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吁——”乐正离心急如焚地策马狂奔,不妨拐角处恰恰走着位姑娘,连忙急 急勒住缰绳,喝骂道:“丑八怪,走路不长眼睛啊?晦气!” 文舒剑伤尚未好利索,被突来的奔马一吓,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地上散落着大 大小小的石砾,硌得她手心生疼。她本来埋怨自己走神走得厉害,没有听见狂奔的 马蹄声,并不怪他。可是被他这么一骂,眼底一冷,抓起一把石子向他掷去! 乐正离骂完便有些悔,正待同她道声歉,忽见一把石子向自己射来,拍掌按向 马背飞身跃起,躲开她的袭击:“喂,丑八怪,你好生无礼,做什么便出手偷袭?” 她无礼?她偷袭?文舒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白净的脸,颀长的身形,修长漂亮 的手,奢华的靴子,尤其说起话来的唇红齿白,啧啧,活脱脱一副富家子弟模样。 这样的人,生来便是不讲道理的。 文舒冷笑一声,站起身拍拍衣服,将包裹往肩上提了提,便踏步向前走。 “喂,你等等!”乐正离被她不屑的眼神激得浑身别扭,马鞭一甩,缠在她腰 上,硬是将她拉到身前:“你偷袭我都还没道歉,便想走?” 文舒觉得很好笑,于是便笑了:“哟,您是哪家的少爷,可需小女子登门谢罪?” “那倒不用。”乐正离下巴微抬,“你只需同小爷道个歉便罢。” “哦?”文舒轻咦一声,“那,刚才将我冲撞跌倒在地的人,是不是也该向我 道歉呢?” 乐正离脸色一变,这才想起自己尚有要事在身,哼了一声收回鞭子,跳上马疾 奔而去:“小爷急着赶路,没空跟你计较,算你走运!” 文舒看着他疾奔而去的背影,耸耸肩,只当自己遇见只赖皮疯狗,撇撇嘴继续 赶路。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路中央,将将立着个左手叉腰,右手执刀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瘦得 干巴巴,面色菜黄,唯有一双眼睛漆黑闪亮。 文舒盯着他那双漆黑明亮闪着倔强的眼睛,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一时竟忘了回 他的话。 少年见她呆愣在原地,以为她吓坏了,稍稍缓了凶厉的口气,又道:“喂,小 娘子,你留下包袱里的钱财,我便答应你毫发无伤地离去!要不然,哼哼!” “我为什么要留下包袱里的钱财?”文舒莫名其妙道。 少年不敢相信,似她这般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居然敢找茬?拧眉怒目凶道: “不是说了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可是,这六道山已存在了千千万万年,怎么会是你开的呢?”文舒微微歪头, 奇怪地问道,“难不成……啊,你是妖怪?!” 少年被她掩嘴惊呼的骇然样子窘得满头黑线,索性更加狰狞着张脸,一步一步 逼近道:“是啊,我就是这六道山初始便存在的妖怪。你若不想被我吃掉,便快快 把钱交出来!” 自受伤至今已过数月,文舒的伤虽还未痊愈,却也好了大半。加上对方是个青 涩的毛头小子,是以并不害怕。只见她眼睛里闪过点点笑意,飞起一脚踢落他右手 的刀片,旋即快速探向他扬至半空的手腕,扭身一拧,利落地将他压制在地:“小 兄弟,这打劫也要有打劫的眼神。你瞧我英气勃勃,哪里有弱瘦小娘子的样儿?” 少年被她压制得半跪在地,眸中登时烧起愤怒的火焰,低吼道:“哼,小爷劫 便劫了,你待如何?” 文舒攥着他细瘦的手腕,又打量他一身单薄的衣衫,大致了解他劫道的缘由, 劝他道:“小兄弟,家中有困难还要找份好活计才是,拦路打劫不是长远之事。” 少年不妨她温言细语的规劝,回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以及这些日子受得苦 楚,两眼泛起丝丝雾气,哑着嗓子道:“我也不想。可是我母亲恰恰病倒在这里, 走不动路,我们身上的银钱又用光了……” 文舒叹了口气,她脚下所踏之处乃六道山最中间的位置,他母亲病倒在这里, 着实让人束手无策,又道:“那你劫了银钱又有什么用,你母亲需要的是药啊!这 大山荒岭的,你有钱也没处花呀?” 少年摇摇头:“不,这里有一处山匪窝子,他们有大夫能给我娘治好病。不过 ……他们说,他们的大夫跟寻常大夫一样,需要银钱才请得动。除非我加入他们, 跟他们一伙。” “那你娘现在怎么样了?”也是个孝顺孩子,就是笨了些。文舒叹了口气,放 开他。 少年摇摇头,眼眶已经红了。 “这样吧,你带我去瞧瞧你娘。若她确实如你所说病得厉害,我便把钱借你请 大夫。” “真的?”