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始的结束 依依在门推开的瞬间像小鸟一样飞了过来,苏筱婉弯下腰将她搂入怀里,她看 到了左恒那双修长的腿。 “谢谢你,我们母女俩会在这里呆上几天?两天,还是三天?”她抱起依依, 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左恒,左恒的脸色泛着一抹的铁青。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苏筱婉,你怎么完全无视 我的存在和其他的男人卿卿我我!” “依依乖,和青奶奶去院子里看兔子去,喂它吃根胡萝卜好不好?”苏筱婉轻 抚着依依的脸,慈爱地笑着,左恒的话语,让小东西有着小小的受惊,她感觉着她 身体微微的颤抖,她的依依,还不到三岁啊。 青姨上前抱走了依依,轻轻地带上了门,那是古老宅子的满雕牡丹富贵、百鸟 朝凤图腾的木扇门,午后的阳光穿透窗格投影到地面上,有着淡淡明静的粉尘。 她看着粉尘在左恒的脚边狂舞着,像极了起风时安城的风沙,她都快要忘记了 那座城了,那座城在春暮的时候,常有着风沙走石的天气。 “我不想和你吵架,左恒,快三年了,你不觉得累吗,”苏筱婉在椅子上坐了 下来,低低的长叹。 “我这辈子,从来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没有过三天的时候,可是苏筱婉,你让 我破了例,”左恒依旧站在阳光的粉尘里,只是紧握的双拳松了开来,他自认是个 极为冷静的人,可每一次他的不冷静与冲动,却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带着一个 刚满月的孩子闯进他的视野的女人。 “我本不想毁了你的店子,可是苏筱婉,他是谁,他凭什么夺走我手上的东西, 我讨厌他的手拽住你的胳膊,我讨厌他那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你!” “他只是我的一个客人,他进店买我的花,我就要卖给他……. ” “那你今天呢,你竟然和他同桌吃饭,这三年里,你可曾接受过我一次的邀请! 就算我不为昨天的事砸了你的花店,我也会为今天的事毁了你的一切,”左恒生生 在打断了她的话。 “这就是你为砸我的花店找的理由?”苏筱婉起身,绕过左恒的身畔,推开了 紧闭的门,“你走吧,我要陪依依睡觉了,花店修好了,记着来通知我。” “苏筱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左恒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苏筱 婉,终绝然而去。 那声音,满是无奈,与落寂。 三年了,每一次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场景,苏筱婉苦笑着,看着左恒的身影穿过 依旧有着雕栏画栋斑驳颜色的回廊,她并不讨厌他,她知道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可 她就是不能接受他,永远不能。 因为她有了依依。 依依撒着欢在院子里追着那只小白兔,额头上沁着层层的汗滴,那是一个不大 的花园,曾经这里种着富贵的牡丹与芍药,可荒芜后,却是长满了杂草。 心荒芜后,是不是也会长出这样乱的草? 苏筱婉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也有过这样快乐的孩童时代,她的记忆,好像很多时 候是停滞不前的,她会固执地将时间定格在某一个时间里,她想要的,只是记住某 一个瞬间,某一个稍纵即逝的刹那而已。 她抱着依依回了房间,她把小小的孩子轻放到在床上,她替她更换了汗水渗透 的衣裙,她看着她微笑着合眼睡去。 小时候真好,什么事情都如过眼云烟,什么事情都不会留下一生都无法抹去的 痕迹。 她头挨着依依,她嗅着依依脖颈里散出的奶香味,竟然一觉就睡到了日落时分, 日落时的西岛有着独特的美丽,夕阳的颜色会染红整个镜湖,她记得刚来的时候常 常会推着依依的小车在湖堤看着日落。 夜幕降临,西岛一片沉寂,沉寂得如同没有一丝风的镜湖。 苏筱婉剪去了花瓶里几朵凋零的百合,那是一只粉彩蝶恋花的瓷瓶,有着粉润 柔和的色泽和细细的瓶颈,她记得第一次被左恒带到了这里,是在左恒醉酒后,她 记得他狠狠地踢上了门,浑身的酒气瞬间便混合着花香充斥着整个屋子。 