人与她对唱。这会儿,前面一艘小船的几个 小伙子大声说唱刘德华的歌可不可以,红英说这种歌根本没劲,对不了歌的,不过, 倒可以唱来听听。一路歌声,红英引来了岸上的许多掌声,让坐在她身边的我也兴 奋了起来,可只能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和。 红英的当家的告诉我,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撑船的,从前他们把凤凰和周边地 方的出产,象木材、竹子、麻、水银、朱砂、生漆、白蜡、染布还有鸦片,从沱江 经沅江,运到常德,再从常德经洞庭湖运往长沙。回来时,带回满船的布帛、白糖、 火柴、纸烟、钟表、五金、罐头,那些稀罕玩艺给他们家带来了不少的收入。后来, 公路修到家门前了,船也就歇着了。时代不同了,人的想法也不同了,就象这吊脚 楼,从前有钱人家绝不会到河边来盖房,他们认为有失身份,可现在就不一样啰。 红英的当家的白天在城里开小店,傍晚就在沱河撑船,生活还过得去。他讲起 古城的文化根基,谈起当地居民的生活,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凤凰城曾经具有神秘 而悲壮的历史,战国时期有人因“避秦人乱”来此隐居,与外间隔数百年,乃有 “世间桃园”的传说。明朝中期以后,苗族起义不断,乃有举世闻名的“南长城” 的修建,五百年前这里处处狼烟。而在晚清百余年,竟然出了一百余名将军,民国 以后,也出了数位部级以上的达官贵人。而文人就更绝,他们多数以小学文化走向 世界。 夜色沉沉,虹桥仍传来阵阵歌声,在宁静的江面回旋。 早上六时,静悄悄地起来,推开窗户,北城门、独木桥、跳岩、虹桥、吊脚楼 尽收眼底,远处的山林“绿得罗索”,清早的炊烟在黑瓦屋顶缠绵。 我就要走了,走之前在小街小巷中穿行,镜头记录了许多古城早起人们的风貌, 东城门城根下那两位说体己话的老大娘,不要为我的冒然拍照而生气了。再过几年, 也许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此行最大的遗憾也就在此时来临,在重游石板街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姑娘, 大辫子,背着背篓,高高的个子,那么健康和俊美,俨然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我拿 起相机,可这时从我的身后涌来了一群游客,“翠翠”从我的身边疾速走过,我回 头想叫住她,可她已跑远了。我回转身去找她,可徒劳无获。带着惆怅离开了凤凰 古城。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因水美,水以人秀。 凤凰古城真的很美,是那种透着灵秀与文化沉淀的醇厚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