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嫁 “……我们镖局最讲究正直、正义、谦和、忠诚守信。”庙堂里传来文忠浑厚 沉着的训导声,正是凤鸣入行,拜祖师爷。 “走镖之人,心中一定要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人在镖在’!我们忠信镖局最 讲究的便是‘忠信’二字,尤要比其他的镖师更具献身精神!”文忠铿锵有力的声 音回响在堂中,听得凤鸣一阵激动,连连点头道是。 “说到人在镖在,便不得不说走镖人的六大戒。一戒住新开店房,二戒住易主 之店,三戒住娼妇之店,四戒武器离身,五戒戒镖物离人,六戒忽视疑点!” “是,弟子谨记!”凤鸣每听一句,便重重点一下头,面上神情极是认真严肃。 “嗯,很好。现在便拜见你师父吧。”文忠满意颔首道。 凤鸣当即转个方向,对着文槿扎扎实实叩了三个响头:“拜见师父。” 文舒看到这里,心情已经无甚波动,待凤鸣礼毕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好干,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多谢师叔。”凤鸣刚拜了师,脸颊依旧红扑扑的,满脸兴奋道。 文舒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走出殿堂。 外面阳光明媚,初春的料峭被日头晒得薄软,蓝天白云,红墙碧瓦,一片干净 透彻。文舒勾唇一笑,果断地忽视心头的空荡沉寂,抬脚往厨房行去。 厨房,有她的最爱。 厨房一角,水盆里自由自在游着几尾鱼儿,你追我赶,嬉戏笑闹。偶尔哪一条 调皮了些,尾巴高高扬起,啪嗒砸在水面上,溅了满地的水花。 文舒挽起袖子,温柔又邪恶地笑道:“小鱼儿,别害怕,我只是把你煎掉而已。” 鱼儿吧嗒吧嗒拍着水面,不满地挣脱着,极不愿被她逮到。 文舒见状,收了手,叉着腰恶狠狠道:“我警告你们,赶紧乖乖让我抓住!如 果你们乖的话,我动手之前先结果你们,否则,哼哼,就让你们尝尝下油锅的滋味!” 鱼儿再有灵性也听不懂她的话,兀自躲得欢畅。文舒没了耐心,袖子一挽,唰 地捞起一尾游得最具美感的鱼儿往案上一扔,捉起大刀啪嗒一声砸在它脑袋上。 鱼儿抽了一下,不动了。 “哼哼,早叫你不要跑了。”文舒龇着牙,利落地刮着鱼鳞,一面照顾着锅灶 的火候,动作娴熟得像酒楼里的大厨。 她刀法快速绝伦,动作利落干净,一会儿的工夫鱼儿已经红果果地躺在油锅里。 她随手拈了把细盐撒在上面,开始坐等肉香。 热油嗞嗞啦啦地响着,不多时便飘出一股食材被烫熟的香味。那香味缓缓旋升, 在文舒鼻尖游来荡去,勾得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香味悠然平缓,带着股子轻灵,是文舒最爱的红尘香,每每都会抚平她狂躁、 暴走的情绪。 她心中重归踏实平静,盯着锅中的鱼肉沉思片刻,握了握拳:她一定要把这条 鱼煎出甜味儿! 可是,要用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肉香中带着甜味呢?她做饭不喜各种材料, 总觉得那些材料能掩盖住食材本身的味道。可是这样一来,想做出各种各样的味道, 就无比困难了。 她微微闭眼,开始调节自己的情感。渐渐的,脑中摸索到一缕灵妙:微甜,是 不是当初他陪她练剑,为她端茶递汗巾的感觉?那些影像在她脑中一一闪过,最终 停留在那一刻,文槿回来的那天。他站在爹的身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阿槿,眼睛 里的火热似要喷薄出来。 怎么又想到这些了?她敲敲额头回过神来,拿铲子给鱼翻了个面。