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 “托卢大人洪福、陆公子仗义,地下的银子小生取走养媳妇儿去也。” 雪白的纸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两排大字,字迹狷狂张扬得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它 们狰狞而咆哮着朝卢敏之冲来,直将他撞得连连后退,后腰抵到桌缘才堪堪停下。 地下的银子?什么地下的银子?那是何意?卢敏之心头一沉,下一刻却不由砰 砰跳动起来,拿,会不会,会不会是……不,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肯定不会 的,无论如何不能会! 他压抑着略略急促的呼吸,匆忙又将信封翻过来。这一看,眼眶蓦然睁大:署 名处空空一片,居然半点墨迹也没有! 这,这是谁跟他开的玩笑?卢敏之哑然失笑起来,心道那地下的密室隐秘无比, 哪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发现?陆仲轩之所以发现是因为他处心积虑,况且多半也是无 意之中发现的。 他只当有人拿他打趣,摇头叹笑两声,将信纸重又装进信封,扔到书桌上。正 待要走,眼角忽然瞥见收信人处,蓦地心跳一顿,浑身一僵——只见收信人处赫然 写着“城主大人、陆公子亲启”几个字,字迹齐整端正,笔画劲道有力,勾勾撇撇 看不出丝毫张狂。 然而他却突觉刺眼,只觉其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这信要么送给他, 要么交递给陆仲轩,写上“城主大人、陆公子亲启”是什么意思? 做什么要让他跟陆仲轩亲启,有何深意?卢敏之咂摸片刻,眉头重又拧起来, 信中说“托卢大人洪福、陆公子仗义,地下的银子小生取走养媳妇儿去也”,其中 ‘托陆公子仗义’是何解?难不成,陆仲轩将密室有银两一事透给旁人知晓了?他 忍不住又从桌上抓回信封,拆开反复翻看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卢敏之捧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理智告诉他不可信, 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怀疑起来——晚上,他一定要进密室看看! 时间不急不缓地流逝,日头由正中缓缓移至西边,终于在卢敏之跳脚急shi 前, 粲然一笑钻进云霞。 “爹,文姐姐和白公子还没有回来,咱还等不等?” 卢敏之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沉吟一声:“算了,他们在外面应当吃过了,咱们 先吃吧。” “嗯,好。”桌上骤然少了两个人,卢婉儿颇有些不适应。抿抿嘴角,有些怅 然起来:待他们办完事情,便要走了吧?到那时,便又只剩她跟爹两个人同桌而食 了。 卢敏之心中有事,对文舒与白随意的晚归便未放在心上。他匆匆扒了几口饭, 便搁下碗筷道:“爹今天事情有点多,先去忙了,你们慢慢吃吧。” 他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将卢婉儿与陆仲轩的疑惑抛在身后,走至书房来回踱 起步子。 夜色缓缓加深,卢敏之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重。朦朦胧胧中, 他直觉有些不妙。几日前他曾经夜不成寐,每每睡着必做噩梦。那时他已隐隐有所 感觉,似有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要发生。难不成是指今日的状况? 他想不明白,陆仲轩明明是贪财慕权之人,如何会将密室有财物的事情透露出 去? 然而任他抓破脑袋也想不通,只得反复做起深呼吸,劝慰自己勿再多想。也许 事情未必像他想象的那般严重呢?也许真有人同他开玩笑也说不定呢?也许只是陆 仲轩使的卑鄙计策,想借此提醒他、要挟他呢? 夜色越来越深,空气沉凝,风凉露重,鸟息虫歇,一片安寂。 卢敏之寻了根蜡烛,同火折子一起塞在袖中向外走去。然而刚走两步,又回转 过身朝床畔行去。他来到床头,两手在枕下一通摸索,只听咔嚓一声,床头内侧陷 下去一大块。探手一摸,拎出来一串澄黄锃亮的钥匙。 他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钥匙,心中稍作安定,抿抿唇,向外走去。 “咔”,密室中一片漆黑,半点光影也无。卢敏之轻轻拧开火折子,抖出一点 豆大的火苗,将备好的蜡烛点燃,看着它在无边的漆黑中晕染出一团昏黄。 “嘎吱嘎吱”,搭建楼梯的木板已有些年头,踩踏上去,发出重压难支的声音。 卢敏之两脚踏上坚实的地面,眼睛微眯,只顿了片刻便朝记忆中最熟悉的地方走去。 那里,几口镶嵌铮亮铆钉的红木箱子坐在原处,岿然而立,半点也不曾挪动过。 卢敏之心下稍安,心肝肺一下子安分下来,就连肠子以及肠子里的米田共都消停不 少,不再上下颠倒地撒欢儿。 