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 作者:雪中候鸟 我爱你。 佳对眼前的男人说,和想象中一样,男人有着柔和而温暖的眼神。黑暗中他 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平静的让佳有些不知所措。但这 种不安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色彩重新在佳的眼前会聚,黑暗的走廊又还原到光 的海洋,七色的光在佳的周围旋转,佳看着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哈哈镜般的变成各 种形状,高兴的大声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佳觉得自己在飞。 她在男人的手里滑了下去。 眼前是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佳站在中间。没有视觉和触觉,仿佛身体已 经溶化在黑暗里面,害怕的感觉像蛇一样,开始紧紧地缠住她,她感到窒息,她 想大声的叫,但张开嘴却发现已经失去了声音,没有风,但寒冷却把她紧紧的纂 在手里,她感觉着血管里流动的液体在身体里变缓,凝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佳觉得自己在消失。 在恐惧的战栗中,佳醒了。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明亮而整洁,空气里飘动着撒克斯的柔和的声音, 在松软的床上,佳用警觉的眼睛看着四周。 男人背对着她,那是个熟悉而又完全陌生的背影,佳想起昨晚那个柔和而温 暖的眼神。 佳经常悄悄地注视他,除了吃饭,不管什么时候佳趴在窗台上,总可以看见 那个男人静静的坐在窗口沉思,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注视着他,佳心里总会感到 一种难以言状平静的感觉。 男人依然坐在往常的那个位子,望着窗外静静的思考,很柔顺的头发,低下 来应该可以盖住眼睛。佳很喜欢他拿烟的方式,夹在手指的跟部,手指优雅的翘 着,她想起木村拓哉。 阳光温柔的撒在房子里,很暖和。他转过头,看着佳的眼睛。 你在磕药?男人回过头去,又成为佳熟悉的那个塑像。以后不要再碰那种东 西。不是佳想象中的那种声音,沙沙的,但却有种无法形容的威严。 要你管。佳穿上高跟鞋,歪歪斜斜的走出男人的房子。 这是佳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舞池里的空气令人窒息。黑色的眼影,紫色的口红,红色瀑布一样的头发在 空气里飞舞,在喧嚣的音乐和旋转的彩灯下,佳像只妖冶的野兽,在人群中疯狂 的舞动着身体。身体里又有了那种飞的感觉,世界在眼前旋转,佳兴奋的尖叫, 用手中的啤酒瓶向DJ扔,她享受着发泄的快感。 然后佳就被两个保安架着扔在大街上。 外面正在下很大的雨,一张嘴,雨水就直灌进的嘴里,佳脱下高跟鞋向站在 门外的保安扔,赤着脚站在雨里大声的骂保安是杂种,骂DJ是王八蛋,骂迪吧老 板是老淫虫,骂围观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骗子。 然后突然间,佳感到很累,是那种从身体里每个细胞里都可以渗出来的感觉, 累到甚至都无法继续的站着,她靠着墙缓缓的坐下,没有屋檐,雨仍然可以不停 的落在她身上,佳又感受到梦里熟悉的寒冷的感觉,她紧紧的抱着腿,缩成一团, 但身体依然不由自主的颤抖。不要哭呵,佳不住的对自己说,不可以让他们笑话 的。但不争气的,眼泪依然从眼眶里涌出,混着雨水从佳瘦削的脸庞上落下,在 满是水的地上,绽开成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花。 一把伞打在她的头上。 佳在颤抖中抬起头,看到那双柔和而又充满温暖的眼睛。 男人伸手把佳拉起来。跟我走。他说。 佳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推开,关你什么事,佳在雨中冲着他大声的叫喊。你 是老娘什么人。扶着墙,她咬着嘴唇一步步的向前走,但没走两步,终于又重新 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男人扔下伞,弯腰抱起佳。佳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挣扎下去。 为什么要管我呵,佳在他怀里哭,为什么呵。雨水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这是佳第二次来到他的家。 男人把浑身湿透的佳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去拿毛巾。直到听见他远去的 脚步声,佳才抬起头,仔细打量这间房子。这是间装修的相当富丽堂皇的客厅, 有红木的地板,墙上挂着油画,空气里充满着浓郁的檀香。佳轻轻的伸手在桌子 上划,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灰尘。他一定有洁癖。佳暗暗想,同时把自己脏的 脚尽量的缩到沙发底下。 擦擦吧,男人拿着毛巾从房间里走出来。浑身都是湿的,不擦干的话会着凉 的。 为什么要管我。