唔,这一面 似乎已经熟了,淡淡的金黄色,配着浓烈的香味,很好吃的样子。 她夹起一块肉抵在舌尖,只一下就愣了:肉,是苦的,一点都不甜。 “师叔?”她愣神之际,厨房门口走来一个少年,正是拜师回来的凤鸣。 “嗯,什么事?” 凤鸣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是声音很低沉:“文姐,对不起。” 文舒僵了一下,笑了:“这话言重了,你何曾对不起过我?” 凤鸣默了片刻,一撩袍子跪下了:“文姐,我曾说要拜你为师,现在却拜了师 父为师,是我背信,对不起。” 文舒没动:“阿槿武功比我好多了,人也风趣,你跟着她再好没有,起来吧。” “多谢文姐体谅。”凤鸣起身面向门外,沉沉道:“文姐,你知道我母亲是怎 么死的么?” “她其实不是病死的,她是伤心失望而死。先是心死,继而身死。”温柔的阳 光洒了他满脸,却半点也没柔化他的轮廓,坚硬得像铁石一样,“我娘其实是被我 爹害死的。我爹娶了她,却养不活她,便去奔仕途。后来他做了官,发达了,却托 人捎来一纸按了手印的和离书。” “那么多年过去,我娘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不甘他连我这个亲骨肉都不要,势 要找他讨个说法。结果路途遥远,心中怨气不得发,郁郁而终。” 他说到这里,半转过头来,眸光灼灼地看着文舒道:“文姐,我要给我娘报仇, 我需要一个好的前程。跟着师父,我想我能得到我要的前程,便只能对不住你了。” “那,便祝你早日得到你要的前程。”文舒淡淡说出这句话,便不再看他,低 头倒弄自己的鱼。 不过说了会子话的工夫,鱼儿居然煎糊了。文舒扭了块焦糊的肉放进口中,细 细品了一会儿,眼睛模糊起来。 她总算知道,为何她第一眼看到凤鸣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凤鸣像一个 人——他像当年的仲轩。 想到仲轩,她心中又是一揪。那时,他被父亲领进门,眼珠漆黑闪亮,又冷又 倔,她当时便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那时,她的直觉是准确的。 可是后来,是什么又导致她对他的感觉变了呢?是什么让她习惯了他,喜欢上 他,离不开他,立誓他不娶她便不嫁? 因为,他给过她温暖吧?在她被父亲、母亲、师兄弟冷淡的日子里,他悉心地 照料她、关怀她。她,正是被这些温暖蒙蔽了心吧? 仲轩他,其实同凤鸣一样,就是为了奔个好前程吧?而她又是镖局的大小姐, 得到她的青睐,他便前程似锦吧?呵,怪不得文槿回来时,他看她的眼神那样明亮 热切。 这样一个人,她却为他挡了一剑,差点丢了性命。是她傻,是她瞎了眼睛么? 不,不,她替他挡那一剑,只是为了护镖。因为他武功比她好,她死了没关系,他 死了镖却肯定会丢。 她心潮涌动,气息忽急忽缓,蓦地又想起她回来那天,仲轩惊喜异常的看着她 说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想起父亲把他们叫进书房,责怪她碍事,说如果不是 她镖根本不会丢。 仲轩,你到底如何跟爹说的,以至于爹那样责怪她?明明是她替他挡了一剑, 明明她昏死过去之前他没有想到救她! 她脑中纷乱一片,始终不敢相信,仲轩居然是那么卑劣阴险之人。 “她爹啊,你说咱家舒儿的脸弄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医好的可 能?”文夫人一面服侍文忠更衣,一面叹气道。 “医好?有可能啊。”文忠掀开被子,缓缓躺下。 “真的?”文夫人闻言激动不已,不停地晃他道:“那你赶紧说,怎么才能医 好她的脸?” “好办,你去神医山庄,随便拉出来一个老头子就能医好她的脸。”文忠拨开 她的手,平躺着道。 