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瞎眼男人,随时随地侯在他身边悉心伺候, 不嫌麻烦,不计辛苦,毫无怨言。更甚者,她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却连她长什么 模样都不知道。 可是她愿意,文舒心想,她是十分愿意的。正因为他眼睛不便,她才能完完全 全拥有他,时时刻刻伴着他。正因为他眼睛不便,她可以毫不顾忌地在大街上挽他 手臂,他去哪里,她跟哪里,无需担忧离别相思苦。 文舒挽着白随意出现在客栈门前时,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然而突然出现的一 声“阿离哥哥”,却瞬间打破了她满腔的喜悦。 “阿离哥哥?”漂亮的少女哆嗦着嘴唇,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满脸激动与不可 置信地向白随意走来:“阿离哥哥,是,是你吗?我,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文舒只觉掌中手臂一僵,侧头一看,只见白随意满脸铁青,嘴唇紧抿,竟是连 呼吸都屏住了。她心头一窒,正待提醒他回神,却听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猛地转身 朝外走去。 他怒气冲冲,像一头失却理智的狮子,步子迈的大的出奇。他两步便迈到客栈 门前,一抬脚,踢到半尺高的门槛上。被它一阻,身子一顿,登时面朝下地向外摔 去! “小心!”他方才转身转得太急,甚至忘了拉上她一起。文舒惊呼一声,连忙 捞住他一条手臂,将他拽回扶稳。哪想他刚刚站稳,立马又抬脚朝外跨去,力道大 得像一头拼命的老牛。 文舒心中说不清是好笑还是心酸,只紧紧捉着他的肘弯,以免他再次摔倒。然 而两人刚迈出门槛,忽见一道浅蓝身影晃过,只见那娇小少女定定立在白随意身前, 仰起脸蛋儿泪眼朦胧道:“阿离哥哥,你为什么见到莲儿就走?你不想见到莲儿吗?” 白随意右手一抬,五指精准地扣在她肩头,用力一甩,将她甩开两米远。他嘴 唇微张,张翕数下,最终紧紧抿起,抬脚向外跨去。 “阿离哥哥!”少女再度冲上来,两手紧紧揪住白随意的衣衫,泫然欲泣,甚 是委屈道:“阿离哥哥,你还在怨我吗?那件事情是个误会,有时间我解释给你听 好不好?” 白随意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只去扯她揪在他胸前的手。 少女见他下手不如方才那般粗鲁,破涕一笑,抬手去掀他目上的宽锦:“阿离 哥哥,你把这个解下来吧,我喜欢看着你的眼睛说话。” 这个少女,便是流莲?文舒冷眼旁观半晌,见她愈来愈放肆,不由皱起眉头, 不轻不重地拍开她:“姑娘,请慎言!” 流莲偏头瞥她一眼,拧眉不耐道:“我跟我阿离哥哥说话,关你什么事?”她 话中有丝怨气,末了还嘟哝一句:“丑八怪!” 这姑娘,平生爱好便是揭人伤疤么?对着一个瞎子说要看他眼睛,对着一个毁 面女子骂丑八怪,这是什么素养? 文舒眼睛一眯,登时想给她两巴掌,教教她怎么说话!然而转念一想,她跟随 意有所渊源,若真受她两巴掌……似乎不太合适? “你说谁是丑八怪?”就在文舒犹豫的瞬间,白随意却冷硬开口道:“她比你 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他一面说着,一面握住文舒的手,同时在她腕上一弹,成功迫得她撒手。 流莲腕间一麻,不由得低唔一声,偏头看向文舒,瞪着她恨恨道:“若她不是 丑八怪,为什么你不敢摘下锦带,每日面对她这张可怖的脸?” “我摘了是个瞎子,不摘也是个瞎子!”白随意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只是神 情仍有些冷硬,说话间吐字如冰,似要将人狠狠冻僵才算完。 “不,你撒谎!”流莲重又扑过来,紧紧贴在他身前,揪着他的衣服道:“大 姐说了,你的眼睛是好好的,并没有瞎掉!” 白随意几次赶她不成,渐渐失了耐心,捉住她手腕往一旁甩去:“走开!” “阿离哥哥?”流莲几次三番被他丢开,不敢再扑上去。看着他冷硬的背影, 泪水在眼眶中连连滚动,终是没掉下来。 文舒听到那声带颤的哭腔,回头一看,正瞧见流莲紧咬嘴唇,楚楚可怜的模样。 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误会?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开的,但是根据白随意以往 的反应,似乎流莲做过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流莲 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找他? 