左恒借着酒力像狼一样扑了上来,她被抵在了墙上,她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 她听着他咬牙切齿挤出牙缝的话,“苏筱婉,惹急了我左恒,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记得她那个时候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他,她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让左恒 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她只记得在将要窒息的时候抓起了手边矮柜上的一只花瓶, 抡起便用全身的余力重重地砸要左恒的头上。 她看到花瓶碎了,她听到花瓶的碎片落地的脆响,她也看到有血渐渐地从他头 上流淌了下来,像她每次挑起花枝时从花根滴落下的水滴。 她感觉他的手在慢慢地松了开来,他腾出一只手摸了自己的额头,她大口地呼 吸着空气,她在他的手再一次伸向自己的时候将手中仅剩下的瓶颈对准了自己的咽 喉。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好像狂笑着,她猜测着她的笑一定很恐怖,不然左恒不会 捂着头疯一般地逃离去。 她依旧记得那个时候左恒转身离去时恨恨的眼神,恨恨的,咬牙切齿般的无可 奈何。 她在事后有着一抹的眩晕,她怕看到血,她记得血从左恒的额头缓缓地流了下 来,蜿蜒着,像一只难看的蚯蚓。 左恒后来说,那一对瓶是真品,康熙晚期最初的粉彩真迹。 可真品,就这样被她毁了。 她记得左恒当时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就像睛雯撕扇时,贾宝玉千金难买一笑 时的不屑与不顾。 而如今,那只仅余下一只的真品就在眼前,依旧盛着镜湖的清水,插着她店子 里的花儿。 她听到木门“吱呀”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地明月的光芒,投落下屋前那株石 榴的影子,影影绰绰。 她闻到了酒的气息,裹着夜晚的风袭来。 是左恒,扶着门框,喘息着。 依旧是酒精伴随着花香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你喝醉了,”苏筱婉放下手中的剪刀,迎了上去,她扶住了左恒摇晃着的身 体,冲着门外喊着青姨。 “别叫了,我清醒着,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左恒甩开了苏筱婉的手,在椅 子上重重地跌落了下来,“苏筱婉,我今天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情,这辈子最对的一 件事。” “喝酒伤身体,以后少喝一点,”苏筱婉依旧开着门,看着一地的月色,替左 恒泡了杯浓浓的茶。 “你在关心我?你也会担心我的,对不对?其实你并不讨厌我,我猜得不错吧?” 左恒笑着,打着酒嗝,“苏筱婉,我知道溶姨去找过你,她是不是要你离我远点, 你就这么听话?这可一点都像你。” “喝茶,喝完了早点回房休息,”苏筱婉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筱婉,这可是我的家,不过我管这儿叫苏园,筱婉, 留下来陪着我,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一无所有了。” …….. “筱婉,告诉我孩子父亲是谁好吗?我去找他,我要让他放弃你,我知道你肯 定对他念念不忘,你忘记不了他对不对,可他不能认依依对不对,我肯定又猜对了, 他不认,我认了,谁叫我中了你的毒……. ” “左恒,你醉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苏筱婉看着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 的左恒,她猜测不到左恒生了什么事情,但此时的左恒,却与平日里有着不同,大 不同,她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没醉,我清醒着,我今天做了最清醒的一件事,苏筱婉,如果全世界抛弃 了我,你才会留下陪着我的话,那我就让他们都抛弃我好了,”左恒从桌子上抬起 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不再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筱婉,谢谢你的茶,我走了, 晚安。” 苏筱婉看着那把沉重的黄梨木座椅闷响着倒下,她看着左恒的身影费力地摇晃 着站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如水的月华里。 苏筱婉合上了门,背靠着门站定,她看着月光从肩膀处倾斜而下,冷冷地落在 地上,她记得林溶出现在她的花店门口时,也是这样一个有着淡淡月色的夜晚。 那一天,她的花店在被左恒修好后第二次的开张。 她看到那个有着长长波浪卷的女人盛气凌人地打量着她。 “苏筱婉,我是左恒的养母,他平日里像你的女儿叫你一样称呼我,我不管你 是什么背景,竟然会让整个华东军区出面为你买下这个花店,我也不管左恒到底是 看上了你哪一点,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西岛,在西岛是左家说了算。” “苏小姐看上去是个明白人,我话不多说,左恒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我的 亲生儿子,我绝不允许像苏小姐这样带着孩子的寡妇踏进我左家的大门,你苏家可 以不要脸面,而我左家蒙不起这样的羞!” “苏小姐,警告你,离左恒远一点,你不是适合他的那一盘菜,倘若我再现你 瑟诱他,我会让你从西岛永远的消失!” 她记得那一晚抱着沉睡的依依哭了一夜,直到哭得累了,直到天亮了。 她告诉自己,她不是没人要的弃妇,她是苏筱婉,苏筱婉,是不会再为那个人 流眼泪了! 她听到了门外传来幽幽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悠长,缥缈。 “苏筱婉,不要抛弃我……” 她拉开门,看到左恒坐在门槛上,看着他顺着拉开的门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袭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他紧闭的双眼,满脸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冰 冷的光芒。 苏筱婉站在晨风里看着眼前不曾完工的花店,左恒派人推倒了所有的墙,重新 地修葺着,左家的人要建一所小房子,城建部门向来大开绿灯。 她猜测着这一次的花店会有一个玻璃的幕顶,她看到了架在屋顶上那弧形的钢 筋,可这算什么,她苏筱婉的花店,还是他左恒的花店? 她苦苦地笑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或许这一次开张的时候,林溶是不是又 会来警告她一次? “筱婉?”身后有温和的声音传来,她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赫连墨,这个小镇 子上,也只的赫连墨,会如此温和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有没有为难你,”她转过身,看到了晨光里逆着阳光的赫连墨,她浅笑着 摇了摇头,“我很好。” “对不起,我都帮不了你什么忙,”赫连墨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个男人应该 是可以帮你的。” “我自己的事情,我有分寸,你说他?” 他,她甚至都不曾问过他的名字,她不想将无关的人卷了进来,甚至包括赫连 墨,她记得昨天左恒说,“我不管他是谁,最好别再让我见过他,否则我让他和赫 连墨一样,生不如死!” 可她至今都不知道左恒对赫连墨做过什么。 “你回去吧,早上店里肯定很忙,赫连伯伯离不开你,”苏筱婉抬眼看着了一 眼斜对面的巷子口,赫连记的招牌在晨风里看不真切,可她永远记得她来西岛的第 一天,那一天下着淅沥的雨,那一天她紧紧地抱着怀里刚满月的依依,她进了赫连 记躲雨,她记得那个时候是午后,赫连记空无一人。 依依饿得哇哇地哭着,她环顾着四周,撩起了湿透单薄的上衣,可依依**了两 口,再一次哭着,她知道,她没有奶水了,她虚弱得喂不饱孩子。 可她不后悔从父亲的疗养院逃了出来,呆在那里,她一点也不怀疑她会在那里 度过余下的一生。 她将依依换了一个方向,可她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轻 轻地落在她的面前,“给孩子喂点面汤吧,这面是东北产的,极为养人。” 她看到了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手上沾染着白白的面粉末,她顺着手看了上去, 她看到了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半花白的头,微笑着看着她怀中的孩子。 “我家墨儿就是吃这面汤长大的,现在比我还高,”老人将一只精致的小汤匙 轻搁在碗边。 那是一碗浓稠得恰到好处的面汤,带着小麦特有的清香和淡淡的一抹甜,她记 得含着眼泪一点一点地喂着依依,她看着依依吧嗒着小嘴巴舔着小汤匙,急切地张 着小嘴。 依依吃了大半碗,竟然含着汤匙睡着了,她再抬眼时,看到了身边站着的一个 年轻人,手中的托盘上一大碗冒着香气的面。 她扭头看到了一旁的一个浅浅的大竹框,里面铺着一条毛毯,面上盖着一条大 浴巾。 那是依依生平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她看着他从她的怀里抱走了依依,轻轻 地放进了“小床”里,她看到他抱孩子的姿势很生疏,可是一晃三年了,依依抱在 赫连墨的怀里,竟然比在自己怀里的时间还要多。 