文夫人惊喜的神情一下子散尽,塌了双肩:“神医山庄,那是为皇室效忠的地 方,我们小老百姓哪里请得动?” “我反正把法子跟你说了。”文忠吐出一句,闭上眼睛便要睡去。 文夫人心焦得不行,推着他不让他睡:“那你说,舒儿以后怎么办嘛?她脸这 样子,怎么嫁人啊?” 文忠晓得她的脾气,不给她个答案,她是不会让他睡的,便道:“那要不,广 发帖子开个英雄会?来的青年才俊全都挑挑?” “这样行吗?”文夫人疑惑地看着他,“青年才俊,能看上她吗?你看她相貌 不好,武功不好,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厨艺了。可是嫁到人家家里,用得着她下 厨吗?” “那你说,怎么办?”文忠累了一天,困得不行,没耐心陪她说话。 文夫人拧了他一把:“你一点都不关心她!她不就是没槿儿天分好吗?你至于 这么冷落她?” “我哪有冷落她?是她自己缩在一处,从来不在我面前献乖好吧?”文忠莫名 其妙得紧。 “那要不是你老说她笨,她能自己躲起来练功?”文夫人一想到文舒那张疤痕 纵横的脸,就心酸得不行,眼泪巴拉巴拉往下掉。 文忠本想继续反驳她,见状也不由软了下来,哄她道:“那你说嘛,怎么办?” “要不,我找媒婆要些小户公子的画像?咱们挑个品行好的,然后添上丰厚的 嫁妆,舒儿嫁出去不难吧?”文夫人揩揩眼泪,询问道。 “嗯,是个好法子。”文忠困得不行,寻思着有话明天说也不迟,遂哄着她熄 了灯睡去。 半月后。 “舒儿啊,你到娘房里来一趟。”午饭过后,文夫人拍拍文舒的肩膀,神秘笑 道。 “嗯?好。”文舒放下饭碗刚要走,便被她叫住,好奇地随在她身后,“娘找 我什么事?” “你来了就知道了。”文夫人掩嘴一笑,直至走到卧房,才从床头拿起几张画 卷,展开递给她道:“呶,这是李家公子,你瞧瞧如何?” “什么如何?”文舒摸不着头脑。 “嗨,傻丫头。”文夫人摸摸她的脸颊,指着画卷上衣袂飘飘、清高淡雅的男 子道:“这李家公子今年二十六岁,满腹诗书才情,舒儿觉得如何?” “娘,你这是干嘛?给阿槿找男人?阿槿还小,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别白费 心思了。”文舒瞅了眼那画上的男人,笑道:“再说,阿槿才不会喜欢这种酸儒。” 文夫人轻轻在她头上扇了一巴掌,好气又好笑:“是给你找婆家!傻丫头,你 不是最喜欢这种会念诗吟句的公子么?瞧瞧,如何?” 文槿满头黑线:“娘,看画能看出什么来?这都是画师精心粉饰过的,有什么 好看的。” “你这孩子,这人要是不好,娘哪能挑来给你看?这些都是娘千挑万选出来的。” 文夫人戳戳她的脑门子,“你若不喜欢,咱把画像还了就是。不过若对哪个看上眼, 咱也好去偷偷观察观察呀。” 文舒有些不乐意,反驳道:“娘啊,他都二十六了还没娶妻,指不定哪有毛病 呢。” “什么叫有毛病?”文夫人也有些不高兴,“你瞧瞧伯棠跟仲轩两个,一个二 十八,一个二十五,不也没娶妻?他们两个可哪里有毛病?真是的,人家李公子这 叫先立业再成家。” 文舒听到仲轩二字,心一下子沉郁下来,起身便走:“我不嫁!” “你个小没良心的,不知好歹!”文夫人气得也扔了画像,指着她的背影道: “老娘稀罕贴你的冷屁股啊?日后嫁不出去还不是靠老娘养你!” 文舒尚未走远,闻声驻了脚步,背对着她高声喊道:“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 “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还真当天下无敌了?”文 夫人恼她不省心,一时口快,脱口而出:“要么你就自己去挑情郎,要么你就证明 能养得活自己。否则,就乖乖听老娘安排!” 文舒气得浑身发抖,跺了跺脚,一头冲出门去:她还真不信,她就养不活自己 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