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如金盏花开的女子 作者:如烟 她是一个从北京来的女子。初次识她是在冬天。朋友说:你不是爱听钢琴曲 么?我介绍一个专门教授弹钢琴的女子与你认识。 那天天很冷,我们约的是去吃火锅。已经很晚了,她才来到。藏青色的七分 袄裙,外面是白色的短袄外套,如瀑的黑发及肩,眼睛很大很深,衬着高挺的鼻 子,倒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后来相熟了,才知道,她在俄罗斯呆过三年。 她一坐下便连声道歉,说是这个时间才下课,实在不好意思。一口的京片子, 却有着甜糯缓慢的声线。 席间笑语晏晏,她的爽朗,善谈令气氛极为友善。而为着礼貌与陌生,那晚 的话题便是围绕着南北火锅而大发议论。看得出,她是个见识极广的人,且又不 象有些人的言之无物。而不说话的时候,她的沉默又让人觉得她的专注。 我向来喜爱看令人赏心悦目且优雅平和的女子,于是席间相处得非常愉快。 吃完饭,时间还早。朋友提议去舞厅玩玩罢,好久没去了。众人兴致正高, 便也欣然同意。在车子上,我问她,还喜欢这个城市么?没想到,却勾起了她更 深的聊兴。她开始缓慢地告诉了我她的一些经历。 原来,她本是北京一所音乐学院的老师,因不满领导的不公待遇,受到排挤, 于是愤而辞职,恰好听说这个城市的钢琴学校要人,便过来了。 毕竟是习惯了在大城市的生活,当她从北京来到南方这个中等城市时,心理 的落差一开始极大。远离了熟悉的朋友,环境,还有她极端渴知的生活资讯等一 切繁华热闹。这对她的性格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在初来的那段日子里,她只好 不断的弹琴,聊解寂寥。 现在呢?我问。 好多了,只是有时想念北京想念得厉害。她低声答道。 还可以回去啊。我说。 嗯。可是学院是再也回不去了,现在这边的学生也离不开我,我在学法语, 下一个目标是到法国去。 她沉吟了一会,又笑了笑说,这里是个很好的城市,比我想象中要好。 走了这么地方,累么?我轻声地问。 你说呢?她回过头看着我,淡淡地反问道。 我看向她的眼睛,忽然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外漂泊着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眼 神,也是这样的神态,每当有人问起时,也是这样淡淡地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转头看向窗外早已亮起的霓 虹。车子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璀灿的灯光透过玻璃投射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斑驳的光影中回忆也忽隐忽现地恍惚浮沉。 她的舞跳得很随意。可是毕竟是学音乐的。乐感很好。在音乐声里,她变得 非常沉默,神态却开始有种自顾自美丽的安然。她的身体,黑发仿佛都在随音乐 舞动,手指却如弹琴般轻轻在空中敲打着拍子。 闪烁迷离的灯光中,我心里忽然涌起一句话;美丽,是一个苍凉的手势。 那个初冬的夜晚,我们玩乐至深宵。那夜的她,盛开得如同一朵美丽却寂寞 的金盏。 后来,我们又约了大群朋友去邻近城市寻找一种叫做缅茄的东西。因为听说 缅茄是一种最坚硬的植物缅茄树所结的子,早六百年前人们便拿它来做印章或胸 坠。好看些的不过是如拇指大小,却售价惊人。她说要为母亲购一个刻了作为印 章。 凭着一个当地朋友的引领,我们先去看了那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缅茄树,树 身已是残老不堪,却仍看得出有着极旺盛的生命力。树下有些老人拿了些缅茄子 向游客兜售,价钱却非常便宜。只是那些是纯粹作为纪念的,无法刻章。那朋友 后来又带着大伙开着车子在热闹的小街上到处转悠,寻到了一个很著名的雕刻店。 喝得半醉的店主人把他珍藏的缅茄子拿出来让我们观赏的时候,我们忍不住 一阵惊呼。一颗比拇指略大的浑圆缅茄子已成半成品端端正正地摆在丝绒盒子里。 茄子的另一方削平了以便刻字,另一方镶嵌了玉石,玉上的图案是九龙戏珠。雕 工细致,那九龙栩栩如生。 她爱不释手。店主人却得意洋洋地说,这是非卖品,我已珍藏数十年了。 任凭我们数人花费多时口舌,那看似微醉的男人却还是频频摇头。最后她只 好选了另一个稍次些的缅茄子。直到回去的路上,我们回忆起那颗浑圆的茄子仍 忍不住啧啧称奇。没有比较不会感觉到它的难得。而一旦相较之下,才知完美的 物事是如此不易得。 我是个懒散的人。朋友虽多,却极少主动联络他人。记得,那个冬天,总是 夜夜笙歌,后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倦了。有些聚会,也渐渐疏了去。而她,本 是那个圈子里认识的。除了偶尔还通几次电话,却也开始见得少了。 最近一次见她,是在一个深夜。 很晚了,朋友打电话来叫去茶坊坐坐。一见面之下,仍是如那时亲切。她胖 了些,眼角眉梢却似倦意更浓。 我笑了笑,有半年没见了罢?回了北京没有? 她也笑着答,是啊,上月才从北京回来。总是那样飘来荡去的。 那天晚上原是她的生日。我们象征性地吃了个小小的蛋糕,便就着小小的煨 茶的烛火喝着茶聊天。 记得那夜喝的茶叫金盏花。小小的,如一朵朵杯盏似的花装在玻璃茶盅里在 暖暖的烛光下泛着金黄。用的是如拇指大小的水晶杯子,捧起深吸一口,有香气 淡淡,味道却是微酸。 我讶然笑说,原来金盏花竟也能煮茶。 她也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在烛光下含笑的眼,我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她共 舞时,我在心里便觉得她似一朵金盏。美丽,优雅,却寂寞苍凉。 那是我第一次喝这种茶,心里却从此爱上了。后来每去茶坊,喝的最多的, 竟也是金盏。 只是常常想起她,那个如金盏般有着微酸心事,带着她的钢琴四处流浪的女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