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 作者:蝶舞风铃 如烟懒懒的坐在院里的摇椅上,太阳温暖而明媚的照在她身上,如烟微眯着眼, 倾听着屋里传来的细微声音:“年华似水,如雾如烟,时光流逝,旧梦难圆……” 如泣如诉的轻歌把如烟带到了六十年前。 是的,六十年前的上海,如烟又看见了那个美丽的自己,如云的乌发低低挽了 个梅花髻,入鬓的柳眉、滴水的杏眼,纤秾合度的身段儿,一件水绿色的丝缎旗袍, 手腕子上一只脆绿的翡翠镯子,镯子里塞着一条洋绉手绢儿,这就是六十年前的如 烟哪,浅浅地笑着,抱着把琵琶,轻挥纤手,轻声曼歌。 六十年前,上海的堂子里任谁都知道如烟的大名。 如烟的爹是个落泊秀才,因为赌而落泊,因为落泊而赌,赌到最后,便把八岁 的如烟赌进了堂子里。如烟虽然只有八岁,却已出落的眉目如画,鸨儿将她居为奇 货,请了老师琴棋书画一样样的教她,后来清朝改了民国,又教她把瑶琴改了琵琶, 围棋改了纸牌,十六岁上让她挂牌做了个清倌人。很快,如烟就红遍了整个上海滩, 她的局越叫越多,她的身价也越来越高。一个清倌人的初夜不过三五百大洋,而如 烟的初夜,已叫到了三千还在看涨。 太阳已渐渐偏西了,如烟起身进了屋,今天的如烟,依然是一个端正的老太太, 她的白发服贴的挽在脑后,她的眉眼依稀可瞧出盛年时的美丽,水绿色如今她是不 能穿了,身段儿也不如当年的纤秾合度,不过墨绿色的旗袍还是显得她胳膊是胳膊 腿是腿。如烟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原来真的已经过去六十年了,离开她的全盛时期 已六十年了。 还是一样的楠木雕花梳妆镜,镜里的如烟正忙着将她的黑发打成辫子,一面叠 声叫着:“翠儿翠儿,你见着我的翡翠胸针了吗?” 如烟打开了镜边那只古旧的首饰盒,那枚曾让她爱如珍宝的翡翠胸针,还有同 质同款的耳珠、戒指、项链,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首饰都静静的躺在那里,都是六 十年前她的恩客送的,其中送的最多的是十二少吧。 十二少是上海凌家的小少爷,凌家是上海的旺族,他的十一个哥哥要么早夭, 要么就因为鸦片和女人而英年早逝。等到他开始交际的时候,凌家只剩他一个男丁 了。十二少便如《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宝贝中的宝贝。如烟认识十二少的时候, 她二十一、他二十六。 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不过二十六的十二少还未娶亲,如烟一直认为十二少 是对她最真心的一个男人,所以,当鸨儿再一次要她接客的时候,她决定把自己的 第一次给十二少,这个时候,她的身价已经叫到八千八了。 如烟抚了抚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就好象当年十二少抚她的脸一样。那张脸是 那样光嫩洁白,毫无瑕疵。如烟轻轻拨开十二少的手,起身在桌上剥了颗葡萄,十 指纤纤倒垂莲手送进了十二少的嘴里。十二少温热的唇吻上了如烟纤细的手指,屋 里的灯灭了,只剩下一对幽幽红烛,还有鸾帐锦被里一对相依偎的人儿。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呢,如烟也不大记得了,只是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应外面 的局,她的屋子除了十二少,也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进去过。直到后来,全上海都传 开了十二少要娶亲的大新闻,如烟不以为然,她把姐妹们的劝说当成了嫉妒,特别 是如意,她总觉得如意对她有很深的敌意。如意是堂子里曾经当红过的姑娘,如今 因为年华老去已渐渐风头不再。如烟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象如意的那么一天,在她 的心里,十二少一定会来迎娶她,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侯门,却早就把侯门一入深 似海的旧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留声机里的旋律变成了“我等你回来,我要你回来,你为何不回来,我等着你 回来……”如烟永远都不会忘记十二少来和她坦白的那一天。 十二少满脸颓丧的进了如烟的屋子,什么话也不说,如烟一面笑问着:“哟, 在哪儿受了气来的,看你,给哪个小姑娘甩了?”一面动作灵巧的打了个烟泡,十 二少就着如烟的手一气抽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如烟,我该怎么办?”如烟沉 默了,这种时候这样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坐 着,眼见着天就快亮了,十二少悄声地问道:“如烟,你愿意跟我走吗?” 如烟笑了,她知道这一场战争虽然辛苦,但她必竟是赢了。做了这些年的红牌 姑娘,如烟也攒下了不少体已,为了不引人注目,十二少以摆局为名,叫了如烟, 两个人悄悄的去典了间虽偏僻却雅致的小屋,过不了许久,如烟就自己为自己赎了 身,十二少却再也没在堂子里出现,有人说见他陪着一个美丽灵秀的女子每天出现 在上海的高尚场所里,大家在心里都认为十二少是真的要娶亲了,谁都不知道,每 天晚上,在近郊的一所小屋里,如烟与十二少山盟海誓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未来啊,如烟看着镜中的自己苦苦的笑着,这就是她当初憧憬的美好未来吗? 她几乎快要不认识镜中那个陌生的老妇人了。和十二少一起的快乐时光不过数月, 整个上海滩里关于十二少要娶亲的消息已成了妇孺皆知的新闻了,如烟管不了那么 多,她依旧纺织着她的梦想家园,可是渐渐的,十二少不来了,再后来,就真的一 点消息都没有了。如烟傻傻的等待着,最后等到的却是如意传来的十二少新婚的消 息。 如意走的那个夜晚,是什么样的呢?如烟的脖子有点微微的发僵,如果不是如 意想到了她会走那样的结局,如果不是如意及时赶回她的小屋,今天也就不会有这 个淳朴小镇上的如烟奶奶了。如意给了她最大的劝慰,这个她曾经以为是敌人的女 子,这个风华不再青春已逝的女子却成了她以后生活里的精神支柱。是如意让她明 白了堂子里没有真正的感情,也是如意带她来到了这个江南水乡小镇,给了她的一 个平静无波的生活。 真的已经过了六十年了吗,如烟再一次瞪视梳妆镜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她轻轻唱起:“年华似水,如雾如烟,时光流逝,旧梦难圆……”仿佛那个穿着水 绿色旗袍,轻挥琵琶的如烟就在眼前。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