佳抬起头,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你是我什么人。我变什么样 为什么要你操心。我不要你管。 佳对着他喊。 他没有理睬佳,继续自己的话。没有姜,只好委屈你喝糖水。还有,这是七 百元钱,你先把它拿着。他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和一叠钞票放在她的面前。 佳盯着他,顺手拿过钱,用力的撑着身子走到他面前,熟练的弯腰去解他的 皮带。 男人一把推开佳,佳倒在地上。 我不要你可怜。佳哭着爬起来,从湿漉漉的荷包里掏出那些钱,用力砸在他 的脸上,于是一张张钞票就开始在他周围旋转着下落。 你当我是什么?佳哭着朝着他大声的喊。 我不是乞丐呵。 男人静静的注视着佳,他可以听见佳轻微的啜泣声后心滴血的声音。 于是黑暗中男人抱起佳,把她重重的摔在床上,佳拼命的反抗,用力的推他, 用长长地指甲抓他的胳膊,用牙齿咬他肩膀,她感到他正在粗鲁的进入她的身体, 佳紧紧的拥抱着他,体会着男人身体传给她的温暖。 他把钱轻轻的塞进佳的手里,然后佳感到一滴温暖的液体滴在她冰冷的手上。 佳消失在门外黑暗的走廊里。 那天晚上佳又在梦里看到儿时的自己,依然是明媚的阳光,带着土的气息的 清新的空气,在清秋飘落的大片大片的树叶下,佳笑着在树林里飞奔,发出银铃 般清脆的笑声,插着小白花的乌黑柔顺的头发在空气里飞扬。佳在睡梦中甜蜜地 微笑。 月光,却冰冷如水。 二十一岁,应该是如花朵般绽放的季节,可属于佳的花朵却已经早早的凋零。 佳开始去脱她面前的中年男人的衬衣,房间里灯光昏暗,黑色的棉絮发出一 阵阵腐烂的臭味。她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压抑的恶心,眼前的他就像一摊腐败的肉, 佳开始想吐。 男人缓缓的靠上来,却被佳一把推开,看着男人眼里的疑惑渐渐的变成愤怒, 佳想大声的笑。 于是男人疯狂地扑上来,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剥佳的衣服,然后佳手上的啤 酒瓶就在他的头上美丽的绽开来。拉紧已经被撕掉扣子的衬衣,佳向在正在地上 蠕动的他唾,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又感到泪珠滚过脸庞的感觉。 没有了经济来源,烟,酒,还有可卡因,佳的那点微薄的积蓄根本经不住她 的挥霍,交不起房租,于是佳被赶出了房子。 她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夜空下,佳抱着她小小的包, 在马路边的寒风中缩成一团。 黑暗中佳又站在他的门前,轻轻的敲门,佳希望他没有听见。 但不幸的,她又看见那双柔和而又温暖的眼睛,她低下头,紧紧纂着手里小 小的包。被房东赶出来,没有地方可以去。佳轻轻的说。她是个很有自尊的女孩, 但在他面前,她却宁愿放弃那种值得骄傲的情感。 她被一双温暖的手牵引着,门在她身后缓缓的关上。 从那以后,佳就开始住在他的家里。在那里,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峰。她也 知道他九岁时死掉母亲,脱离了父亲和养母独立居住。每个月,那个男人都会寄 五千块给他,而峰唯一所需要承诺地,是永远不得回到他的家。 峰就这样在孤独与寂寞中度过了十九年。 峰一直对她很彬彬有理,一根指头也没有碰过佳,每天晚上蜷缩着睡在客厅 的沙发里,有时佳晚上被他的咳嗽声惊醒,把衣服搭在他很薄的被子上,但佳却 总能在天亮时,发现衣服又盖回到自己的身上,附带着的,还有峰的衣服。 佳每天唱着歌给他做饭,帮他洗衣服,然后跪在地上用抹布仔细的擦地板, 每次佳浑身疼痒的在地板上滚时,峰就抱住她,颤抖的给她打针。 忍忍啊,佳佳。她很喜欢听峰这样叫她,再几针就好了。 就可以没事了。 但峰终于发现佳背着他偷偷的吸毒。 佳始终都记得峰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麻麻的,感觉不到疼,仿佛那已经 不是自己的身体,她冲着他笑,肆无忌惮地。后来峰告诉她,那一瞬间,他感到 毛骨悚然。 然后他拖着她的头发,把佳关在浴室里。 佳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浴室,冷的刺入骨髓。她就这么静静坐着,木然 地看着镜子里面那个瘦弱的女孩。这是我吗?佳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红色的头 发,深陷的眼窝,她可以听见手指在皮肤上滑过时皮肤里细胞断裂的声音。她伸 出手去摸里面的自己,镜子上于是有了个白色的手印,然后慢慢的消失。 佳觉得自己也在消失。 然后身体中又有那天晚上那种恶心的感觉。佳抓起刷牙的杯子向镜子砸去, 高兴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破碎,一片一片地纷纷下落,有种奇妙的感觉。她 低下头,惊奇地看着满地的碎片,那每个里面都有一个佳,用一双双受伤小鹿般 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原来可以碎成这样的呵,佳对着自己说,拿起了一个自己。 掀开袖子,映入眼帘的,是她洁白手臂上地几道愈合了的深深的伤痕,她轻 轻的数着,将玻璃刺入皮肤里。 血流了出来。鲜红的,滴在身上有种暖和的感觉。佳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里, 微笑着看着地上那片红色的印记越变越大。 