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 “孩他爹,这姑娘咋还不醒?这都昏迷了十几天了,眼看着瘦下去好几圈,唉!” 妇人坐在门槛前搓着苞米,回头往炕上望了几回,终于忍不住道。 院子里劈柴的男人却不似她这么忧心,手下不停歇地道:“你急什么?这姑娘 被前后捅了个血窟窿,能活下来不错了。” “可是你看,她总也不醒。”妇人不似男人那般镇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 只吃些糊糊之类,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她要是还不醒,这饿也饿死了呀!” “那你说怎么办?”男人无奈地歇下手中活计,摊手道:“这大夫给她请了, 药给她吃了,能不能醒、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话是这么说,唉!”妇人又叹一口气,终是坐不住,起身往屋里走去:“我 去给姑娘喂些水,这半天没喝水了。” “唉,这可怜的。”炕上躺着一个满脸血痂的姑娘,脸庞瘦削,嘴唇又干又苍 白,活像地狱里逃出来的凄厉女鬼。然而妇人眼中却只有慈善与怜惜,抚了抚她的 头发,轻柔地在她脑后垫了只软枕,继而拿起桌上冷好的水喂给她喝。 “姑娘啊,你这是糟了什么孽哟。”妇人看着她缓缓起伏的胸膛,听着她微弱 的呼吸声,想起那天捡到她的情景。 “娘,娘,停车停车,我要撒尿!”蜿蜒小道儿上,悠闲走着一辆驴车,车上 坐了一家三口:驾车的男人,抱着包袱的女人,以及半蹲在车沿的小男孩。 “吁——”驾车的男人拉紧缰绳,还没待车停稳,小男孩已经急不可待地跳下 车去,拧眉骂道:“小兔崽子,你等车停稳再下去能憋死啊?摔着怎么办——哎哎, 乖儿子,没摔伤吧?” 男孩太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这么往下一跳,果然没站稳,“哎哟”一声骨 碌碌地往道两旁的沟里滚去。 “儿子?儿子?”男人赶紧跳下车,一把将男孩抱进怀里左摸右摸地检查一通, 见他无碍,遂嘘了口气,一巴掌扇他屁股上:“叫你急,叫你不听话,臭小子!” 车上的女人笑起来:“行了行了,你赶紧把他放下去,他还要嘘嘘呢!” “臭小子,去吧!”男人又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这才把他放下地。 小男孩哼哼着往旮旯里一钻,对准一个半人高的草垛,扯下裤子就开始嘘嘘。 他嘘着嘘着,那半人高的草垛被尿水一淋塌下半边,露出一片浅绿色的纱布。小男 孩好奇地拿脚扒拉扒拉,忽然一张沾满血迹的女人脸出现在他面前,顿时吓得尖叫 起来:“爹,娘,这里有死人!” “什么?”男人心疼儿子被吓到,赶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儿子, 哪里有死人?” “这里。”小男孩被男人抱着,稍微不那么害怕了,往草堆里一指。 “呀!”这时,车上的女人也走了过来,离近一看,惊讶道:“他爹呀,这姑 娘还没死,还喘着气儿呢!” 男人仔细一瞧,她胸膛微微起伏,脸侧的树叶随着她的呼吸一摆一摆,将小男 孩放下来:“确实没死,哎呀快救人!” 女人给炕上的姑娘喂完水,便起身继续搓苞米,一面絮叨道:“他爹,你看这 姑娘还真挺能撑,这样都死不了。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救了这姑娘,看看能 不能沾沾她的福气。” 男人嗤笑一声:“得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就连给人家姑娘请大夫的银子, 都是卖了人家的头钗换的,咱能积多少德?” “那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咱狗蛋儿发现她,她便是有再多的银钱不也得丧命?” 女人反驳道,“我觉得咱救了她,就是给咱家狗蛋儿积德呢!” “行行行,你说积德就积德。”男人一想也是,那姑娘能续命到今天,可不是 沾了他狗蛋儿的福?说不准是谁沾谁的福呢。 她,居然没死么? 屋里炕上,满脸血痂的姑娘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半旧的砖瓦,圆滚结实的房梁, 心头一阵恍惚。院外不时响起男人和女人琐碎的话语,听起来那么真切,那么朴实, 教她冰凉的胸膛稍微缓解了些。 挨了那一剑,她居然没死,老天爷还真照顾她。 “咳咳。”她每每呼吸,都觉得胸前一阵撕拉挫痛,忍不住轻咳起来。 院外,耳尖的女人听见声响,僵了一僵,小声道:“他爹,你听,屋里是不是 有声响?” “咳咳。” 男人竖耳一听,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奔进屋:“那姑娘醒了!” 女人哎哟一声,随在他身后奔进屋,率先往炕边一坐,紧张兮兮道:“姑娘, 姑娘你醒了?姑娘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么?” “嗯。”她点了点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落得这个境地?” “我叫文舒。” 男人捅捅女人,训道:“人家刚醒,怎么就问这些问题?”说罢,转向文舒关 切道:“姑娘,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忍?我们村头有个大夫医术 很好,我叫他过来给你瞧瞧?” 文舒扯扯唇角,艰难一笑,感激地道:“不用了,我还好。”