他就说嘛,这密室如此隐蔽,如何会被人轻易得知?再说,陆仲轩若肯告知他 人与其分一杯羹,那就奇了怪了!他长舒一口气,扯扯僵了一天的脸皮,走至那几 口大箱子前。 箱子上的锁还在,整整齐齐、安安分分地挂在原处,丝毫未动。 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嘛!卢敏之松快地展眉一笑,将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嚓一 声,铜锁应声而开。他收好钥匙放进怀中,一手举着蜡烛一手去掀箱盖,只等满箱 珠光宝华让他彻底安心。 然而就在箱盖打开的那一刻,他满脸的笑意霎时僵住了——箱子,是空的! 空的?空的???他不信地狠狠闭上眼睛,甩甩头又再度睁开,反复数次,骇 然发现那些本应堆积如山的珠宝依然不见踪影!他心中止不住的恐慌,连忙去看其 他几口箱子。只见另外几口箱子同样空空荡荡,半点银屑都没有! 这,这???卢敏之脑中空茫一片,浑身泛冷,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手掌 一松,蜡烛颓然掉落在地,滚了几滚,熄灭了。两腿哆嗦几下,最终无力支撑身体, 缓缓软倒在地。 这可怎么办?他脑中盘旋着五个大字外加一个巨大的问号,这可怎么办?谁来 教教他,他该怎么办?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是主子亲自交代他好好看管的!现在 丢了,半点也没剩下,他还有何活路? 蓦然间,他脑中浮现出那晚。那天晚上他浑身冷汗地惊醒,醒后由记得气质高 华面容冷厉的女子负手而立,口中溢出毫无温度的话语,像寒冰一样刺进他心间。 她说:要你也是无用,你就地自裁吧! 他三魂七魄飞了大半,许久许久才稍稍回神。摇摇晃晃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 回房间。 日头睡足了觉,打着哈欠从云层中跨出,将温暖明亮的光线遍洒人间。 卢婉儿与陆仲轩坐在饭厅,许久也不见人来,甚为诧异。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向外走去,一个去叫文舒与白随意,一个去叫卢敏之。 “叩叩叩!爹?爹你起床没有?叩叩叩!”卢婉儿敲了半晌,里面无人应声, 用力一推,门开了。她探头进去,唤道:“爹?” 她缓缓走进去,见床下有一双靴子,而帐幔是垂下的。爹生病了?卢婉儿担忧 地撩开床幔,这一瞧,不由瞪大美眸惊呼道:“爹?!” 只见卢敏之紧闭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脆弱得像一折便碎裂的纸张。 “爹?”卢婉儿推推他,“爹?爹你醒醒!” “嗯?”卢敏之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晃他,喉中逸出一声呻吟,眼皮颤了颤, 睁开眼睛:“婉儿,你怎么来了?” “爹,你病了?” 卢敏之抬手拍拍她,笑笑道:“没有,爹怎么会病呢?爹昨天太累了,睡得沉 了些。” “哦。”他脸上太差,卢婉儿还是有些担忧,“爹你身体不好,别那么累。你 病倒了,婉儿怎么办?” 卢敏之心头一颤,强笑道:“好,好,爹以后不那么操劳了。乖,不要担心。” “大人?大人?”这时,陆仲轩窜了进来,怀中抱着一只锦匣,匆匆忙忙跑进 来道:“大人,你看!” “什么?”卢敏之见他怀中所抱的恰是他给白随意的锦匣,不要略略拧眉: “你拿这个做什么?” “大人,这个匣子,开了。”陆仲轩一手垫在匣子下面,一手放在匣盖上,轻 轻一掰,匣子便开了:“大人您看。” 卢敏之探头一瞧,只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本蓝皮书簿,封面上画了一张笑脸, 下书:打开瞧瞧?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沉,低低道:“打开它。” “是。”陆仲轩应声掏出那本蓝皮书簿,轻轻掀开书皮,只见第一页半个字也 没写,乃是白纸一张。他偷偷瞄了眼卢敏之的眼色,见其面色并无不妥,便又缓缓 往下翻。 第二页,仍是白纸。 “再翻。” “是。”陆仲轩便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白纸,白纸,还是白纸。直到最后一页,不再是白纸了,而是黑黑的几个大字 :笨蛋,懂了没? “嗯哼!”卢敏之心头一阵发闷,差点没缓过来,晕死过去——他就这样被人 戏耍了?他费了老大功夫抢来的东西,居然只是一摞废纸?? 上面的“笨蛋”两字墨迹浓重,几乎占了大半篇幅。卢敏之定定瞧了片刻,只 觉两眼要被刺瞎似的,疼痛难忍。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吐出, 对卢婉儿挥挥手:“婉儿你先出去,爹有话要跟陆公子说。” “哦,好。”卢婉儿虽然不知何意,但见他面色红润,比刚才好上不止一星半 点,便点点头放心地向外走去,临走时还体贴地关上房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