可以结束了呵。佳甜蜜的闭上眼睛,想。 然后她听见门打开,他走了进来。 看,我变成红色的了。佳对着他微笑。峰。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佳,佳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可以是如此的锐利。在 浴室的红色里,他们沉默地互相看着对方。 他夺过佳手里握着的碎片,在佳的面前把它捏碎。 不要呵!佳尖叫着扑上去,掰开峰的手指,哆嗦着取出已经嵌在肉里面的碎 片,她把他的手贴在她已经满是泪痕的脸上,于是佳的脸也变成了红色。 峰,我好怕,我会毁掉你的。佳搂着峰的脖子。我们是不同的,上天不会允 许我们在一起。 傻佳佳,峰捧起她的脸。我们都是一样的。 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呵。 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佳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温柔又明亮。 我真的可以爱你吗?佳抚摩着他的手,很温暖的感觉。 相信我,他吻着佳的眼睛,我们会很幸福。 我们会结婚。会有可爱的孩子,当你我变成老头老婆婆的时候,我们会手牵 手在太阳底下走。 峰紧紧的拥抱着她。 真的。我们会幸福。 佳在峰的陪同下走进了戒毒所。 每天佳都要打很多针,然后在早上清新的空气里,穿着白衣服唱着歌在落满 阳光的院子里做操,每次她都能看见他在铁栏杆后望着她,她笑着向他挥手。在 每次浑身疼痒的时候,佳咬牙坚持着,有一次,甚至晕了过去。 真的,晕倒的时候,我看见我抱着孩子和你在阳光下散步。佳歪着头微笑着 给峰写信。真的,骗你是小狗。她将信放在枕头底下,因为戒毒所的信是不准寄 出去的。 要写的!佳对着峰说,等到我有小孩子时,我会给他看。 她微笑的坐在那里,像一朵美丽的水仙。 佳永远都记得她出院的那个下午,那是美丽的秋天的下午,有明媚的阳光, 带着土的气息的清新的空气,大片大片的树叶飘落在她的周围,她想起儿时的自 己。 很暖和呵,她对着太阳闭上眼睛,黑色而柔顺的头发在风里飘动。 以后都不会再冷了吧。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感觉。 睁开眼睛,看见了峰。马路对面的树下,他正微笑着看着她,佳向他招手。 峰穿过街道向她走过来,他举着手里的信封。 佳佳,你要成为我的管家婆了。他冲着佳微笑,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然后他就这样微笑着飞了起来,重重的落在地上。佳感到胸膛里那曾经跳动 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停止,破碎。 峰,佳尖叫着疯子一样的冲过去,把峰抱在怀里。他那曾经温柔而明亮的眼 睛霎时间变的很空。 血从峰的脖子里喷出来,喷在佳的脸上,很冷很冷。她用手捂着峰的脖子, 尖叫着呼喊着峰,揪他的胳膊,打他的脸,把他的手放在嘴里咬。醒醒呵峰,我 们说好了的,我们要结婚,我们会有孩子,老了的时候我们要一起在阳光下散步。 佳看着眼前的峰渐渐的模糊。 我们不是会很幸福的吗? 峰已经没有了反应。他手里紧紧纂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枚戒指和一个沾着 血的存折,密码是佳的生日。 在佳最幸福的时候,峰却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 佳又开始了吸毒,在每次光与影变化的瞬间,她都能看见峰静静的坐在窗口 看她,对着她露出阳光般温暖明亮的笑容。 那天晚上佳终于梦见了峰。 黑暗中峰从背后轻轻的搂住佳的腰,温柔的吻着她削瘦的脸颊。你回来了呵, 峰,我好想你。佳回头轻吻着峰的唇,仍然是那么温暖的峰的唇。你终于愿意回 来看我了呵。我好高兴。 泪水突然间布满了佳的脸颊。可以不走吗? 可以永远永远的象这样陪着我吗?峰。 他轻轻在佳的耳边的点头。 但佳发现峰正在慢慢的消失,他抱着佳的手在慢慢的透明,佳流着泪紧紧的 拥抱峰,可在她怀里的,是梦里阴森寒冷的空气 你答应我不走的呵。佳在梦中哭着惊醒,不要走呵,峰。 她从床上滚着下来,等等呵,不可以没有你的啊。她哆嗦着把注射器扎进手 臂。不要走呵,峰。 佳又触摸到了峰,她捧着峰的脸颊。吓坏我了,峰。我还以为你要走了呢? 她满脸泪水的对着峰笑。你永远都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他微笑着向佳点头。 峰缓缓的把佳放在床上,然后轻轻的去解佳的衣服扣子。 峰,你终于肯要我了。佳低下头,亲吻着峰的柔顺的头发。 你终于肯要我了,是吗。 峰一次接一次的在黑暗中变的透明,而佳则一次接一次哆嗦着把注射器里的 白色液体打进手臂里。 在黑暗里,峰温柔地亲吻着佳每一寸雪白的肌肤,在一阵阵幸福的颤栗中, 佳又体会到了那种飞翔的感觉。佳感到她在融化,在和峰融为一体。 太好了,峰。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永远永远地。 死亡也不可以分开。 三天后,房东向警察报案。 佳死于吸毒过量,伴随她的,还有她肚子里两个月的孩子。 可佳已经不会再知道。 街上,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