她回过神来,看着阳光折射在钢筋架子上的光芒,转身离去。 晨风轻轻过,她听到了花店的屋檐下传来阵阵的铜铃的脆响。 她带着依依绕着镜湖整整走了一圈,依依累得趴在她的怀里沉沉地睡去,她就 坐在湖堤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难得的平静,平静的湖面,平静的日 子。 如果每一天都这样度过,那该有多好。 回到苏园时,已是日落黄昏后,如果不是依依穿的单薄,经不起日沉西后的风, 她会在湖边看着太阳落下去,她记得以前喜欢看日出,她也记得有一个诗人说了一 句很有哲理的话,太阳每一次升起,都是鲜红的,不管它落下的时候,是在刮风, 还是下雨。 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她有一段时间里这样理解着这一句话。 可是每一天,生命都是昨天的延续,曾经的过往,却是无法抹去与清除的。 青姨等在筱园的门口,围着防水的围裙,笑呤呤地看着苏筱婉,“七少吩咐给 你煲了鸡汤,还为你准备了面,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 苏筱婉仔细地回忆着,今天好像不是自己的生日,9 月1 日?她的生日是老历 九月初一,她记起来了,她的身份证是写着9 月1 日。 这世上,还会有谁记得自己的生日? 哥哥?哥哥会,可苏筱婉却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父亲只记得1o月6 日,那是母亲的忌日,那一日父亲会在花店买下所有的红玫 瑰,铺满母亲的墓碑。 母亲在多年的这一日离开了人世,她在多年后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了一本陈旧 的日历,1976年1o月6 日,之后的任何一页都不曾撕去,仿佛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 一日,永远。 她后来在电脑上查过这个日子,她知道那是十年浩劫的最后一天,可那个时候, 她比依依还要小,她不知道生了什么,她也不想去知道生了什么。 她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会淡漠一切,可她不知道,时间也会沉淀下 一切。 日积月累。 她努力地给了青姨一个笑脸,坐在桌边开始吃着那碗鸡汤煮的长寿面,她看着 青姨抱着依依坐在膝盖上,仔细地喂她喝着鸡汤。 日落后的小院子里,依依追逐着小兔子的欢叫声飘荡在筱园的上空,依依说, 妈妈,它叫小白。 那是一只白得很纯粹的兔子,除了红红的眼睛,全身白得不染一尘。 她在灯熄灭后听到了大门开启的声音,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穿越回廊,停在了 她的门前,她听到他的叹息声。 她在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后披衣出门,她在月光下的天井里见到了林溶,她清脆 的一记巴掌落在了左恒的脸上,她清楚地看到左恒被狠狠地扇得后退了两步后方站 定。 她把自己隐在了柱子后面,一团竹子将她隐在了阴影里,她听到了林溶沙哑的 声音低低地咆哮着:“四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你大伯于你就算是没有生养之 恩,也有哺育之恩,你怎么能如此的绝情却举报你的亲人!” 她看到左恒抬手擦拭着唇边沁出的血痕,她看不清他的脸,可他低沉的声音响 彻在耳边,“亲人?亲人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亲人就是置对方于 死地?你告诉我,他和我爸爸是不是亲兄弟,他当年怎么就忍心将他们诬陷进大狱!” 她听不清楚了,她看到林溶上前厮打着左恒,她只听到林溶哭泣的声音。 她蹲在地上,她突然觉得胃刀绞般地疼。 竹子在夜风里沙沙地作响,她听到大门被无情地关上,她听到他冷漠的声音: “给我出来!” 苏筱婉走出了那片阴影。 月光下的左恒,唇边依旧渗着血丝。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惨白的,铁青般的一张脸,因生气、痛苦、悔恨而扭曲着。 “你都听到了?苏筱婉不是要堂堂正正做人吗,也会这种偷听的小把戏?我左 恒还真是低估你了,”他冷笑着,冷哼着。 “你举报了左少荣?”苏筱婉试探着问着,左家的顶梁柱,在整个西岛,说一 不二的人物。 “是,是我举报的,他做了多少坏事,他应该得到的惩罚!”