文舒看着流莲强忍眼泪的模样,想起她带颤的哭腔,没来由地心头一酸——这 还是个孩子,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为了一个男人居然不怕辛苦、不畏艰险地只身走 天下,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她因为受过情伤,对天下女子多有怜惜,不忍她们吃苦受罪。是以看着流莲此 番的模样,忍不住想唤住白随意。然而一个女人天生的敏感与直觉却让她住了口— —如果随意跟流莲之间并没有误会,而且将话说开了,之后岂不是会双宿双飞?到 那时,她该怎么办? “随意,你这是想往哪儿去?”善良和豁达要有个限度,文舒对自己讲,各人 的幸福抓在各人手中。她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何苦拿自己的幸福去换别人的幸福? 尤其那人对她毫无善意。 “咱们不是要找个地方歇息落脚吗,怎么跑出来了?”外头的天气忒热,火辣 辣的日头炙得人肌肤灼烫,几乎难以忍受。文舒将手搭在额上,眯起眼睛问道。 白随意脚步一顿,蓦然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外界的种种因素全加诸于身,嘴 唇颤了颤,轻声道:“好,好热!” “……扑哧!”刚才狂暴的怒狮一瞬间变成了蒸架上的小白羊,这恁大的落差, 让文舒忍不住想笑。虽然其实并不怎么好笑,却依旧抱着肚子笑个不停,逗他道: “很热吗?真的吗?大爷您真的真的觉得很热吗??” 白随意回想起刚才差点被门槛绊倒,要不是被她拉住,少不了要跌个狗啃泥的 窘状,面上有点挂不住:“咳,你,不许笑了!” “耶?大爷,您为什么不许人家笑啊?”文舒瞅着他面上那一抹淡淡的晕红, 愈发乐不可支。 “不让你笑,你不笑就是了,这么多话?”白随意被她问得窘然,愈发地恼了, 伸手去捏她的腮帮子,低低吼道:“还有,不许这么恶心巴拉地跟大爷讲话!” “耶?大爷,人家哪有恶心巴拉地讲话啊?”文舒侧身一躲,让他捉了个空, “您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冤枉人家哟,人家会伤心的呀!” “……臭婆娘,去死!”白随意简直快吐了,索性两臂一拢,将她抱了个满怀。 脑袋一低,俯下去咬她的肩窝:“看你还笑不笑了!” 文舒不妨他来这么一招,被他一咬,登时一僵。她肩窝处的肌肤太过细嫩,被 他灼热的唇舌一触,忍不住浑身一颤,心头忽地窜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随,随意啊,你是小狗吗,做什么又咬人?”这,这是他第几次咬她了?哦, 是,是今天第二次了吧?上一回,好像是晌午?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他莫名其妙 地便窝在她颈上咬她,害她麻了半边身子。这一回……文舒只觉全身都麻了,酸软 无力,像被吓了蛊咒一般,动也动不得。 白随意听出她的颤音,唇角微勾,鼻尖在她肩窝蹭起来。蹭了半晌,又将唇瓣 缓缓上移,挨到她颈侧轻轻一吮。 他吮得似乎轻了,弄得她颈上麻麻痒痒,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文舒微睁着眼睛, 呆呆愣愣,忍不住又是一颤。只觉他唇上的温度比天上的日头还要灼热,柔软的唇 瓣比天上的云朵还要绵软,一时有些恍神,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的颤栗如此明显,白随意几乎要闷声笑出来。不过他自忖此处不合时宜,到 底忍住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干咳两声,极力淡然道:“外面好热,我们找个地 方躲一躲吧。” 文舒仍然有些失神,习惯性地挽住他的肘弯,不知要往哪里走。漫然走了几步, 方才回过神来:“是回去客栈,还是随便找家小茶馆就好?” 白随意略略皱眉,心头又升起阵阵烦躁。那丫头真可恶,为甚偏偏待在宗州最 大的客栈里?是料定他只住最好的客栈吗? 不得不说,她跟了他两年,对他的习性掌握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刚才没追上来, 原来是知道他住不惯小客栈,嘴巴又叼,猜测他十有八九会拐回去! 哼,她低估了他对她的厌烦,也低估了他能吃苦的限度!白随意冷笑一声,抿 抿唇,开口道:“随便找家小客栈吧。” “哦?哦,好。”他居然愿意跑去小客栈落脚?文舒有些吃惊,心道他们之间 的“误会”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她略有所觉,什么也没说,挽着他去寻小客栈歇息。 -------- 虹桥书吧