少年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文舒点点头。 文舒随在少年身后,七扭八拐地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眼前现 出一个简陋的茅草屋。 “到了。”少年在门前停了停,拍打拍打衣衫,又收拾收拾情绪,扭头问她道 :“我现在这样,可还有哭过的痕迹?” “没有了。” “呼,那就好。”少年这才轻缓地推开房门,轻唤一声:“娘?我回来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阴沉浓厚,很是憋闷。文舒一踏进房门,便皱起 眉头。 “娘?”少年走至床前,伸手推推床上头发花白的妇人,嗓音忽地颤起来: “娘?” 文舒眼角一跳,两步踏至床前,审视着妇人死灰的容颜,将手背往她颈侧一探, 瞳孔蓦地一缩:“你娘,她……” “不可能!”少年扯着嗓子吼断她,红着眼眶大叫道:“我娘好好的,不会死 的!” 他再不相信也没用,他娘早已归西而去。 文舒帮着他掘了个坟墓,一起安葬了他母亲,叹息一声,问道:“如今,你打 算怎么办?” 少年沉默片刻,紧抿嘴唇摇摇头。 文舒瞧着他削瘦的倔强轮廓,莫名的心中一阵隐痛。还未想好,嘴巴已经先一 步道:“要不,你先跟着我吧?” “嗯?” “你知道忠信镖局吧?咱们星辉国三大镖局之一。我便是忠信镖局的大小姐, 你跟着我入行,不怕以后没饭吃。” 少年眼底一动,点点头道:“好,谢谢文大小姐。” “你叫我文姐姐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凤鸣。”少年说起自己名字时,眼底烧过一丝暗火。 时至初冬,他一身单衣十分刺眼,文舒拍拍他的手臂,道:“凤鸣,以后你就 跟着我吧,虽然不一定有大出息,安稳却是少不了的。走吧,到了下个镇子,姐姐 给你置办两身冬衣。” “嗯,谢谢文姐姐。” 文舒说到做到,即便银钱已经不多,还是很爽快地给凤鸣置办了两身质地上好 的衣服。 凤鸣换上新衣,更加显得少年风姿挺拔,诚恳谢道:“多谢姐姐。” “无须客气。”文舒给他买衣服的同时,又给自己买了顶斗笠。没办法,她一 脸交错的伤痕,每每引得路人回头注视,极是恼人。 凤鸣瞧着她洒脱的模样,嚅嗫两声,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文姐姐,你的 脸?” “走吧,赶路要紧。”文舒戴好斗笠,先一步迈脚跨出。 “哦,好。是,赶路要紧。”凤鸣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明了她不豫多谈,小 跑两步跟上她。 一个月后,宁州。 “哇,宁州果真是大地方。”凤鸣看着熙攘的人群,宽敞的街道,密密麻麻的 小商贩,从立的酒家阁楼,惊叹道。 “这里挨着城门,还不算繁华。”踏上故土,闻着亲切的故土香气,文舒终于 感觉到一丝踏实。至于这踏实中夹杂的情怯与其他,她不愿探索。 她戴着斗笠,凤鸣并未瞧清她眸中复杂奇怪的神色,只连连打量四周不曾见过 的繁华,不时发出惊叹声。 身边有个活跃的少年,文舒多少有点温暖的感觉,挤出抹微笑,从容地来到家 门口。 “尔等何人,何以擅闯?”文舒忘了自己戴着斗笠,到了家门口便直直往里进, 被两个家丁伸臂拦住:“姑娘要见何人?” “我是大小姐,文舒。”她这才反应过来,刚要摘掉斗笠,又觉不妥,半僵在 那里。 “大小姐?”家丁奇怪地盯着她瞧了一阵,忽地生了怒色:“姑娘,你要撒谎 也该找个好缘由!我们大小姐数月前便去了,你冒名来此,是何居心?!” 文舒听得一怔,她死了?仲轩他们,果真没找见她么?他们都受了重伤吗?那 镖有没有丢?心中一急,声音便有些冷:“我便是大小姐,你若不信,找个管事来 此!” 家丁听她底气十足,对望一眼,分出去一个跑进内院。剩下那个则依旧拦着她, 奇怪地盯着她的斗笠瞧:“你若真是大小姐,为何不摘掉面纱给我瞧瞧?” 文舒心头一窒,没搭腔。 凤鸣悄悄拽拽她袖子:“文姐姐莫要动气。” “嗯。”她动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自家家丁如此尽职尽责,她该欣慰才是。 “谁人如此大胆,敢冒充我七师妹?!”不多时,院中传来一声响若洪钟的浑 厚男音。 文舒听着这声音,登时红了眼眶:“大师兄。” 来者便是文忠的大弟子,已是一等镖师的田伯棠。他听到这声“大师兄”,脚 步一顿,旋即扑过来掀起文舒的斗笠。这一看,登时愣了:“小舒,你的脸?” 文舒苦笑一声:“跌落山坡时划得。” 田伯棠这才惊觉此举不妥,连忙又给她戴上,牵着她往里走:“走走,先进去。” 两个家丁依旧震惊在文舒的陋颜中不可自拔,许久才神魂归位,两两相望,俱 都无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