左恒转身看着苏 筱婉,“可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满足我所有有理的无理的要求,是因为他愧 对我,愧对我们全家!” “他们只是翻译,他们只是翻译着研究所里的资料,怎么就成了通敌叛国,你 知道”通敌叛国“是怎样的罪名,这罪名搁在过去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要诛灭九族, 直接拉到午门斩立决,可你知道他为了什么吗?就为了爷爷留给我爸爸的一把钥匙, 左家传家宝箱的钥匙!” …… “可你知道那宝箱里是什么吗?是满满一箱子书,一箱子本本价值连城的书, 光绪十一年康熙字典全4o册的拓本,欧阳修上奏折真迹,纳兰容若《侧帽集》的最 初手稿。” “苏筱婉,你说那个时候的人们怎么会如此的愚蠢,林则徐都知道师夷长技以 制夷,可他们竟然会相信什么”通敌叛国“!就几册日文的翻译稿!” “苏筱婉,你知道那种恨么,我躲在米缸里整整三天,我等了他们三天,他们 都不曾回来过,三天里,我饿了就吃生米,就在我快要渴死的时候,左少荣拽了我 出来,他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箱子古书,苏筱婉,落在我爸爸手上,那是价值连城,可落在他的手上, 却是废纸一箱,苏筱婉,你说对吗?他就是左家的一个败类,手足相残,哈哈,老 天,怎么都不开眼!” 她站在月光下,看着平日里桀骜不驯的他颓然地向前迈着步伐,每一步,如千 斤般沉重。 他毁了整个左家。 他对着夜空的弯月狂妄地笑着。 他说,如果全世界抛弃了我,你才会留下陪着我的话,那我就让他们都抛弃我 好了。 西岛左氏一脉,仿佛一夜之间退出了历史舞台,左少荣被带走了,一大堆的证 据面前,他只有默默地低下了头。 而那些证据,都是左恒提供的,文字、收条、甚至是录音资料。 暴风骤雨在后半夜肆无忌惮地撕扯着整个西岛,狂风怒吼着,掀起镜湖的千层 浪,暴雨无情地洗刷着整个古朴的街道。 天亮了,太阳却没有升起。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镜湖。 灰蒙蒙的,还有左恒的脸。 “苏筱婉,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你,和我们的花店,”左恒站在阶下的 石榴树下,手里握着着那些被无情的风雨打落,已咧嘴笑的石榴果。 他隔着木门的窗格看着苏筱婉,他知道她在门的那一边,三年了,他熟悉她的 每一个冷眉竖眼,熟悉她的每一个脚步的频率。 他一无所有了,左少荣名下的产业都被查封了,包括左恒的贸易公司与房地产 公司。 左恒将自己也赔了进去,赔得干净彻底! 可他一点也不悔,浑浑噩噩了2o多年,他想,他也该清醒了,他要清醒地和她 在一起! 她拉开了门,木门伴着“吱呀”的声响,她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晨风送来他长长的叹息。 “苏小姐,七少说要去花店看看,不知道一夜的风雨有没有掀坏房顶,”青姨 从廊下穿了过来,看了眼左恒远去的身影。 苏筱婉跟了出去,她看到左恒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晨风里,弥漫着淡淡的 晨雾。 他骑自行车的身影摇摇晃晃的。 雾却没能散去,雾仿佛越来越浓,越来越湿润,苏筱婉静静地站在花店的面前, 她听到了随风飘来的铜铃声,她看到了门口那辆自行车。 花店的地板上积着水,不曾关闭好的玻璃窗被风折磨得体无完肤,玻璃碎了, 铝合金窗格裂开了,残败地飘在雾里,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委屈。 苏筱婉后来想,如果她不推门进去,如果她不惊动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在回头 看她的时候踩到那一只空弃的油漆桶,他是不是就不会从旋梯上滑了下来,他是不 是就不会情急之下碰倒了那个钢筋的脚手架,他是不是就不会被重重地压在下面。 可是一切都生了。 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看到他笑着合上了眼睛,血液从他的头上像清泉般冒了出来。 她伸手却堵,却怎么也堵不住。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手,惊恐地尖叫着。 她后来想她怎么会用手去堵他的伤口,而没有直接载倒在地。 她在两眼黑的时候再一次听到了铜铃促急地阵响,她回头看到了赫连墨,看着 她的温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在依依的哭声中醒来,醒来,头像被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击般的疼。 赫连墨坐在窗下,默默地看着她,“筱婉,你还记得生了什么吗?你倒在了旋 梯上,头撞在了脚手架上,”赫连墨顿了顿,“他进了手术室,还没出来。” 