她想了想,又问 道:“大姐,大哥,多谢你们救了我。” 女人连连摆手:“嗨,我跟你说姑娘,你要真想谢啊,该谢我们家狗蛋儿才是! 要不是他半道儿上憋尿,才发现不了埋在草堆里的你。那草堆半人多高,要不是我 们狗蛋儿一泡尿下去,哪里能看出下面埋着个人?” 埋在草堆里?半人多高?她呼吸一窒,仅仅从草坡上滑下来,至于埋在半人高 的草堆里? 仲轩他们,没找着她吗?还是当时她伤得太重,已呈假死状态,他们当她死了 便给埋了?可是,如果她死了,他们不该把她的尸体运回家么?还是说,劫镖的人 太厉害,他们全都受了重伤,没有力气找她? 她心中担忧,面上只笑道:“等我伤好得利索了,便好好谢谢狗蛋儿。” “嗨,姑娘客气了。”她不笑还好,一笑更显得面上伤疤狰狞。女人心头一阵 抽搐,嘴角动了动,暗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出口。 男人和女人出去忙活了,剩下文舒一人待在屋中。她仰面看着房顶,伸手去摸 面庞,只觉所触之下尽是凸起的横亘,心头一阵紧缩:她,这是毁容了么? 虽然男人和女人什么也没说,但是她脸上阵阵麻痒难忍,又怎会感觉不到? 大难不死,却毁了容,上苍这样对她宽容还是残忍?文舒不知道。她只知道, 自己肯定嫁不出去了。 呵呵,嫁不出去也好。她曾经发誓,仲轩一日不娶妻,她便一日不嫁人。现在 …… “咳咳!”仲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浮现在她眼前,顿时惹得她呼吸急促,再次 牵动伤口,咳了起来。 三个月后。 “呀,狗蛋儿,怎么一身泥巴?去哪儿玩儿了?”文舒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忽 见狗蛋儿满脸泥道子,左腿有点瘸地从外面回来,奇怪地问道:“是不是又跟小伙 伴打架了?” “昂。”狗蛋儿吸着鼻子,拿袖子在脸上抹了抹,走到她跟前道:“你好些了? 还疼吗?” 文舒被他小大人样儿逗乐了,笑道:“不是很疼了。嗯,你打架又没打过人家?” “什么叫又没打过?!”狗蛋儿两眼一瞪,一下子炸了毛:“大爷什么时候打 架输过?你别诬赖大爷!” “噗——咳咳!”文舒逗得不行,一面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一面附和道:“好 好,咱狗蛋儿大爷最厉害了,嗯,全村第一呢。” 狗蛋儿小眉毛一皱,撇着嘴很苦恼的样子,又道:“狗蛋儿大爷,这叫法真怪。 哎,我听我娘说你是读过书的人,肯定有学问。来,你给我取个威风点的名字,没 困难吧?” “威风的名字?林狗蛋这名字就挺好啊。”文舒逗他道。 “好个屁,都是骗小孩的!”狗蛋儿不乐意了,斜眼瞥她道:“大爷一泡尿救 你一命,让你给大爷取个名字就那么难?你真忘恩负义!”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文舒一手托腮,微微仰头思考起来,片刻后一拍巴 掌,兴奋道:“这样,你姓林,叫林晗怎么样?”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地上划拉起来,指着“林晗”两字,解释道:“‘晗’是 天将明的意思,寓意着你就是那天边的朝阳,未来无限好。你觉得怎么样?” 狗蛋儿煞是认真地思考一会儿,疑道:“为什么要做朝阳?做晌午头的大太阳 不好吗?” “呃……”这小鬼头,脑子真活络。文舒歉然一笑,又道:“那,叫午阳?林 午阳?正午阳光,光芒四射的意思?” “午阳?林午阳?”狗蛋儿念叨即便,煞是郑重地点点头:“好,就叫这个了!” 随后一指文舒,命令道:“你,以后再看见我就不能叫狗蛋儿了,叫午阳大爷!” “是,午阳大爷!” 乡村的生活安静淡然,又夹杂着流动不息的温馨亲切。文舒伤势渐好,遂生离 意。 “大哥,大嫂,叨扰多时,文舒也该走了。”一大早,文舒卷了两套衣物背在 肩上,向林家大哥大嫂告别道。 “妹子,你不多休养一阵子?”林大嫂听闻她要走,吃了一惊,“妹子你伤势 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要走?” “实不相瞒,妹子家中许多事情,再不回去……” 林大嫂早知她身份不凡,见她执意要走,也就不再挽留:“妹子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里屋,在箱子里翻了翻,掏出个红布包,递给文舒道:“妹子,这些是你头 饰所卖银钱,现在也没花完。你拿着吧,做路上盘缠。” 文舒心头一热,鼻头酸起来:“大嫂,这……” “嗨,大哥家里几十亩田地,哪里缺这点银钱?你快快拿着。”男人拿起那包 银子塞到她手里,“大哥不想你走这么早,可是你家里有事,大哥大嫂也不好拦你, 只能祝你一路平安了。” “谢谢大哥大嫂。” “哎,你以后记得回来看我啊,不然午阳大爷杀到你家里去!”狗蛋儿偎着林 大嫂,撅着小嘴命令道。 “好,一定。” 告别林大哥一家,文舒怀揣了满心的温馨上路。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以后找个这样的小村落,平平淡淡过一生。最好,有个朴 实体贴的男人陪着她,生个狗蛋儿那样可爱的孩子,一同白首偕老。 她嘴角挂着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忽然间,一匹飞奔的马从拐角横冲而来, 直直向她撞过来! “啊——” “吁——”马上的男子急急扯住缰绳,冲摔倒在地的文舒破口大骂:“丑八怪, 走路不长眼睛啊?真他妈的晦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