那盏表明“手术进行中”的灯一直亮着。 她想着他笑着合上眼,她怎么就一直没告诉他,他的笑,有着颠覆众生的魅力。 青姨远远地坐在守候的长椅上,长椅的另一端,坐着林溶,仿佛一夜之间白了 头,仿佛一夜之间岁月无情地刻上数十年的烙印。 林溶冷冷地看着苏筱婉,一如第一次般,盛气凌人。 “苏筱婉,如果左恒有什么意外,我绝不会让你独活,”她看着她的唇翕动着, 一字一字地吐着这完整的一句话,一字一字,像尖刀一样地刻进她的心里。 左恒,原来她也是担心他的,原来这三年的岁月里,她在抵抗着他的纠缠,抵 抗着他的毁灭的同时,将彼此融进了对方的生命里。 只是现的时候,却是如此的晚。 她站在冷冰冰的走廊里,看着医生护士端着盘子、捂着口罩来回地穿梭着,她 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她看到林溶几次失声的痛哭着,她只记得左恒在旋梯上转 身的瞬间,呈现给她的那一抹笑颜。 他们之间,第一次没有不顾一切的争执与吵嚷,他只是给了她一个笑容,一个 天真的像初升的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可这个笑容,却是致命的。 足以致命。 左恒被护士推了出来,她被无情地拨到了一边,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他一眼,就 被无情在隔了开来,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房间无情地关闭了,砰地一声闷响。 苏筱婉只觉得额角隐隐地疼,她下意识地摸上去,什么时候,那里多了一块纱 布? 她没有知觉了。 赫连墨将她接了回去,包括依依,她看着依依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她也看到了 赫连墨手上的礼品袋,她撕扯开来,依旧觉得头隐隐地疼,从头顶向下,到鼻腔处, 到咽喉,一直到了心里。 心里疼。 被父亲责骂,被父亲抡着皮带抽打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的疼过。 她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布娃娃,有着长长的金黄卷,有着卷翘的睫毛,有着华丽 的公主裙。 她也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啊,可却是什么时候,却变得如此的落魄。 依依吃完了面,欢呼着上前抱走了布娃娃,她握住了一张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贺卡,一行数字,一个落款:“珞叔叔”。 他叫珞。很好听的名字呢。 她记下了那一串数字,将贺卡撕成了碎片,笑着扔进了垃圾堆里。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想,这一连三天的事情,就不会天翻地覆地生吧? 天翻地覆。 她犹豫地要不要去病房看望左恒,她犹豫着要说些什么,为她的决绝表示歉意, 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她已经忘记了依依的父亲是谁? 可是前台的护士瞥了她一眼,“左恒出院了,昨夜里应该出国医治了。” 她不信,她不顾护士的阻拦冲进了那一间重症监护室,空空的,齐整的病床, 齐整的了无生气。 她木然地走出了医院,她听着医护人员窃窃私语着,“颅腔出血”、“转院”、 “八个小时的手术”、“心跳都没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和左恒有关。 可左恒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以为摧毁了一切就可以站在和她对等的位置上去爱她,可他不经意间,也摧 毁了自己。 空气中多了一份寒。 她突然想到,要中秋了,中秋的时候,依依就三岁了。 苏瑞安上次说,筱婉,该回来了,爸的气也消了,再说,依依也该上幼儿园, 西岛,哪有一家像样的幼儿园。 安城,她该怎样回去? 可西岛,她又该怎样离开? 她在苏园门口见到了青姨,依旧围着围裙,浇着几盆万年青的花。 “七少那天让我帮忙收好,说他记性不好,怕哪一天放忘记了,找不着了,说 是要送给苏小姐的一份大礼,”青姨将苏筱婉带进了曾经的书房里,端出一个小木 匣子。 木匣子打了开来,她看到了苏园的房产证明,那上面,赫然写着:“房主:苏 筱婉”。 ~~~~~ 第一卷,在这一章后结束,这只是整个故事的开始,算是引子吧,就是太长了 点,可每一个人都有着重要的角色。 若是看到这里依旧喜欢的亲,打包收走吧,每一个数据的跳跃,都是对我莫大 的鼓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